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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nightdream

[其他] zt个陈年旧文:安娜与王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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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15 16: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nightdream 于 2009-2-15 17:24 编辑

安娜和王贵曾经认真检讨过花消的细节。首先菜是不能省的,这点上安娜和王贵出奇地统一。安娜属于嘴硬心软的,也许心里并不怎么爱王贵,却绝对不能忍受让身边这个大男人吃亏,无论如何要让王贵吃饱吃好,而且孩子们也在长身体,宁可穿上省一点,嘴巴不能省,身体是第一位的。其次孩子的教育不能省。王贵和安娜在孩子的教育上也是舍得下本钱投资的。我打认字起就是书虫,看书的速度比吃书还快,一天读10几本书是没问题的,每年年初,一到订书杂志报纸的时候,王贵都直接问邮局要了书刊杂志一览表,任我自己在前面打勾,每次一结算,都是上百的书报订阅费,那就是王贵和安娜一个多月的工资。王贵抽票子去柜台付款的时候心甘情愿,眼皮都不眨一下。安娜是跟着沾光的。她常把《译林》,《读者文摘》这样的杂志强行塞 进我密密麻麻的书单里,逼我这个只有7岁的孩子去看,挂着羊头卖狗肉,其实自己拿去消化。这笔娱乐和教育费用不能省。再次孩子的服装费不能省。孩子见风长,常常是春季买的衣服,到秋季就盖不住胳膊腿儿了。而且这俩孩子不重样,连小的接大的衣服的可能都没有。

算来算去,就只有大人把的服装津贴砍了。问题是,等俩人埋头找服装费这一项的时候,才发现两人好象这一年都没添置过衣服了,安娜突然注意到王贵的中山装领口都磨烂了,袖口也磨白了。该给王贵添件儿正经衣服了,安娜心想。得,不但没削减开支,又多一大项。

“安娜,这样不行,节流不是办法,得开源。不然怎么都不够花的。”王贵考虑了很久做出了决定。“怎么开?我们都拿死工资的,从哪里开?”安娜一筹莫展。“我去代课,这样就有外快了。”王贵开始了他的走穴生涯。

起先王贵只知道吃窝边草。系里规定教师的工作量是每周10节课,如果班多了,超课时部分就付报酬,每课时1块5。王贵每多上4节课,就等于多出了全家的牛奶。再多上6节课,就多出了女儿的书钱。王贵一站就是一天,幸好年轻身体壮,八戒虽然吃得多,活做得也多啊!

王贵并不满足于现有的地盘,他还把盘口扩大到外校扩大到社会。当时正掀起职大电大学习热潮,各种资格考试一期接一期。王贵凭着牌子老,信誉好,通过率高的好口碑,在外面代课竟然赚到2块5一课时。

王贵教书很有一套的。首先他看对象。对于学校的大学生,他就只抓基本功,课讲到透为止。反正你们有4年要耗在里面,不学点真材实料很难混毕业的。而对于社会上应付资格考的塌班生,王贵知道他们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的,所以只教应试技巧。一上课就往黑板上总结规律,什么样的词看着象名词,什么样的词看着象动词,每次完型填空一定考一个非谓语动词,一个不定式,一个过去完成时,一个将来时,到时候你们就往里面套就行了。他甚至独创出了考试必过杀手锏,只在考前最后一次课上交代一下注意事项。比如阅读理解的时候,如果你什么都看不懂,就选ABCD里句子最长的一项,如果考写作,就全部用简单句,I AM 。。。。WE ARE。。。文章要短,要你写80个词,一定不要写81个,因为写的越多,错的越多。王贵这种实用授课方式,深得广大工作繁忙的在职人员的青睐。请王贵上课的单位排长队。

王贵骑着那辆28加重的自行车满城翻飞,真正为这个家做到了披星戴月。王贵课多的时候,曾经全靠胖大海泡茶发音,有时候喉咙沙哑到需要用手势讲解他的意图。每天半夜他一踏进家门,就瘫倒在床上,鞋都不脱就歪头睡去。安娜只在王贵沉沉的呼吸中悄悄展现她的温柔,替王贵脱了鞋,擦了脚,挪好位置,关灯前,很仔细地端详一下王贵,有时候甚至偷偷亲一下。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安娜开始觉得,身边的这个男人很是引起自己的关切和爱怜了。

安娜嘲笑自己是日久生情。她拒绝承认她爱上了王贵这个乡巴佬。即便是刚对王贵温柔体贴过,也转脸就说:“养个小猫小狗时间长了还有感情呢!” 问题是,她慢慢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了。不仅从生活上照料孩子的爸爸,还从感情上关切他。

有天夜里王贵一进门,安娜“呀”地就惊叫起来。王贵看安娜惊讶地瞪着自己,不晓得除了什么毛病,问安娜,安娜却不说,只说王贵你好象有白头发了?王贵说,赶紧拔啊!其实,安娜在王贵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王贵的裤门没有拉,第一反应是责备他怎么这样马虎。但话没出口就止住了。她不知道王贵这裤门敞了多久,跟着他跑了几个课堂,有多少学生看见了在下面指指点点,但她仿佛看见王贵马不停蹄,连上厕所喝水都一路小跑的样子。她觉得很心酸。她不能让王贵知道了觉得羞愧,因为王贵很注重师道尊严,安娜突然担心起王贵的心理感受起来,她要保护这个大男人的自尊。她什么都不说,只哄着王贵赶紧休息。然后熄了灯后独自脸红进而低低啜泣了很一会儿。

以后王贵再出门,安娜都不忘嘱咐,“别忙啊,路上小心,上课前照照镜子,看头发乱不乱,扣子扣好没有,裤门拉没拉。”安娜在她35岁上,沾染了大多数妇女都有的罗嗦。

罗嗦是一个仙女从天上掉下人间,开始沾染人间烟火,并且有了爱与怜的具体表现。安娜也成了一个老婆了。I MEAN,真正意义上的老婆。

————我是分割线————

不知道85后的孩子看了又什么想法。
这故事我03年看的,现在zt粗粗浏览,还是泪花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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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15 16: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nightdream 于 2009-2-15 17:26 编辑

