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
小区内的露天停车场已经没了车位，
他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时，门口的保安正趴在玻璃窗里打盹儿。他听到汽车引擎声，抬起头用惺忪的眼睛看了看王强，这一眼，弄得王强顿感一阵倦意袭来。
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经连续好几天回来得这么晚了。明天早晨一定要好好睡个懒觉！
距离入口处、出口处和电梯间比较近的车位都已经满了，他只好把车停在离哪儿都远的一个柱子旁边。
王强犹豫了一下，打开了车门。
深夜的地下停车场，的确不怎么可爱。昏暗的灯光和密密麻麻的汽车，使他感到处处潜伏着危险，脑子里闪过前几天报纸上关于地下停车场凶案的报道，他陡然觉得身后有个黑影在追踪着自己。
“要活命就得拿钱来”的通牒，又响在他的耳际，他顿时觉得呼吸受到了限制。
真他妈的倒霉！人越烦什么事儿，就往往遇到什么事儿。这是王强这么多年来闯江湖最深刻的体会。穷的时候怕穷，富了以后怕富，有些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左右挨命运的耳光。从前，自负的王强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倒霉的人，可最近他已经越来越不敢这么自以为是了。
他加快脚步往电梯间走去，忽觉后脑勺儿有一股凉风吹来，连忙回了回头，什么也没有，脸上的毫毛却已经竖了起来。
这几天晚上，他都有一种被人盯梢的感觉，他有时怀疑那个暗中盯梢的人是不是子虚乌有，也许那仅仅是自己神经紧张的产物。
可是这种感觉屡屡出现，就不能不让人犯嘀咕。
昨晚他听罢音乐会回来，小四儿已经睡着，今早起床时，小四儿又已经上班走了。他有一种感觉，小四儿似乎也和他一样，近来有点儿魂不守舍。
小四儿究竟在想什么？自从到销售公司后，她整个人不知怎么就变得神神秘秘的了。
王强从骨子里感到一阵无以名状的不安。
他想马上见到她，哪怕听她说说话也好啊。至少能感受到她真实的存在，感受到她的呼吸和心跳，才能确定她没什么事儿。
王强也弄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对小四儿感到不放心。也许，还是在祥和大厦的那个晚上小四儿失踪造成的阴影在作怪？
走进电梯间，里面没有一个人影儿。穿堂风凉嗖嗖的，夹杂着一股浓烈的汽车尾气味儿，直扑到他的头上脸上。
王强打了个寒噤，回了回头，透过门口看到的，只是黑乎乎的停车场里，那一片闪着隐隐暗光的汽车顶篷。
他再回过头来，电梯门打开了，里面赫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儿，黑鸦鸦地直压过来。
王强吓了一跳，他听到那人影发出一阵阵呻吟声，连忙躲到一边，让开路。待那人影费劲儿地走出来，他才看清是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女人，显然是深夜犯了病，要去医院看急诊的一对倒霉夫妻。
他愣了愣，不由想起了小四儿，急急忙忙进了电梯。
小四儿还没睡，她正在网上忙着呢。见到王强走进来，她三下两下关了电脑，露出一个久违了的媚笑：
“讨厌，又回来这么晚！”
“哎呀，这几天累死了，今天刚把上海来的几个客人打发走，明天就可以睡懒觉了！”王强说着，把沉重的身躯放在沙发上，接过小四儿递来的白开水喝了一大口，然后仔细看了她一眼：
“你……这几天在销售公司那边，忙什么呢？”
“嗨！还不是瞎转悠呗，我看小王强野心不小啊。”小四儿坐下来，伸出柔软的双臂，缠绵地抱住王强的虎背熊腰，撒娇道。
王强警觉地拨开了小四儿的手：
“你说什么？”
“那个王强，神神秘秘地摆弄个电脑，只要我一进去，就关机；还有，我发现他和外面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有联系……你可要提防他！”
“小王强这人……不会吧？”
“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也拗不过你。以后啊，那边的事儿我不想管了，乐得图个清闲，出了事儿，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啊？”
王强陷入了沉思。突然，他出其不意地问了一句：
“你不是和侯爷串通好了，要挤走小王强吧？”
“你就这么看我小四儿？就算我瞎了眼，嫁了个不值得信任的丈夫，可你这么聪明的王强，总不至于蠢到找个害人精放在家里，给自己埋个定时炸弹吧？嗯？”小四儿的大眼睛骷碌碌在王强脸上转着，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算啦算啦，明天再说这事儿，我累了，咱们先睡吧。”
“洗澡去！”小四儿笑嗔着推了他一把，自己先上楼去了。
难道这个小王强伪装得那么好，自己就没看透他？王强嘀咕着，心不在焉地进了浴室，站在镜前愣了半天，忘记了自己是进来干什么的。
他想起了音乐会场里那双暗中盯着自己的眼睛。
当他发现那是小王强的眼睛时，简直不敢相信。他为什么要这样偷偷地观察自己的老板呢？如果一个人内心坦荡，就不会有这么离奇的举止，小王强的心里也许装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王强又一次体会到，一个决策者在用人方面的千难万难了。有数不清的企业，都是因为用人不当而垮掉的，自己本来就在任用侯爷的问题上棋输一着了，如果在小王强的问题上再出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老婆的话当然不足以说明问题，但是小四儿毕竟是自己的人，她不会不关心公司的事儿。看来，对小王强，是要加点儿小心为妙。
草草洗过，王强上了床。小四儿今晚情绪很高，她折腾来、折腾去，好像存心不让王强睡。王强也因为这些天一直没时间和小四儿亲热，经她这一撩拨，便烈火干柴地一发不可收拾。
暗淡的床头灯下，他看着小四儿的脸在瀑布一样的长发下面忽隐忽现，只觉得初识小四儿时候的感觉又回来了，猛然兴奋起来，就被一阵狂放的热浪席卷了。
“啊……”小四儿欢叫起来，第一声很动听，就像催情剂一样，弄得王强更加来劲儿。
可是，接着那声音就慢慢变了调儿，最后一声，就像发怒的母狮子在狂吼，王强那刚刚释放了一半的热情，一下子就被这怪异的吼声拦腰斩断了……
“怎么了你？”
“啊——，别停下，我还没够呢！”小四儿的脸被蓬乱的长发遮住了，他只听到她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于主任早晨刚上班，
就接到董事长秘书的通知，让他把小王强的档案和其他考核资料一并送到董事长办公室去。
放下电话，他的额头就冒出了一层汗。
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到现在为止，老总要的所有东西，都在小四儿那里呢！
当初小四儿来拿档案的时候是嘱咐过的，这事儿当然不能让老总知道。他马不停蹄地给小四儿打了电话，谁知小四儿在那边听到这个消息，却毫不客气地训了他一句：
“真笨！找个借口拖过去，不就完了？”
“不行啊，老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这样吧，你就说是小王强自己借走了。”
于主任刚要分辩，对方早已挂了电话，他不由得呆若木鸡。自己怎么可以借走自己的档案？简直荒唐！再说，这么做不等于陷害小王强吗？可不这么做，又能怎么样？小四儿的话谁敢不听？
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难对付，于主任的直觉告诉他，自己的处境有些险恶。事情明摆着，小四儿如果不高兴，董事长的耳朵里就会灌风，而且肯定是阴风，那还有他的好？
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地玩命，于主任都没有任何怨气，可是眼前这件事儿，却突然勾起了他多年积淀下来的不满情绪。他怒气冲冲地质问自己道：
“我这是为了什么？”
