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王强吗？”那家伙就这么神秘兮兮地向王强发问。
听上去说话人年纪并不大，却故意装作很老成的样子，“我是你的一个朋友。你可能平时不太注意我。”
“你是谁？到底要说什么？”
“兄弟我手头有点儿紧，王老板是个超级大款，还乐善好施，如果给面子，就赶快送点儿钱来，如果不给这个面子……”对方突然“嘻嘻嘻”地笑起来，声音虽小，在王强听来却十分刺耳。
他的心跳骤然加快，呼吸也顿时不均匀了，断然怒喝道：
“你到底是谁？有种儿的当面出来……”他刚要大骂，猛然想起老婆如果听到这个电话的内容，会吓坏的，于是就把下面的半句话吞了进去。他觉得浑身乏力，头上冒出了一层虚汗。
“那多不好意思，我是一个爱面子的人。如果你肯帮忙，就把钱汇到下面这个账号……”
“做梦去吧！你……”王强又想大骂，可是话一出口就赶紧压低了声音。
对方却一声不响，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
“那么，你今晚儿是不是受惊啦？嗯？明天出门儿可要多加小心啊！”
王强明白了，刚才那辆可恶的汽车果然来者不善。
“你说吧，要多少？”王强想用缓兵之计来稳住对方，再探明虚实，另想对策。
“你有多少？”
“我有多少关你屁事儿？”王强愤怒得几乎跳了起来。
“这个嘛，全靠你自觉自愿了，我本人当然是多多益善啦！”
电话“咔嗒”一声断了。
王强呆呆地举着手机，慢慢回过头来，猛地吓了一跳，老婆的小脸儿几乎碰到了他的鼻子尖儿。
这个女人！
王强把心底的惊恐强压下去，总算没有惊叫出声。
小四儿不知什么时候凑上来的，此刻，她正瞪着一双大眼睛，支楞着一只耳朵，看样儿，她早就在他的身后偷听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了。
坏了！这事儿如果让她知道，非闹出天大的动静来不可。王强想到这儿，脸色都变了。
小四儿的一双小手一下把他的脖子搂住，带着一股淡淡腥味儿的小嘴儿喷出一股烫人的热气儿来，弄得他的脸直痒痒：
“是谁打来的电话？怎么那么神秘？啊？快告诉我！”
看来她对事情还不太清楚，这就好办。
王强松了一口气，把手机放下，再把老婆抱到床上。
在这个过程中，他已经不动声色地调整好了情绪，无论如何，男人们之间的事情不能让老婆受到连累、担惊受怕。再说，小四儿早就对他搞什么同名同姓的朋友聚会有想法，早就提醒过他要小心，现在竟不幸被她言中了！
这个小妖精，似乎很有先见之明。
王强把老婆放在床上，就想直起腰来，不料衣领早被小四儿揪住了：
“别走，不告诉我怎么回事，就不准你走！”她红红的小嘴儿嘟着，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息。
“嗯……是一个朋友，想……”
“想借钱，对吧？可是你为什么用那种态度跟他说话？”小四儿的圆眼睛更圆了，她不错眼珠儿地盯着他，好像只要一眨眼他就会飞了似的。
“这小子……挺烦人的。”
“到底是谁呀？是不是以前跟你借过钱没还呀？”小四儿还是盯着他不放。
“啧！男人之间的交往，你就不要多问了，啊？我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儿。”
“讨厌，你瞒我一件两件，就会有三件四件，时间长了，哼……”小四儿没有把下面的意思讲完，可是王强已经明白她的担心是什么了。
“我发誓，下不为例！行了吧？”王强把老婆的手从脖子上拿下来，轻轻放好，哄了一句“等着我，我洗洗就来，啊？”然后转身进了卫生间。
小四儿用半只白眼球目送王强的背影，小嘴儿撅得老高，显然，她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王强在浴室里草草洗着澡，耳边还不住地响着那小子阴险的话音：
“你有多少？”
“多多益善！”
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竟然敲诈到老子头上来了！王强越想越气，越想越怕，恨不能立即揪过那个王八蛋，狠狠地踢他两脚。
看样子自己是被人盯上了。小四儿的担心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树大招风，这一段时间自己是不是太招摇了？
王强侧耳听了听小四儿的动静，卧室里静悄悄的。他真希望小四儿已经睡着了，不然，今晚要听她的埋怨事小，满足不了她旺盛的欲求事大，因为他现在心里乱七八糟的，对床上那件事儿根本提不起神儿来。
由于年龄的差异，王强最怕年轻的小四儿对这事儿不满足，所以平时不管多累，他一直都在努力地扮演着一个“伟哥”的角色。
王强胡思乱想着，推开了浴室的门，果然，小四儿亮晶晶的大眼睛此刻正盯着他呢！
他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粗话，但脸上却打起精神挤出一个顽皮的笑来。
进入小四儿身体后，王强才明白自己今晚太冒险了，弄不好可能要出丑。于是他的手开始在小四儿脸上、身上和所有的敏感部位寻找感觉。
小四儿开始还哼哼呀呀地显得挺受用，可是很快就开始痛苦地呻吟起来：
“噢！你弄疼人家啦……”
“哟哟！对不起……我手太重了？”王强更加紧张，他现在已经顾不上心疼小四儿，只担心不能及时和小四儿同步进入佳境。如果那样，才是最要命的事儿呢！作为一个成功的男人，王强在床第间势必比在其他地方更要强，更爱面子。
“你怎么变得那么粗鲁？”小四儿突然充满怨恨地埋怨了一句。
王强吃了一惊：小四儿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还从来没有过，这个小女人！今晚怎么了？
他的手下意识地从老婆的身体滑下来，却又滑向了她的头发、她的脸。他闭起眼睛，在她的脸上摸索着，高高的鼻子，小巧的嘴巴，还有高高的眉骨下一双毛绒绒的大眼睛……
王强想像着小四儿的可人模样，不觉激动起来。就在这时，小四儿突然发出“啊”的一声大叫，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她这一叫，又吓了王强一跳，他的手像被烫了似的，一下从小四儿的脸上缩回来，不由吃惊地低头看着她。
小四儿的脸变了形，那是高潮来临时才有的表情。
可他知道，自己还没到火侯呢！坏了坏了！真丢人了……，王强身上的汗忽地一下冒了出来。
第二天早晨起床，
王强吃惊地看到小四儿的眼皮和鼻子、嘴唇都有点儿红肿，这才想起昨晚的事儿，不禁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
小四儿翻起白眼扫了他一下：“装什么糊涂？还不是昨晚你干的好事儿！”
“哎哟！我的手……有那么重吗？我怎么一点儿没感觉到呢？”王强这时候才感到万分心疼，他把小四儿搂过来，小心地摸着她的脸，一触到皮肉，小四儿就立即躲开了：
“别动了，疼。”
王强内心开始责备自己：怎么搞的？把老婆弄成了这样儿！这还叫人吗？他对昨晚自己的歇斯底里举动感到后悔，暗暗发誓以后要好好善待小四儿。美丽的女人都是娇柔的，就像精致的工艺品，要轻拿轻放才好。
头一天晚上遇到了那么一辆奇怪而可恨的汽车，驾车人那么明显的企图，再加晚上回到家接到的匿名电话，使王强开始警觉起来。第二天他出门时不得不备加小心。
他对社会上那些梦想不劳而获的疯子们的能量，有足够的认识，这得益于各种新闻媒体平日里对相关信息的及时披露和善意提醒。
他决定不再自己开车了，就是出去玩儿也让司机驾车，这样就可以在紧急情况下能做出应急反应。
“小陈，你最近开车仔细点儿，我昨晚做了一个噩梦。”他对正专心致志开车的司机嘱咐道。
“好嘞！您擎好儿吧！”小陈三十刚出头，已经有了十多年的驾龄，人也机灵，他开车又快又稳，从未出过错儿。
王强没有把昨晚他自己驾车回家时遇到的险情告诉他，只是说最近感觉不好，坐车时有些紧张。
老总提醒，还有不遵命的理儿吗？小陈一路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机灵劲儿，给了王强不少信心，他暗想，打匿名电话的小子，有种儿的你再来呀！
他想起了老婆的担心，确实不是没有道理，并继而断定，这个人一定和前些日子的聚会有关，或许他正是聚会中的一员。想到这儿，王强给于主任打了一个电话，让他马上把聚会人员的通讯录送到自己的办公室来。
两个小时以后，王强坐在了办公室的大班椅上，他的面前放着厚厚一沓打印资料，那正是参加过聚会的王强们的通讯录和相关的个人资料。
他的手不自觉地把资料往“北京地区”一栏翻过去。
那个人既然可以用汽车配合电话骚扰他，就说明他是北京地区的。而他那一口地道的普通话，又说明他不是北京人，而是到北京以后学的普通话。北京人讲话口腔松弛、舌头懒散，透着一股油腔滑调的胡同味儿，外地人他想学也学不像。
他在那些通讯录里寻找一个这样的人对号入座：
年纪不大。在北京工作。是个外地来京人员。
北京王强显示在通讯录里的有四十多个。除掉已经被他网罗在旗下的销售公司副总经理小王强，他把其他人一一过筛子，结果弄得自己头晕眼花。其中有六个是外地人在京工作的，他们的工作看上去都还可以，多数是IT行业的精英，一两个是尚未毕业的大学生。
只有一个是一家装修公司的设计师。这个人长什么样儿，他早就记不得了，好像当时于主任提到过一个这个人，他当时还想，以后也许用得着这样的人才。
王强当即绰起了电话，想打过去证实一下那人的声音，可是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他想，这事儿还是慎重为好，让别人出面去了解吧。
“于主任，你派个人，悄悄到这个地方去一下，”他就说出了那个单位的名称，“把那个王强的情况再仔细了解一下，包括人品，过去的经历，还有收入情况等等。记住，我们去人调查他这事儿，绝对不能让对方知道！”
“明白了！”于主任放下电话，心里有些醋意，酸酸地想，是不是又有一个臭小子要交好运了？应该让他对自己感恩才对呀！
可是想着王强“绝对不能让对方知道”的嘱咐，他又陷入了沉思。
于主任派出的人很快将设计师的情况汇报上来，连他的照片都搞到了。那是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瘦男人，脸上有一丝腼腆的微笑。
王强看了一下他的情况，1969年生，河南人，工艺美院毕业，学装潢设计的，现任某建筑装饰公司设计部经理。
一看到这个王强也是个河南人，他不禁又想起了近来市面上的一种忿忿不平的说法：河南人惹谁了？既然河南人被人家说三道四，到了不得不为自己鸣冤叫屈的份儿上，说明眼下这个河南人王强，还真值得好好琢磨琢磨。
王强决定见他一面。
他苦心孤诣地营造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在老婆过生日那天请了几个在北京地区工作的王强，其中就有这个河南王强。
生日酒会是在东三环一个五星级酒店里搞的，王强打算那天晚上就住在酒店里乐一乐。为了不至于给王强们增加经济负担，请柬上没有详细说明酒会的性质，只是请他们前来聚聚。这样，就可以免去人家出于面子而送礼物的环节。
王强们接到请柬，都如约打来了电话，表示一定前来。河南王强的电话是最后打来的，于主任把这事告诉王强后，他的心不由“格登”跳了一下。
这个家伙一定是心虚！
酒会那天，王强早早就坐在宴会厅等待客人。进来一个，于主任介绍一个。 “时候差不多了，开始吧？”于主任走到王强身边耳语道。
“那个……河南的王强呢？他还没来！”王强压低声音提醒道。
于主任这才想起了这个王强，他匆匆走到门口去察看。王强心里七上八下，看来这个河南人又一次给河南人的辩白泼了冷水。
时间已到。小四儿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坐在王强身边，一个劲儿悄悄用胳膊肘顶他的肋条：“王强，你还等什么呀？”