钱现在不愁花了。安娜又愁另外一件事。她非常不想承认,但却又总疑心,王贵有别的女人了。安娜思想斗争也很厉害。她一面告诉自己,怎么可能?如果这个家有一个人有机会外遇的话,那一定是她安娜而不是王贵啊!那个猪头三。何况王贵现在课又那么多,人那么忙,自己一定是对王贵倾注了感情了才跟家庭妇女似的疑神疑鬼。

她的怀疑是有理由的。首先,王贵爱照镜子了。每天出门前都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其次,王贵现在回家老不准时,先迟10分钟,再迟20分钟,有时候竟然迟半小时。安娜每次询问,王贵都顾左右而言它,让安娜憋了一股无名火。上个周日早上下课回家,通常都是12点半,那天到家都快下午两点了。害安娜急得在家直转圈,以为王贵骑车出事了。那天他们还为这个吵了一架。

“你死哪去啦?”王贵一进门,安娜就大声吼上了。
王贵好象早预料到安娜会骂他一样,说:“马上要考试了,学生要我多讲会,我就多上了一课时。” 神情坦然到满脸写着没什么呀没什么。
“你骗老鬼啊?大家都不吃饭?不给钱你也这样卖力?”安娜才不相信,“你最近有问题,我告诉你,王贵,我观察你好久了。你总不按时回家,还好打扮,你打扮给谁看?你有外心了你直接说,别叫我猜来猜去,只要你讲出来,我这就跟你离!拖你一分钟后腿我就不姓X!”
“你瞎扯什么呀?根本没影的事情,我喜欢谁了我?当着孩子的面,你胡扯八道什么?注意点影响好不好?我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我看你是闲的慌了!”王贵的声音也高起来了。
“就你那副样子,还一肚子花花肠子,你也去做那样的事情,改不了的好色本性,儿子都象你!”这话在我们家已经成一个RULE了,凡是我和二多子的优点,都随安娜,凡是我和二多子的缺点,都随王贵。安娜一批斗王贵,我们俩总有一个陪斗。

这次是二多子。不过这好色的缺点,确切地说应该是二多子给王贵找的麻烦。二多子天生禀赋,在4岁头上就坐在我家14寸黑白电视机下眼睛都不眨地看芭蕾舞“天鹅湖”,而且居然一坐就是一个钟头,期间还不时蹲下来站起来。安娜从电视机前路过,小子还一脸不耐烦叫安娜走开。安娜正高兴儿子遗传了自己的艺术细胞呢,“儿子才4岁居然喜欢看巴蕾,认真的很,这种艺术遗传随我。”笑咪咪安娜地问二多子:“好看吧?阿姨在演小天鹅。”二多子不响。过一会突然冒出一句:“妈妈,阿姨裙子下面是穿裤头了,还是光屁屁了呀?”安娜大惊失色,照着儿子屁股就拍一巴掌,“个小流氓,一点点大不学好,这样好色,都随你爸!”王贵就这样父凭子贵沾染上了好色的毛病。

“谁好色了谁好色了?你胡说什么呀?”王贵不悦了,转身去了厨房。
“就说你好色了!你还不承认?大街上看个女的好看点的,头都扭不回来,口水滴出二里地。一点形象都没有。你还记得你有老婆孩子。。。。。。”
整个家现在就剩安娜的声音了。间或传出王贵突然爆发的吼声:“别没话找话!有病!”
“你有病!”
“你有病!”
“你有病!”
“你有病!”。。。。。。无限循环小数,我知道离结束不远了。
“吃饭!”安娜盛了饭冲厨房的王贵喊。“不吃。气饱了。”“不吃拉倒,饿死你,有本事你一辈子不吃!”王贵那天就是少了一顿。

隔两天,安娜给王贵洗衣服的时候,从上装小口袋里掏出张发票:光明小吃部7块2。安娜注意了下日期,上周日的。安娜越发觉得王贵在搞鬼了。她冷冷地笑了,我说王贵这样的饿死鬼投胎怎么也能憋住不吃饭,原来是外面吃野食了。她把发票拍王贵面前,“这是哪里来的?”王贵看了一眼,面色微变。“不知道。”“不知道?知道怎么会跑到你口袋里?”王贵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我是不知道。”安娜已经忍不住眼泪了,“王贵我告诉你,你今天不解释清楚这发票哪里来的,你就滚出去不要回来了。外面有人收留你了是吧?你都跟人家下馆子了是吧?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不知道!我怎么知道这是哪里来的?我还说是你塞进我口袋栽赃陷害的呢!”王贵一口咬死三个字:不知道。这情景很有些象共*产*党*员*渣*滓*洞受刑的样子,咬紧牙关,大义凛然。赌气不说话也好,拧也好,掐也好,安娜这次没得到什么有用的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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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15 16: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nightdream 于 2009-2-15 17:27 编辑

安娜开始留心眼。她决定自己发现事实的真相。王贵的确有点小故事了。他正后悔自己给安娜管教得太好,养成了把所有票据花费都存根的坏习惯,让安娜一抓一个着。下次要记得了,销毁证据。

这个女孩是王贵教学小组新分来的毕业生,我姑且叫她小芳。小芳以前还听过王贵的课。从外形上看,若论相貌,除了比安娜年轻一点,其他实在没什么可比的。可这女孩就有一个优势--对王贵发自内心的崇拜。小芳家在农村,留校后无依无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王贵出于领导的关心,帮她解决了一些实际难题。

那时候,王贵是教学小组的组长。小芳刚来的时候,学校安排她住进筒子楼里,和化学系的一个女辅导员分一间宿舍。谁知她拿了钥匙去开门的时候,发现铁将军早就换了,还在门鼻上又加了把锁。到了半夜了也没见前屋主回来,她开始急了,哭着去敲王贵家的门。当时还是安娜给开的门。