此刻，于主任简直就觉得，如果现在有一个条件大致过得去的企业，他也会立马跳槽！
于主任胡思乱想着，连忙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然后搔了搔他越来越见稀疏的头发，皱起眉头努力想辙儿。
可是什么办法也没想出来，倒是想起了昨晚上在被窝里，老婆很神秘地对他讲的事。
于主任老婆说，她白天到一家医院去治皮肤过敏症，坐在门外排队等候时，听到里面传出一个年轻女患者和医生的一段对话：
“你这样有多长时间了？”医生问。
“有好几个月了。”女人答。
“平时疼吗？”
“经常疼，吃止疼药也没用。”
“你最好重新做手术，不然危险……”医生最后说。
女人出来时，于主任老婆一抬头，愣住了，那女人正是老板王强的老婆小四儿！于主任老婆曾经在电视上见过小四儿，可小四儿并不认识她。
“你说，你们老板的年轻老婆会不会得了性病、爱滋病什么的？”
于主任当即就制止了老婆的胡乱猜疑，不过这会儿想起这事来，倒颇费思量了。这种女人！太年轻、太漂亮，难免会给男人带来灾难……眼下的小王强档案的事就是一例。
于主任这会儿倒忘了自己的尴尬处境，反替老板王强担心起来。
电话突然又像爱哭的孩子一样叫了起来，于主任知道这一定是王强秘书在催他，他硬着头皮抓起话筒，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又急出了一脑门儿热汗。
“喂？是于主任吗？”一个陌生的男人。
“你是哪一位？”于主任耐着性子，尽量有礼貌地问道。
“啊……我是从外地来的，想见您一面……”
“你是谁？有什么事儿？”于主任听着对方的解释，嘴慢慢张开了，他的表情说明，对方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王强的秘书这时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于主任，董事长要的东西呢？”
“啊？啊！”于主任如梦方醒地看着秘书，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的手还紧紧地抓着话筒，舍不得放下。
第六章 圈套
天气真不怎么样，
说雾不是雾，说尘不是尘，说烟也不完全是烟的那么一层灰蒙蒙的东西，把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只要能见度降低，即使再有经验的司机也不敢开快车。小王强驾着车被塞在了东三环北路，瞪着两眼干着急，也只能以每小时五公里左右的速度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前挪动。
手机已经响过好几次了，都是秘书在找他，说老总在办公室里等他，让他立即过去。他想说自己被塞在途中了，可是又觉不妥，人家会想，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出门，偏偏赶上车流高峰呢？
是啊，今天早晨睁开眼就是七点四十分了。昨晚他回来得晚不说，上了床，又因为老婆盼了好久的那件事没能满足她，惹得她不高兴，老婆抱着枕头跑到儿子房间去睡了，自己就再也睡不着。
最近发生的一连串儿事情，搅得他六神无主，连性欲都受了影响，而自己还不自知呢，老婆可早就不耐烦了。
没想到刚到祥和几个月，原本有规律的生活竟变得一团糟。难道自己一天到晚这么折腾，不是为了过上舒心一点儿的日子吗？
小王强简直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现在，又跳出来一个小四儿。她是在存心勾引他，还是想帮助他？如果换一个男人，也许对小四儿主动送上门来正求之不得呢！可是自己的兴趣并不在女人身上，所以对小四儿的进攻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假如不是有一个更高的目标在暗中支撑着自己，他早就打退堂鼓，逃之夭夭了。
现在，老婆不但不理解他在外面做男人的苦楚，反而还任性地对他发难！小王强内心十分委屈。
小四儿漂亮的小脸蛋儿，此刻又浮现在面前。难道这个女人在老板王强那儿得不到满足？小王强的心突然动了一下，他好像在暗夜里看到了一丝儿光明，不禁使劲儿眨了眨眼睛。
他刚刚走神儿，前面的车已经开出去了，很快有旁边车道上的车插在了他的前面，懊悔得他直咬牙。
如果小四儿真的是对自己有意思，那么……自己那个埋藏在内心的梦想，岂不是有望实现了？
后面的车在拼命按嗽叭。城区早就禁鸣喇叭了，如果不是被惹得过于恼火，谁也不会乱按喇叭的，他明白自己又走神儿了，就连忙踩油门儿。
这事儿还真得好好想想，小四儿这些日子一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肯定不是因为闲得没事儿，找腻歪吧？好歹她是个董事长夫人，绝对不会玩儿这种普通小女人才会有兴趣的低级游戏。他几乎可以肯定地想。
可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前面那辆车突然急刹，自己的车头差一点儿顶上，小王强吓出了一身冷汗，不得不抛开胡思乱想，专心开车，车龙却又卧在原地不动了。
小王强又走了神儿。
小四儿已经在他这里讨了个没趣，如果她再来，那就说明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她一定是想和他发生进一步的接触，而且那应该是“亲密接触”。
那个娇艳的女人眼里暧昧的笑意、脸上似有似无的讥讽，她的低胸内衣甚至乳沟儿，都一一闪现在小王强眼前，他咧了咧嘴，含义不明地笑起来。
电话又打过来了，是侯爷。
准是老总找不到他，直接找到侯爷问话了。小王强看清了号码，刚把手机对准耳朵，就听到侯爷软绵绵的声音：“是王经理吗？小四儿找你……”
他的耳朵里立即灌进了小四儿清脆的声音：“王经理？你还在路上啊？北京城太大了，你都走了几个小时了吧？”
这个女人！她怎么这样讲话？
小王强被一口气噎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想痛痛快快打个嗝儿，然后骂一声小四儿她娘。小四儿丝毫不管他此刻的情绪，她的话就像连珠炮一般：
“通州那个楼盘出事儿了，老总让你马上过去看看，你不用回来了，直接掉头过去算了。你看看表，都什么时候了？真是的！”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老板火烧火燎急着找他了。祥和的重点工程都是请的名牌企业施工，只有通州的工地是由公司旗下的一个施工队在承建。
小王强知道，通州那边虽然已经划进了市区，可由于种种原因，位于通州的楼盘一直卖不出好价钱，自然就得严格控制成本。
那个施工队就是当初侯爷起家的施工队，头头脑脑全都是侯爷的人，怎么会出事儿呢？再说，侯爷的地盘儿，让自己去插手，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嘛！
想到这儿，他心里一阵发慌，连忙寻找就近的出口，想在这里掉头，可是从中间的车道挤到旁边去，实在是不容易。
他真想打个电话给王强，找个理由推掉这个要命的苦差事，可是转念一想，王强肯定是不放心让侯爷处理，才找到他的，这是对自己的信任。
原来小四儿刚才在电话里那么恼火，就是因为这个呀！小王强恍然大悟。他明白这一回自己算是和侯爷、小四儿结下实实在在的冤仇了。
老板啊老板，你到底是在爱护我，还是在害我呀？小王强在心里把老板的爹妈全都骂了一遍，才算解了心中的闷气。然后，他的车掉了头，心平气和地往通州开去。
王强呆坐在办公室里，
对自己感到十分不满。
自己的生活因为同名同姓的问题而失了控，这就不是一个成熟男人应该发生的危机！
那个开着破车、在他屁股后头紧追不舍、深夜打恐吓电话、想一口吞掉他的全部家当的混小子，突然间销声匿迹了，可是王强老觉得有一种巨大的危险，就在他身后，一直不屈不挠地追踪着他。
在这种时候，又发现有人对自己不忠实，他的不安和恼火可想而知。
多亏那桩建材失窃案来得及时呀。
把小王强打发到通州去，处理突发事件，那只是事情来得凑巧，正好给他提供了一个借口。其实，王强压根儿就没想让他再回来。
如果他是个人才，放在哪儿都可以发挥作用；如果他有想法儿，他自己就会提出辞职的。
王强想起当初自己对这个同名同姓人的欣赏，想起为了挖小王强到自己企业来所做的种种努力，现在这一切都白费了，不觉有些索然无味。