“好好好，等于主任一回来就开始！他是主持人。”
王强嘴里应付着老婆，心里却在想着那天晚上冲撞他的汽车，想着匿名电话里的那个声音。这河南王强的爽约，反而使他觉得心情一阵轻松，因为目标已经很清楚了。
于主任匆匆走回来，一脸遗憾地朝王强耸了耸肩。王强只好示意他酒会可以开始了。
就在大家举起酒杯干过一巡之后，一个清瘦的高个儿青年出现在门口，被小姐领了进来。他的眼镜片亮晶晶地晃得王强花了眼，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一声问候：“王总你好！对不起，我迟到了。”
王强还在愣着，河南王强已经在他附近坐下了。
“罚酒罚酒！”王强听到身边的人开始起哄，这才清醒过来：“对对，迟到了要罚。河南人能喝啊，来！”他举起酒杯朝河南王强比划了一下。
“呃……我真是不能喝，我是自己开车来的……”河南王强说着，像大姑娘一样脸红起来。
“那也得喝，我们都是自己开车来的！”有人在一旁起哄道。
“对对！喝！”
自己开车？王强连忙招了一下手，于主任走过来俯下身，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王强说了句什么，于主任马上就走出去了。
王强回过头来看了看处于窘境的河南王强，解围道：“这样吧，先让他歇口气儿，吃点儿东西垫垫底，咱们大家再干一杯！”
众人没有不响应的理儿，河南王强松了一口气，赶紧抓过茶杯喝了一大口，抹了把汗。
王强嘴里应酬着，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脸，可他还是看不清这个瘦高个儿的表情，他的眼镜片真是个理想的护身符，一闪一闪的，镜片后面的内容令人无法捉摸。
王强站起来，慢慢走到他的旁边坐下，颇有亲和力地对他笑了笑：
“人一高兴就容易失控……不过我看你倒是挺能坚持原则，在单位里做管理工作吧？”
“啊……没有，就是个部门经理。”眼镜儿非常客气地朝王强点头。
“在北京能干到这个程度也不容易了，你毕业时间不长吧？”
“五六年了，没什么建树。”
“最近在忙什么？”
“东四环一个楼盘的内部装饰。因为执行国际标准，有些国产材料不过关，搞得有点儿焦头烂额。”
“到什么程度了？等你搞完了，我可得去参观参观。”王强故意让河南王强多说话，他想好好辨别一下他的声音，可这个王强除了一问一答，好像多一句都不想讲。
王强想起那天晚上，那辆突然疯狂地窜出来的汽车和回到家里后的匿名电话，极力想把眼前的河南人和那些事情连在一起，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种感觉。
“王总，实在抱歉，我得先走一步，有时间一定再来看望您！”河南王强的话音刚落，人已经站了起来，由不得王强有所表示，他的手被握住摇了摇，等他反应过来，只见到那个瘦高的身影在门口一闪，就消失了。
王强费尽心机搞的那个生日Party，由于实际主角的提前退场而不了了之。沮丧的心情一连几天就像挥之不去的浓雾，笼罩在他的脸上。
那天晚上，于主任奉命出去察看了河南王强的汽车，是一辆深蓝色的老式桑塔纳。这一发现，使王强不自主地心跳加速。他决定再找机会，对这个河南人进一步调查。
可这几天，香港来了几位客人，对他在闹市区开发的一座商用楼发生了兴趣。于是王强全力以赴陪他们，希望能钓到一条大鱼。调查河南王强的事，也就被临时搁下了。
每天晚上，王强回家都很晚，今天也不例外。从酒店一出来，他就觉得累得不行，真想立即倒头大睡。他迷迷糊糊地靠在座位上，不知不觉，车已经进了他家所在的街区了。透过车窗刚看到熟悉的路边景物，王强就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他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不寻常经历。
司机小陈全神贯注地开着车，王强感觉到他此刻非常小心。即使路上的车辆并不多，可是车速依然被有意控制得不快不慢，恰到好处。
他松了一口气，重又靠在后座上。
车到距小区不远的地方，王强突然看到路边树下隐隐的有一辆汽车停着。他打了个激灵，刚要对小陈喊一声“小心！”却发现前面还有好几辆车，原来那是一个路边停车点。
尽管小陈并没有察觉到他的紧张神情，可王强还是有点儿尴尬，才几天功夫，自己怎么就变得这么大惊小怪，如同惊弓之鸟了呢？
他回头望着路边那些汽车，心想，说不定那天晚上冲出来的那辆车，不过是一辆喝了酒的主儿开的，跟后来的匿名电话没有什么关系。想到这儿，他心里似乎轻松了许多。
还有一两百米的林荫路，汽车就要开进小区大门了，王强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换了个坐姿，整理了一下衣服，就等着一会儿下车了。
小四儿在家里一定等急了。一想到小四儿，王强顿觉神清气爽，精神了不少。
突然，一道白光射入车内，刺得王强睁不开眼睛。紧接着，有一辆隐在明亮的远光灯后面的汽车，直朝他们冲过来。
只听到小陈骂了一句什么，他们的车就猛地朝右面的路边冲过去。
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王强只觉得头一晕，身子一轻，然后听到了“嘭”的一声巨响。
他明白，终于出事儿了。
车停下来。小陈摇了摇头，清醒了一下，就连忙回过头来问了一句：“王总！你没事儿吧？”
王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热热的、湿湿的，可能是出血了。他顾不上自己，朝正在努力打开车门的小陈叫道：
“先别动！看看外面有没有人……”
小陈愣住了：“人？什么人？”
王强仔细看了看汽车周围，没有人影儿，那辆恶意冲撞他们的车早已逃之夭夭，他才问小陈：“车大灯还能用吗？”
小陈试了试：“还有一只是亮的。”
“好，开着大灯，然后再下车去。”
汽车撞在了一棵国槐树上，发动机盖已经被撞得呲牙咧嘴，煞是难看。右侧的车灯也碎了。幸亏车速不快，否则可能就是车毁人亡的结局。
王强察看了汽车之后，才发现自己身上早已被冷汗湿透了。
“王总，血！”小陈突然看着王强惊叫起来。
早晨，
销售公司的小王强听说老总昨晚出了事，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总公司。他一进门就直奔王强，本来细长的眼睛瞪得挺大，关切地问道：
“王总，您没事儿吧？”
“什么事儿？”王强不想让公司里的人知道车祸以及隐藏在车祸后面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所以他故意在小王强面前充愣装傻。
没想到小王强突然笑了笑：
“您别瞒我了，这种事情怎么瞒得住？您的命运就是全公司所有人的命运，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这句话，前半句王强不爱听，后半句王强觉得挺顺耳。于是他不再追究是谁把撞车的事透露给小王强的，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我这人啊，命大，出车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回都是擦破点皮儿。”
“王总，肇事车辆找到了吗？”
“还没有，天太黑了，看不清楚。不过，这小子早晚逃不出我的掌心……”
“那是那是，就凭您跟交通队的关系，这事儿也就是早晚的事儿。”
“你最近……工作干得还顺手？”王强没话找话地问道。
“托您的福！”小王强的笑容立即堆成了一朵花儿：“我正在熟悉业务，过一段可能会更顺手。有时间您到我那儿去坐坐？到时候我再详细跟您汇报。”
“不用了，你看着干，没有什么大事儿不用找我。”王强嘴上十分潇洒，心里却想起了那天在销售公司见到的一幕，想起当时小王强打电话的腔调，不由会心一笑，心里却涌上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味儿。
说话间，他的眼珠儿在小王强身上和脸上打了几个转，然后掩饰地把头扭开，看了一眼窗外的风景。
小王强见状，连忙察言观色道：
“王总，今儿天气不错，要不，我陪您出去转转？”
王强心里正烦着呢，也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他二话不说，带着小王强就出了门。
车在八达岭高速公路上飞驰，听着小王强兴高采烈地介绍近来的销售业绩，王强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看来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刚到任时间不长，一切就都井井有条地开展起来，而且很快见了成效。
这样想着，那天在销售公司走廊里听到看到的一幕，居然在他的心里渐渐淡了下去。车到祥和房地产的八达山庄度假村时，王强已经谈笑风生，完全忘记了昨晚的倒霉事儿。
度假村的内装修已经进入尾声。王强兴致勃勃参观了装修现场，又到各处转了转，走出门来坐在草地上掏出了香烟。
在这里居高临下，可以把远近的风景都尽收眼底。八达山庄占有的位置从风水上讲，简直无可挑剔。王强想象着马上就要火起来的度假村，真想高声喊两嗓子“西皮流水”，可是有小王强在旁，他没好意思太放纵自己，只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深深吸了一口山里的新鲜空气：
“痛快！这地方的空气太好了，城里简直没法儿跟这儿比！”
小王强也受了感染，他雄心勃勃地环视了一周，又小心地看了老板一眼，若无其事地轻描谈写道：
“如果在这一带搞一个楼盘，销售的时候配上出厂价的家用轿车，准能卖上个好价钱。”
王强表面心不在焉，耳朵却及时捕捉到了这个信息。他沉吟着，并不表态，可是心里却在想，这个小王强太急于表现自己的本事了，这种事儿不是他该操心的事儿，他的任务是把现有的楼盘统统卖个好价钱，而且还得把祥和的崭新形象树立起来。
小王强见老总似乎没有心思听他继续发挥，赶紧识趣地闭了嘴。这时，负责装修的那家公司的老总听说王强到来，急忙赶来问候，两个王强都被请进了附近一家酒店。
晚上回来的时候，王强已经喝多了，在车上就呼呼大睡起来。
小王强也喝了不少，可是他天生一副好皮囊，酒精对他不起什么作用。
司机以适中的速度开着车，从郊区往城里赶。窗外的景色朦朦胧胧，小王强不时从外面景物的模糊程度上，判断着距离北京的路程。
身边的王总传来一阵轻微的鼾声，小王强听着这声音，不由得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司机的眼睛，然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直到在镜子里看不到司机的脸，这才放心地悄悄扫视了王强一眼。
这一眼，内容复杂。
到今天早晨为止，小王强已经是第三次接到那个名叫“蒙面大盗”的人发来的电子邮件。三次的内容分别是：
你不想做真正的王强吗？
试着想象一下，如果你就是老板王强……
天赐良机，赶快行动吧……
第一次收到电子邮件的时候，他还以为这个人也许是个认识自己的朋友，在网上拿他开心，便一笑置之。
第二次收到那封具有煽动效果的邮件的时候，小王强的内心某处忽然隐隐发痒，就像皮肤要出疹子之前的感觉。
他情不自禁地按照对方的意思，展开了一番大胆而美好的联想，想象着自己成了京城房地产业的大鳄、大名鼎鼎的王强，内心的欲望就像一只雨后突然顽强地生长出来的活生生的大蘑菇！虚荣心被极大地刺激起来。
他抑制住心脏的狂跳，手忙脚乱地关闭了信箱的网页，可是一个晚上再也睡不着。