王贵过去一看情形就明白了几分,这是明摆着人家不欢迎,想把她赶走呢!王贵从男生宿舍叫了几个学生,说了句“出什么事情我负责。”拿起子撬开门,替年轻女教师安顿好一切,又给她重新装了把锁,说:“你就这里住着。她回来要问,你叫她找我。新锁的钥匙你放她枕头上一把。”过几天,女辅导员哼着歌回来了,到门口一看小芳都安营扎寨了,还把她东西都按一人一半空间的合理布局都挪好了。小芳主动陪笑脸说:“我以为你出差了,我没地方去,就叫我们领导来帮着搬进来了,新钥匙在你枕头上。”那张驴脸虽然拉得很长,拍桌子打板凳声音很响,却并不能奈何小芳。小芳就在王贵的鼎力帮助下在大学里安了张床。

王贵是小组带头人,就安排小芳跟自己学艺。除了跟王贵的班听课,王贵还把以前教过的教学资料都翻出来给小芳参考。小芳心里上唯一的依赖,她在这大学里唯一的亲人,她感觉就是王贵了。天地良心,王贵这时候所下的一切套子都是无心的,纯粹是大公无私。
另一件私事让小芳暗许芳心的是,某天下课铃一响,小芳从前面的教室出来,王贵从后面的教室出来,一抬头王贵赶紧追上去紧贴着小芳走,一路护送到教研室小芳的位置上。小芳一转身看见王贵贴着自己,问王贵:“王老师你有什么事?”王贵笑笑说没事。然后调头跟边上的李大姐讲了一句什么就出办公室了。李大姐关切地走到小芳边上,提醒小芳:“你例假来了吧,搞到裤子上了,我走你后面陪你上厕所。”小芳满脸通红,却特别感激王贵的心细和处理问题的周到。
而真正让小芳和王贵有接触,缘于王贵给小芳介绍课。小芳曾跟王贵提过,家在农村,有弟弟要供养读书,自己每个月工资要寄一半回去。王贵出于同病相怜,就把自己手头上一个好代的课分给了小芳。这是校外的外快,虽然路程远点儿,但课时费高,唯一的不方便就是课是晚上的,小芳没法回去。王贵也大包大揽了,说反正咱俩在一块儿上课,我回去的时候骑车载你回去吧!小芳喜得不能行,感激王贵的心无以回报,更叫她满意的是,每周2和5的晚上,有那么45分钟的时间,王贵是彻彻底底地属于她的啊!
王贵满脑子生计,哪有那心思干那营生?但你不想,架不住人家不想啊!起先,小芳出于感激,总在王贵上课之前替他泡好茶,后来是看见王贵每周三去资料室找资料辛苦,都主动先问清了王贵要哪些书,她先过去找到替王贵一并带回来。最后为了替王贵省时间,干脆问清楚王贵要哪些相关内容,她一页页看了把有关部分划下来给书叠个折儿直接交给王贵。这的确帮了王贵的大忙,替王贵略去大部分无用信息,省了王贵宝贵的时间,王贵觉得在教学上比以前轻松多了。小芳是累点儿,而且不止一点儿。以前是王贵每天备课到半夜两点,现在王贵倒是提前上床了,改小芳孤灯寒窗苦了。小芳因心下存了暖意,一点不觉得苦,恨不能替王贵去上课。她眼看着王贵这样奔波,居然皇后不急宫女急地暗自心痛。这长久的替太子读书,原本是想为王贵减轻点负担的,不成想无心插柳柳成荫,日后系里选拔年轻教师去英国留学的时候,竟因她的日积月累拔个头筹,因情得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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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15 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nightdream 于 2009-2-15 17:28 编辑

每周二的晚上下了课是10点。王贵从教室里出来就在职大的篮球场上开了自行车等小芳。俩人有说有笑地往家奔。职大离安大总有10好几里路,横穿的部分都是省城的郊外,荒凉的很,路不平不说,灯火还稀徨,一路骑回去很是费劲,若后坐上再带个人什么的,没一把力气是不行的。小芳非常乖巧,一路王贵骑车她也不闲着,不时跳上跳下,逢上坡了就下了车在后头推,跟着王贵的自行车跑。王贵开始不好意思,说干脆下来一起走吧!小芳不让,说赶紧回去,不然嫂子着急。一路上45分钟,两人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闲话。起先是纯工作问题。小芳若哪个难点啃不下来,或是读了什么有意思的文章,就学给王贵听。王贵帮着出出主意或是提供点评论。

说老实话,王贵的语法功底扎实,但发音不是特别标准,以前上大学的时候,系里上海来的教授就跟王贵老婆安娜一样很是瞧不起乡下人,曾当着全班的面儿批评班长王贵“伦敦口音里略透一点河南梆子的腔调。鼻音太重。”王贵有好一阵子都抬不起头。不过当时还真没什么同学计较,因为大多数同学都是从乡底下爬出来的,也都是苦*出*身,以前那些个城市小姐,书香门第什么的家伙,发音能透着上海大舌头的洋腔的一伙儿,当时都正跟王贵他们命运掉个头,在乡下学豫剧或二人转或秦腔什么的呢!反正班上同学都有点儿南腔北调,大家谁也别笑话谁。这小芳和王贵基本上是一个地界上出来的,连说的英国话里,都透着乡音,让王贵感到甚是亲切。王贵以前并不知道小芳的籍贯的,他是从小芳的英文发音里找到与自己的共同点,断定小芳的家应该离他家不远,一问,果然,相差不到百里地,一聊起来还能扯到以前大家都曾去过的一个附近的小城镇,这下,两人的关系突然拉近了,以前是同事小芳,现在是小老乡了。

