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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随心屿

[中长篇小说] 眼儿媚——米兰L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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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01:11 | 显示全部楼层
桃夭

    熙宁九年六月二十九日,岐王赵颢迎娶同平章事王安石义女庞荻为继妃。

    因考虑到王雱的心情,赵颢与王安石都心照不宣地把喜乐排场之事低调处理,王雱所居的院落也不像别处那样张灯结彩大造喜事气氛,王安石吩咐下人那天关好院落之门,奏乐之人不得靠近,以免儿子触景伤情。

    庞荻穿好嫁衣妆扮妥当后前往厅中辞别前公婆、现义父母王安石夫妇,在这种情况下离别三人都是百感交集,各自强作欢颜互道珍重,说到动情处却又都黯然掩泪,其中的无奈悲哀处远非普通哭嫁可比。

    将近上轿之时雯儿忽然跑过来,冷冷地唤道:“嫂……荻姐,哥哥说请你过去道道别。”

    庞荻点点头。听以前一向亲近的小姑称呼骤然改变,不免又是一阵心酸,怕人看出目中的泪意,便低头垂目地带着绿袖朝王雱房间走去。

    本来关好的院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王雱房间的窗户也大开着,他便坐在窗前看书,浅金色的阳光映得他一身新衣颜色更为鲜亮,也给他苍白的皮肤覆上了一层温度,使他看起来似乎不像那么形容憔悴了。

    看见她走近,他抬头微微一笑,依然是一贯疏闲的意态,和潇洒自信的眼神。

    庞荻默默凝视着他,不知该如何启口告别,神色却越发凄楚起来。

    “荻,你看我这身新衣如何?”他笑着问:“这样的剪裁全汴京仅此一件,是谢金娘亲自缝制的。”

    庞荻勉强一笑,道:“无论什么衣服穿在你身上总是很好看的。”

    他笑得更明朗了:“这话我爱听,可你以前总不爱说,想是嫉妒我罢?”

    “呸!”庞荻下意识地啐他一口,转头一想,只觉他如此与她调笑已是久违多年的情形,如今重现竟是在她另嫁之时,不禁深深叹息,再看他一眼,问道:“你今日气色似乎很好,身体大好了罢?”

    “是呀,病好得差不多了。”他答道,又作不解状问:“见我身体好了你叹什么气呢?是不是觉得我该病得气息奄奄才正常?不是那么霸道吧,好像我离开你必须活不下去才对。”

    “别胡说!不要动不动就说死呀活的!”庞荻一急之下很自然地伸手去掩他的嘴,他一笑展臂揽住了她,但立即意识到他们身份已不同以往,便很快尽量不着痕迹地放开她。

    庞荻知道他态度为何有此一变,略有些尴尬,许久才又开口对他说:“雱,你以后要好好保重,办公著书要注意休息,别累坏了对身体不好。也不要经常发脾气,既伤神又伤身,看开一些,又有什么事是不能一笑了之的呢?你爱喝的秋海棠露我已酿好好几瓶交给璇玑了,想喝时就吩咐她去取……哦,对了,如果她劝你喝药时你不要趁她不注意把药倒掉……”

    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王雱忙扶住她的肩劝道:“好了好了,我都记住了。千万不要再哭,一会儿把脸上的妆哭花了,青一块紫一块的,赵颢肯定又要以为我打了你,定会提把大刀上门来找我拼命……”

    庞荻被他逗得轻笑一下,但仍有眼泪继续落下,王雱便取过一面素巾,亲自给她仔细地拭泪,动作十分轻柔,惟恐弄坏了她的妆。拭完后认真端详一番,点头赞道:“人面桃花,其华灼灼,这样才像个新嫁娘。”

    然后从一旁取过一个红绸锦盒对她说:“这是我给你们的礼物,你留待晚上与他一同打开罢。”

    她颔首答应,于是他把锦盒交给她身后的绿袖。又微笑说:“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我该如何祝福你呢?为你唱首送嫁歌好不好?”

    也不待她答应便轻吟浅唱起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首《诗经·周南》里的《桃夭》是为女子出嫁而作的诗歌,意在祝贺新娘嫁后开枝散叶,并与夫家家人和睦相处。他表情恬淡地唱着,甚至带有淡淡的微笑,只是没有在看她,目光飘渺地落在窗外的柳梢之上。

    一曲清歌听得庞荻心如刀割,终于忍受不住,站直朝王雱郑重一福,凝咽道:“雱,我走了。”

    他点点头,柔声道:“你去罢。”

    于是她掩泪转身跑出门,绿袖也匆匆朝王雱行了一礼后紧跟小姐而去。

    王雱疾走几步至门边,看着她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里,心中只觉一痛,有一股带腥味的温热液体自胸内翻涌而上,充盈于口中。他倔强地紧闭双唇,不让那液体喷出,然后慢慢一点点地重咽了下去,再伸袖徐徐拭去唇角溢出的一丝痕迹,与此同时却又有两滴温热的液体自目中滴落。

    那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感觉。

    在宫内举行的婚礼仪式很隆重,两宫太后与皇帝皇后都驾临岐王宫观礼。

    赵颢娶改嫁之女为妻在家中并没有遭到他预想中的激烈反对,首先表示同意的是曹太皇太后,这事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入宫之前她曾嫁过一次,但遇人不淑,那人只是个酷爱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于是她一怒之下跑回娘家并拒绝回去,恰逢仁宗皇帝选后,听说她有才色便把她召入了宫,不久后册立为后,以前那段不幸的婚姻无人再敢提及,但她自己自然是不会忘的。王雱虐待妻子之事她以前略略听人说过一些,如今见孙儿想娶庞荻,便不由地忆起自己旧事,觉得与庞荻有同病相怜之感,何况她因安排菀姬的婚事导致颢的第一次婚姻给他留下了很大创伤,对颢她是颇有些歉意的,见他好不容易又找到了一个喜欢的人,也就并不反对,乐观其成了。

    高太后本来有些顾虑,但见太皇太后都赞成也就点头同意,而且庞荻她几年前就见过,当时就曾希望颢娶她为妃。

    顼听说此事后深感诧异,从没想到独居多年的弟弟会爱上王雱的妻子,而且一反常态地不管不顾要正式娶她。除了菀姬竟还有一个女子可以唤醒沉静的颢深藏的热情,顼实在很意外,同时也觉心上一道重负减轻许多,那是他因菀姬之事而对颢产生的隐藏在忌惮敌视之下的强烈愧疚感。现在弟弟又会爱了,也让他感到好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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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新人

    仪式按皇室嘉礼制度进行:迎亲仪仗按制用涂金银装肩舆(轿)一,行障、坐障各一,方团掌扇四,引障花十树,生色烛笼十,高髻钗插宫女及童子八人骑分列于左右导扇舆。岐王乘象辂出宫门亲迎。迎至殿中后新王妃朝见皇帝皇后及两宫太后,并接受他们的贺礼。随后也有拜堂、撒谷豆、坐富贵、撒帐、合髻、合卺、赏贺等士庶婚礼常有内容,直至深夜一切婚庆活动一一行毕,客人与宫女太监再三恭贺后离开留在寝宫之中的新人逐渐散去。

    颢走到庞荻身边,亲手为她除下垂有珠帘面幕的沉重王妃凤冠,关切地问她:“累么?”

    没待她开口他便从她低垂的剪水双眸里看出了答案:那是一种与身体感觉无关的倦乏,或者可说是一抹烟愁。

    她应之以微笑,却显得脆弱而飘浮。

    他暗暗叹息,却不把心下那丝淡淡的失意感形之于色,只温和地拉起她的手,牵她到一侧指着案上一面古琴对她说:“皇祖母听说你也爱弹琴,便把她珍藏多年的晋代古琴赠给了你,其音清越动人不在以前……以前那琴之下。”想起菀姬的琴及裂琴之事,他便顿了一顿。

    庞荻点点头,伸手轻抚一下,弹出几个音节,果然清越悦耳,只是这几声孤鸣乍响在夜深人静之时不免带有些惆怅之意。

    颢又把皇帝皇后、高太后及几位主要亲友的礼物指给她看,待看到边上放着的一个方形锦盒时却停住了,想不起这是谁送的。

    “这是……他送的。”庞荻告诉颢。是绿袖带进来放在这里的。

    颢自然明白她说的是谁,略一笑,问:“你知道他送的是什么么?”