可他总不能让这么一个跟自己离心离德的人，占据着那么重要的位置呀。只是，小王强一走，侯爷和小四儿是真正自由了。
不过，他们想一下子控制了销售公司也没那么容易，王强故意把小王强的位置留着，对外就说他到通州是临时去处理问题的，任务完成后就会回来。这样就可以断了侯爷他们蠢蠢欲动的念头。
自从听小四儿说小王强把档案借走了之后，王强就相信了小四儿从前关于小王强的种种提醒，他认定这个小王强绝非等闲之辈，对“他有野心”的说法也不再怀疑。
这一次通州之行，小王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将一目了然。
王强虽然为小王强感到惋惜，可毕竟两条腿的活人到处都有，他不愁找不到人来取代他。
道理上是这么一回事，可是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儿了。老实讲，王强从心底里不愿意承认自己看走了眼，因为小王强给他的印象，根本不像小四儿说的那样。可是他现在又能拿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说服小四儿呢？
没有。他只能忍痛割爱地放弃小王强。
这就是失败！对于王强这样的人来说，出了一个侯爷已经够让他感到挫折了，现在又出了一个小王强，难道这个企业除了自己的老婆小四儿，就没有靠得住的人了吗？
门被敲响，然后又被轻轻推开。秘书闪身进来：
“董事长，销售公司的人找您。”
“谁？”王强弄不明白秘书所指。可是话音未落，就见小四儿推门走了进来。
“是我。不欢迎吗？”
“你怎么来了？”王强没精打采地看了看她，就把眼睛转到窗外去了。
“发什么愁啊？人刚走，你就没魂儿了？”
小四儿的话十分刺耳，王强故意装作没听见。他知道，小四儿巴不得让销售公司成为侯爷的一统天下。可是把小王强派到通州侯爷的老窝去管事儿，又让她和侯爷都不舒服。
他想看看，小四儿到底对这件事儿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我听于主任说，小王强借了档案去，只是想把它存在市人才交流中心，他认为这样稳妥一些，比放在私营企业里更安全。没有别的想法儿。”小四儿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睛却在王强脸上溜来溜去，察言观色。
果然，王强的眼睛开始转过来，认真地正视小四儿了。
“那你为什么说，他在外面跟别的企业眉来眼去，背着我在捣鬼？”王强突然问。
“我也是听信了别人的话，你知道吗？小王强一来就被你委以重任，多少人恨不能让他立马儿下去呀！”
“可是你不也想让他快点儿滚蛋，给侯爷扫清障碍吗？”
“你这个人！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一直是在为你想！如果换了别人，谁为你担这个惊、受这个怕呀？真是的……”小四儿翻了一下她好看的眼睛，露出了半只白眼球，王强抬头一眼看到她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
“你真生气呀？我是说着玩儿的！”
“那好，我声明收回我对小王强的看法，等那边的事儿一处理完，你就让他回来吧，否则我可担待不起。”
小四儿扭动着丰满的小屁股走出门去，王强看着她的背影还在想，这个小娘们儿，到底玩儿的什么花样啊？莫不是侯爷在通州有更大的“猫儿腻”，害怕小王强这一去，识破了他们设的局？
想到这儿，他立即拨通了小王强的电话：
“喂？我是王强……你那边怎么样了？有什么特殊情况没有？”
“还没完全搞清楚，只发现一批高档大理石被盗。我正要向您请示，要不要马上报案，让警方处理？”听不出小王强有什么不正常情绪，他好像已经进入新的角色了。
“不要急着报案，先摸摸情况再说，万一是内部人干的呢？”
“内部人如果这样背地里对付您，您跟他还有什么情面可讲的？再说，这次如果不破案，不杀一儆百，以后就更堵不住这个口子了。有人会以为公司也拿他们没办法……”
王强犹豫了。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对方“喂喂”地催促了两次，他才最后下了决心：
“好吧，你看着处理吧，不过要小心，伤着的人越少越好……你应该理解公司的难处。”王强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电话。
如果真的是侯爷的人干的，这一回正好借小王强的手拿掉侯爷，小四儿也没什么好说的。
想到这儿，王强顿感浑身轻松。
于主任坐在一家闹哄哄的小酒店里，
心里七上八下，就像一个接头的特务。
直到现在，他对自己如此轻率地相信了一个电话，并急急忙忙跑到这种地方，来见那个打电话自称“有重要事情”的男人，仍感到不可思议。
自己的脑子不是出了什么毛病吧？
他神不守舍地看了看周围，在这样的地方吃东西的人，一个个都狼吞虎咽没个正经人样儿。
一个瘦巴巴的家伙在他眼前晃了一下，站住了。
那家伙穿着一件洗得发了黄的白衬衫，长着一只硕大无比的脑袋，两只细眼睛眯缝着，就像在南瓜上割了两道口子。现在，那两道口子里正在向他闪烁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光芒。
“请问你是不是那个……”于主任狐疑地走上前，把手伸出去，又立即缩了回来。
“我就是李德仁，从杭州来。请多关照！”叫李德仁的大头男人也伸出手来，可是扑了一个空。他并没有露出常人会有的尴尬表情，而是顺势把手往椅子方向一比划：
“请坐，请坐！”
于主任警觉地盯着大头看了好几眼，才坐下来，仍然盯着眼前这个陌生人，不知道这样一个面目可憎的家伙，会有什么好事儿等着他。
大头李德仁叫服务员添了一副茶具，他发现于主任矜持地不肯喝那杯颜色不正的茶水，就把自己的大脑袋凑了上来：
“这种茶，在我们杭州，那就是垃圾！没错！小店嘛……对付着喝吧！”说着，喝了一大口茶，“嘿嘿……我们南方人，是一天不可无茶的。对了对了，我们说正经事。”
快要沉不住气的于主任，听到这里，才放松了自己的肩膀，侧过头来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大头又喝了一大口茶，“呸呸”地吐了吐嘴里的茶沫儿，“你知道祥和房地产吧？”
简直是一句废话。于主任不屑于回答这种狗屁问题，如果自己不是祥和的人力资源部主任，他大头又何必从老远的杭州跑到北京来找自己罗索呢？
“你就说什么事儿吧！”于主任不耐烦地催促道，语气不免有些粗鲁。
“我们杭州是个投资的好地方，尤其是西湖一带，你知道吧？”大头端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了看于主任那杯没动的茶，只好放下了茶壶。“我接着说……就是王强——我的好朋友，他在杭州电视台是头牌大记者，管房地产的。对了，你们的老板还请他来过北京！”
于主任终于明白，这个家伙原来是“天下王强大聚会”惹来的麻烦。他不由觉得好笑，自己竟然为了他一句“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不知你是不是感兴趣？”就跑到这儿来听他胡说八道，真是滑稽透顶。
“你到底有什么事儿要告诉我？”于主任的耐心就像扎破的轮胎里的气儿，立即泄掉了大半。
“我们那个王强，叫我来找你们的老板谈谈，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合作的机会……”
“那你直接找我们老板去吧，找我干什么？我也不管投资的事儿。”
“我听说呢，于主任是人力资源部的一把手，对老总很有影响力，所以……”
“别开玩笑了，我……”
“您千万不要太谦虚了，这样吧，我在北京这里呢，举目无亲，只要您帮我一下，我一定会重金答谢的。”
“你别开玩笑了，我要走了。”于主任站起身就往门外走，大头跟着追了出来，把一个牛皮纸信封塞进了于主任的手掌：
“这是一点儿小意思……”
李大头说着扭头就走，里面传来服务员叫他回去结账的声音。
于主任哭笑不得地坐进了汽车，他打开那只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叠人民币，足有五千元，还夹着一张名片。