聊完了工作,多余的时间就开始聊人际关系。小芳刚到贵地,很多人头不熟,也不晓得该跟谁近跟谁远,当时站队是很有讲究的,小芳想走个捷径,她不想自己一来就跟错立场,于是就跟老乡哥哥加领导王贵讨主意。小芳发现王贵虽然满健谈的,但出言谨慎,你很少从他口里套到他对某领导,某同事的真实想法,他永远说的是,X主任人很热情,X书记工作很细致,X老师教课严谨。即便到后来很熟了,小芳都从王贵口里问不出个别人的“不”字。小芳觉得,王贵这男人塌实而且嘴紧,不是那种大嘴巴,不象有些上海的男人,整天东家长西家短,自己不怎么样还喜欢对旁人品头论足。王贵的圆滑里透着一股谦和和诚挚,让小芳觉得,这男人真可靠。

有一次小芳问王贵系里最热门的话题,副书记和一个女教师在办公室苟且给人撞到,系里满是风风雨雨的时候,王贵只说了句,人在这世上,谁不犯点儿错误啊!旁人看不清楚的就不要瞎搅和了。搞好工作是最主要的,其他的跟我们无关,其实不都是混口饭吗?不谈了,不谈了。
小芳心咯噔地动了一下:她想,对呀,人,谁不犯点儿错误啊,与别人又有什么妨碍?她似乎是从这简单一句话里得到了王贵的默许,原本暗暗喜欢,还带点儿自责的心竟突然敞亮起来,继续在自己的错误道路上乐滋滋地滑行。

美这东西,属于抽象概念,它没有唯一的标准。比方说,安娜眼里王贵的五大三粗,在小芳眼里就是伟岸。安娜眼里王贵的语言贫乏,在小芳眼里就是深沉。
王贵还有个毛头小伙不能相比的优点,就是成熟稳重了。

“王老师,我发现你很幽默。”小芳由衷赞叹。在某天回家的路上,王贵无意中又说起当年他在地方中学和同学一起看守菜地,因为实在饿受不了了,就几个人监守自盗,偷吃萝卜的故事。他说:“第2天老师来查,我们三个排队进办公室。 ‘是你偷的吧?’老师问我前面的一个。‘不是。’‘那是你偷的吧?’老师指着我。‘不是。’ ‘那既不是他又不是他,肯定就是你咯!’老师马上就判断出来,然后送排在最后的那个学生到学校去批判。”王贵把当时老师说话的样子表演得活灵活现,还特地学着老师的垮话,叫小芳忍俊不禁。“王老师你很幽默。”小芳再次肯定王贵。
王贵哈哈一笑,心里却有莫名的感动。他从没听安娜这样夸过他,从没有看见过那种倾心的目光。安娜即便是表扬,即便是语气中带有娇嗔的味道的时候,也不忘跟着贬两句。他以前也跟安娜讲过这个笑话,也跟我和二多子讲过。安娜第一次听的时候礼貌敷衍,因为安娜觉得这种土故事实在没什么好笑。王贵讲的多了,安娜就烦了,忍不住冲王贵:“就那么点乡下故事,老讲!土包子一个。”然后在王贵脑门上戳一下。王贵在兴头上正高兴,突然就没声音了,而且觉得有点受伤。他后来就很少讲他小时侯的生活,他的往昔从进城起就湮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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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15 16: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nightdream 于 2009-2-15 17:29 编辑

现在,同样的故事,只换了个人听,王贵就很幽默了。王贵突然觉得自己很高大,隐藏在胸中很久的男人豪气蹭地就起了。在小芳面前,他也敢于讲话的时候指手画脚了,他也敢于说那些特别土的乡音,他突然觉得自己也变得很鲜活,而深藏在心中的乡情尽可以毫无顾忌地吐露,他惊讶自己对农村的生活竟记忆得那样清晰,虽然他努力做个城里人,娶了个上海老婆,还生了一对城市儿女,他每天都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并暗下跟虹云学说话,他以为自己脱胎换骨了,但骨子里,他仍然那么。。。那么。。。地“垮”。他以前并不觉得生活有什么不快乐,只是现在,他非常享受这个路上的45分钟,我想,那是一种放松。“共同语言”,王贵用这四个字总结。

两个人以前急忙赶路回家的,慢慢竟然心照不宣地缝上坡就散起步来。于是乎,45分钟的路发展成了1个小时。“王老师,我觉得你这个人很不错。”某天,王贵把小芳送到楼下,小芳突然冒出一句,然后拉了一下王贵的手。这是拉手,远不同于握手。握手是礼节,是客气,是一种同志间的招呼,是两之手之间掌对掌的紧密结合,虽说握得紧,却没什么私心。而拉手,就是小芳拽住王贵的几个手指头,轻轻地摇了一摇。只这一摇,就摇出了王贵心中的小波浪。
王贵楞在那里,站两分钟没回过神儿来。望着小芳远去的背影,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是王贵生凭第一次被不是老婆的女人这样意味深长地拉着。

安娜要想抓王贵,太容易了,凭安娜的智商。但安娜不想。首先,安娜鄙夷那种为了捉奸而跟踪躲藏的行径,安娜就喜欢坦荡荡。有了你就说,我要你自己承认。其次安娜从内心不愿意承认自己失宠的现状,她一直觉得她是王贵的女皇,是王贵心中的宝贝。再一个,她也走不开。她有工作要做,她有孩子要带,她首先是一个母亲,她不可能把孩子丢在家里自己跟着王贵满世界乱转。以前安娜 “小老婆长,小老婆短”地打趣王贵,是因为她根本没意识到危险的存在,一旦这个“小老婆”真的挤进安娜的生活了,安娜才觉得,有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很不自在。
她观察着王贵。王贵以前是很克制的人,喜怒哀乐都不太溢于言表,这一向,王贵开始如受伤的狮子般非常敏感。他有时候沉思不语,心不在焉,有时候喜上眉梢哼着小调,有时候却很爆怒,莫名其妙对我和二多子大叫。“爱情综合症”。安娜冷静总结,安娜照理说是当事人,可她却能够做到冷眼旁观,跳出这个圈子看王贵表演。安娜并不怕离婚,在她看来,这又不是什么宝贝,谁要谁拿去好了,但安娜不喜欢欺骗,你王贵究竟想瞒多久?