    庞荻摇头,于是颢打开了锦盒——熙宁三年她遗落的帷帽和那支翠玉箫。

    两人一时都默默无语。随后颢慢慢取出那支箫,一边抚摸一边想起昔日与庞荻箫琴合奏及后来与王雱在楼上的争执,那日王雱大闹一番后他在雯儿的生拉硬拽下匆匆离去,这箫就留在了王雱那里,没想到他如今竟把它当作礼物正式赠给了他,显然代表着他对他们姻缘的认可和诚挚的祝福。世人都说他心胸狭窄,不想关键时候他居然可以做到如此大度。

    庞荻则拿起那帷帽,想起那天与王雱说起的缘系三生完璧归赵的话,心下无限感伤,见颢朝这帽子看了过来,便幽然问道:“殿下还记得这帽子么?”

    颢接过细看一番,才想起:“那年清明我与元泽一同出游时一阵风把这帽子吹到了我身边,我起初只觉是一白色之物掠来,不及细想伸手一抓便抓住了它。”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一笑,又说:“我不知是你之物,觉得无什么用处便想扔了,是元泽说很精致,就把它要了过去。”

    庞荻微微笑道:“那时殿下即便知道是我之物也不会留下,殿下一心记挂着过世的王妃,对所有女子都视若无睹,何况这顶帽子。”

    颢有些羞惭地道:“你是在怨我不解风情罢?在这些事上我一向是很愚钝的。”

    “哪里,长情是殿下的优点。”庞荻看着他轻声道:“也是我欣赏殿下的原因之一。”

    “可是你为什么很不快乐呢?”颢问:“难道嫁给我非你所愿?我不要你对这次婚姻有一丝一毫的不满和勉强之感。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庞荻叹道:“我是愿意的。我与雱走到这步是必须分开了。就像他告诉我的那样,我们再勉强相处下去他必会在杀死我之前先在我心里把他自己毁了。我不要他自毁形象,我不允许他在我心里死去,如果现在分开,我们还可以在彼此记忆中留下最后的美丽印象,否则拖下去只会把人拖病了、拖疯了、甚至拖死了,而我们的感情也消磨了、残缺了、飘逝了。我不想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何况,我想,我的存在对他来说其实是种压力,是种重负,如果我离开了,他会轻松得多。”停了停,忽然展颜一笑,道:“今天他跟我道别时好象就很轻松,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他其实一直是很爱你的罢?”颢不解道:“可是他为什么会这么折磨你呢?”

    庞荻凄然一笑,并不回答。

    你也依然深爱着他罢?颢很想这样问,但终于缄口不提,只怅然引箫至唇边,黯然独奏。

    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被他演绎得无比孤凉。记得与王雱洞房花烛那夜他吹的也是此曲,那时情景仍历历在目,仿若昨日……庞荻忽然意识到这样对颢很不公平,自己已经嫁给他了,如今是他的妻子,却对他大谈对前夫的感情而不顾及他的感受,甚至还在心里反复追忆与前夫的往事,于他情何以堪?

    于是止住他说:“我不想听这首曲子,换一首我们合奏罢。”随即将琴调好坐下,从容弹起了一曲《蝶恋花》。

    颢转身脉脉看着她,按箫依曲韵与她合奏。她弹着琴,间或抬头与他相视,心中觉得安宁而温暖。

    一曲奏罢,颢轻轻拉她起来,温柔地拥抱了她。

    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必须强烈而炽热,她依偎在他胸前想,颢所给她的温度应该也是适宜的,足够她一生取暖。

    甫入鸳帐之初他们都很拘谨而不安,各自解了外衣安静地躺下,便一动不动,也不敢多说什么话,不约而同地闭着眼睛坚持沉默并尴尬着。过了许久,庞荻觉得颢应该是睡着了,便睁眼朝他看过去,却没想到他竟然也睁着眼在看她。两人立即如突然被烫了一下般慌忙合眼,但回头一想又都觉得此举十分可笑,便重又睁开眼睛对视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颢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十指恋恋相缠良久,他才俯身过去给了她从认识至今的第一个吻。

    他轻轻地啄着她的唇,轻柔得像是试探,并准备随时停止,生怕她会觉得唐突。没感觉到她的抗拒才开始深吻着她。

    但在解开她衣襟之前他还是停了下来,只默默地凝视她。

    她明白,他又是在问: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很清楚,这近乎一种仪式,将她与王雱的情缘斩断的仪式,或者说,也是情感上的一次凤凰涅槃,就比如将要转世的灵魂都必须先喝孟婆汤一样。

    一经此事,就不能再后悔了。

    可是事到如今还能怎样?这应该是她同意婚事时就已决定了的事。

    她闭上了眼睛。

    他对她很温柔,可还是感觉到了她本能的抵抗和类似害怕的颤抖。最后,在他攻入她体内的时候他从她随即爆发出的叫声中清晰地听出她的身体和她的心一样地疼痛。

    他很诧异,以手探去,就着一点暗淡的光线分明看出手指上染着红色的血迹。

    片刻的惊愕之后他立即明白了她与王雱之间悲剧的根源。

    没有任何惊喜之感,只为他们感到悲哀。颢停止了所有动作,一时间无所适从。

    而荻已经啜泣起来,渐渐地哭得越来越悲伤。

    多么熟悉的情景,就像多年前新婚之夜的菀姬。

    所幸他已不再是多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颢不再犹豫,一把把他现在的妻搂进怀里,紧紧拥着她,任她在自己怀中淋漓痛哭,他默默等着,不时吻吻她的额头,等着她流尽所有的泪后平复下来。

    直到天边吐白她才停止了哭泣,抬头看着整整一夜拥抱着她的颢,满含歉意地说了声:“对不起。”

    他笑笑说:“怎么如今还是这么客气呢?天快亮了,你肯定也很累,再睡一会儿罢。”

    她点点头,于是他搂着她躺下,仍是默默无语,但已不觉得尴尬,两人轻轻依偎着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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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黛笔

    次日二人仍起得很早。庞荻着装盥洗之后便坐在妆台前梳妆。颢也起身坐在她侧边看她怎样松挽云髻、轻匀粉面。待庞荻取出黛笔正欲画眉时,从镜中窥见颢目不转瞬地观察着她的动作,不禁面色微红,便把握起的黛笔重又放回妆台之上,一时默然不动。

    颢见状走到她身边坐下,提起黛笔道:“荻,让我为你画眉如何?”

    庞荻很是意外,睁大双目看着他问道:“殿下可会做此事?”

    颢微笑道:“以前是不会,但我愿意慢慢学,你能让我试试么?”

    庞荻心下又觉一暖,遂含羞低头道:“如此有劳了。”

    于是颢从妆盒中取出一粒波斯螺子黛,用黛笔轻蘸两下,然后小心翼翼地为庞荻描眉,双唇轻抿,眉头微锁,表情十分认真,像是在画一幅旨在传世的名画一般。

    这等闺房乐事由他做来竟也显得如此严肃。庞荻不禁莞尔一笑,却把他惊得停了下来,问:“是我画错了么?”

    “不是。”庞荻柔声道:“殿下画得很好。”

    颢才放心下来继续描画。待画好之后庞荻对镜一观小吃一惊:他画出的眉形两头略尖,圆弧似虹,形状弯如新月,妩媚秀美,是很标准的“却月眉”。

    “殿下随意一画竟能画出这般精致的却月眉,当真是第一次画么?”她脱口问道。

    颢颔首道:“真是第一次。我记得去年在姐姐府中桃花树下与你说话时,你画的就是这种眉,当时就想起了李贺的诗‘长眉对月斗弯环’,印象很深,所以今日凭着记忆画出。原来这叫却月眉,很好的名字,也是今日才知。”

    庞荻为此言所动,回想往事却又无限感慨、欲语还休,与他相视许久才说:“谢谢殿下。”

    颢一笑,问道:“我可以求你一事么?”