于主任像被烧了手一样，差点儿把钱扔出窗外，可是他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迅速收起了那些东西。
一路上于主任心中乱糟糟的，他弄不清今天遇到的事情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到目前为止，老婆买的彩票连一个末奖都没中过，姓于的怎么会有这种运气，张嘴就接住了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不会是个陷阱吧？
管他呢！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决定要仔细琢磨琢磨，到底怎么帮这个李大头一把。不就是见一面吗？也伤不着他王强一根毫毛。这么一想，他也就渐渐地感到心安理得了。
他转而盘算着怎么对老婆解释这笔钱的来历。平时每一笔数额较大的钱都是交给老婆保管的，只是这一笔钱有点儿特殊。
或许，先放在自己的小金库里更好些？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手机突然想起来：
“是于主任吗？我是李德仁啊！”
“啊？什么事儿？”于主任吃了一惊，这家伙这么快就打电话来，似乎凶多吉少。
“我想过了，先不必对王老板说起我想见他，有什么事儿我会随时给你电话，好吧？”
这个大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于主任你听到了吗？”
“啊啊，我知道了。”
对方把电话挂断了。
于主任突然觉得那些钱有点儿沉甸甸的，不像刚才那么可爱了。
被发配到通州的小王强，
并不了解老板的真实意图，他只是越来越觉得，自己似乎被小四儿和侯爷耍了，而老板王强，也并不把他这个“人才”当作一回事儿。
事情明摆着，公司有保安部门，又有专门的施工管理部门，却让销售公司经理来处理这种事情，简直可笑！
看来老板就是老板，不能指望他们对你怎么仁慈，怎么怜惜。
小王强内心深处埋藏着的那个念头又在跃跃欲试了。他后悔自己在销售公司白白耗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发誓今后一旦有机会，绝不放过！
被发配到通州已经快一个月了，小王强按照老板的意愿，没有报案，只在内部妥善地处理完了建材被盗案，开除了几个里应外合的当事人。这事儿虽然涉及到侯爷的狗腿子，但也没证据能证明是侯爷指使的，小王强也并不想查清幕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授意，因为一到了通州，他就没再打算在祥和继续呆下去。
就在他打定主意把通州的事情处理完就琢磨个更好的去处时，老板王强一个电话，又把他召回了北京。
坐在大班椅上的王强一见到他进门来，立即站起身迎接：
“来来来！快坐。辛苦了。”
对一个下属如此客气，在王强来说十分罕见。小王强虽然心如坚冰，可是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
“董事长最近还好吧？”
“好！不过，销售那边儿的事儿也挺让人操心的。你休息一下，赶快回去上班吧，我已经跟侯爷打了招呼。”
小王强的心一动。他没想到情况比他原来预想的要好得多。只是他奇怪，王强为什么不仔细问问，那起失窃案到底是谁策划的，自己这样处理又是为了什么？老板对通州的事，似乎不像当初调他去的时候那么热心了。
“我把通州那边的事儿向您汇报一下？”他试探地问道。
“啊……不用了，基本上我都知道了，回头你写个文字材料备案就可以了。”
走出董事长办公室，小王强的脚步格外轻松。但心里却七上八下地摸不清老板到底在想什么。不管他！先回去看看这些日子的电子邮件再说。
小王强想着心事，在销售公司大门口恰与小四儿迎面相遇。他锁好车一抬头，小四儿正从她的车门边走过来：
“王经理！好久不见了。”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天真快活，听着让人感到心脾十分滋润。
“啊！是您啊。”小王强条件反射地回答着，看了她一眼，小四儿的眼神里那一抹似笑非笑的讥讽，立即使他感到窒息。他还没有忘记去通州之前小四儿的种种异常表现。
小王强下意识地往楼门走去，恨不能一步跨进电梯，把这个晦气的女人甩得无影无踪！
电梯来了，小王强看了看四周，除了他和小四儿，再没有别人。他装作很绅士的样子，先把小四儿让进了电梯，他的眼睛看着她款款地踱进去的时候，心里却在想着找个什么理由，避免单独和她同乘一部电梯。
“王经理，”小四儿招呼他，“快进来呀！愣着干什么？”小王强只好身不由己地走进了那个该死的电梯。
“王经理呀，”小四儿的语气透着一股难以抗拒的诱惑，她甜甜的声音像秋天急于找到洞穴蛰伏的蛇一样，不由分说地直往他的耳朵眼儿里钻，“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儿！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把你的意思准确地转达给董事长。”
“呃……没有没有。”小王强把头摇得像一只拨浪鼓，他抬头望着电梯天花上的灯，不敢去看小四儿咄咄逼人的眼睛。
电梯好象走得特别慢，从一楼到八楼用了那么长时间！小王强沉不住气了，只觉小四儿嘴里的热气又在他的耳边吹拂着，弄得他骨头缝儿里直发痒：
“你知道是谁让你回来的吗？”
听到这话，他禁不住傻乎乎地瞪着小四儿，说不出话来。
“我可不是为了讨好你，我是觉得你是个人才，说不定哪天，就能干出点儿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来！”
电梯停了，小王强不等门打开就想往外走，一头碰在半开的不锈钢门上，脑门儿生疼。他听到小四儿在他身后窃笑的声音，“哧哧哧”的，就像点着了的导火索在迅速燃烧。
他觉得自己内心的某些东西，在这一刻，已经被这个险恶的女人引爆了，发出一声骇人的巨响……
办公室的门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猛然站住，又回头看看小四儿是不是还跟在他的身后。
走廊里已经冥无一人。
小王强刚刚离开，
于主任就进来了。
王强从恍惚中醒来，一眼看到于主任油光光的前额，不禁吃了一惊：
“于主任？有什么事儿？”
“我来跟您道个歉，擅自把小王强的档案拿出去的事儿，做得不妥，您怎么处理我都接受。”
“算啦，以后注意就行了。”
“我心里一直为这事儿不安。”
“行，你知道不安就行。我希望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儿，先跟我打个招呼，毕竟小王强这样的人是公司的高层，动一动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儿……”
“是！我记住了……”于主任的大脑门儿越发亮晶晶了，王强注意到他脑门儿上已经出了汗。
“要是没什么事儿，你就回去吧！”商量的措辞，却是不由分说的命令语气。
于主任的背影一消失在门外，王强就抓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小王强虽然回来了，可他的内心一点儿都不轻松。因为这又是他受了小四儿的左右而做出的决定。
不知为什么，现在只要是老婆小四儿的主意，王强就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即使他当时感受着她那蛊惑的气息，是多么痛快地认同她的。
那天晚上就是这样。小四儿洗了澡，换上性感内衣，凑过来只是瞥了他一眼，他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上了床，并在她的倾情配合下，把那件事儿做得空前地激动人心。
完事儿后，小四儿就像一只小白猫那样偎在他的怀里，呼儿呼儿地喘着香气儿。接着，她像唱歌似的、若无其事地哼了那么一句：
“销售公司那边没有小王强这么个人，还真不行。”
“嗯？什么意思？”
小四儿翻了个身，把她的小嘴儿凑上来，在他的下巴上啄了一下：
“侯爷那个人，与世无争，办事儿太四平八稳了。”
“好啊，稳当点儿好。”王强弄不清老婆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他感到不便随意表态。