如果……如果，天底下的如果太多了。比起那些胸怀大志却怀才不遇的人来说，自己的运气够让人羡慕的了，还是见好就收吧。
小王强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些奇怪的电子邮件，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捉弄他，跟他开这样的玩笑，也许……是顶头上司王强在暗中试探他？
想到这儿，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或许没有别的意思，对方只是用这种方式激励他一下，让他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能力而已。
一切虽然暂时平静了，可是第二天上班时，小王强就觉得自己的情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不知不觉地老想模仿老板王强的一举一动，最明显的是说话的语气和节奏都变得和王强十分接近了。
他明白，自己内心对一个成功男人的崇拜和羡慕，已经演化为一种下意识的效仿。
本来他的个头、长相和性格就与王强有些相像，再加上他有意无意的模仿，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越来越像王强了。
他还为自己的“进步”而自鸣得意，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候，连打电话都带着王强的腔调。
上个星期天晚上，当他又收到第三封电子邮件时，他再也没法说服自己把一颗蠢蠢欲动的心放进肚子里了。
这几天，他出出进进都神情恍惚，心猿意马。最让他感到害怕的是，自己正像那封电子邮件里提示的那样，时时有一种想“行动”的冲动。
“天赐良机，赶快行动吧！”这句话在他内心激起的轰鸣，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也许，真的论到我小王强翻身的时候了？一想到这儿，他就浑身发冷，止不住索索打抖。
可是热血沸腾、头脑发胀之后，小王强还是及时地回到了现实中来。他先警觉地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个发信给他的人是谁？他怎么好像钻进自己肚子的一条蛔虫？对自己内心深处的隐秘这么了解？
他这样做是什么目的？
想到这儿，他的心开始突突乱跳起来。
今天早晨，他心事重重地在办公室刚刚坐下，就接到秘书的报告，说老板王强昨晚出事了。
“你听谁说的？”小王强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激烈反应，吓了秘书小姐一跳。她立即回答说，是今天早晨听销售公司总经理侯爷说的。小王强这才把瞪得圆溜溜的眼睛恢复成平常的细长状态，然后匆匆打了个电话，就赶到王强的办公室去探望。
小王强连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己竟斗胆提出要陪老板出去散心，更没料到这一时冲动的提议竟立即得到老板的响应。
汽车开出北京城的时候，他的心情可以用日本导演黑泽明执导的一部著名电影的片名来形容：《乱》。
他在心里反复偷偷问自己：我疯了么？我真的是疯了么？难道这就算开始行动了？他有一种预感，自己的野心正像南方雨季的霉斑一样，在全身上下疯狂蔓延……
陪同王强到度假村这大半天，他真正体会到了“伴君如伴虎”的滋味儿。并不是因为王强可怕，而是他强烈地感到心灵深处的那个念头就像灭火器里喷出的泡沫，正在迅速膨胀，并把自己的理智和良知一点点淹没……
王强醒来时，
汽车已经停在了自家楼下。他睁开眼睛发现小王强正在为他打开车门，不觉有些歉意：
“哎哟，我怎么一觉睡进了北京城啊？”
“是啊。您可能有点儿累。”小王强笑着，伸出一只手来做了个虚拟的“搀扶”动作。
王强下了车，朝院门走去，他听到小王强在后面问了一句：“要不我送您上去？”就回了一下头，答道：“不用了。你们也都辛苦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王强走到门口想按门铃，又怕吵了小四儿，说不定她已经睡了。于是掏了钥匙，自己开门进去。
大厅内光线昏暗。透过书房的门缝儿，看到小四儿还坐在电脑前忙着什么，听到王强进了房门，她并不搭话，只是在“嘀哒、嘀哒”地用鼠标点击什么，手指还在键盘上不停地敲着。
“忙什么呢？在跟哪个哥哥聊天？”
王强问着，脱了外衣，走过去一看，小四儿已经关了页面，只看到墙纸上那两只肥胖的大花猫在撒娇。
“嗬，还怕我看呀？别担心，你跟谁聊天儿我也不吃醋。”王强笑了笑，转身进了卫生间。
小四儿回头目送王强的背影消失在卫生间的门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关了电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上哪儿去了？回来得这么晚？”王强听到小四儿在厅里问他。
他用力排空最后一滴尿，打了个哆嗦。由于路上憋得时间有点儿长了，怎么都感觉尿不净似的。
小四儿听不到他的答话，以为他在摆老板的臭谱儿故意不回答，也不再追问。
王强走出来时，小四儿已经上楼去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放在茶几上。旁边的沙发上还有一套干净的换洗内衣和一件浴衣。他明白小四儿的意思，这是告诉他在楼下洗澡，楼上的浴室她自己要用。
小四儿毕竟年轻，有些时候会耐不住寂寞的。他常常不在，她就只好一个人在家用上网来打发时间。王强想着，连忙喝了口水，就拿起衣服进了浴室。
其实，和他结婚之前，小四儿干秘书工作相当出色，如果不是因为嫁给了他，以她的能力，做个总经理助理也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王强和所有自尊心强烈的大男人一样，不希望自己的老婆就在办公室自己的眼前天天这么晃悠。
他不愿意让她老在身边，又想让她干点儿更有意思的事情，可是她好像对他的提议没有什么兴趣。于是这一年来，除特殊情况，小四儿大部分时间是在家里当太太。偶尔到公司去一趟，那也是为了看看从前和她一起共事的女伴儿们。
自从小王强到公司销售部门任职以来，小四儿的心情就不怎么爽快。现在看来，如果不想个法子排解排解，这个美丽的小女子脸上很快就会长皱纹儿的。
王强心疼地想着，三下五除二地洗完了澡，急忙上了楼，小四儿却已经香甜地睡着了。
看着小四儿好看的睡态，王强浑身一阵酥痒，内心涌起一股感动。此刻，王强突然又有了那种熟悉的冲动，一种为了这个女人不惜牺牲一切的冲动。这种感觉可是好久都没有了。
明天就让她自己在公司里挑个可心的位置，去上班吧。他这么想着，心里才渐渐平静下来。
没想到小四儿的反应出乎王强的意料。
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睛，王强就搂着小四儿要做那件事儿，被小四儿委婉地拒绝了：“人家昨晚做噩梦了，没情绪。”
王强想起昨晚回来晚了的事，连忙补偿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以求原谅。结果小四儿对他的提议表现得非常冷淡：
“当初我想工作的时候，你不让我干，现在我已经不想操那个心了，你又来装好人。我不干。”
“我是为了你好，我看得找个理由让你能天天出去转转，免得一个人在家里闷得难受。”
“哼！我才不闷呢，网上有的是狐朋狗友，哥哥妹妹一大群呢。”
“这是你说的啊？”
“是啊！怎么啦？”小四儿挑衅地用两只好看的大眼睛盯着他，一眨不眨地。
王强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奇怪的光芒，有些像嘲讽，又像幸灾乐祸，他愣了一下，再细看时，小四儿的大眼睛却款款地合上了。
她一翻身，给他留下了一个后脑勺。
这个小狐狸！王强心想，她又在跟我起腻放臊呢。
小王强走进办公室后，
第一件事儿就是立即关严了门。
刚才他从下车开始就觉得有个人躲在什么地方盯着他，可是他在办公楼周围转了一圈儿，也没找到个可疑的人影儿。
他想起那天早晨提前到单位来，从公共汽车站被跟踪到销售公司所在的街道那件事儿，越发觉得蹊跷。
这个人是谁？和他最近接到的电子邮件有没有关系？
昨晚送王强到家后，他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地胡思乱想着，回到家里怎么也睡不着了。折腾到天快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情形至今还像电影一样在他的眼前晃悠：
一个全身素缟的白胡子老头儿，拄着一个高高的龙头拐杖，从云端飘飘而下。
他那长长的白眉毛遮住了眼睛，小王强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到这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声如洪钟地讲了一番神秘如谶语的话，大意是，他就要发迹了，只是要假以苦心，还要冒点儿风险。
小王强醒来时只觉得心脏“嗵嗵”直跳，浑身发热。他忽悠一下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坐在自家的床上，这才明白刚才只是黄粱一梦。
这个梦来得及时，他年年月月天天时时都在想着发财，可是一直缺乏理论和实践两方面的依据。现在，这些让他意识深处如饥似渴的东西，却一一不费吹灰之力地来了！
这种时候如果再由于自己的意志薄弱而动摇，今生今世恐难再有翻身之日了。小王强只觉得莫名其妙地出了一身大汗，曙光未现就懵懵懂懂地爬了起来，洗漱停当，穿戴整齐，只等天明。
他急着要看看那个发送电子邮件的神秘人物，有没有新消息，似乎那个幕后人物就是白胡子老头儿的化身。
到了公司，小王强才发现，自己今天来得实在有点儿早了，大楼里还不见一个人影儿。他进来的时候，大厦保安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仔细打量了他好几眼，似乎对一个副老总这么早跑到办公楼来有些不解。
顾不了那么多了。小王强关严了门，立即打开电脑，“蒙面大盗”的邮件果然已经恭候他多时了。
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张照片。一张是老板王强的，另一张就是自己的。
两张照片都是正面免冠证明像，看来好像是从什么证件上扫描下来的，分辨率不高，但还算清晰。
小王强愣了半晌，看看王强的脸，又看看自己的脸，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当他的眼睛看到下面的一行小字后，突然愣住了：
“上帝已经给了你一张现成的通行证。”
这是什么意思？
小王强反反复复地看着那两张照片，脑子像机器不停地飞转。
看着看着，眼睛都花了，头也有些晕了，可还是没有看出任何有启发的东西来。
“现成的通行证”指的是什么？
走廊传来隐隐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公司职员们陆续上班了。小王强连忙取消了页面，登录房地产网站浏览新闻。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只有那句奇怪的提示：
“上帝已经给了你一张现成的通行证。”
既是现成的，就是自己手上握着的，可这个通行证是什么？又是通往哪里的呢？
小王强心乱如麻，强作镇定，他耳朵里听着走廊上的动静，随手在大班台上的便笺纸上涂了两个方框，一个代表王强的照片，一个代表自己的照片。然后看着那两个方框发起呆来。