    庞荻问他:“何事?”

    颢说:“你可否不要再称我为‘殿下’,而改口叫我的名字?”

    庞荻有些踌躇,在他殷切期盼的目光下躲闪半晌才红着脸轻唤了声“颢”。

    颢便又拉她入怀,轻轻拥抱着她,两人良久无语,但心中都觉得很安宁。

    她全身和头发都散发着淡淡幽香,但身体却十分消瘦,腰肢纤细得仿佛不盈一握,哭了一夜,此刻眼睛微肿,是脂粉所掩饰不了的,面上处处留有沉积已久的憔悴郁色。颢看在眼里,对她满心怜惜,忽然间两句词莫名地涌上心来,便轻声吟出:“曼挽暗香人病酒,三春不解新来瘦。”

    听他吟出此词,庞荻抬头浅笑道:“谢谢你为我填的这词。那诗笺我也带来了。”于是转身自妆盒夹层里取出那张诗笺递给颢看。

    岂料颢一看诗笺便愣了,随即迷惑地问她:“这词怎么会在你这里?”

    庞荻亦不解道:“不是你差人交给绿袖让她带给我的么?”

    颢怔怔地凝视诗笺半晌,最后道:“这字确是我写的,但词却不是我填的。我也不知道有人会把这词说成是我填的送给你。”

    庞荻立即意识到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心竟紊乱地狂跳起来。她抚着胸口拉着颢问:“那是怎么回事?谁让你誊写这词的?”

    颢说:“是蔡京的弟弟蔡卞。我四弟嘉王頵酷爱书画,蔡氏兄弟书法甚佳,因此常与他们来往。有一天頵带着蔡卞来找我,说蔡卞对我的飞白书闻名已久,望我能亲笔挥毫写下几幅字赐他收藏。我便邀他一同书写,彼此交流一番。那日我们写的字内容都是由蔡卞定的,其中就包括这阕《蝶恋花》,蔡卞说这是阕南唐宫词,指定要誊写在诗笺上,说我们都写一遍,看谁写的比较有原词意境。结果自然是他写得比较好了,但他却很谦虚,连声恭维我的字后便把这诗笺连同那天写的另外几幅字一起带走了。如今回想起来这词字字符合你我心境,很像是我写给你的。可是我一向不擅填婉约词,就连以前写给菀姬那几首都由元泽润色过……”

    庞荻勉强一笑,艰难地开口问道:“你可知蔡卞是元泽为雯儿选的未来夫婿?”

    颢蹙眉道:“这么说来,这词是元泽让蔡卞带来请我写后令人交给绿袖,刻意说成是我写的?”

    虽早已猜到事情是这样,但颢的结论依然犹如一记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响。怎么丝毫没看出、没想到这是雱代笔的呢?他以前曾为颢修改诗词以取悦菀姬,没想到如今竟会为已成他情敌的颢亲自代笔填词以求打动自己妻子改嫁给颢。他那么骄傲、自负,对自己的东西,尤其是爱情有这么强烈的独占欲,何以能大度至此,亲手为人作嫁把妻子推给一向顾忌的情敌呢?是什么样的处境、什么样的心情促使他这样做的?现在他目的达到了,可是他自己又会怎样?

    庞荻迷乱地想着,渐渐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觉心中有种突然浮生出的不祥之感越来越浓重,坠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惶然疾步出门,近乎无意识地狂奔起来,不顾颢在后面的呼喊,脑中大片空白,只反复茫然默念着那阕词:恻恻深寒盈碧袖,懒顾流年,烟逝黄昏后。曼挽暗香人病酒,三春不解新来瘦……

    他经常骂她、打她、折磨她,可是同时也在用心关注着她、关心着她,他能为她感觉到春寒,体会到她懒顾流年烟逝的无奈,更怜惜着她不时增添的新来瘦,可是他却习惯将这一切深深掩埋,拉出一幅冷漠的表情对她,生怕她觉察到他依然爱她……

    她一路跑着,间或有人拦住她问:“王妃想去哪里?”她只答说:“我要出去,怎样出去……”

    那些人见她神色有异,都不敢答,她便不顾,继续跑下去。

    不知这样跑了多久,跑得气喘不已、足乏力竭,可仍没有找到出宫的路,她依然不停,强撑着继续前行。忽然听见身后有马蹄声传来,须臾已至身边。马上那人俯身一揽便把她抱上了马,她一惊,挣扎着一回头,却发现是颢,她凄然问道:“你要带我回去么?”

    颢摇头道:“我带你去看他。”然后将她搂至怀中坐稳,再策马朝宫外驰去。

    到了相府门前下马后,庞荻径直疾步进府。守门的奴仆见是她大感惊喜,忙唤:“少夫……”剩个“人”字还未出口便看清了她身后的岐王,立即改口问道:“王妃怎么今日便回门?”

    庞荻不理他,急急地朝王雱房间走去。好不容易走到后推门一看,却发现房中空空如也,没半个人影。一惊之下便愣在那里,后感觉到有人走进,一转头看见的却是颢。

    “颢,”她凄惶无助地说:“他不见了。”

    “别着急,他可能是去别处了。”颢温言宽慰道。此时外面有两个丫鬟跑了过来,见是他们正欲请安,颢一摆手止住,直问:“你们公子呢?”

    丫鬟答道:“公子昨晚在问星楼上少……王妃以前的房间歇息。”

    庞荻立即出门前往问星楼。颢亦随之而去。

    待上至楼上,刚好见到璇玑从房内出来,庞荻略松了口气,走过去问她:“公子在里面罢?”

    璇玑冷冷望她一眼,道:“未满三朝,王妃不应今日回门。公子睡着了,王妃还是请回罢。”

    庞荻见她口口声声叫她“王妃”,知道她刻意讥讽,自己也不好受,也不想跟她计较,只说:“我进去看他一眼便走。”

    璇玑伸手一拦,庞荻却发现她手上拿着一件衣服,正是王雱昨日所穿那件,而上面竟染有斑斑血迹。

    “这是他的血?”庞荻惊问。

    璇玑默然不答。

    庞荻推开她走进房内,目光匆匆一扫,便看见王雱静静地闭目躺在床上。

    她缓缓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只见他眉头微锁,似在忍受着某种痛楚,然而唇边却带着一丝宁和的笑意,五官还如以往那样,宛如刀削般好看,身上穿着一身新衣,脸上皮肤干净光洁,像是刚洗拭过。

    “雱。”她轻唤他一声,如意料中那样,没听见他的应答。

    颢也走到床前,垂首细看他。庞荻却站了起来,拉着颢轻声道:“他睡着了,我们不要打扰他,我们回去罢。”

    颢见王雱虽似在沉睡,但面色泛青,神色异于常人,以手探去,发现早已没有了温度与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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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遗词

    “荻,”颢黯然对庞荻说:“他已经过世了。”

    庞荻摇摇头,轻声说:“他是睡着了。睡得很沉,所以听不见我唤他,他可能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我们走,我们走……”

    她一面怔忡地说着,紧抓住颢的手臂的手却不禁地颤动起来,脸色也瞬间苍白如纸。

    颢忙揽住她的肩,再看看躺着的雱,强压住阵阵袭来的酸楚与感伤,最后点头对她说:“好,我先送你回去。”

    刚走两步,却见璇玑直直地朝庞荻走来,盯着她说:“王妃,公子是昨晚过世的。”

    “不,他没有死!”庞荻道,然后喃喃说着:“他怎么会死呢?他昨天还那么神采奕奕地跟我说话,为我唱《桃夭》,他说他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说我霸道,觉得他离开我必须活不下去才对……这才过了几个时辰?他怎么会忽然死了呢?”她越说声音越小,身体也逐渐瘫软下来,颢立即扶她到一旁椅子中坐下。