“你那个哥们儿，还是让他回来吧。”
“哪个哥们儿？”王强故意装傻充愣。
“小王强啊！既然他借档案只不过是为了存放一个地方，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还是挺能干的。”小四儿说着，又往他怀里偎了偎，就浑身软软地睡了。
是啊，把小王强打发到通州去，只不过因为听了小四儿的几句话。现在既然连小四儿都觉得没问题了，说明当初本来就不存在什么问题，只因为自己当老板时间长了，习惯了说一不二，加上小心眼儿作怪，总想摆布别人的命运。
王强不禁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早晨，他就给小王强打了那个“召回”的电话，他想让一切都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毕竟，找到一个各方面都比较理想的人不那么容易。
既然是自己让他回来的，为什么又感到这么不自在呢？
一个再自信的男人，都不会对来自身边的其他男人的威胁视而不见，尤其是涉及到女人的时候。王强不明白，自己对小四儿原有的信任，怎么突然间就所剩无几，难道自己什么地方还不如这个国企来的傻小子吗？还是小四儿骨子里的轻贱正在渐渐暴露出来？
当然都不是。
王强可以肯定，这两者都不是，可自己这日甚一日的恐惧，到底从何而来？
“中年焦虑症”。他突然想到了这个时髦的词儿。对，自己一定是犯了这种时髦的、成功和不成功的中年男人都会犯的毛病了。
今天得找个理由出去放松放松。去打球？
王强犹豫着，琢磨着给谁打个电话，约出去一块儿玩玩高尔夫。
他找出一堆名片，像洗扑克牌一样在手里“啪啪”有声地摆弄着，然后从中抽出一张，扔在电话机旁，动手拨上面的号码。
“是不是老马呀？今天有空吗？什么事儿？我找你肯定是好事儿，玩高尔夫，怎么样？……没时间？你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忙得像个孙子似的，小心点儿身体呀！好，再见！”
王强不死心，又拨通了一个电话：
“老牛！忙啥呢？出去散散心呀？去不去？……忙得连送屎送尿的功夫都没有？我操！你这是当老板吗？你这是当牛做马！噢对了，你本来就姓牛，我看是你这个姓氏害了你！也没见过姓苟（狗）的到处咬人啊？你不能姓什么就当什么，那不是白活了？”
真他妈扫兴！王强扔了电话，刚刚那点儿兴致被破坏殆尽。
焦虑！这些人统统是典型的中年焦虑，好像离了谁，地球儿就不转了似的！扯淡……
王强突然从别人目前的生存状态发现了自己的优势：不管怎么样，自己还随时可以放下手头的事儿，躲出去玩儿个够，比那些干着干着就弄丢了自己的人，还是幸运的。
看来，最方便的人选当然还是于主任。对，刚才他在自己这儿挺难受的，现在请他陪自己出去玩玩儿，正好可以消除一下那件事儿对于主任情绪的影响。
即使再大的老板，不时笼络笼络手下的人都是必要的。
“于主任没在办公室？那好，你马上找到他，就说我想约他出去打高尔夫。”
王强放下电话，伸了个懒腰，他希望今天情绪会好点儿。
“你已经无法回头，
继续！否则难逃一死。”
小王强接到这个电子邮件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变态的家伙，是在拿他寻开心吗？不像啊。
也许，一个月前他那些关于“上帝的通行证”之类的鬼话，都不是简单的恶作剧？
关掉电脑，小王强想强迫自己把这件事儿忘掉。毕竟他失而复得地回到了销售公司，说明老板王强对他还是寄予厚望的，自己最好不再三心二意，做点儿成绩给他看看才是。
可不知怎么的，他的心里却不听话地乱成了一锅粥。他不仅忘不了这件事，甚至还把先前“蒙面大盗”所有来信的内容都清晰地记了起来。他的笔在便笺上随意涂抹着，那几条耸人听闻的来电就一一再现面前：
1、 不想做真正的王强吗？
2、 试着想象一下，如果你就是老板王强……
3、 天赐良机，赶快行动吧……
4、上帝已经给了你一张现成的通行证。
这些东西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成天无所事事、挂在网上起哄的网虫儿干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家伙对自己的心事了如指掌！对自己不时膨胀的野心也洞若观火！
是啊，自己内心深处那种踩着别人的肩膀，登上高峰的欲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这样无法抑制。
小王强又开始做白日梦了，他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想象着自己变成了老板王强后的样子，不觉沉醉其中……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万头攒动的热闹场合，他站在台上，看着下面黑黑的一片脑壳，犹如梦境。他听到有人开始隆重地介绍他的身份：
“这位就是祥和房地产董事长、总经理王强！”
他听到掌声响起来，看到自己走向前台，又听到自己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句：
“我就是王强……王强就是我！”
“王经理！王经理？”
有个动听的声音在叫他，沉醉中他瞥见小四儿站在他的面前，红通通的小嘴儿在蠕动着：
“你想什么呢？咱们走吧！”
“啊！啊？去哪儿？”
“上车再说，快点儿。”小四儿说着，领先走出了门。
他急忙条件反射地抓过手机和皮包，到镜前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走出门来，只见小四儿的裙角在电梯门口一闪，就不见了。
这是怎么了？自己什么时候竟对小四儿这么俯首贴耳了？就因为她是老板的老婆？就因为她自称是她出面在老板面前说情，挽救了他的命运？
小王强就像一条被捕蛇人捏住了七寸的毒蛇，他烦躁，恐惧，可奇怪的是，并不恼火。不管怎么样，对小四儿这神神秘秘的举动，他甚至心存几分强烈的好奇，先跟她去看看再说！
小王强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家乡寡妇坟的那场赌博游戏。即使是赌，这回也要赌一把！他不相信自己就那么倒霉，一辈子只会输！
他一溜小跑，进了另一部正打开门的电梯。
第七章 好戏开场
北苑高尔夫球场，
是离王强公司所在地点最近的选择了。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虽然这个球场管理不太理想，也只好将就。
王强和于主任两人换好行头，到了球场上，置身在一大片地毯般柔软温润的翠绿色天地中，王强迅速把在公司里的烦恼忘得一干二净。
“嗨！这地方多好，啊？心里透着敞亮……”他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精神抖擞地站在球场的草坡上，雄心勃勃地摇了摇胳膊，挥了挥手，“老于呀，咱俩多长时间没在一块儿打球儿了？”
“有一个多月了吧？”于主任连忙回答。
“跟你一个多月没玩儿了，跟别人前几天还玩儿过，可我怎么老是觉得好长时间没玩儿了呢？”
高尔夫球在某些人眼里虽然有些奢侈，却是从小就懂得节俭的王强的最爱，而且他玩球儿往往是呼朋唤友，集体出动，一掷千金。
为了让自己玩得心安理得，王强还加入了几个会员单位，拿到一张张价码不菲的贵宾卡，有空儿就来。因为一下拿出一年的钱可以得到很大的折扣，而且钱已经交了，不玩儿反而浪费。
于主任看到老板心情不错，也跟着凑趣说些开心的话，可是他的样子却有些心神不宁，他的眼睛悄悄在球场周围打转，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出现，或期望什么事情发生。
王强敏感地发觉了这一点。
他循着于主任的目光看去，球场的三面是看不见边际的草坡，只有朝向市区的一面拦着一堵漂亮的、极富装饰性的铁栅网。网的后面是浓绿的树木花草，偶尔有行人和汽车经过，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些他们活动着的片断。
这个于主任，心里有什么事儿瞒着我？王强刚想到这儿，于主任的声音就在他的脑后响起来：
“王总，开始吧？”
王强连忙回过头去：
“好好好，来吧来吧，抓紧时间玩儿。”