安娜最终决保护这个家庭,是因为王贵的感情已经影响到家庭生活的质量了。在有一天王贵为了一件小事,突然跳起来煽了我一个嘴巴的时候,安娜终于忍不住跟王贵打了起来。“你拿孩子撒什么气?你想怎样你就去,这个家没你我一样能行,你打女儿算什么?你难道还要把外头情绪带回家里?你看我们不顺眼是吧,那你滚好了,谁也不会拦着你!”安娜象只母老虎一样扑向王贵,想将王贵推出门外,力气大得让王贵不得不拉住门框才停下脚步。”“你瞎扯什么?你瞎扯什么?”王贵正烦躁得紧,看安娜和孩子哭做一团,更加不晓得如何处理。

安娜在某天安顿我和二多子上床睡了以后,就到王贵回校必经的路上等。一抓一个准。

安娜看见王贵的时候,王贵正牵着小芳的手上坡,因为离学校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们俩都很放松。王贵和小芳总是心照不宣地在离校还有20个灯柱左右的地方彼此松开。而安娜拿捏地恰到好处,她是在第22个灯柱下等的,我想,这就是老婆的直觉吧!王贵的贼胆有多大,安娜算得一清二楚。
三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王贵因为没想到安娜的出现,有秘密被戳穿的震惊,第一反映就是偷偷的将手甩开,将小芳甩了个趔趄。我绝对相信这是王贵第一次做贼的真实反映,这是不经过大脑思考的本能。只是这一甩,同时伤了两个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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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15 16: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nightdream 于 2009-2-15 17:31 编辑

小芳看了看安娜与王贵,什么都不说,就自己回去了。
王贵想追小芳的,他回神过来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伤了小芳了。可看安娜不动,他也只好站着。
安娜没有想好怎么处理,她决定先沉默对应。
王贵没有想好怎么解释,他也决定沉默对应。
于是那几天家里特别安静,因为王贵和安娜脸色都不好,心情都沉重,我和二多子大气都不敢出。害怕。我想当时我的感觉是这样。孩子对父母的情绪变化简直象风湿病人对天气的变化一样敏感,我们很容易从父母的表情上读懂今天是可以要玩具还是不可以。这是多年讨价还价积累出的经验,因此,孩子的察言观色,首先是从父母那里学来的。

安娜处理婚外情的方法有别于其他女人。她很冷静。她也难过生气,但她并不责怪小芳勾引了自己的丈夫,从事情发生起她就没觉得这是小芳的错。她只恨王贵。她也一反常态不跟王贵胡搅蛮缠,甚至不跟王贵口角。很多女人一发生这样的事情,第一就是哭诉,跟所有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哭诉,然后就是找领导,先把奸夫淫妇搞臭出一口恶气。安娜并不打算跟王贵过下去,或以柔情拉王贵回来,但她就觉得那种处理方法很掉价,自己管不住丈夫了难道还四处宣扬叫旁人笑话?

沉默一周后,某个周日的上午,安娜趁我们都还睡着,跟王贵摊牌了: “王贵,无论我们有感情没感情,这个家已经过了近10年了。你想怎么处理我都没意见,只一条,孩子归我。两个。女儿儿子我都要。我想这对你以后的家也好,我是不能把孩子留给后妈的。以后,我就带孩子过。”说完,安娜把自己的铺盖收拾收拾,然后就跟我和二多子挤一张床上了。时到安娜已经36,7了,她觉得,只要有钱,能把孩子拉扯大,她就满意了,她根本不去想未来,她已经用两个孩子,把自己后半生的路堵死了。安娜就这副样子,掐了王贵的死穴。王贵感情至此,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要与安娜和我们分离,他甚至没考虑过未来,只享受着与小芳的轻松一刻,他甚至没想到有一天要与小芳结婚,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的样子。肉体,与精神,很多时候是可以分离的。王贵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一大早天不亮就出去买菜买早点,然后送儿子女儿上学,回来烧饭,每天上课,周日跟孩子疯一会儿。如果离了婚,王贵都不知道自己每天要干什么了。王贵甚至可以舍弃安娜,却断断舍不得我和二多子的,他整天这样忙,不就是为了我和二多子吗?没了我们,他觉得心里空荡荡。

是安娜的个性挽救了我们这个家。如果安娜和其他妇女一样打到外语系去,如果安娜也跑到娘家哭诉,如果安娜也整天跟孩子灌输“你爸不要你们了,他给狐狸精勾跑了”,让王贵脸面全无,王贵也许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一个人活着,如果连脸都没有了,他还怕什么?王贵很感谢安娜给他留下了一张脸,也给他留了跨进家门的缝。大学里每天都上演类似的故事,也许是因为园子大吧,很多“奸夫淫妇”在原配的大吵大闹下索性速成好事,结果也未必是幸福的,不久又各分天涯或是在校园里销声匿迹。