    “那是回光返照。”璇玑冷道,她的表情总是平静而淡漠,从她的话中也测不到什么温度,而此时语调更是冰冷,令人闻之生寒:“公子病了许久了,从你同意改嫁那天起他就开始渐渐死去,一天比一天更虚弱,最后这几天根本不能下床,但他和老爷怕影响你出嫁的心情,所以一直不许人告诉你。到了昨天,他奇迹般地硬撑起来,穿上了他最喜欢的衣服,然后让你来见他最后一面,是想给你留个好印象,亲口对你表示祝福。但你一走后他便晕倒在地,直到晚上才醒过来,随即又像没事人似的起身,一个人朝楼上走来,整夜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里,也不许人进去伺候。我在门外守了一夜,今晨唤他数声都没听见答应,便推门进去,才发现他已经……”说到这里声音有了哽咽之意,她轻拭了拭眼角,倔强地抬起头继续道:“他伏在案上,吐出的血染红了胸前大片衣襟,案上也处处是斑斑血痕,面色白得近乎透明,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却还带着一丝微笑……我给他换上了新衣,给他洗干净了脸。公子一向是个喜欢洁净的人,不能容忍一点污渍的……”

    庞荻一直愣愣地听着,听到这里忽然接口,微笑着道:“是呀,他很爱干净,特别喜欢穿白色的衣服。我初见他时,他就穿着一身白衣,长袍广袖的身影翩然立于那年清明的杏花微雨中,与我目光相触时也不知回避,只唇角微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然后又走过去坐在王雱身旁,脉脉地看着他,伸手缓缓抚摸着他的额头、鼻和唇,昔日情景霎时如潮涌来,一幕幕在她脑中重现:

    寿宴赌书,他写下《倦寻芳》,“恨被榆钱,买断两眉长皱。忆得高阳人散后,落花流水还依旧。这情怀,对东风,尽成消瘦。”然后走到她面前,对男装的她深深一揖,朗声道:“请女公子雅鉴!”

    花烛之夜,她悄然观察他沉思间,他却突然睁开眼,带着一丝暗含三分邪气三分狡黠的笑容问道:“娘子想是从来未见过如我这般体貌娴丽的人吧?”

    他喝药之时身披一件白色宽大晨衣,头上的束带散了开来,一头长发带几分凌乱地披泻而下,直达腰际……用衣袖缓缓点拭唇角,广袖轻扬,姿态优美之极。她问他药苦不苦,他扬眉笑道:“娘子何不亲自一尝。”然后作势往她唇上吻去……

    她生日那晚,他吹箫,她抚琴,在心中随之唱道:“欲白首,誓白首,此世长相守……”

    她在院中赏梅,他临窗对着梅花丽影起笔作画,随后她点睛,并题字:“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她缓缓地为他梳发,他则透过面前的铜镜看着她微微地笑,在她伸手至镜边选取发带时极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引到唇边吻了吻。

    听说她在杭州见了苏轼,他故作生气状,拉被蒙脸不听她的解释,在里面说:“不听。气死啦!”……后展颜微笑道:“也是。只我这头美发就够苏轼长好几年了。”……

    在江宁,他们难得地寻回了片刻温馨时光。在听说她不走后,他释然。坐直,微笑,朝她扬袖舒手,柔声说:“荻,来,让我亲亲。”

    ……

    对呀,那时他感觉到她可能会回娘家都会那么痛苦,又怎么可能真的潇洒地把她割舍给颢呢?他的轻松,他说服她的话都是假的,其实他早把她视为与空气、阳光和水一样重要的维系生命的必需品,放弃了她,就等于放弃了生命。

    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我怎么允许自己没想到呢?庞荻双眸一暗,幽然道:“我真是犯了个大错,离开他,无异于亲手杀了他。”

    璇玑看着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终于微微一软,叹了叹气,道:“少夫人无须如此自责,其实公子很希望你改嫁,并且为促成你与岐王殿下的姻缘亲自做了许多事。当初他把岐王殿下请到家中就是想为你们制造接近的机会,那晚岐王殿下到你房中,也是他吩咐我去锁门的。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结果整整一夜未眠,天一亮就迫不及待地冲上楼去,怒不可遏地打了你们。后来他经常对你恶言相向,冷嘲热讽你与岐王殿下的关系,固然是嫉恨交加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我想,他多多少少也有点想自毁形象迫你死心的意思罢。他那么爱你,虽然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感情刻意疏远你、冷落你、折磨你,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却经常悄悄上楼来在你房前一守就是大半夜……他很想为你另找个好归宿,但见你与岐王殿下渐生感情后却又无法接受,于是做出许多伤人伤己的事,自然使你痛苦非常,但对他来说,这种痛苦却是双倍的,他自己在痛,而你痛了他也会为你而痛,何况这种痛苦是他亲手造成的,深重的内疚感会令他痛上加痛。他天天活在这样的矛盾心情中与自己交战,如果换作他人,只怕也会疯了。最后,毕竟是他的理智占了上风,在岐王殿下提出求亲后,他不仅同意你改嫁,还费尽心思地让蔡公子找岐王殿下誊写那词给你,说服你安心嫁给岐王。现在他人已经不在了,以前的一切恩怨是非就一笔勾消罢,少夫人与岐王殿下好好生活,不要辜负了公子一番好心美意。”

    庞荻木然孤坐,不应璇玑之话,双手握着王雱的一支手反复抚摩着,又贴到脸上试了试温度,许久才淡淡说道:“他的手好凉,怎么暖也暖不过来。”

    颢闻之恻然,过来俯身对她说:“荻,你先回家休息一会儿好么?我们明天再过来。”

    庞荻摇头道:“我不走,我等等,说不定他会再醒来呢。如果他醒来,看见我在这里一定会很高兴。”

    颢轻搂住她叹道:“如果有眼泪何不痛快流出来呢?”

    庞荻默不作声,像是没有听见。

    璇玑见状再度叹息,从书案上取了一物过来,递给庞荻道:“这是公子今年春半时写的,随身携带着,昨晚又展开来看,最后一腔鲜血也是喷在了这上面。”

    那是一幅纯白素绢,上面写着一阕词,墨迹已不新,显然是多日前作的。上面染有大块及点状血迹,有些甚至尚未干透,触目惊心地记录着生命消亡的痕迹。

    庞荻与颢凝神细看,见写的是阕《眼儿媚》: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庞荻阅后目光渐渐聚在那“归梦绕秦楼”几字之上,终于,泪落,决堤,捧着这幅素绢泣不成声。泪水潸潸倾洒而下,一滴滴落在素绢上,转瞬浸入丝缕纤维间,与原有的血迹融在一起又逸渗出来,在她一双玉手上留下许多深浅不同的红色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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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01:14 | 显示全部楼层
红尘

    王雱之死令王安石无比哀痛而又心灰意冷,再加上与赵顼已生隔阂,赵顼对他施政方略的态度由起初近乎百依百顺变为“事多不从”,就如王安石后来对别人感叹说的那样“只从得五分时也得也”,因此王安石铁心要辞去相位,赵顼仍然挽留,王安石便称病不理政事。熙宁九年十月二十二日,赵顼终于接受了王安石的辞呈,解除他宰相职务,命他出判江宁府。王安石很快携家眷离京,并将王雱的灵柩一同送往江宁安葬。