突然，他在王强的方框里画了两只眼睛，细长的，一只鼻子，大大的，一个嘴，也是细长的。
然后，他在自己的方框里也画了俩眼睛，细长的，一只鼻子，有点儿大，但鼻梁比王强的稍低矮些。再画一只嘴，嘴唇有点儿薄。
他来来回回看了看两幅画像，开始在王强的两眼之间加上皱纹。刚画到一半，手里的笔已经跑到自己的方框里，在眉心加了一个大大的“川”字。
等到小王强把两个人的画像的嘴角都画了一个“八”字之后，就像被无形的武器猛击了后脑，他看着那两幅画像，张口结舌地动弹不得了。
他似乎明白那个上帝给他的“通行证”是什么了，那不就是他这张与老板有几分相像的脸吗？
什么意思？让自己冒充王强，代替他行事？
这算什么？低级骗子，流氓无赖？
小王强顿觉这个游戏十分无聊，为自己居然碰到这么个喜欢恶作剧的家伙感到沮丧。弄了半天，他这是在戏弄别人，供自己开心呢！
小王强把画得乱七八糟的便笺纸揉成了一个团，扔进了废纸篓，然后站起来，推开窗户。可惜，由于气压低，早晨的空气一点儿不新鲜，他卯足了劲儿，却不留心吸进了一口烟尘混和气体。
“现成的通行证”。
这个词儿顽强地在他的脑子里打转转，弄得他一大早就头晕脑胀、昏昏沉沉的，加上昨晚没睡好，现在他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闷上一觉。
小王强坐在桌前，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电话却在这时响起来，秘书小姐告诉他说，老板来了。
他的心“嗵！”地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儿。
自从北京聚会归来，
杭州电视台的王强“刘德华”就一直没得片刻安宁。
亲戚、朋友、熟人，以及跟他有各种关系的人，都听说他交了一个北京房地产界的大款，并且还被那个有钱的阔佬接到北京，过了一个中秋节，玩儿了个够，回来时还带着贵重的礼物……。总之，电视台的小记者现在神气啦！
这消息一出，他的门槛差一点儿被踏破，电话差一点儿被打爆，耳朵也差一点儿被塞成聋子！所有人都是一个意思：
这么好的机会，别忘了捎上我们呀！
当然，以他们的形式表达出来，有想让刘德华牵线搭桥合伙做生意的，有想让他介绍对方到杭州来投资的，有想让他帮忙游说拉北京老板的赞助的，还有请他担保向北京大款借钱的……，斯文而得体，在眼下的商品社会，这些形式都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刘德华被这些人搞得晕头转向，费尽口舌一再解释也不奏效，最后只好闭门谢客，对外一律称“得了传染性疾病，不便会客”，才算解了一时之围。
可是这年头人们胆大，刘德华没想到，还真有人不怕传染！
这一天，来了一个叫李德仁的男人，门也不敲，径直走进刘德华的客厅，一见面就拱手作揖：“老弟呀！听说你身体不适？我来看你啦……”
刘德华对李德仁在这种非常时期的来访，虽然也抱着几分警惕，可李德仁与他的关系和别人不一样，他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从前刘德华得过他不少帮助。
于是，他拿出热情来招待对方好吃好喝，末了在对方的一再恳求下，很不情愿地把北京王强的电话和其他联系方式给了李德仁。
李德仁走后，刘德华心里直犯嘀咕，害怕这小子会跑到北京给王强添麻烦，可转念一想，都是朋友，如果王强知道了李德仁和他的关系，也会尽量帮他的。
从李德仁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来烦他了。刘德华深知这年头做人的难处，他本来想打个电话，跟北京王强通通气，提一下李德仁的大名，也算个引荐，可是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打。
时间一长，这事儿也就被他淡忘了。
这天，他突然接到上级通知，要派他到北京去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刘德华不由一阵欣喜，正好有些日子没有见到祥和老总王强了，这次去正好公私兼顾一下。
第四章 进入角色
交通队方面一直没有肇事车辆的消息，
那天晚上打来的匿名电话也没了下文。
可是受了惊的王强怎么也平息不下来，他老把两件事儿往一块儿联系，越联系越觉得情况不妙。
不定什么时候，那个勒索钱财的家伙就会对他采取新的行动。一想到这儿，王强不禁心惊肉跳。他后悔当时没有记下那家伙的帐号，否则就有可能通过帐号查到主人的下落。
等等看，他还会出现的！
这种事情不能跟老婆小四儿讲，因为不忍心让她担惊受怕。可也不能跟其他人讲，因为这种事情一旦散播出去，对公司没有任何好处。
如果老这么一个人憋着，也不是个事儿。尤其是这事儿来得紧迫，一桩接着一桩，让他没有个喘息的功夫，实在有点儿受不了。
今天早晨起来，愁肠百结的王强根本没心思到总公司去。坐上车，他突然吩咐司机小陈：
“走！去销售公司。”
不知为什么，王强总觉得自己与这个新来的小王强心有灵犀，至少有一种亲近感。当初两人第一次见面，都有点儿相见恨晚的意思，所以，这种男人们的事情，只有向小王强发泄最合适。
走进销售公司大门时，他竟然忘记了前几天自己来视察时遇到的尴尬事情。
小王强哪里会想到老总昨晚刚分手，今天就一大早地又来见他？他的心七上八下地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才好，当他慌忙收拾桌子上的东西时，王强已经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
“你这儿不错，有点儿新气象。”王强满意地环顾周围，对小王强的办公室印象挺好。一切都井井有条，不像有的人，一进办公室就把自己的工作环境搞得乱七八糟。
“王总，快请坐。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你不了解我，我从来不睡懒觉，只不过每天早晨出门稍晚一点儿……”王强坐下，眼睛却还在四处睃着，弄得一直盯着他的小王强心里有点儿没着没落。
“王总有事儿吧？”小王强看着秘书把茶水递上去，王强端起来闻了闻，喝了一大口，自己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这才找到个机会问道。可是话一出口，他就为自己如此的口拙而懊悔、沮丧，恨不能立即赏自己一个大耳光。
王强正在琢磨着怎么跟小王强倾诉自己内心的烦恼，可是感觉到小王强似乎有些心神不定，就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入正题。
两个人枯坐了一会儿，一杯茶刚喝完，不料王强就站了起来：
“我走了。”
“哎？怎么刚来就走啊？我还打算跟您汇报一下工作呢！”小王强本来内心盼着他快点儿离开，可是出口的话却是如此的违心，别扭得只想跳楼。
王强回了回头，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他的声音在门口传来：
“你先忙吧，早晨刚上班肯定有不少事儿等着处理呢。我改日再来。”
走出销售公司办公楼的王强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离谱儿。到销售公司来，不去看总经理侯爷，却在小王强那儿闲转了一圈儿，什么事儿也没办！
侯爷如果知道他有此行，会作何感想？小四儿如果知道了呢？
越想越心烦。我王强啥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他一甩手，上了车，对小陈说：“走，回总公司。”
小王强心不在焉的样子，让王强感到有点儿蹊跷。不过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他今天心里一定有事儿，是不是侯爷又在给他出难题？
想到这儿，王强决定一到办公室就给小王强打个电话，问个究竟。他的脾气是不喜欢把问题推到明天，把事情攒成一大堆才办。
汽车停在了院子里，王强坐在车里整理扔在座位上的外套和提包，无意中一抬头，看到一个人站在院子的铁栅栏外面探头张望。
等他下意识地再去看时，那人已经消失了。
什么人哪？这么鬼鬼祟祟的！
王强下了车，走到门卫室和保安老杨打了个招呼，叮嘱他们注意进出的人，才放心地进了大楼。
走进电梯他转过身来，发现那个天天这时候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在悄悄地看着他，好像心怀鬼胎，形迹可疑。
嗨，我这是怎么了？疑神疑鬼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电梯的门关上了。
王强前脚走出去，
小王强后脚跟了出来，他目送着老板走进了电梯，连忙返回办公室。他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要好好想想，刚才究竟什么地方表现得过分，让老板看出了破绽？
他走到办公室卫生间的整容镜前，就愣住了。
镜子里的男人和刚才来过的老板王强不仅衣服的颜色一样，款式一样，就连打的领带的颜色也相近。而且，他现在的脸上，就带着一种老板王强才有的神态，那是一种傲视同群中掺杂一丝若有所思。
坏了！老板王强刚才看到自己的样子会作何感想？以为自己在刻意模仿他，还是察觉到自己的不良企图？
在老板手下打工，如果让老板觉得自己对他构成了威胁，那无异于给自己找了一条死胡同！
他心慌意乱地回到办公室，悻悻地坐下，把脚翘在大班台上，又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把脚放下来，可是两只脚怎么搁都不舒服。他不知道此刻返程途中的王强正在想什么，只觉得身为一个“老板手下的”那份强烈的无奈和悲哀。
如果自己就是老板，又何必忍受这种残忍的精神折磨呢？小王强把身体摆布得舒服一些，开始美美地做起了白日梦。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醒来，发现自己还僵坐在办公室里。
如果我就是老板呢？
小王强被这个念头反复刺激着，不觉兴奋起来，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然后坐下来，打开了电脑。今天索性就放任自己一天，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我到底要看看天能不能塌下来！
他潜意识里盼望的电子邮件没有来。
也许那个“蒙面大盗”真就是一个闲极无聊，到网上来找乐子、解闷儿的家伙，现在不定跑到哪儿去寻欢作乐了呢！大概早把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了。
可是小王强的脑袋就像电脑屏幕一样，时时显现出那行曾经让他惊心动魄的文字：
“上帝给了你一张现成的通行证”。
现在他似乎明白了，“现成的通行证”意味着只要他抬起腿，只要他想迈出这一步，立即就可以穿过生活给自己设置的层层关隘，踢开面前的种种障碍，到达自己想去的理想境地，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小王强又觉得浑身开始发热。他拉松了脖子上的领带，解开了衬衫扣子，还觉得不解决问题，最后干脆脱掉了西装。
突然，他弯下腰，撅着屁股在废纸篓里翻找起来。
那个半小时前被他扔进去的纸团，又被放在桌子上摊开。上面画着的王强和小王强，都已经变成了满脸皱纹儿的老头儿。小王强的手在那张皱皱巴巴的纸上反复不懈地撸着，压着，力求把他们的脸弄平整。