开球后的第一个洞，本来是王强状态最好的时候，可是今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兴致都被这个姓于的给破坏了。虽然王强打球的姿态依然那么风度翩翩，手下也还是挺有准儿的，可心思却已经完全不在球上了。
他妈的，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和自己貌合神离的呢？于主任是公司的元老级人物，他如果也这么三心二意地对待自己，真不知道这个摊子还能维持多久！
姓于的不会是那个躲在幕后敲诈他的家伙在公司里的内线吧？
一想到这儿，王强又忍不住朝铁网那边瞄了一眼，一个头戴棒球帽的小个子男人，在网后面的树丛缝隙间一闪，就不见了。
远远的，王强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觉得那人脸黑黑的，就像一个长年在毒辣的太阳下面劳作的人。
王强不动声色地打出了漂亮的第一杆，可他眼睛的余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于主任的影子。他故意不停地跟于主任聊天，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老于你说小王强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您是……”于主任不明白老板到底想说什么，不敢冒然回答。
“你是人力资源部主任啊！他把档案借走的事儿你是怎么看的？”
“王总，这事儿实在是我管理上的漏洞，我有责任。”
“你又来了，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是说小王强这人到底和公司是不是一条心？他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吧？当初他的情况可是你考察的。”
“嗯……”于主任的脑子好像突然不转了，不知是在搜索着合适的词汇，还是在决定怎么对他解释。
王强又瞟了一眼铁丝网外面，发现那戴帽子的人又出现在树丛的缝隙里，而且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正朝球场内张望。
他在余光里发现于主任也在看那个人，而且，他同时还偷偷瞟了王强一眼。
“那个人你认识？”王强突然袭击问了一句。
于主任好像走夜路突然被什么吓着了，紧张地哆嗦了一下：
“啊？啊没有。不认识。”他语无伦次地看了王强一眼，连忙掩饰地低头去看球。
王强再回头去看铁网外面的时候，那个人影突然消失了。只有几辆过往的轿车在树丛中忽隐忽现。
“老于，你今天表现不怎么样啊，啊？这一杆打得有失水准！”王强故意盯着于主任的脸说，他看到于主任的脸已经变了颜色。
按照小四儿的意思，
两人都上了她那辆白色的奔驰跑车，车是由小四儿自己驾驶的，据说她由于爱玩儿而酷爱驾车，从来不用司机。
小王强上了车，汽车一开出公司大门，他就发现小四儿的车技果然了得，车开得又快又稳，她把男人的本事和女人的本性结合得恰到好处，所以坐在车里的感觉是有惊无险，不禁赞叹道：
“嘿！你胆儿比我还大……”
“不是我胆大，是艺高人胆大。”小四儿在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这是去哪儿啊？”
“快到了。”小四儿还是神秘兮兮，不多说一个字。
“我怎么感觉是被绑架了呢？”小王强笑笑，想缓和一下气氛，也想借机敲打一下小四儿。
谁知小四儿的语气冷静得出奇，她的话吓了他一跳：
“就算是吧。”
“啊？”小王强对小四儿不动声色地说出这句话，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到时候一切听我安排，我说什么，你顺着往下说就行了。”小四儿的脸上没有一丝儿笑意，那冷峻的态度，比老板王强在关键时刻的样子有过之无不及。
这也许就是私企的特殊之处，老板的老婆居然可以随意调度公司高层管理人员，就如同她们的手里握着尚方宝剑。
小王强极力安慰自己，才没有发出火来。他想起自从小四儿到销售公司来，就一直在他周围神秘出没，而且表现反常。这个女人，不知道她奉了老板的什么秘诏了，居然敢这样对待我！
车内陷入了沉默。
两人各怀心事，没再说一句话。
走进新大都饭店后院儿的烤鸭店，小王强才明白他们是来赴一个饭局的。
两人走进了包房，小王强从餐台的摆设上，发现这次宴请的规格不低，餐台中央造型华丽的花篮里，插有昂贵的红掌和天堂鸟。
他不知饭局是谁摆的，只发现里面已经坐着三个陌生人，两男一女，男的一老一少，女的是个长相妖冶、打扮入时的中年妇女。
见到他们两人走进来，在座的人立即全体起立，露出礼节性的微笑。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小四儿先打招呼，并捅了小王强的腰一下，只听她向对方介绍道：
“这位就是祥和集团董事长王强先生。”
闻听此言，小王强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就被对方领头的男人紧紧握住了。
“幸会幸会！”那男人嗓音低沉，彬彬有礼，他的手掌宽大柔软，热乎乎的就像一个慈祥的老父亲。
“这位是郑先生，来自马来西亚，郑先生对北京这里的投资环境非常感兴趣。”小四儿转向小王强介绍道。
“请坐请坐！”小四儿客气地让座。宾主入席，菜很快上来了。
小王强的一颗心突突乱跳，他很快就明白小四儿在演一出什么戏了，而这出戏的主角就是他——一个冒牌儿的王老板。
紧张之下，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只好强作镇静，客套地寒暄了一通，什么“北京的气候还适应吧？”、“马来西亚是个好地方”之类的，无关痛痒，但是现场气氛倒是很快活跃起来。
“听说王老板在北京的业界名气很大，今后如果有什么好的项目，别忘记让我也来加盟一下哟？”郑先生笑容可掬地注视着小王强的眼睛，小王强却觉得他好像要一下看穿自己的心思。
小四儿立即接茬儿道：
“王董事长说了，只要郑先生有兴趣，合作的机会很多，到时候我们会和您联系的。”
“那太好了，我对北京的环境还不熟悉，王老板如果方便，希望能安排我们走走看看，特别是想看看祥和集团那些有影响的项目……”
小王强还没有反应过来，小四儿抢先说话了：
“没问题，刚才来的路上，王强就已经跟我商量过了，他会尽量抽时间陪您走走，如果抽不出时间，就由我来陪您到处看看好了！我这个总经理助理，做导游还是合格的。”
几个人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由衷高兴，异口同声说“好”。
“王先生啊，你真是好福气，你的太太好能干啊！”郑先生掩饰不住羡慕的神情，他瞥了一眼小四儿，又瞟了一眼自己带来的女人，无声地笑起来。
“来来来，尝尝我们北京的风味，这里的菜很有特色……”小四儿说着，瞄了一眼小王强，然后朱唇轻启，吐出了一句让他不知所措的话：
“这道菜不错！这是我们王强最喜欢吃的榄菜肉末儿四季豆。”
“啊……对对，这个菜是经过改造的北京民间风味，来，尝尝、尝尝！”小王强说完，自觉脊背上的衬衫已经汗湿了。
这个该死的小四儿！她连招呼都不打，就让他冒然上阵，扮演老总王强，如果不是自己的外形和气质压住了阵脚，今天真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他越想越气，可是在客人面前又不能表现出来。这时，他的脚被小四儿的欧版尖头皮鞋在桌子下面狠狠地踢了一下，原来客人正在狐疑地注视着他呢！
他只好连忙道歉：
“噢，对不起，今天胃口不太好，你们吃，你们吃，我陪你们喝点儿酒！”说着，把杯里的红葡萄酒一饮而尽，不小心呛了一下，咳嗽个没完。
小王强掩饰地走出了包房的门口，他在卫生间里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的脸色有几分亢奋，就像一个刚从舞台上下来的角色。
今晚的事情虽然荒唐，可是倒挺刺激！自己居然扮演起老板王强来，而且看样子对方一点儿没有看穿他的伪装。
他想起了那个蒙面大盗，那小子好像很有先见之明，他早就在电子邮件里提醒过他了。现在小王强才算真正明白“上帝已经给了你一张现成的通行证”是什么意思了。