    王安石罢相后赵顼升他的亲家吴充与王珪同为同平章事,吴充很想按司马光的建议废除新法,但参知政事蔡确劝其说皇帝赵顼推行新法态度较坚定,废除新法必有违圣意,吴充才继续按赵顼的意思履行新法如故。赵顼当初起用吴充是因为很欣赏他虽为王安石亲家但毫不党附于他的作风,可也渐渐意识到吴充施政主旨与立场与自己很有差距,因此又罢去他相位,单留王珪任同平章事。吴充罢相之后于元丰三年(赵顼于熙宁十一年改元为元丰)忧郁而亡,其家人皆迁怒于王安石,认为若非与王家结亲必不会有此坎坷,吴安持本来就是一小人,一向与妻子不和,而今更加怨恨王安石,遂将怨气尽数撒到王雩身上,整日非打即骂。王雩性情与哥哥妹妹大异,过于温顺软弱,也不敢反抗,其间只和泪写了首诗寄给远在江宁的父母诉苦:“西风吹入小窗纱,秋气应怜我忆家。极目江山千里恨,依然和泪看黄花。”几年后王安石的这个大女儿积郁成疾,病逝于汴京。

    元丰二年十月,太皇太后曹氏崩,时年六十四岁。临终前她将顼请来,亲自起身从金柜里取出一束奏章,亲手固封后交予顼说:“我死后你再启开来看,但自己知道其中旧事便罢了,千万勿因此将涉及到的人治罪。”顼含泪答应,接过奏章。太皇太后又命人取来笔墨,提笔书写“博爱亲民”四字给顼,道:“这便是我的遗嘱了,希望你能明白此中真意。”不久闭目而逝。顼与颢、頵及宫中人莫不恸哭失声。后顼想起太皇太后交付的奏章,拆开一看,发现原来是仁宗皇帝决定立英宗为皇储时群臣阻止劝谏的奏章,全被太皇太后压下密藏起来了。顼一惊之下复又大悲,更加感念祖母之恩德,但按太皇太后嘱咐未追究上奏章的大臣之罪,尊太皇太后谥号为慈圣光献,为其尽礼尽孝服丧。

    元丰八年二月,赵顼病重,宰相王珪乞早建储,为宗庙社稷计,又奏请皇太后垂帘听政。顼颔首同意,遂将第六子延安郡王赵佣改名为赵煦,立为皇太子。赵煦即朱夕蝉于熙宁九年十二月所生之子,朱夕蝉生子后被晋封为昭容,后升为贤妃,不久后改封德妃。但蔡确与员外郎邢恕见赵煦年幼,尚不足十岁,便私下商议,决定拥立赵颢为帝以邀功求权。

    元丰八年三月五日,顼弥留之际将颢召来,摒退所有人,在病榻上郑重对颢说:“颢,请你原谅皇兄。”

    颢温言道:“皇上说哪里话,是臣愚钝,难堪皇上重用。”

    顼摇摇头,缓缓道:“朕指的不是这事……菀姬……原谅朕……”

    颢默然。顼期盼,甚至带点恳求地凝视着他。良久后,颢点头,道:“皇兄,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原谅你。”

    顼释然。当晚驾崩于福宁殿,时年三十八岁。后庙号为神宗。

    顼甫瞑目高太后即把颢召至宝慈宫,将蔡确等人欲拥他为帝的意思告之,问他有何打算。颢道:“皇兄已立了皇太子,颢不作非分之想。”

    高太后颔首道:“这些臣下欲构陷你于罪戾中,所幸你这般明事理、知进退,实乃祖宗社稷之福。但即刻起你应设法引避嫌疑才是。”

    颢应道:“儿臣明白。”遂回王邸,自锁于宫中闭门不出,不与任何臣子接触。蔡确、邢恕见他不合作,只得放弃了废储立颢的计划。

    皇太子赵煦顺利即皇帝位,后来庙号为哲宗。尊高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向皇后为皇太后,朱德妃为皇太妃。并请高太皇太后垂帘听政。

    这年十月曹太皇太后忌日时颢前往永昭陵祭祀,仪式结束至殿中休息时忽听身后有人唤他,转头发现竟是以前服侍菀姬的宫女若桑。自是无比惊异,因自菀姬死后若桑就哑了,并被太皇太后重收在庆寿宫中,十多年来无人听见她说过话。太皇太后崩后她自请前来永昭陵为太皇太后守陵。

    若桑用沙哑而迟缓的声音慢慢向颢解释道:“当初太皇太后赐给我的只是一杯普通的茶,但她盯着我说:‘你要记得,这是哑药,喝下后你便不能说话,一个字都不能说了。’我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饮茶之后便守口如瓶,装作哑巴,什么话都不说。太皇太后要我缄口是因为我知道王妃的死因。这么多年来,我始终觉得在整件事中最无辜的就是殿下,真相殿下一直不知道罢?现在太皇太后与先帝已经归天了,我再无顾忌,如果殿下想知道,我就把此事说与殿下知晓。”

    颢低头沉思许久,最后叹道:“谢谢你。但往事已矣,什么都不必再提了。”

    次年改元为元祐元年,高太皇太后罢蔡确宰相职权,令其出知陈州,并擢升司马光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并起用一批旧党官员。司马光上台后陆续将新法全面废除。当时退居江宁“半山园”、被封为荆国公的王安石闻悉市易、方田均税和保甲等法被废罢时,还能勉强保持镇定,但最后听到免役法也要被废,并实行以前的差役法时,终于禁持不住,愕然失声道:“竟然一罢至此么?司马君实亦太武断了!此法不可罢,是安石与先帝商议研究了两年才推行的,是十分成熟完善的良法呀!”自此后他忧心如焚终病至弥笃,元祐元年四月初六病卒,时年六十六岁。

    朝廷追赠王安石为太傅,当时已被高太皇太后召回京做中书舍人的苏轼奉命替小皇帝赵煦撰写了篇《王安石赠太傅》的制词,文辞绝妙,肯定了王安石在立德、立功和立言之三不朽业绩,通篇赞扬王安石人格品德才学,但巧妙地把他为相数载的政绩略去不提,作了简化处理。

    元祐八年九月,太皇太后高氏崩。次年年轻气盛的赵煦立即改元为绍圣,意指要继承先帝的遗志复行新法。他亲政后大肆罢黜旧派官员,任用章惇为相,蔡京为户部尚书,蔡卞由翰林学士兼侍讲升为国史院修撰兼知院事,并遵赵煦旨负责重修《神宗实录》,力翻前案。章惇、蔡京、蔡卞等人得势之后又对旧党官员进行了猛烈的打击,元祐年间得高太皇太后重用的官员几乎全遭罢黜贬放。可赵煦虽像他父亲那样有借新法中兴大宋的愿望,但为人行事过于莽撞冲动,缺乏赵顼的眼光与才能,又容易偏信小人,以至政局越来越乱。赵煦即位十五年后,于元符三年正月八日驾崩,年仅二十五岁。他死后无子继位,便由向太后作主,选择了赵顼的第十一子端王赵佶即位为帝,后来庙号为徽宗。赵佶也决意奉行父兄政策,继续用新派官员执政,但如今以蔡京为首的“新派”中奸佞之人远多于神宗时期,他们实行的政策方针已与王安石时大不一样了。蔡京掌权后更严酷打击元祐党人,将他们称为奸党尽数贬窜,并将他们名字刻石立碑为据,共列一百二十人,称作党人碑。蔡京后拜相,为左尚书仆射兼门下侍郎,而蔡卞则知枢密院事,兄弟共握大权,时人皆暗叹赵氏江山几乎已改作蔡氏江山。而大宋国家却在两党多年的倾轧斗争和奸臣弄权之下变得越来越贫弱了。

    蔡卞的飞黄腾达自然离不开雯儿的辅助。他们完婚于熙宁九年,次年蔡卞进士及第,当时年仅十八岁。元丰六年,二十四岁的蔡卞即被赵顼召入经筵在弥英阁为皇帝进讲《周礼》。自哲宗赵煦亲政后雯儿利用朱太妃的帮助使蔡卞得到重用,官职一路高升,而无论在家事国事上蔡卞都对雯儿言听计从,即便是执政之后每有国事都先与雯儿“谋之床笫”,然后才“宣之庙堂”。当时的其他官员经常私语说:“我们每日奉命所行之事,其实都是蔡夫人咳唾的余液呀!”蔡卞官拜右相时,大摆宴席以贺,伶人们唱曲讽刺道:“右丞相今日大拜,都是夫人裙带。”由此蔡卞惧内夫人参政之事朝廷内外皆传为笑谈。

    后来大概又是在雯儿授意下,蔡卞请皇帝追封王安石为舒王,并配享宣圣庙,位居孟子之上,与颜子对列,受天下儒生供奉。当时伶人另编了一出戏讥讽此事:庙中孔子正坐,颜回与孟子与王安石侍于一侧。孔子命他们坐下,王安石揖请孟子上坐,孟子推辞道:“以官爵分尊卑,轲不过是个公爵,而相公您贵为真王,何必如此谦虚呢!”于是王安石又揖请颜回上坐,颜回道:“回只是区区陋巷匹夫,平生无分毫事业。而相公为明世真儒,再要推辞就太过谦了。”王安石遂上坐,弄得孔子都坐立不安,要起身避位让予他。王安石惶然拱手连道“不敢!”两人还在相互推辞未决,在外看到此情景的子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愤愤然冲到一旁的祀堂把孔子的女婿公冶长拽了出来。公冶长十分窘迫地摸着后脑勺问道:“长所犯何罪呀?”子路斥责他道:“你全不知道救护丈人,看看别人家女婿是怎么做的!”