等到两张相像的脸都平整之后，小王强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纹儿。
他像一个茅塞顿开的傻瓜，忍不住想笑，虽然觉得这笑来得奇怪，来得突然，可是怎么忍也忍不住了。
他抬起头来，从卫生间的门缝儿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那张笑脸扭曲得非常难看，甚至还有几分吓人。
他走进去，打开龙头，撩了一把冷水，泼在自己的脸上和头上。
抬起头时，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小王强生平头一回奇怪地发现，自己有的时候看上去比那些真正的老板还要面目可憎。
眼前就是这样。
擦拭着脸上的水，小王强又想起了那个自称“蒙面大盗”的家伙。这人肯定也是一个野心勃勃，却得不到命运青睐的失意人！不然他怎么会那么了解自己的感受，那么清楚地洞悉自己深埋在心灵角落的隐秘？他一定是选中了自己，来扮演一个特殊的角色，导演一出偷梁换柱的活剧，以得到心理上的满足！
这么一想，小王强好像突然明白自己和这个蒙面的家伙是什么关系了，他想，权且把这当作一个双簧游戏吧，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游戏……只是，能找到王强这样的对手，乃是自己今生的幸运。
王强心神不宁地回到办公室，
本来想给小王强打个电话的，可是老婆小四儿这时候来了。
小四儿的本事是，任何时候，只要她一出现，就会引起一阵轰动，至少是骚动。果然，她一走进来，王强就立即有点儿坐不住了。
即使已经结婚快一年了，即使王强已经习惯了小四儿在床上、在沙发上，在任何地方的风骚魅力，可是现在他还是禁不住砰然心动。
他坐在大班椅上，刚刚还懒洋洋的身体这会儿朝前欠着，眼睛贪婪地在她的脸蛋上、胸脯上溜来溜去：
“嗬！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
“你倒健忘！不是你说的，让我来公司帮你打工吗？”
“你说过，你不稀罕……”王强笑笑，以为她在开玩笑。
“我早晨起来想了想，还是来了。我在家里长时间闲呆着，害怕被你当商品房给卖喽。”
王强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多情的小四儿，不仅心气高、聪明过人，还这么善变。不过，既然自己话已说出口了，就由她去吧。
想着，王强笑了笑：“你要是不嫌累，就来吧！不过丑话说前头，你来了就得操心做事儿，点卯走人可不行，迟到早退也不行啊！我不能因为你是我老婆，就坏了公司的规矩。”他试图用这些来吓退小四儿。
小四儿装作没听见，转身进了卫生间，关严了门。她的尖嗓门儿从里面传出来：“我才不稀罕当你的老婆呢！”
“嗯？你说什么？”王强听到这话，立时瞪圆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小四儿才慢悠悠地走出来，冲他笑了笑：“我是说，在家里当老婆已经当得够够的了，到公司还以老板太太自居，我才没有那么贱呢！”
王强吐了一口气：“斗嘴，我可斗不过你。你想干什么？”
小四儿撇了撇嘴：“哼，斗智，你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怎么说话呢？这里可是公司，不是自己家的床头！”王强佯装嗔怒。
“说正经的吧，我去销售公司怎么样？”
“去小王强那儿？”王强觉得意外。因为有侯爷在，小四儿理应避开那个敏感的地方才对，她怎么这么明目张胆地胡来呢？
“不明白是吧？那个地方是祥和的要害部门，交给侯爷，你不放心，可是交给小王强，我还不放心呢！我到那儿去，是给你增加一双眼睛，表面上我不管什么事儿，可是事实上我可以起到谁也起不到的监督作用。”
“这……不妥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对侯爷、对小王强都放心！”
“得了吧！你那点儿鬼心眼儿我还不知道？你是想让小王强去监视侯爷，可是你忘了，侯爷顾及我的面子也不敢胡来，而小王强毕竟是外来的人。再说，他和你相像的地方太多了，我怕他心怀不轨……”
“妇人之见！”王强本不想听小四儿一个女人家乱发表参政意见，可是又觉得老婆的话多多少少有些道理，不由得心里乱乱的。
他烦躁地顶了她一句，想快些打发她走，于是只好顺水推舟：
“好了，你先去销售公司看看你表哥得了，其他的事儿回家再说吧。啊？快走吧！”
“不行，我的身份呢？我以什么名义去销售公司监督工作呀？”小四儿不放过他。
“身份？名义？”王强的眼珠儿费劲儿地转着，他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就总经理助理吧，怎么样？反正你现在那个助理已经被你派到项目上去了。”
“几个助理呀？已经有一个就行了，我不要两个助理。”王强摇头。
“那好办，你把那个助理辞了吧。”小四儿的表情是开玩笑，语气却不容置疑。
“你……怎么回事儿？什么时候对公司的事儿这么起劲儿了？”
“我早就这么起劲儿，公司是你的，不就是我的吗？我为什么不起劲儿？你说呀，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
“好了好了，有些事还是回家再说吧，啊？”王强摆着手，看着小四儿轻摆细腰走了出去，才嘘了一口气。
他想起给小王强打电话的事，可是他突然觉得电话里不知对小王强说点儿什么好。如果小四儿掺和到销售公司去，人家小王强会怎么想？
“女人，可真难缠啊！”王强叹息了一声。
他的一声长气儿还没出完，离他最近的那部直线电话响了。
王强的手下意识地伸了出去，又猛然感觉到什么，紧接着就缩了回来。
会是谁呢？这几天王强对所有的电话都有点儿神经过敏，因为他无法预料哪一个电话里面埋伏着险恶。
电话还在响着，听得出来，对方很顽固，好像知道他就坐在办公台前似的。他犹豫了一下，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抓起话筒：
“喂？”
“是王总吗？我是杭州电视台的王强啊！你还好吧？哈哈……”
王强脑子里一下蹦出了那个瘦巴巴、长得酷似刘德华的年轻人来。全国那么多叫王强的，对待祥和老总王强都是诚惶诚恐的，唯有这个小家伙不卑不亢地对他称呼“你”，的确有点儿性格。
他紧绷着的脸上现出了几条浅浅的笑纹儿：
“是你小子呀？怎么样，没把我忘了？”王强调整了一下坐姿，由于刚才接电话前太紧张了，以至于拿电话的动作十分别扭。
“王总啊，你不是说要来杭州走走看看吗？怎么一直不见动静啊？”
“呃……”王强一下子卡了壳儿。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怎么跟他说呢？现在去杭州，好是好，可以躲开一阵子，看看事态发展，可是如果躲不过呢？或者……到杭州去正好落入了人家的圈套呢？
“喂喂！王总，你在听吗？你听到我的话吗？”刘德华提高了声音问道，由于对方的迟疑，使他不能确定电话线是否通畅，王强是否听到了他的话。
这正好给了王强一个机会，他灵机一动，立即借机演戏：“喂！你说什么？电话信号不好，我没听清你的话……”
“喂？怎么会的？”刘德华不知是计，一个劲儿在电话里着急发愣。
最后，王强对着话筒嘟哝了一句：
“嘿！这个电话，怎么突然断了？”就撂下了话筒。想了想，怕刘德华马上再打过来，索性通过内线对秘书打了招呼：“有外线电话来，就说我有急事出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强刚要出去转转，还没走出办公室，秘书突然进来请示：
“有个杭州来的王强要见您。”
“什么？在哪儿？”王强感到非常意外。这小子原来就在附近打的电话？
“在外面。”
“快请他进来！”王强立即打起精神，站了起来。
刘德华走进来的时候，还是那副浑身轻松、精神抖擞的样子。他满面笑容，大步冲过来与王强握手：
“哎呀！老兄啊，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呀，你说去杭州也不去，我只好跑来北京看你了！”
“你小子！都到了门口还打什么电话呀？”王强私下对自己刚才玩儿的小手腕感到一丝尴尬。
“我不是怕打搅了你的工作嘛，所以在门口先打了个电话。老兄最近忙吧？我一下飞机就见到了祥和集团的巨幅广告啊！”刘德华大大咧咧地坐下，把身上的西装脱了扔在沙发上。
“托大家的福，还行吧。不算太忙，我这人你也知道，玩儿的心比做事儿的心还要重！哈哈……”
“时尚生活、时尚生活嘛！这年头，谁也没有你老兄这么潇洒呀！”
“这回来了，多住些日子？带你去看看我在八达岭的度假村！”
“哎呀，别提了，今晚就开会，明天一早就得上飞机去广州，那边还有个会等着呢！”
“怎么忙成这样儿？”
“我们这种人怎么能跟你这大老板比呀？当记者的，就是个跑腿的！来看看你就很高兴啦！下次还是到杭州去聚聚吧，到时候我就可以找到借口请假陪你走走，顺便也给自己弄几天假期呀！”
“说得这么可怜？我说你怎么这么瘦呢？天天吃酒席还是不长肉……”
“说的是啊！”
“那好，今天中午我请你吃点儿好的去，让你长长肉！”王强绰起电话拨了个号码，吩咐对方准备几样好菜，然后，对沙发上的刘德华作了个“请”的手势。
“客气了，客气了，我吃再好的东西，都会浪费掉。”刘德华受宠若惊地站起身来。
“什么话？你是我哥们儿……怎么是浪费呢？”
小王强心神不宁地走出了办公室，
经过总经理侯爷的门口，突然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女人动听的笑声。那笑声虽经刻意控制，但还是顽强地钻进了小王强的耳朵，感染了他的情绪。
他想径直越过去，可是侯爷的门是大开着的，如果不打招呼就过去，显然不礼貌；如果进去吧，里面有一个女人，而且这女人是谁还不一定。
小王强犹豫着放慢了脚步，却不料那女人边笑边走到了门口，她刚要关上门，一眼看到了在走廊里踌躇的小王强。小王强也同时看清了对方，那是老板的太太小四儿。
“哟！是王经理，怎么不进来坐？”小四儿落落大方地抢先打了招呼，弄得小王强十分尴尬，他害怕侯爷有什么想法，如果侯爷以为自己在偷听墙角，那可就不妙了。于是他硬起头皮，甩开大步，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一边跟小四儿打招呼，一边向侯爷问好。
“不用客气，咱们谁跟谁呀？”侯爷表现得很大度，主动从大班台后面走出来，朝落地窗前的大沙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来来，坐下喝点儿茶，小四儿你也坐下吧，你们都难得有空儿来一趟。”
小王强坐下来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倒是小四儿情绪不错，一个劲儿嘀嘀咕咕地跟侯爷夸着他办公室里的花儿养得好。侯爷一边“嚓嚓”有声地搔着他那圆不愣冬、没有几根头发的秃头，一边笑眯眯地许诺说：
“喜欢哪盆？端走！”
只知道侯爷和小四儿是亲戚关系，小王强没想到两人在办公室里还这么随便，他想插话也插不上，索性跟着侯爷一块儿傻笑，算是对老板太太的尊重。
小四儿说了一阵儿，起身告辞：“你们坐着吧，我得回去了。” 她站起身来，看了看侯爷，又瞅了瞅小王强，好像有什么事没办，又想不起来。
“啊！对了，我忘了跟王经理打招呼了”，侯爷也站了起来，把一只肥厚的大手伸向小四儿，又朝小王强比划了一下：“小四儿从今天起，到咱们销售公司来协助工作！我想请她暂时先在财会那边帮帮忙……这也是老板的意思。”
小王强这才明白小四儿为什么突然跑到这儿来，他向小四儿点头致意，嘴里连忙表示欢迎：“哎哟，欢迎你来……”
他不知道下面该怎么说，说欢迎人家来帮助工作恐怕不妥，因为公司就是人家自己的，说人家是来指导工作更有拍马屁之嫌。怎么说都不合适，他索性转移了话题：