小王强放掉膀胱里的水，整理好了领带和头发，挺起胸膛回到了包房。
“非常感谢王老板的盛情款待！欢迎两位方便的时候到马来西亚做客！”酒宴结束时，郑先生诚心诚意地拉着小王强的手说。
小王强和小四儿把客人送到了大门口，目送他们上了车，才转身回到包房里结账。服务小姐刚走出门去，小四儿突然“噗”地笑出了声：
“没想到你看上去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到了关键时刻成了德国汽车！”
“什么意思？”
“笨死（奔驰）！”
“你今天捣什么鬼？”小王强放松下来，才突然感到有些恼怒。
“没什么，王强那边儿太忙了，让你替他见见这个阔佬儿，把这个关系建立起来，以后说不定有大用处。”
“真是王总的意思吗？”小王强半信半疑地看着小四儿，觉得王强不大可能做出让别人扮演自己这种蠢事儿。
“那还能假？”小四儿掏出化妆品补着妆，一边抬眼扫了他一下，突然严肃道：
“不过，你回去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事儿，王强如果不问你，也不要主动对他讲什么。记住了？”
小王强转着眼珠，不明白小四儿的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只好机械地点了点头。
“我累了，咱们回去吧。”他淡淡地说。
“你呀，还得再多见见世面，下次见了人别那么严肃，王强可不是这种性格的，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是咱们这种人的看家本事，你还得学着点儿！”小四儿整理着衣服，收拾着皮包，若无其事地说。
什么？还有下次？这个女人……。小王强呆呆地看着小四儿，她正低头整理东西，白白的脖子闪闪发光，浑身散发着的暗香阵阵袭来，他一时间神情恍惚，失魂落魄。
“走吧！我也累了。”小四儿抬腿就走，小王强愣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
深夜，
王强一个人驾车走在大街上。
街灯昏黄，路上偶尔有大小车辆与他擦身而过。王强小心地看着前方，又注意地看了看后视镜和侧视镜，他想起了前些日子出在汽车上的两件事儿，不能不谨慎。
前面突然拐弯抹角地出现了黑漆漆的路段，王强看了半天，根本不认识这条路，这是哪儿啊？
他正要靠边减速，看看自己是不是迷了路，就见前方路面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儿。那家伙穿着一套白衣服，在车灯下闪闪发光，直刺他的眼睛。
那人一只手遮住眼睛，距离最多有十几米。他不但不躲闪，反倒迎着王强的车走了过来！
完了完了，这一回真出事儿了！王强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急踩刹车，可是方向盘和制动都失灵了！汽车飞速朝着那个人直撞过去。
王强看到了一张黑黑的脸，猛然撞在车玻璃上，立即变了形，同时看到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像一只无名小鸟那样飞起来……
他大叫一声，惊醒了。
他发现手里抓着的并不是方向盘，而是软绵绵的被单，原来自己躺在家中的床上，身边的小四儿已经被他吵醒，正瞪着眼睛看他：
“怎么回事儿？跟谁发那么大的火儿啊？”
“不是，做了一个梦……”他翻了个身，想接着睡，于主任的脸和球场外面的那顶棒球帽又浮现在眼前。
那个黑脸的路人也许只是好奇，往球场里多看几眼。怎么搞的？现在自己怎么这么神经质了？为这么点破事儿，还做了这么个可怕的梦！
也难怪，自从起用同名同姓的小王强以来，自己的日子一天都没消停，按下葫芦起来瓢，大小事件不断。
这些事儿，为什么偏偏都发生在小王强来祥和之后？
王强的脑子有些乱。
不论小王强本身是不是邪恶的根源，这些事情似乎都和他的到来有关。
于主任似乎和这一切也都有关系，小王强的考察工作就是他一手包办的，可是这两个人的关系表面看完全正常。只是昨天在球场上，于主任的表现有点儿怪怪的。
不过他对于主任这人是了解的，他跟了自己十几年，一直忠心耿耿，自己也算对得起他，孩子出国留学、老婆住院手术，公司都破例为他掏过钱、帮过忙。无论如何，他也不至于心存不轨吧？
侯爷的脸浮现出来。
那是一张没有胡须、缺少棱角的脸，过于白净，白净得莫名其妙。记得他在工地上管工程的时候就是这么白，好像刚从地洞里钻出来，而不是在强烈的太阳光下走来的。
可是在王强的印象里，侯爷属于那种野心不大、还有点儿谨小慎微的男人，他根本不是那种有故事的类型，搞事儿当然不是他的强项。
谁知道呢？也许侯爷强烈地感到某种威胁了？可是他绝不会冲着老板下手，毕竟中间还有个小四儿呢，有了小四儿，他还用发愁自己在祥和过不上安稳的日子么？他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些不确定的好处而把既得利益弄丢。
王强感到，这个躲在幕后捣鬼的人，只能是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亲情，甚至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却早就觊觎他的财产的家伙。
“你是王强吗？”那个从阴暗角落里发出的声音又响在耳边，他不由得裹紧了被子。
“你是王强吗？”这个躲在阴暗角落里、说话带着回声的家伙，好像对他的账户里有多少钱了如指掌，对他内心的恐惧也一清二楚，所以他的意思表达得十分清楚：“要活命，拿钱来！”
他会不会就是那个躲在高尔夫球场外面，探头探脑的黑脸家伙？
小四儿翻了一个身，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看来她也没睡着。两个人各想各的心事，谁也没说话。
王强从来没想过要把自己目前遭遇的事情告诉小四儿，他一直认为女人不该为男人承担压力，她们应该享受生活，无忧无虑，只有这样才能保持青春靓丽。
现在他仍然这样认为。
王强在小四儿软绵绵的怀抱里，不知不觉慢慢地睡着了。他刚觉得浑身一轻，就陷入了另一个可怕的梦境。
这一天令小王强终生难忘。他先是受到了一番突如其来的惊吓，
紧接着就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奇妙滋味：
那就是一个“人物”在别人眼里、在社会上那种神奇的影响，那就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高高在上的地位，那就是骨子里潜伏着的欲望得到满足后的陶醉。
小时候的那段遭遇，使小王强从骨子里拒绝黑暗和狭窄。在室内，他的办公室、卧室，甚至卫生间和浴室，都无一例外地宽敞空旷、有一流的采光和照明条件；在户外，他也只有站在一望无际的开阔地带，或是高高的楼顶，才会找到一种安全感。
现在，他终于在事业上也找到了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这种宽敞明亮的感觉，这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晚上回到家里，他一进门就冲上去抱住老婆啃了一口，还要进一步动作时，被她推开了。这时他才发现老婆看他的眼神儿不对了：
“你……拣到大钱包了，还是有艳遇了？样子怎么这么吓人啊？”
“嗯……什么也不什么，就是高兴了，想和你亲热亲热！”他的手又伸出去，这时儿子从自己的房间跑出来了：
“爸爸！爸爸！看看我造的大飞机！”小家伙把一只安反了翅膀的玩具大鸟，送到他的鼻子尖儿上。
十几岁的孩子，智商还停留在三四岁，小王强的眉头顿时皱起来了。这是自己今生最失败的一件事，一面对孩子，他就觉得此生简直一无所成，整个人立即变成泄气的皮球。
也许，自己在外面拼命追求成功的感觉，追求站在制高点的感觉，都是由于这种挫败造成的畸形心理。他要用自己在另一方面的崛起，来弥补家庭生活的缺憾。
“好好好，爸爸累了，你先自己玩儿吧，妈妈给你做好吃的了！一会儿就好……”老婆对待儿子极有耐心，小王强对这一点自愧弗如。这也是他对老婆虽然不尽满意，却不得不敬重她三分的缘故。
他叹了一口气，刚进家门的兴奋劲儿大打折扣，返身进了卫生间。
小王强站在镜子前，欣赏着自己的样子，觉得更像王强了，虽然还算不上“酷似”，但却增添了几分神似，如果不是明眼人，简直可以乱真。