    这虽只是个笑话,却也可看出蔡卞热爱妻子、尊重岳父到了何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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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01:15 | 显示全部楼层
莘荑

    自王雱逝后,一连数天庞荻日夜悲泣,颢担心她哀损过甚或有意寻短见,便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一直留在她身边照顾她。终于有一天庞荻安静下来不再哭泣,两人在黄昏暮烟暗淡了的光线中默默对视,而彼此的身影都已变得支离憔悴。

    庞荻淡然一笑,道:“我没事的。”此后二十年中,她再没掉过一滴眼泪。

    他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相互扶持,相互珍惜。颢的封号从岐王依次被徙封为雍王、扬王、徐王、冀王、楚王,册拜司空、太师及出任淮南、荆南节度使,官爵一次比一次尊贵。元祐初,颢再次申请出宫外居,于是哲宗赵煦下旨赐汴京咸宜坊第一区给他建王府,榜上题字曰“亲贤”。因赵煦感念他不夺帝位之恩,并对他的人格品行十分钦佩,所以待这位二叔异常优厚而恭敬,每次颢入宫见驾,赵煦都会毕恭毕敬地向他行家人礼。颢仍以宠辱不惊的淡泊心态面对着这一切与皇兄在世时截然相反的待遇,对一个两度放弃皇位争夺的人来说,真正看重的早已不是权势荣华,他更愿意以很认真的态度与他的妻过着安宁平静的生活。

    他们生了三个孩子:晋康郡王赵孝骞、永国公赵孝锡和仪安郡主赵莘荑。

    某春日午后,孝骞在王府花园中练习骑射,而孝锡和莘荑则在另一侧玩着小孩们的游戏,庞荻闲坐在花园亭中温柔地看着她的三个孩子,在颢轻轻走过来把一袭披风披到她肩上时,她抬头对他微微笑了笑。

    颢在她身边坐下,凝视她许久后忽然问:“荻,你快乐么?”

    她轻叹道:“我有什么理由不快乐呢?”

    颢说:“可是如今的你无论喜忧都不会落泪,像是突然少了一种感情。”

    她浅笑道:“因为如今的我很幸福,自然无泪可落了。”

    这时孝骞一手执弓箭、一手挥柳枝欣喜地跑了过来,朝他们喊道:“父王、娘,看,我可以百步穿杨了!”

    庞荻含笑拉他坐下,以素巾拭了拭他额上的汗,再转头对颢说:“你看,我们的儿子越来越像你了。”

    后来高太皇太后染疾,颢每日入宫探视并亲自侍侯母亲用药,但高太皇太后的病没好,颢却因此染上了重病。拖到绍圣三年,颢的病日益沉重,且不说家人如何忧虑,连皇帝赵煦都忧心如焚,频频亲自带着御医前往王府视诊,并差人在王府日夜守侯,一早一晚入宫禀奏最新病情,但闻颢有小愈迹象赵煦便喜形于色。

    绍圣三年九月,颢病至弥笃。一日深夜庞荻坐在他病榻前看着他正在逐渐失去生气的容颜,刹那间泪如雨下,颢闻声缓缓睁开眼睛,微笑道:“你又会落泪了。我原以为你二十年前已流尽了一生的泪。我用半生的时间换回你这一泊热泪,却也不冤了。”随后又将两个儿子唤过来,嘱咐道:“父王走后,你们要全心照顾你们的母亲,不要让她再有丝毫烦恼。”

    孝骞与孝锡跪着含泪答应。

    庞荻凝咽着握他的手,说:“颢,不要离开我。”

    颢叹道:“对不起,本来我是想亲自照顾你过完以后的所有日子的。”稍后又依然寻回恬淡的微笑,对她说:“你不要太难过,想开一些。东坡居士有两句词写得甚妙: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是梦。”

    他瞑目逝去,时年四十七岁。赵煦闻讯赶来哭拜,辍朝五日,并为他服丧,尊其谥号为“荣”,命陪葬于他的永厚陵。徽宗赵佶即位后又进封颢为吴王,史称“吴荣王”。

    徽宗崇宁二年清明傍晚,晋康郡王赵孝骞的革辂车辇从外驶回,停在了咸宜坊第一区吴荣王府的门外。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率先从车上笑盈盈地跳下来,牵着裙子急急地朝府内疾步走去。

    她穿着纯白丝衣,外罩一层轻纱,裙角袖边晕染着点点淡红的桃花图案。头上戴着一顶垂有长长纱幕的帏帽,此刻纱幕被她揭开垂在身后,随着她的前行翩跹地在风中舞动着。

    她穿过数折回廊进到内院,毫不停歇地径直走向王妃卧室。

    一个侍女在室内看见了她由远渐近的身影,立即笑着朝内说:“王妃,郡主回来了!”

    她说这话时庞荻正倾着一个小小花瓶往养着玲珑荷花的青花官窑瓷钵里注水,闻声抬头朝门外望去,看见那女孩,她迟暮暗淡的容颜上终于衍出了一缕明朗的笑意。

    那是她与颢的女儿——仪安郡主赵莘荑。

    莘荑进门后看见她立即过来拉着她的袖子嗔道:“娘,御医说你身体不好需要卧床静养,怎么现在又起身了?”

    庞荻道:“已经睡了一天了,现在起来给花加点水。”打量女儿一下,摇头道:“走路也不知道慢些,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莘荑浅吐舌头道:“父王在世时也常怨我整天蹦蹦跳跳,没有一点娘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美态。”

    庞荻含笑轻抚着莘荑细致明净而娇俏的小脸道:“不过回想起来,娘如你这般大时也喜欢蹦蹦跳跳地走路。”

    莘荑笑着又快步走到荷花边端详一番,然后回头道:“我按娘的嘱咐把那钵双色荷花放到父王的墓堂中了。”

    庞荻点点头,轻颦眉头,无限惆怅。

    莘荑过来伸手去抚平她眉心的皱纹,道:“娘啊,不许皱眉!自父王去世后你总是郁郁寡欢,告诉我你怎样才会高兴一点呢?”

    庞荻浅笑不答,只问:“你今天心情似乎很好,是不是遇见什么有趣的事了?”