我不知道王贵经过了怎样的思想斗争,因为王贵还是不动声色地每天去买早点买菜,再分别送我们去小学幼儿园,中午还是一下课就冲回来烧饭。只是,过一段时间,王贵回来跟安娜说:“职大的课我让给张老师代了,他家庭困难。”
安娜情绪明显好了起来,又开始了家庭晚期智力开发。二多子怎么都教不会,她还在坚持着教老二从1数到100。
再过一段时间,王贵又回来说:“我想调到大学英语教学部去当小组长,那边在要人,你说好不好?”安娜开始打心眼儿里笑了,她抿着嘴,挂着那特有的小酒窝说:“你看着办啊,我管你这些咸淡事。”
再过一段时间,王贵每天回来都把地拖得锃亮,把家收拾得一尘不染,以前安娜老说王贵猪投胎,到哪儿都能拱个窝躺下,就不晓得收拾。王贵费劲打扫完卫生,看了看表就骑了车去车站接安娜下班回来。
“吃个包子。”王贵在饭桌上把包子递给安娜,却并不松手,而是非举着让安娜伸口过来咬。
“不吃。讨厌。”安娜扭头。
“来呀,吃个包子。”王贵笑着坚持。
“滚一边去!谁理你!讨厌!”安娜肩膀又跟麻花一样扭,声音里却带着笑。
“来呀,快来!”王贵把包子都快塞到安娜嘴里了。
“你怎么那么讨厌?烦!不正经!”安娜笑了,以我当时的眼光看就很妩媚了。她张口小小咬了一下包子的边缘。王贵赶紧接着吃完了整个包子。
晚上,王贵跑过来问安娜:“用水盆呢?”安娜正看电视,她坐着,翻眼看着王贵笑,嘴巴一瘪一瘪,,喉头笑得乱颤。“不要脸,滚一边去!讨厌。”安娜嗔怒,“在厨房水瓶架子底下。用以前先用肥皂洗一洗,上面落灰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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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15 16: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nightdream 于 2009-2-15 17:33 编辑

王贵也是真可怜,回回闹出个事儿以后,就多点任务。从那以后直到安娜退休,王贵又多了项任务,每天接安娜下班。不过,这是王贵心甘情愿的。

这个故事后面的花絮是,王贵每次回系里开大会的时候,都努力回避小芳那水汪汪,欲语还休的眼睛。他也许在走廊上跟其他老师正站着聊天,只要看见小芳远远过来,就赶紧找借口躲开。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没有气概,也许该给小芳个理由,可他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王贵的态度,促使小芳下定决心参加系里的出国选拔,很快,她就如愿待发了。在系里的欢送聚餐过后,小芳主动走到王贵面前,大大方方地说,老领导,我要走了,你送送我,以后难得见面了。王贵无声随着小芳迈向以前常走的路上。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很想象个大哥哥或老领导那样嘱咐小芳两句,一个人出门在外,凡事要小心,有什么困难了都要靠你自己。可他就是固执着张不了口,他觉得那样似乎太虚伪。
到了小芳宿舍楼的楼下,小芳突然叹口气,冲王贵很柔和地笑笑,说: “我就要走了,你都没什么话跟我说?要不,上去坐坐?”王贵的心真是咯噔了一下,好象以后陪孩子坐海盗船那样悬空着没有着落,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感慨还是难受。
“不了,你那还有别的同志,太晚了不方便。”王贵脱口而出。
“同屋的早搬走了,现在就我一个人。”
小芳这话叫王贵更加心惶惶,搞不清楚是真的客套呢,还是有别的意味,上去了,会不会发生什么?
王贵站着懵懂了只一分钟,就果断说了句:“不了,你多保重。家里老婆孩子还等我回呢!”然后转身毅然投入夜幕的黑色。

王贵这段经历原本是不为人所知的,在王贵过了N年以后,彻底心上没负担了,某天跟安娜聊天就说起了这夜的故事。“她叫我上去坐坐,想想我就没去。”王贵说。
安娜居然笑了,拍着王贵的脑门说:“后悔了吧?想得肠子都悔歪了吧?你这个人也真是,怎么这样伤人家的心?不就去坐坐吗?我看你是心里有鬼吧?不然坐坐怕什么?”
安娜是个奇怪的女人,若是王贵掖着囊着,藏五藏六不说实话,安娜就气到发狂,若是王贵自己说出来了,她倒觉得没什么了。“我就是想要他句实话。爱就爱了,什么大不了的?人这一辈子,哪就能忠诚一生?爱了就要承认,敢作敢当。我就从不隐瞒,我爱别人了我就说出来!不说,才有鬼呢!”安娜指她后来的那段差点要了她命的婚外情。这家也真邪了,王贵其实是段若有若无的事情,竟时不时挂在安娜嘴上,安娜差点都给人带到美国去,王贵却从不提起。安娜的故事,都安娜自己说。
“你瞎说什么啊?根本没有的事,你就喜欢造谣。都是同事,传出去还真以为有什么了呢!”王贵坚持一辈子都是,没有。“我这个人在感情上,最忠诚的了,从不跟人家瞎来。”王贵一直这样标榜自己。直到我后来大了有了男朋友了,回家跟父母抱怨他跟其他女人亲近,骑车带别的女孩的时候,王贵意味深长地告诉我男朋友:“这种事情,不捉奸在床,你就咬死两个字:没有。打死都不能承认。你不承认,她也就是怀疑,瞎闹闹,你一承认,这一辈子就完啦!”我男朋友在一边顿有一席话惊醒梦中人的感觉,连连点头称是,并一直把丈人的教诲铭记在心。
安娜听这话不乐意了,伸头过来质问王贵,还当着我们孩子的面儿,揪着他耳朵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搞了半天,你还是骗了我一辈子,到死没个实话,你说!你到底有没有?!。。。。。。。”
“没有,你瞎说什么呀,就是没有。”王贵抱着头死不承认,很有点怕死不是共*产*党员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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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15 16: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nightdream 于 2009-2-15 17:35 编辑

安娜就怕秋天,一年四季的节日,安娜最不要过的就是中秋节。每年大学一开学,安娜就心神不定,她会常翻日历,然后问王贵,今年八月十五什么时候?或者问,今年是大年小年?或者是乡下人什么时候来?不晓得今年收成怎么样,梨子甜不甜?安娜不是对梨子有特别好感,恰恰相反,她一看见梨子就头痛。

安娜刚认识王贵的时候,就听王贵说他家乡满园的梨树,绵延十好几里地。春天雪白梨花一片。“土地软得象踩在云朵之上,满园的枝杈任意舒展,当犁果挂满枝头的时候,在风中摇摇摆摆,不小心坠落在地上,摔个粉碎,汁水蜜得招来群群的果蝇,香飘10里开外。”这是安娜在听了王贵说他小时候在梨园里玩耍的故事以后,在脑海里自己刻画的田园景象,非常诗意。不过在安娜第一次跟王贵去乡下见公婆,缠着王贵去看梨园的时候,就失望了。她称之为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等长于她与王贵之间的距离。