“那好，我陪你去各部门转转？”这也是讨好上司的最好办法，小王强在国企呆得时间长了，自然深谙此道，而且，他心里明白小四儿对所有分公司的情况都了如指掌，根本用不着转。他以为小四儿肯定会拒绝他的邀请，可是没料到小四儿却马上高兴地回应：
“那好啊！我还没参观过王经理的办公室呢。”
侯爷连忙在一旁附和：“对对对，去看看王经理的办公室，布置得相当有品味！”
两个人说着话，进了小王强的门。
走在后面的小王强吩咐秘书送茶，并故意把门缝儿开着，以求避嫌。谁知秘书小姐送茶刚走出去，小四儿就自己走过去关严了房门，回过头来又用挑剔的眼光打量了小王强一下，然后从从容容地坐下来，喝了一口茶：
“王经理，有烟吗？”
小王强很尴尬，他平时不吸烟，所以也不在办公室里放烟，没想到突然被小四儿这样的小女子将了一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啊，对不起，我这里没有……啊，有糖，来来，吃糖！”说着真的翻出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递了过去。
“哎呀，这巧克力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让的，再说，我也不敢吃啊！”小四儿笑着推开，继续打量着小王强的脸色，声调突然柔和起来，“王经理最近很累吧？工作还顺利么？”
“还行还行，有些事情还得一步一步来，不过，局面已经打开了。”小王强紧张的情绪终于得到了一丝缓解，一提工作，他就显得从容多了。
没想到小四儿突然说：“听说王经理是个网络高手？你不会像王总那样，天天信箱爆满吧？”
小王强只觉“咚”地一下，心脏翻了个跟头，差一点儿背过气去，因为他马上想起了那个“蒙面大盗”和那些可怕的电子邮件。他定了定神儿，发现小四儿的表情并没有什么特殊变化，才急忙回答道：
“嘿嘿，我这个水平只够上网看看新闻，收发一下信件的。没想到，因为这点儿爱好还借了王总的光，能到这儿来工作！”后面半句的确是他的心里话。
“网上有个叫蒙面大盗的家伙你认识吗？”
“啊？什么……？”小王强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他故作糊涂地反问着，迅速扫了小四儿一眼，只见她正在若无其事地看着他办公桌旁边的电脑。
“你说的那个人……我不认识。”小王强假装撩头发，偷偷抹了一下额头的冷汗，表面不动声色，心已经跳得如同千军万马。
“啊，我是说着玩儿的。”小四儿突然露出了顽皮的笑容，她同情地打量着小王强的狼狈相，似乎忍不住想大笑。
小王强呆呆地看着小四儿的背影儿，真希望她立即从面前消失，可是她在房间里到处逛着，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一时还没有走的意思。
送走了开会去的刘德华，
王强晚上特地赶回家，打算陪老婆吃顿饭。
饭桌上，王强兴致勃勃地听小四儿絮叨她白天到销售公司去的所见所闻。
他注意到，小四儿提到侯爷的时候说了一大堆，可是提到小王强，却一句话就带过去了：
“我去参观了他的办公室，他好像挺忙的。”
王强正想听听下文，小四儿就开始说别的事情了，他觉得有点儿奇怪。按小四儿自己的说法，她之所以到销售公司去，就是为了在小王强身边多安一双眼睛，现在，怎么刚刚到销售公司去了一趟，就好像被小王强策反了似的呢？
小四儿似乎对到销售公司去上班，有些心不在焉。王强以为她在家里当太太时间长了，根本不可能再适应公司里的工作氛围，所以，对她的反常也就没往心里去。
算了，反正也没指望她做什么实实在在的事情。王强这么想着，就把小四儿的态度忘到脑后去了。
这一天晚上，王强原定陪小四儿到首都音乐厅去听一场交响乐。小四儿平时喜欢附庸风雅，对西方的东西一向热衷，虽然王强对交响乐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为了小四儿高兴，也为了表现一下自己的文化素质和艺术修养，就要常常花很高的价码买票去捧场。
今晚的乐团虽然是国内的，但是水平一流，选的曲目也都相当经典，王强托了人才买到了两张位置靠前的票。
“快点儿准备准备吧，今晚有音乐会的票。”王强满以为小四儿听了这消息会跳上来抱住他的脑袋“叭叭”地狂吻，可小四儿只是愣了愣，就兴趣索然地说：
“是国内乐团的演出吧？我没听说最近有外面的交响乐团来访啊？”
“这可是国内最好的乐团哪！”王强瞪圆了眼睛，急着说。平时，不管有什么社交活动，王强都是最热衷于带着夫人前往的，因为小四儿陪他出去，不仅从来不给他添乱丢脸，而且总能引来同行和朋友们羡慕的目光。在漂亮优雅的小四儿面前，那些珠光宝气的老板太太们，几乎个个都显得平庸甚至恶俗，这使王强的虚荣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所以，带着老婆小四儿出去应酬，是王强的一大乐事，小四儿本人也把这当作王强爱她宠她的标志。
可今晚小四儿的态度反常。
“我不去了，下次外面有好的团来你别忘了弄票就行。”小四儿伸了一个懒腰，看了看王强失望的表情，笑了，“要不，你跟小王强一起去吧，趁这机会，培养培养你的接班人！”
“谁？”王强好像没有听清楚小四儿的话，他反问了一句。谁知小四儿不慌不忙地说：
“你招聘来的销售公司副总经理呀！”
“谁说他是我的接班人？”王强不满地质问。这种事情怎么好捕风捉影、胡说八道呢？
“你在他身上下了那么大的功夫，他也挺卖力的，不是接班人又是什么？”
“别瞎说！”
“怎么是瞎说？你难道不是这么打算的吗？”
“谁说的？”
“我感觉到的。你看，那家伙怎么越来越像你呀？说话、穿衣、走路，发号施令，都像！”
王强忍不住也笑了：“那说明我看人是按一个企业家的标准看的，选人也是按这种标准选的！也说明小王强的确是块好钢！我没看错他。”
“对呀，所以你就更该带他去音乐会那样高雅的地方熏陶熏陶了，对培养他的企业家风度有好处。去吧，去吧，给他打个电话。”
王强不错眼珠地盯着小四儿，探究地看了半天，没有猜出小四儿的真实想法，但他明显感觉到她在应付他。这个小女人，一定是上网成了瘾！这么想着，也就释然了，毕竟她还年轻嘛！
“你真不去啦？”王强似乎动了心。
“真不去了，我累了，今晚得早点儿睡。”
“得了，我知道你又想上网找那些哥哥妹妹去了，那我就……带小王强去了？”王强还抱着最后一线侥幸，以为小四儿在最后时刻会改变主意。可是没有。
王强自己也没想到，竟对小四儿的提议产生了兴趣，也许这两天没有找到机会与小王强交流，今晚正是个机会。
想着，他就拨通了小王强的电话。
王强一离开家门，小四儿就跑到窗帘后面去察看，直到他的汽车尾灯消失在夜晚大街的灯海里，她才放心地走回来，从书房的书柜下面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些东西。
那是一些品质纯正的海洛因，是一个老板的年轻太太帮她搞来的。
很多人吸食毒品是因为生活不如意，或者精神空虚。那些有钱的阔太太们尤其如此。可是小四儿与他们还有些不同，她吸食海洛因是因为她内心的矛盾和肉体的痛苦，这些矛盾和痛苦又是不可言说的，无论对谁。
她只有把这些痛苦深埋起来，没人的时候慢慢品尝。就连她深爱着的王强也没法告诉，而且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小四儿闭起她好看的眼睛，细细体味着海洛因带来的快乐，她白晰的小手指在自己的眉骨、眼皮、鼻子和嘴唇上轻轻划过，然后慢慢用手抚摸着自己丰满的胸脯，就像一个靠自慰来满足肉欲的女人那样自我陶醉。
看得出来，她从海洛因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从前小四儿是最喜欢陪王强出去到处风光的，可现在不行了，她越来越怕出门见人，怕见光，甚至怕见风……
天啊，我这个人是不是快要完蛋了呀？
每想到此，小四儿都被一种无情的恐惧死死纠缠。
海洛因的独特香味儿，淡淡地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不知过了多久，小四儿睁开眼睛，慢慢站起来，把窗户打开通风，然后，她坐在电脑前，开始了例行的上网聊天。
这时，灯光下的小四儿，显得神采奕奕，就像一株刚刚浇灌过的鲜花，越发亮丽动人了。
今年杭州的天气真叫邪门儿，
一连二十多天下着绵绵不绝的连阴雨。
抱着个烟波浩淼的西湖，还守着一条在这里入海的钱塘江，城市的空气湿度本来就大，旷日持久的阴雨天如此没完没了，把杭州人的日子从头到脚、从身到心，整个儿都泡进水里了。
据说不少市民都得了雨天忧郁症，连日来，一些医院的心理门诊人满为患。
电视台的刘德华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好，加上从北京开会回来这段时间，工作不那么忙了，不知不觉也卷进了忧郁症患者的圈子。
这一天，他在办公室里突然想起了他同名同姓的朋友王强，于是就强烈地想给北京打个电话。因为，他想像着北京那地方天高气爽的环境，跟身为祥和老板的王强聊聊，一定能让人心情好点儿。
刘德华还没开始行动，就被一个人的到访打断了。
“嗨嗨嗨！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一个粗大的嗓门儿在他的身后响起，吓了他一跳。
他扭头看到了久违的朋友，来人正是长着一颗大脑袋，外号“大头”的李德仁。
“这么久没见到你，跑哪儿去了？”刘德华终于咧嘴笑了。
这个李德仁是个走南闯北，十分不安分的家伙，为了做生意赚钱，把老婆气跑了，孩子弄丢了，众叛亲离。但是所有的男人都羡慕他的勇气和吃苦耐劳的精神，而且，李德仁这种人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因为他有钱。
“哎呀，你脸色怎么不大好啊？没错！你的脸色实在是不怎么好。走走走，找个地方喝一杯去！”大头不由分说拉起刘德华就走。
天底下有一种人，不论你何时何地见到他，都会有一种轻松快活的感觉，大头就是这种人。刘德华觉得自己的雨天忧郁症顿时减轻了不少。
两人钻进了一家正宗的杭州菜馆，里面客人稀稀拉拉，倒是非常安静。近年来杭州人和全国各地的食客一样，吃东西的口味越来越杂，因为各地菜系互相渗透，争奇斗艳，哪个菜系都别想再独领风骚了。
“你小子是不是又发了？”刘德华看着大头眼睛贼亮亮，脑门油光光的样子，兴致勃勃地在他的脸上探究着。
“嗨！基本就那样儿，这年头赚钱越来越不容易了，没错！要想赚大钱，除非动动别的脑筋。没错！”
“什么意思？”
“来来，喝！这种雨天，多喝点儿滚烫的花雕是最过瘾的，驱湿散寒，温中理气，还能解闷儿，没错！”大头绝对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
“你这么长时间不露面儿，今天突然跑来找我，准是有事儿吧？”
“没事没事！我到西北去转了转，看看有没有机会，结果生活上不习惯，空手而归！那是个他妈的鬼地方，没错！”
“南方人跑到西北去？光那里的风沙就让人吃不消吧？”
“那倒没什么，就是有点儿想家，想杭州的西湖醋鱼，想大闸蟹，还有杭州的姑娘……”
“那有什么奇怪，你小子的吃喝嫖赌水准是一流的。”
“没错！哎呀，现在不行了，前一段触霉头，弄得手头很紧。”
“不是想找我借钱吧？我可没钱。”
“我什么时候敢跟你这大记者借钱啊？再说，你身上最值钱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看到刘德华挑起了一只眉毛，探询地看着他，大头得意地摆了一下他那油光光的脑袋：
“你的关系资源呀！你的那些哥们儿朋友，就是你最大的宝库。没错！”