    莘荑星眸一亮,兴致勃勃地说:“是遇见了个有趣的人。我与哥哥们从永厚陵扫墓回来途中遇见一位公子,风度翩翩、谈吐不俗,定是出身于世家。他与二位哥哥一见如故,立于杏花微雨中与他们畅谈国事,直言不讳地说皇上终日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重享受、轻政事,致使朝政渐渐落入弄权奸臣手中,希望哥哥们能设法劝谏……他一身白衣,轻袍缓带,衣袂飘飘,说着沉重的政治之事但神态却是悠然自若……他还朝我微笑,随口为我作了一阕《眼儿媚》……”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惊讶地问:“娘,你怎么了?我说这些你不开心么?那我就不说了……”

    庞荻轻拭眼角,依然微笑着看看女儿,然后从她帽上拈下一片飘落在帽沿的杜鹃花瓣,道:“郊外景色如何?定是花满归途罢?我透过莘荑的眼睛全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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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01: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随心屿 于 2009-8-9 01:20 编辑

《眼儿媚》是米兰的第一部作品,现在看来,和柔福相比,的确稚嫩了一些,但也没柔福那段历史那么沉重。如果晚几年发表在网上的话,兴许这本书也是可以出版的。

米兰写宋朝的东西比较多,连贯看起来,好像对历史的脉络也清楚了一点。突然在心里暗暗拿她和金庸相提并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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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01:20 | 显示全部楼层
作品相关 活色生香眼儿媚

年代:宋

    作者:王雱

    作品:眼儿媚

    内容: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作品注释

    注释

    ①秦楼:秦穆公女弄玉与其夫萧史所居之楼。此指王雱妻独居之所。

    ②丁香:常绿乔木,春开紫或白花,可作香料。

    ③豆蔻:草本植物,春日开花。

    评解

    相传因王雱多病,父安石令雱妻独居楼上,后王雱病卒,妻别嫁。这首词抒写春半

    相思之情。景极工而情极婉。柳烟织愁,梦绕秦楼,已可概括其意;更加以“海棠未雨”、

    “相思只在”诸句,愈见愁浓思深。全词轻柔婉媚,细腻含蓄。情思缠绵,欲言不尽。

    集评

    薛砺若《宋词通论》:王雱词虽不多见,然较介甫蕴藉婉媚多矣。

    足见当年临川王氏家学一斑。--引自惠淇源《婉约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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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01:20 | 显示全部楼层
作品相关 宋代皇室成员的称谓

其实,古代皇室成员彼此间的称呼并不一定很强调皇家身份,很多时候就跟平民用的没多大差别,“父皇”、“母后”等一般只用在书面语中或在正式场合提及时,起码在宋朝是这样。以下就此话题写点我所知的内容,如有错误请读者指正。

    一、父亲

    宋代皇子皇女对父亲的口语称呼不是“父皇”,而与寻常百姓一样,是“爹爹”。

    例:

    上(高宗赵构)至,奉卮,白太后(韦氏)以“烛颇惬圣意否”?太后谓上曰:“你爹爹每夜常设数百枝,诸人阁分亦然。”上因太后起更衣,微谓宪圣(吴后)曰:“如何比得爹爹富贵?”

    ——《四朝闻见录·宣政宫烛》

    二、母亲

    在平时口语中,宋代皇子皇女称嫡母(皇后)为“孃孃”或“娘娘”。

    例:

    ……上(仁宗)由是怨章献(刘太后),而亲章惠(杨太后),谓章献为大孃,谓章惠为小孃。

    ——《涑水纪闻》

    章献既没,或疑章懿之丧。仁宗遣李用和发其丧,视之容貌如生,使者驰入奏,仁皇于章献御前焚香泣告曰:“自今大孃孃平生分明矣。”仁宗谓刘氏为大孃孃,杨氏为小孃孃。

    ——《龙川别志》

    治平时,英宗疾既愈,犹不得近嫔御。慈圣(曹太后)一日使亲近密以情谕之曰:‘官家即位已久,今圣躬又痊平,岂得左右无一侍御者耶?’宣仁(高皇后)不乐曰:‘奏知孃孃,新妇嫁十三团练耳,即不曾嫁他官家。’

    ——《铁围山丛谈》

    至谓母后亦同臣庶家,曰“娘娘”。

    ——《铁围山丛谈》

    皇子皇女称身份为妃嫔的生母为“姐姐”。

    例:

    太母(朱太妃)语哲宗:“只十二哥是姐姐肚皮里出来,你立取十二哥即稳便。”(当时哲宗病危,朱太妃在他病榻前要求他传位于自己所生的十二哥简王似。结果引起向太后强烈不满,不顾宰相章惇的反对坚持立了端王赵佶。)

    ——《曾公遗录》

    上(高宗)尝语宪圣曰:“极知汝相同劳苦,反与后进者齿,朕甚有愧。俟姐姐归(原注:谓太后),尔其选已。”宪圣再拜,对曰:“大姐姐远处北方,臣妾缺于定省。每遇天日清美,侍上宴集,才一思之,肚里泪下。臣妾诚梦不到此。”

    ——《四朝闻见录·宪圣不妒忌之行》

    三、祖父

    曾祖父为“公公”,祖父为“翁翁”或“大爹爹”。

    例:

    宪圣叱王立侍,因责王以“我见你公公,又见你大爹爹,见你爷,今又却见你。”言讫,泣数行下。

    ——《四朝闻见录·宁皇即位》

    光宗,孝宗第三子。初庄文既薨,孝庙白德寿(高宗)立光宗。宣琐之夕,德寿故召魏王燕宿于禁内。次日归邸,则储册已行。魏邸复入见高庙曰:“翁翁留恺,欲使三哥越次做太子。”帝漫抚之曰:“儿谓官家好做?做时烦恼去。”(魏王恺是孝宗次子,庄文太子薨,恺次当立,但孝宗以三子恭王“英武类己”,竟立之。故魏王向高宗抱怨说爷爷留他是“欲使三哥越次做太子”。)

    ——《西湖志余》

    四、祖母

    曾祖母为“大妈妈”。

    例:

    嘉王连称:“告大妈妈(原注:宪圣),臣做不得,做不得。”宪圣命侂胄:“取黄袍来,我自与他着。”王遂掣侂胄肘环殿柱。(嘉王是光宗之子,宪圣吴后的曾孙。)

    ——《四朝闻见录·宁皇即位》

    祖母为“娘娘”。

    例:

    神庙一日被金甲诣慈寿宫,见太皇太后曰:“娘娘,臣著此好否?”曹后迎笑曰:“汝被甲甚好,虽然,使汝衣此等物,则国家何堪矣。”神庙默然,遂卸金甲。

    哲宗即位甫十岁,于是宣仁高后垂帘而听断焉。及蜪长,未尝有一言。宣仁在宫中每语上曰:“彼大臣奏事,乃胸中且谓何,奈无一语耶?”上但曰:“娘娘已处分,俾臣道何语?”如是益恭默不言者九年。

    ——《铁围山丛谈》

    另,既然神宗称曹太皇太后为娘娘,高太后称其为孃孃,想来皇子皇女称嫡母为“孃孃”的几率应该比“娘娘”大。

    在两宋民间,对祖母的称呼除娘娘外,还有婆婆、太婆、妈妈等。“妈妈”也可以用来称呼母亲。

    五、兄弟姐妹

    宋皇子之间皆以“哥”称呼,无论长幼,按排行区分,如“大哥”、“三哥”、“九哥”,神宗赵顼比岐王颢大,但他也是称颢为“二哥”而不是“二弟”。

    皇帝也同样如此称皇子,如赵佶称赵构为九哥,赵构称赵瑗为大哥。

    公主之间称“姐”或“姊”,也按排行分。

    六、子女对父辈的自称

    皇帝和宗室在身为帝后的父母、祖父母面前自称为“臣”,而不是“儿臣”。

    公主平时没很多限制,口语可以称“我”,但正式上表章时要称“妾”。在神宗朝之前,长公主本来有表章不称妾的特权,但后来礼院议谓:“男子、妇人,凡于所尊称臣若妾,义实相对。今宗室伯叔近臣悉皆称臣,即公主理宜称妾。况家人之礼,难施于朝廷。请自大长公主而下,凡上笺表,各据国封称妾。”神宗从所请。

    七、嫔妃自称

    嫔妃对帝后自称为“臣妾”或“妾”。也有称“奴家”或“奴奴”者,但那似乎是在其品阶不高的情况下。皇后在皇帝面前也自称为“臣妾”。

    嫔妃平时自称也可称“本位”,但不是“本宫”,因为在宋代,嫔妃居处不能称宫,只称阁、阁分或位。

    例:

    奏曲罢,婉容(高宗大刘妃)进茶讫,遂奏太后云:“本位近教得二女童,名琼华、绿华,并能琴阮、下棋、写字、画竹、背诵古文,欲得就纳与官家则剧。”遂令各呈伎艺,并自进自制阮谱三十曲。

    ——《武林旧事》

    八、太后自称

    皇太后、太皇太后自称为“老身”。

    例:

    皇太后向氏哭谓宰臣曰:“国家不幸,大行皇帝无嗣,事须早定。”章惇厉声曰:“当立母弟简王似。”太后曰:“老身无子,诸王皆神宗庶子。”

    太皇太后(高氏)谕曰:“今病势有加,与公等必不相见,且善辅佐官家。”又曰:“老身殁后,必多有调戏官家者,宜勿听之。”乃呼左右赐社饭,曰:“明年社饭,当思老身也。”

    ——《续资治通鉴》

    九、皇帝自称

    朕。这个大家都知道,但可以稍加留意,其实皇帝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这样自称,用“朕”是在朝堂之上、与大臣议事,或在较正式的场合对宫眷谈正事时。平时回到宫里与家人轻松闲谈,大多时候还是用最简单的字自称——我。

    十、对皇帝的称呼

    除皇子皇女外,无论是太后、皇后、妃嫔、大臣、宦官、宫女还是平民,平时都称皇帝为“官家”,也可称“大家”,禁中人私下议及时也称“官里”。但在朝堂上或上奏章时,要称之为“陛下”。大臣与皇帝议事时一般也是称陛下。

    总之,相较于“官家”,“陛下”是种更正式、慎重的称谓。皇后一般称皇帝官家,但若在正式场合或谈很严肃的事时也会称其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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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9 01:21 | 显示全部楼层
作品相关 《眼儿媚》角色名字缘起


我的小说《眼儿媚》里几乎所有男性角色的名字都不用我取,从一开始围绕着变法吵来吵去的那帮哥哥们到最后一节里提到的赵颢的儿子孝骞与孝锡的名字史书里都记载得清清楚楚,我直接取来用就是了。但是,女子在古代是很难留名下来的,历史资料迫不得已需要提到女人时,一般都是在她们姓氏下加个“氏”字了之,例如庞荻在宋人笔记里就只是“庞氏”,而介绍雯儿时通常如此说“蔡元度妻王氏,荆公女也”,倒是把她依附丈夫和父亲而生的两个身份都提及了,但她芳名叫什么我们还是不知道。所以,女角的名字就需要我花点心思斟酌一番。

    首先是第一女主角“庞氏”的名字,我用了我一向很喜欢的一个字“荻”。我对此字有好感大概是受赵四小姐芳名“一荻”的影响,念小学时我就知道她了,那时我就非常喜欢她这个对爱人对感情一世忠贞的女子,也包括她的名字,而且,正如我在小说中解释过的那样:“荻,意为生长在水边,形状似芦苇的草,纤细而柔韧,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所以他给女儿取名叫荻,不希望她生活在多么优越高贵的环境,却希望她能坚韧顽强如荻草,一生过着平淡却闲适的生活。”我要写的女主角就是一个像荻草那样柔而有骨的人。至于只取个单字,呵呵,只是想让爱她的人叫她“荻”,我喜欢用单字称呼爱人的感觉。

    菀姬的名字源于《诗经·小雅》中的《菀柳》一节:

    有菀者柳,不尚息焉。上帝甚蹈,无自暱焉。俾予靖之,后予极焉。

    有菀者柳,不尚愒焉。上帝甚蹈,无自瘵焉。俾予靖之,后予迈焉。

    有鸟高飞,亦傅于天。彼人之心,于何其臻。曷予靖之,居以凶矜。

    这是首士大夫触景生情、借叹柳树繁茂而不可于其下乘凉歇息来引出对君王喜怒无常,随意猜忌、贬放、惩罚有用之臣的感慨。菀姬的存在加深了顼与颢的裂痕,导致颢受顼猜忌和压迫而不得志,所以我用“菀”来为她命名。

    王雱的“雱”字《诗经·国风·邶风·北风》中有: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至于他的小妹妹,我本来想顺着诗意用第二段中的“霏”来命名,“霏”与“雱”一样,在文中都是形容雨雪下得很盛的样子,可转念一想,“王霏”?听起来像“王菲”,唉,还是换个雨字头的别的字罢。然后随便一想就想到了“雯”,她的性格是活泼而积极的,“雯”给人的感觉比较明快,那就用这个了。

    王雱的大妹妹比较不幸,嫁给了吴安持那样的小人,让我联想起了不久以前玩的RPG游戏《绝代双骄三》中有个遇人不淑的女子叫“雩姬”,误嫁了一个卑鄙小人,最后还为他葬送了性命,跟这位软弱的王大小姐很像啊,所以就用“雩”了。这个字本身是指古代求雨的祭礼。

    要给与王诜“奸至主旁”的那个妾取名时我想起了一首古诗《上山采蘼芜》: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人,故人从阁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那个“故夫”抛弃了妻子后,在被她问到她与新人的区别时居然深表惋惜说,新人手艺不如故人,织的布无论是质还是量都没有她织的好,不能为他多赚钱。公主之于王诜大概也就起的是为他编织张罗他的皇室关系网、提高他的社会地位与财富的作用罢。可是他还是不知道珍惜,就像诗中的“故夫”那样,有了“颜色类相似”的新人就把故人抛之脑后了,不过他不会让公主“从阁去”,而是继续留下来为他“织素”,坐拥美人,并享有驸马都尉身份给他带来的一切。虽然公主死后顼大怒之下贬放王诜、削去他驸马都尉称号,可在顼死后的第二年不知道高太后是怎么想的居然又让小皇帝赵煦下旨复了他的官位,他施施然回到汴京,重又过上了顼亲笔书写为他定性的“朋淫纵欲”的生活,其后在政治上作的最主要“贡献”是提拔了高俅这个小人,并成功地把他风流才子的一切毛病传染给了顼的另一个儿子、后来的徽宗赵佶。他与公主共同生活不过十余年,却借着驸马的身份逍遥大半生,唉……所以给他的妾取名叫“晓芜”,“晓”没多大意思,只是想诗中那个下堂妻应该是在早晨上山采蘼芜的。

    接下来说说朱夕蝉。她在史书上也只记作“朱氏”。在给她取名时我想了想历史上比较有名的那些妃子,想起了魏文帝那一拨名字花哨的宫人薛夜来、莫琼树、田尚衣、段巧笑等等,既而联想起莫琼树擅梳“望之缥缈如蝉翼”的蝉鬓,觉得“蝉”这字有点意思,“夕”则是跟“晓芜”的“晓”对应,说到底她们都是妾,只是等级不同。“朱夕蝉”,嗯,听上去有点得宠宫人的味道了。

    璇玑。首先这个大丫头出现时在庞荻看来很有点神秘,而她对王雱的情意其实也是很悠长细密的,单恋王雱多年却没有结果,她的心思也比较复杂。我称她作“璇玑”一是喻其复杂难懂,二是当初前秦才女苏蕙是因失宠于丈夫,夫妻分离才作“璇玑图”回文诗以求挽回丈夫的心,“璇玑”代表的也是种失意落寞的心态。

    雯儿的小丫头玎珰的名字是顺着璇玑的斜玉旁取的,没多大意思,只觉得雯儿的丫头应该简单活泼一些,玎玎珰珰,声音清脆,很可爱。

    服侍菀姬后来被迫装哑巴十多年的宫女若桑的名字与我在《水魅》一节开篇引用的曹植《美女篇》诗句有关,那是我借以形容菀姬的:美女妖且闲,采桑岐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写到后面需要给惟一活下来的那宫女取个名字,就顺手敲下了“若桑”二字。

    大概就是这么多了,如果还有没解释到的名字应该都是一时兴起乱取的,再没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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