也许是因为冬天,梨园分外寞落,梨树倒是够粗,树干矮胖矮胖才一人多高,枝桠也伸展着象把伞,可惜上面连片叶子也没有,而且因为在沤冬肥,满地都是牛屎猪屎,下脚都得小心。安娜不是没下过农村,不过农村有富裕有贫困的区别。安娜下乡的地方算江南农村,水土不错,虽不比城里,但也山清水秀。日子很苦的,但人都比较干净。安娜印象里,农村最差也不过如此了。到了王贵的家,她才知道天外有天。她和王贵是过年的时候回去的,当时还没我呢!搭乘的慢车走走停停,车上拥挤到头上是扁担鸡笼,不得不小心别叫鸡屎掉头上。人都塞满过道,从车厢卡座到厕所不过十几步路,移过去得半小时,所以如果有一点尿意就得赶紧起身。不然就要尴尬。长卡座下还趟着人。满车厢弥漫着一股不透气的酸臭味道,叫安娜窒息。虽然外面冰天雪地,安娜还是要把车窗打开,把头放在外面透气。中间的空地人摞人虽然顶棚的帆布千疮百孔,车厢后头也敞着门,车里因拥挤居然不冷。
再到小集镇,安娜一跳下蹦蹦车,看见王贵冲两个推着自行车的鼻头冻得通红的男人迎去,跟安娜介绍:“这是我的兄弟。大弟弟,二弟弟。”
安娜坐在王贵得车后坐上,屁股颠得生疼,看王贵得车把扭来扭去在乡间小路上逶迤前行,四周是漆黑如盲人般的夜空,连颗星星都没有,放眼望去,不见一点鬼火。安娜心里很害怕,虽然两个弟弟在前面带路,她还是怕王贵瞄不准田垄,一不小心掉进田里去。
车是越换越小,人影也日渐稀少。安娜看见王贵家横一向纵一向两排茅草房时,心里很难受,当下就意识到这是个填不满的钱坑。进门的时候一家人都坐等他们吃饭,昏暗的煤油灯下,脏兮兮的孩子们都快趴这睡着了。王贵的父母一见王贵带着安娜回来,赶紧打醒一窝孩子,婆婆一个一个介绍,这是老五,这是老六,公公则抽这自制的土烟一声不吭。当时最小的老八还没炕沿高。饭还是精心准备的,据婆婆说特地去集上割了块肉。但安娜根本没发现肉的踪影,只看到白菜帮子和粉丝。弟弟妹妹们吃得很香,王贵也是一样投入,三下两下就把一大碗扒进肚里。满屋子没有说话的声音,却象进了猪圈一样光听见吸粉丝的呼噜声。安娜拿起筷子,一根短,一根长。她掏出口袋里的手绢擦了擦,然后尝了一口,又涩又辣又咸,难以下咽。虽然安娜饿了一天没有吃饭,还是决定就这样饿着。她在王贵起身准备再盛一碗的时候,赶紧把自己碗里的倒给王贵。

安娜也不适应上厕所。这里没有厕所,所谓厕所就是在屋尾围了点枯树枝搭的篱笆,进去后是女的就把裤带挂在篱笆头上以示有人。安娜以前一直自叹是苦日子过惯的,江南乡下也没厕所,都在地下挖个坑然后放进去个粗瓷坛子,装满了拉上来用肥。但这里就是进了篱笆找个能下脚的没屎的地方解决了拉倒。安娜实在受不了里面任意绽放如大写意般的股股黄金,第一次上厕所虽然带着小心,还是忍不住马上转身出来跑去拉王贵的袖子。王贵进了篱笆二话不说,拿了把锹左铲右铲扬手丢在篱笆后面的积粪的坑里,再跑到外面挖点冻土在厕所里铺了一层,动作之熟练,一点不象大学教师。安娜在乡下就住了四天,而且以后再也没去过这土厕所恩恩,带着满肚子的脏东西回城以后解决掉的。安娜那几天才知道人和骆驼一样有天生的隐忍功能,可以不吃不喝不拉也活好几天。骆驼之所以能度过漫长的沙漠,靠的是意志。以后安娜经常便秘,她就抱怨王贵是那次回乡落下的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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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15 16:2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nightdream 于 2009-2-15 17:36 编辑

安娜晚上上炕的时候实在睡不下去,她连外褂都没有脱就躺下的,即便如此,还是被跳蚤咬得浑身是包。四天下来王贵虽然如鱼得水般自在,安娜却憔悴了许多,眼圈乌黑,嘴唇干裂着苍白,以前白嫩光华如剥了壳的水煮鸡蛋一样的小脸儿已经开始打皱皱了,整天很委靡地靠在门框上不怎么说话就朝着出村的方向上望。原本计划回去住十天的,王贵看着难受,就说回吧!安娜突然有种牢底终于坐穿的快乐,赶紧把带来的钱主动都交给公婆,连同饼干大白兔奶糖,水果硬糖什么的,都丢在农村,毫不迟疑地就回了。

这以后安娜最少十年没回去过,直到有一年姑姑把我和弟弟带回乡下给爷爷奶奶看,安娜不放心追过来。 那是我唯一一次乡村经历。奇怪。我天生应该是写作的人,幼儿时期的短暂生活会如此鲜活地存放在脑海里。平时不记得,一动笔就跃于脑海。我去的时候,横一向的茅草棚已经换砖瓦房了,给两个叔叔一人一间娶了媳妇。而爷爷奶奶还住在纵一向的草屋里。我们去了,跟叔叔婶婶住。当时新过门的小婶婶刚有宝宝,用的尿布很有意思,用一块布里面包上泥巴,他们叫尿揭子。儿子拉撒都在泥巴上,换的时候只要扔泥巴就行了,根本不用洗洗涮涮。二多子这次回去真应验了安娜的话,和羊住一起。他的床边上栓了头羊。二多子倒是很高兴,每天疯吃疯玩,倒显得比在城里胖了些。