“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没错没错！喝喝，呆会儿我慢慢跟你说……”
刘德华喝了一大口热乎乎的花雕酒，只觉得浑身通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徐徐吐出胸中积郁的秽气，兴致勃勃地盯住了大头的亮脑门儿。
在北京参加的那个王强大聚会，对刘德华的触动太大了。名字都叫王强，可是命运却不大一样啊！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自己又混的是什么日子？
回到杭州市，他逢人必讲在北京的奇遇，听得电视台的同事和身边的狐朋狗党不仅眼睛直了，连喘气都不均匀了。他们有的摇头叹息，有的点头赞叹，有的张口结舌，流着口水发呆。
当天晚上，老朋友李大头就打来了电话，说想认识认识这个北京的王强。
当时刘德华把王强公司的地址、电话都给了他，回头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今天见到大头，突然想起来，就问道：
“哎？上次给你的北京我哥们儿的电话，后来你去见他了没有？”
“啊？”大头似乎不记得此事了，愣了一下才说：“啊！我正想去呢！可是最近没时间啊！什么时候去，我会告诉你的！”
“好，你如果去的话，我没准儿还能陪你一块儿去呢！前几天我刚从北京回来，还跟王老板喝了两盅呢！”
“我们这种人去了，人家能理我们吗？”大头怀疑地问。
“这是什么话？我那是铁哥们儿！说话算数的……”刘德华的舌头有些硬了。
“来来，喝喝！”
第五章 鬼影
小王强正在一间酒吧里闷坐着，
面前的一杯酒喝了一半儿。
这些日子他就像鬼魂附体，做出的事都是一出手就让自己都吓一跳的。而且，他突然多了一个爱照镜子的毛病，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要钻进卫生间，进了家门也立即躲进卫生间，卫生间里有一块占了一面墙的大镜子。
出门前、下班后，他不停地在镜子前流连，简直被自己这副尊容给迷住了！
他反反复复地端详自己这张与老板相像的脸，仔细揣摸这张脸上所能传达给他的信息，哪怕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也不放过。
他一边看，一边琢磨着那个蒙面大盗在邮件里提醒他的话，困惑中带着无可抑制的兴奋和激动……
照完镜子，还要精心打扮，从前抓过一条领带能用一个星期的他，现在每天都要为换什么样的领带而大伤脑筋。
不为别的，他要让自己尽快地与王强缩短距离，使自己更像一个真正有影响的人物，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决策者。
他还会趁着没人的时候，一个人对着镜子模仿老板王强的表情。
他一会儿吊吊眉毛，一会儿又咧咧嘴，一会儿傻笑笑，一会儿模仿王强的口型说两句没头没脑的话，甚至怒目而视地低低骂两声。
越看，他就越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王强第二，真有点儿弄不清楚，这个世界上，到底是自己模仿了王强，还是那个该死的王强私下里克隆了自己。
晚上下了班，没有加班任务和应酬的时候，大家都欢天喜地往家跑，只有他，根本无心回家。因为回到家里面对老婆他不知说什么好，他害怕一不小心在老婆面前泄露了天机。
就这样，他突然间成了酒吧的常客了。
小王强看了看表，还早，他决定再坐一会儿。其实，他是在等单位里的人全部撤离后，再返回办公室去收看电子邮件。
怀里的电话震动起来。他以为是老婆催着回家了，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号码，突然一愣：原来是老板的电话。
王强要请他听交响音乐会！这意外的消息把他弄得一愣神儿：老板请我听音乐会？
他马上想到了小四儿，可以断定，这一定是小四儿的主意！
白天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小四儿胸前那半透明的内衣边缘，那一对灵动的眼波儿，至今想起来还让他感到脊背发痒。尤其是她那一番犹抱瑟琶半遮面的挑逗，更让他心旌摇动。
可对小四儿这一套，他除了感到恐惧之外，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毕竟她是老板的女人，弄不好就会鸡飞蛋打，死无葬身之地。
小四儿从销售公司刚回去，居然立即就让王强请他一起听音乐会！不知为什么，小王强直觉一场灾难要临头了。
他吭哧了半天，也没敢问出那句话：“是请我一个人去吗？”
在他的潜意识里，如果请听音乐会，那属于休闲项目，理应携同夫人前往。只请他一个，只能说明，这如果不是一场公务活动，就是小四儿别有用心的安排。
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小四儿暗藏玄机的话又响起来：“你不是在搞什么阴谋吧？”
小王强预感到，他和蒙面大盗在网上的交流，很可能已经被小四儿察觉，而她除非破译了他的信箱密码，否则，就是另有原因。
想到这儿，小王强心一跳：那个大盗和小四儿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王强七上八下坐立不安，他不知道晚上这场音乐会去好，还是不去好。不去显然会开罪老板，去呢？又可能更加严重地得罪老板，这也许是自己迈进小四儿设下的圈套的第一步！
小王强想到这儿，冷汗就“刷”地一下冒出来了。
他愣了一会儿，才醒过神儿来，急急忙忙喝下最后一口酒，又给老婆打了个电话。他没有说实话，因为这事儿如实讲，听起来更像是假话，哪个老板闲着没事儿，单独请新上任的下属听音乐会？中国人目前还没达到那么浪漫的程度。
他起身出了酒吧的门，一阵冷风吹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小王强走向自己的汽车，刚要打开车门，忽见一个人影站在车身另一侧，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那人个子不高，好像还戴着一顶帽子。
一些刑事案的报道，立即从他的意识深处跳出来，他迅速看了那人一眼，警觉地钻进汽车，关严了门，开始发动车。心想，也许是个喝多了酒的家伙。
汽车刚刚发动起来，车窗就被用力敲响：“嘭嘭嘭！”
小王强一扭头，发现那个小个子已经绕到自己这侧来了，他的肚子对着车门玻璃，一只手在敲着，看不到头部和面部表情。这使本来胆大的小王强突然感到害怕，他一脚油门踩下去，汽车箭一样地飞出了停车场。
真他妈的邪了！是谁呢？难道那家伙认识自己？
小王强一路上心有余悸地胡乱猜测着，本来距离不近的音乐厅，却在恍惚
之中很快就到了。
王强的汽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时，
小王强还没到。他停好车，突然想给老婆小四儿打个电话。今晚她是嫁给他之后，第一次拒绝陪他出门儿，这让他心里一直犯嘀咕。
电话响了好半天，没人接。
小四儿单独出去了？她没说自己想去逛街呀？王强不死心，耐着性子再拨，还是没人接。
“王强大聚会”那天晚上小四儿深夜离开房间的事，这会儿就像藏在水里的一条小鱼，突然露了露头，又消失了。
虽然小四儿当时已经有了比较合理的解释，可是，谁又能保证她就不说谎呢？说谎是女人的本能。因为她们是弱势群体，时时需要有一种手段来保护自己，说谎就是女人行之有效的手段之一。
王强的心毫无规律地乱跳了几下。他捏电话的手已经沁出了冷汗，额头和鼻子尖儿也痒痒的，那是张开的毛孔在往外吐着热气。
“嘟……嘟……”电话接通的信号在不紧不慢地响着。王强几乎要骂出声来了。
就在这时，小四儿的声音终于传来：
“喂？我知道是你，人家在网上正聊得高兴呢！你干什么呀？”
王强猛醒过来，明白了自己刚才都是胡思乱想，冤枉了小四儿。他作了个深呼吸，镇定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才有意慢悠悠地说：
“宝贝儿，我已经到音乐厅了，有点儿想你。”这么肉麻的话，王强平时轻易不讲，现在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就故意跟小四儿起腻。
话一出口，王强还真想对小四儿表示点什么了，如果这会儿在家里，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拉着她上床，不管她愿意不愿意。
“出什么事儿了？”小四儿突然警觉地问了一句，好像看到了王强身后潜伏着什么危险似的，弄得王强不由自主地回了回头。
“没事儿，我在等小王强。”不知为什么，王强也突然想快点儿离开这个地方，于是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道声“再见”收了电话。
此时小王强刚把车开进地下停。为了离电梯近一点儿，只好把车停在一个阴影里。
他熄了火，坐在车里没动。心想，老板王强恐怕还没到，因为他到现在还没有打电话来。
小王强坐在车里犹豫着，只见一辆一辆的豪华车，陆陆续续开进了地下停车场，光线暗淡的停车场里显得鬼火阵阵，魅影憧憧。
这逼仄的空间，使他禁不住浑身冒汗，小时候掉进枯井里的感觉又来了。
不行！得赶快离开这儿。
他坐在车里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见到自己周围没有人影了，才打开了车门。
停车场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汽油和废气味道，令人窒息。小王强屏住气，加快脚步走进了地下二层的电梯间，才恢复了正常呼吸。
几乎所有摩天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都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压抑和闭塞气氛，即使那些高规格的现代化多功能大厦也不例外。
小王强对这种气氛非常敏感，这还是因为小时候掉进那口枯井留下的阴影。那天夜里，他在井底和一具腐败的尸体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哭着喊着苦熬了半宿，直到天快亮时，才被人发现，救出了枯井。
长大后，他对所有狭窄逼仄的空间和位于地下的建筑，仍然心存恐惧。所以，每次停车都尽量找露天停车场，实在找不到，进了地下停车场，也尽量停在距电梯最近的地方，以便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谁知北京的停车场就在这一两年之间骤然紧张起来，到处都爆满。那么多经济型轿车一窝蜂地上市，使多少人都圆了轿车梦。
近来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上街一趟，为了找个停车位，经常折腾得没了情绪玩儿、更没了心思吃，开车出门的方便和乐趣荡然无存，停车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电梯铃响起，小王强看了一眼，电梯从地下三层上来了。一个浑身穿着油乎乎工作服的男人，站在电梯里盯着他，等他进去。小王强一眼看到那人手中提着个挺大的扳手，亮闪闪的，立即向那人摆了摆手，意思是并不想上楼。
电梯门关上了，小王强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怎么竟然觉得那个工人可疑，警觉到了神经过敏的程度了呢？
管他呢，小心驶得万年船。
终于又等到一部电梯，身后传来一阵女人娇滴滴的笑声，他浑身绷紧了的神经才松弛下来，挺了挺胸，随着人流进了电梯。