安娜当时是非常不愿意姑姑带我们回去的。怎奈那姑姑口齿很伶俐,把家乡吹得跟以前已经是天上地下了。安娜想改革开放那么多年了,报纸电视都说乡下一片大好,叫我们回去看看也好,反正就是20天的寒假。走的时候又是大包小袋,怕我们没得吃,特地带了牛肉干,酥塘和巧克力这样的小吃,又怕给表兄弟们分去,特地再多买了些。不过,这些东西到了乡下,就给奶奶很大方地四处分派了,她说:“都拿走,都拿走,他们什么没吃过,你们都拿去尝尝。”然后拿了山芋干,馓子和糖三角来换。

我一点不喜欢吃山芋干,满脸委屈又带着恋恋不舍看着一把把被抓走的零食小吃,又不敢反抗。当时就不喜欢乡下。二多子却吃得很欢,他说,山芋干比牛肉干好吃。安娜风尘仆仆来到村头,看到二多子正抓着牛尾巴往老牛身上爬,忍不住说,这才真是个乡下坯子,过得这样自在。到走,都拉不走他,说喜欢住奶奶家,不要回去了。我后来问二多子为什么喜欢乡下,又没吃又没喝的,他说自由,可以不用读书,整天玩耍。

老奶奶不喜欢我,因为我里里外外都象安娜。首先我跟乡下人保持距离,来个人从不主动张口叫,每次都奶奶连哄带吓才开口,其次就是跟安娜一样有张白净的脸,用他们的话说俊得象个戏子,让老奶奶觉得我一点没沾上她家的气质。再有就是我挑食,吃顿饭能把粉丝里夹的花椒一个一个挑出来,遇到粉丝打结的粗梗处还特地咬断了吐掉,老奶奶很是看不惯。我也一上厕所就头皮发麻。所以住20天只恩恩5次。我每次要恩恩了去找姑姑先清理干净,奶奶就沉脸说,假干净,你吃的哪个不是粪浇出来哒?别理她,不行就叫她到自己家田头拉。我非常羞辱,因为我那时候都发育了,已经是个大姑娘,怎么可能光着屁股在外头拉?结果为了恩恩还得挨顿骂。所以我跟奶奶一直不亲,每次看到她都怕。我一看到安娜抱着二多子进了草棚,我就放声大哭,非常放肆地要求回家,憋了一肚子的委屈终于爆发出来,奶奶的脸色甚不好看,嘀咕着:“哪个欺负你一样,疼不过来得疼,还做出这副样子。这才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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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15 1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nightdream 于 2009-2-15 17:38 编辑

安娜看到我的时候,头发沾在一起,脏得结球,手背上一搓一道泥巴。安娜果断说,男孩脏点没关系,女孩不行,要得病的,我带她去洗澡。我奶奶又嘀咕:“还真养出了个娇小姐,精贵的!”奶奶不敢讲安娜,就老当安娜面说我,安娜特别会看场面,她知道这是奶奶的地盘,若跟奶奶对着吵,没准给村里人骂死了,她从不在乡下跟奶奶正面冲突。但安娜很有主见,你说你的,我只不理,仍旧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安娜掏出给姑姑们带的花布,然后要求他们带我去洗澡。

姑姑们骑自行车骑3个半小时带我去最近的镇,澡堂里人山人海,全是白花花的肉,澡堂跟男澡堂一样,是泡的,不大一个池子,挤得想搓搓灰都伸不开胳膊。人一进去就先烫泥。池里的水跟糨糊一样浓,不过是黑的。我都怀疑好几年没换过了。姑姑居然坚持说,瞎说,两天一换的。下去以后根本不能呼吸,味道太刺激,所以我得跟游泳似的先憋一口气,然后站进去烫了,再赶紧出来搓泥。安娜一进澡堂的就吐,吩咐姑姑带我洗,然后赶紧躲出去喘气。搓完泥以后每人才给两茶缸水把身上冲干净。洗完了出来,我看见安娜的手里拿个塑料盆,说:“回去用水的。”姑姑跟安娜说农村一到冬天,成年成年不洗澡的,缺水。水是轧井打出来的,吭哧吭哧轧半天,都听不见井底有水花的声音。一天一夜才能集小半缸水,还沉淀出半盆泥。吃饭喝水都用这个。我那时候就觉得乡里人用水的程序很科学,先撇出上头的清水准备一天烧饭和喝的,再打半缸水大家洗脸,大家的意思就是一大家人都用那半缸水,而且不刷牙。

安娜不管,早上站水井边等水,最清的留下晚上用水虽然量只够湿一块小毛巾。然后还带我和二多子刷牙。安娜不强迫王贵一起刷,因为晓得这样出份会给奶奶骂。奶奶不骂安娜,但骂王贵声音大点给安娜听还是可以的。

叔叔婶婶姑姑们都还喜欢安娜,可能因为安娜看上去很文雅,除了不理睬老奶奶对其他兄弟姐妹倒很和善。安娜闲没事了还帮姑姑们梳头,告诉他们要讲卫生,不然以后要得妇科病。逢集了安娜看见廉价的彩色纱巾也帮姑姑们买。

这次去乡下,安娜又事住了四天就回来。安娜觉得四天是她的底限。安娜每次回来对王贵都会特别好一段时间,因为觉得王贵太苦了,在这样穷的地方生活了那么多年。王贵能混到省城,端上银饭碗,很不容易。

后面更不容易的是,王贵的兄弟们年年进城找唯一的亲人王贵推销梨。“大哥,大嫂,又来麻烦你们了。”安娜虽然早早做好心理准备,但每次一进门,看见门口蹲的几个影子,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王贵每年这时候都特别老实,叫干什么干什么。他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熟人,城里的关系网都是安娜的。王贵也不用多说,安娜已经成习惯了,只要见到自家楼下停了大卡车,就开始四处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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