小王强赶到的时候，音乐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远远地，他就看到王强等在检票处，立即加快了脚步。
“王总，不好意思，路上塞车。”小王强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两人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大厅，刚找到座位坐好，音乐会就开始了。
直到现在，小王强才发现，老板请他听音乐会是真的，因为小四儿并没来。
一时间，他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甚至对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非分之想感到羞愧，不禁偷眼看了顶头上司几眼，想看透他的心思。
“嫂子怎么没来？”小王强这句话刚要出口，发现周围静悄悄的，不是说话的地方，也就闭了嘴，专心听音乐。
台上正在演奏的外国曲子，小王强听着熟悉，却说不出曲名，更不知道是哪位大师的作品，刚才报曲名时他走神儿了。自知欣赏高雅音乐不在行，他也就只好虚心地洗耳恭听。
音乐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王强突然有了些不自在的感觉。
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中死死盯着自己，弄得他头皮一阵阵发麻，脊背一阵阵发凉。
他想弄清那双不明来历的眼睛，究竟从何处发出如此咄咄逼人的光来，却没能成功。四周黑压压的，有无数双眼睛在幽幽地闪着光，根本没法判断是哪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身边的小王强感觉到了他的烦躁不安，探询地看了他一眼，场内除了悠扬的音乐，仍然非常安静，两人谁也没好意思开口说话。
王强中途很想去趟卫生间，可这是一场上档次的音乐会，处于王强这种地位的人，是非常注重别人对他的看法的，所以他忍着，等着中场休息。
忍到一半的时候，他觉得快要忍不住了，想起晚餐喝多了汤水，他真想站起来一走了之，到卫生间去放松个痛快。
他东张西望了一下，正在犹豫，就无意间发现了那双暗暗窥视他的眼睛，原来，这眼神儿就来自身边的小王强！
王强顿时愣住了。
“王总，有事儿吗？”小王强把头贴近，开口问道。
“唔……”王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明白，小王强的眼睛怎么会放出这样一种光芒，他究竟在观察什么？
“我看您好像有什么事儿，要不要我去办？”小王强进一步体贴地征询。
原来小王强一直在……关注自己老板的反应？王强的感觉突然有些吃不准，他左右摇摆地看了小王强一眼，安慰自己道：他是头一回受到老板邀请，心情有点儿紧张，举止难免有些不自然。
想到这儿，王强再看小王强，就觉得他的眼神完全正常了。
他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稳地揣进了怀里。
奇怪的是，这件事一有了着落，他肚子里的那泡尿也突然失踪，刚才那难以忍受的腹胀感完全消失了。
原来是紧张造成的错觉。
直到音乐会结束，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都没有再说话。
于主任自从把小王强的档案和其他资料交给了小四儿，
就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悬念的破解。可是小四儿一直没有把资料还给他，而且见了面也不再提这件事。
好在，小王强的工作比较稳定，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有第二个人来要他的档案的，于主任也就不用硬着头皮去索要了。
可是,他的心里却吊着一个沉甸甸的大问号：小四儿到底在干什么呢？
有了这个疑问，于主任就格外留意小四儿，同时也格外留意小王强。
这一男一女的任何动静，都会引起于主任的特别关注，他的眼睛在暗中一直盯着他们呢！
小王强一如既往地上班，表面看不出什么变化。可就在这时，于主任突然听说，小四儿已经到销售公司上班去了。
这件事没有经过人力资源部门备案，那工资该怎么开？于主任怀着疑问打开卷宗一看，原来小四儿结婚后离开公司时，人力资源部门也没备案，这就是说，老板的老婆在公司里来去自由，根本不受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
唉！到底是人家自己的公司呀，愿意怎么办，还不是老板一句话么？
想到这儿，于主任就觉得，自己不过是人家棋盘上一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瞎操心什么呀？他埋怨自己道。
自从小王强进了公司而且担任要职，于主任内心就怎么也无法平衡了。他老觉着不管论资格，还是论能力，小王强这种人都不能跟自己同日而语，老板凭什么一下子让这小子身居高位，拿着那么优厚的待遇，把那么重要的一大摊子事儿，都放心地交给了他呢？
虽然于主任明白，销售公司的活儿不是自己能干得了的，可他就是心里不舒坦！好像吃了什么亏似的。
当然，于主任这种老资格的员工，表面是绝不会露出对老板的不满，或对工作的心不在焉的，可事实上，最近以来于主任的确有些心不在焉。
于主任今天回到家里，没有像往常那样，深沉而得意地对老婆大讲老板王强的奇闻佚事，他心事重重地坐在餐桌前，面对老婆高超的厨艺，却没了胃口。
“于主任啊，有些事情你我知道就行了，不必让老板为这点事儿分心，你说呢？”小四儿含义微妙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
于主任突然被自己的一个想法吓了一跳：自己不是被卷进什么阴谋了吧？
一口刚刚咽到喉咙的饭菜，像四川小辣椒那样刺激了他，于主任剧烈地咳嗽起来。
老婆走过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要不要水？”
于主任憋得满脸通红，饭粒从嘴里喷了出来，咳嗽得越来越厉害，吓得他老婆急忙端来一杯水递给他：
“我的天啊，你这是怎么了？还没老呢，就七老八十似的，吃口饭都要呛着！活像你老爹。”
于主任喝了一口水，抓过桌子上的纸巾擦着鼻子和嘴上的分泌物，狼狈地看了老婆一眼：
“你……嘴别那么损，我未老先衰，你高兴啊？”
“你最近神色不大对劲儿啊，公司里出什么事儿了？”
“别瞎猜。再给我来点儿水……”
于主任望着老婆悻悻然的背影，内心一片茫然。
音乐会的第二天，
小王强两眼无神地来到了公司。一进门，就把迎面走过来的小四儿吓了一跳：
“王经理，你怎么了？病了，还是不舒服？”
小王强看着小四儿那双关切的眼睛，就像被火烧了一样，立即掉转眼睛，看着电梯门：
“啊……昨晚没睡好。”
“音乐会怎么样？”
他听出了小四儿语气中的狡猾，更加确定昨晚这事儿就是她一手导演的。
“不错不错，你怎么没去呀？”
“就那么两张票，我的那一张不是让给你了吗？”
“……”小王强愣住了，他不知说什么才好。小四儿的咄咄逼人、毫不掩饰，使他进退维谷。
这个女人，她在转什么心眼儿呢？
电梯就在这时来了，小王强连忙道别，走进了电梯，他虽然松了一口气，可是本来就矛盾重重的心绪更加乱七八糟了。
刚在办公室坐下，他就打开了电脑，信箱里卧着一封信，署名正是“蒙面大盗”。小王强不敢怠慢，立即点击，一行烫人的字显现出来：
“很高兴你已经开始行动了。”
什么？自己做了什么？“开始行动了”是什么意思？
小王强心跳加速，他握着鼠标的手微微发抖，吃惊得两只眼球几乎蹦出来了。
昨晚只不过跟着王强听了一场音乐会，怎么就变成“行动”了呢？
小王强百思不得其解，他比任何时候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圈套，而且这个设置圈套的人，就在他身边，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东西被别人察觉，而且还正在一步步地被利用，这事儿真够可怕的！
他突然想起了昨晚在酒吧门前停车场遇到的那个来历不明的怪人。他一不像酒鬼，二不像是一个寻找“同志”的同性恋，三也不像是走私贩私推销黄碟的。他越想越觉得那人不是偶然出现的，一定有一个什么阴谋在支配着他！
可是天太黑，他连那家伙的脸都没看清，只记得他敲自己的车窗时，用肚子对着自己的情形，他是有意在掩饰自己的脸么？
如果是这样，那一定是个自己认识的人，害怕被自己认出来。
小王强不禁愕然。
小四儿微翘的小鼻子，那双毫不怯懦的大眼睛，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与他单独相处时，她的样子就像跟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打情骂俏，毫不顾忌老板太太的身份，这里面到底暗藏着什么玄机呢？
“很高兴你已经开始行动了”。
先不管对方究竟是谁，难道自己已经完全按照对方的要求行事了吗？我到底做了什么？他还是想不明白。
他不得不把昨天早晨睁开眼睛，一直到晚上回家上床为止做过的事情都一一回顾了一遍，发现只有一件是工作之外的事儿，就是应老板之邀听了场音乐会。
这场音乐会难道是个陷阱？
如果是个陷阱，那也是小四儿设下的！可她为了什么呀？小王强觉得这个推测结果很可笑，老板的老婆和一个下属勾结、暗中整治自己的丈夫，这事儿好像没有听说过，除非这老婆与丈夫的下属有了私情。
可他知道自己和小四儿什么事都没有，也不可能有。凭着自己的为人，即使再怎么好色，也不可能对老板的老婆下手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因此这个猜测也就不可能成立。
心里七上八下的小王强，又点击了前几天收到的信，他需要好好琢磨琢磨，这个蒙面大盗和小四儿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随即被推开。
小王强还没来得及反应，小四儿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一股香气直扑过来：
“哟！王经理忙着上网呢？”小四儿边说着，就要走过来探看网页上的内容，小王强一惊之下，手疾眼快地关闭了网页。
“嗯……你有什么事儿吗？”小王强表面不动声色，胸膛里却如同撞鹿，这使得他的面色十分严峻，小四儿见状，犹豫着站住了。
“没什么事，就不能过来坐坐吗？”小四儿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叫人弄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正忙着，咱们改日再聊，怎么样？”小王强发出了逐客令，可是小四儿不为所动，她一转身，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小嘴儿一动，就说出一句让他心惊肉跳的话：
“怎么了？你这儿到底有什么秘密，害怕我知道呀？”
“你……你这是开玩笑，还是……？”
“别紧张，我不会出去乱说的。好了！我走啦，你继续忙你的吧！不过，你可要锁好门……”小四儿的声音突然压低，神秘地瞟了他一眼。
话音刚落，小四儿已经像一阵风似的迅速旋出了门，他听到走廊上一阵高跟鞋的响声，格外响亮地远去了，那响声每一下都叩在他脆弱的心上，让他一阵阵心头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