他突然觉得好笑，这个王强，居然让老婆小四儿带着别的男人冒充自己！哧！真是个傻瓜。换了自己，绝不做这种傻事儿，这不是明摆着让人钻空子吗？
“现成的通行证”，他又想起了这句话。
现在，这句话比任何时候都让他感到心旌摇动，激动不已。也许自己命中注定要有这么一番神奇的经历？
谁知道呢？
“王强！吃饭了！”老婆在外面喊他。
“王强吃饭了！”儿子也在鹦鹉学舌。
他突然觉得饿得很，中午紧张得根本没吃什么东西。他洗了一把脸，预感到今晚的胃口会出奇地好。
小王强刚在餐桌旁坐下，皮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什么？你是谁？”
这种时候，王强的老婆耳朵非常尖，她听到话筒里传来一个女人尖尖的笑声，看到丈夫的脸色变得十分尴尬。
她抬手在傻瓜儿子的头上打了一巴掌：
“别急着偷嘴吃！弄得里里外外到处都是油！”
无辜的儿子遭到这突然袭击，连惊吓带委屈，“哇”地一声嚎哭起来。
星期五下午，
王强在办公室里接到了杭州电视台刘德华打来的电话。
王强最近心里乱，几乎把这个人给忘了，他接过电话，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先打了一阵哈哈，然后问对方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
刘德华说倒是没有什么事儿，自己出差到了北京，想见王总一面，但会期很紧，能不能请他晚上到香山饭店来会会，正好有个朋友也想认识认识祥和的董事长。
“没问题，没问题！”王强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他，正好自己想找个人说说话，解解闷儿。杭州王强给他留下的印象不错，再说自己也答应过，要去杭州考察投资环境，只是近来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一直没有这个心情，现在趁这个机会正可以深谈。
一想到是去香山那种偏僻的地方，王强心里还是有些嘀咕。那个深夜打电话向他要钱的家伙，不定在什么地方等着他呢！晚上出门最好小心点儿。
为了稳妥，他决定换一部车，自己驾驶，早些出门，晚上就住在香山酒店里不回来了，并且打定主意：这事儿连老婆小四儿和司机小陈都不能告诉。
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再过两个小时路上就要塞车了，四点半前一定得出门。
他打了个电话给小四儿，说他要出去办点儿事，如果回来晚了，再给她打电话。小四儿好像正在忙着什么，答应了一声就挂了。
王强沉吟了一下，又拨通了一个电话：
“于主任吗？把你的车借我用用，明天还你。……你现在不在办公室？在哪儿？四点半前能赶回来吗？好！我等着你。”
于主任的车是一部开了多年的进口尼桑，还是当初王强起家时候买的走私车，给人力资源部使用也有几年了，不过车况还可以，开着既安全又不显眼。
一切安排妥当，王强突然犹豫着想起一件事，就叫来了秘书：
“你打个电话给杭州电视台，问问新闻部的王强在不在。”
过了一会儿，秘书进来报告：
“不在，说是出差了。”
王强想了想，又命令道：
“你给香山饭店打个电话，看看有什么会在那儿开。”
秘书又回来报告说：
“这两天一共有三个会，有一个制药企业的新闻发布会，还有一个文化景点开发的招商会……”
王强突然觉得自己过虑了，他挥了挥手打断了对方的话，秘书小姐退下，悄悄关上了门。他对自己犹如惊弓之鸟的状态，感到有些可笑，不过，这种时候还是谨慎一点儿好。
走廊传来一阵清脆的高跟皮鞋敲打地板的声音，小四儿走了进来。
“嗨！”看上去她的情绪颇佳，不知有什么好事儿。她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凑过来，摸弄着他的头发：
“你晚上去哪儿？怎么含糊其词的？”
“什么意思？调查我的行踪？”
“不是，我觉得你有点儿奇怪，从前回来晚了，根本不跟我打招呼，现在怎么突然变得体贴人了？反常啊！”
“嗯……你这是旁敲侧击呀！”
“谁敢啊？晚上带我一块儿去，怎么样？”
“那不行，谈公事儿，不能带老婆。”
“我是你的助理啊！”
“一到晚上，你就是老婆。”王强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到四点了，对小四儿说：
“你回去吧，一会儿我就得走了。”
“告诉你呀，在外面干什么事儿都别背着我，不然别怪我跟你急！”小四儿说着，一甩头发，扭着细腰走出门去，高跟鞋的声音比进来的时候更加响亮，叩得王强的心也忍不住跟着一跳一跳的。
这个小妖精！王强看着咧开的门缝儿，笑了笑。
于主任的车比预定时间晚了十分钟，说是回来的路上塞了车。
王强心中不满，可是看到于主任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也说不出什么。他上了车，踩一脚油门，汽车迅速滑出院子，奔向大街。
还好，马路上还算畅通。上了四环，更加顺利，提速到八十公里，汽车很快过了四海桥，上了往香山去的公路。
路上没有几辆车，王强加速，跑得十分痛快，心情也随之开朗起来。
终于甩开了某些人那无处不在、比蜘蛛网还要粘的视线了，他像个孩子一样，见前后没有车，拼命踩油门，车速很快超过了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
在旱河路口向右拐，就是通往香山的路，道路不算宽，车辆也不多。远远地看到两个交警站在路边，旁边还停着一辆面包车，他赶紧减速。
汽车离交警还有十几米时，其中一个警察突然举起了戴白手套的手，示意他靠边停车。
“什么意思？”王强确信自己并没有什么违章举动。
他纳闷地将车靠路边停下，不耐烦地等着交警过来。一个穿着淡蓝色衬衫的交警出现在侧视镜里，他刚摇下玻璃，就觉得迎面扑来一阵味道怪怪的雾气，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天晚上。
小四儿上网直到午夜，
才发现王强还没回来，也没有打一个电话。她想起王强走的时候那神秘的样子，心中不免有点儿不安。
结婚后，她一个人睡觉即使不是第一次，也是为数不多的一次。
小四儿恍恍惚惚地洗了澡，坐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脸蛋儿。
这会儿，她那平时总是笑盈盈的小脸蛋儿，罩着一层薄薄的寒霜，看上去凉冰冰的。
板着脸的小四儿轻轻捏捏自己的脖子，摸摸自己的乳房，又环视了一下自己的腰身，心情渐渐平和下来。
看！多漂亮的小四儿啊，不管生活中有多少残酷的事情发生，小四儿的一切似乎都没受到多大影响，她还是这么年轻、美丽，无人能比。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傲慢的笑意。
侯爷不止一次说过，如果不是因为王强是个成功人士，他无论如何不会心甘情愿把她拱手出让给一个比自己都大十多岁的男人。
小四儿知道侯爷从心底喜欢她，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象过能爱上侯爷，她对他本来就没有任何新鲜感，更没有好奇心，而这两样东西是爱情的养料。
那个头发稀疏、性情沉稳的男人，不过是她万不得已时的一个跳板。她借助了侯爷的力量，然后也给了他可观的回报。自从小四儿嫁给了王强，侯爷这个“表哥”也跟着青云直上。
现在，他们谁也不欠谁的了，侯爷在感情上也已经渐渐找到了平衡的支点，她从他对她的态度上，可以明确地看出这一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发觉王强对她忠实与否、甚至王强真爱她、还是假爱她，都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王强深夜不归，她并不觉得吃惊和不安，她似乎已经不需要眼前的一切，她甚至渴望打破这一切，让业已倾斜的生活重新找到平衡。
灯光朦胧，小四儿的眼神也朦胧着，此刻，连她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眼睛里隐藏着的内容。
最近她觉得很累，可是也很刺激。看着吧，不久，王强和整个公司的人就都会大吃一惊的！因为她明白自己正在创造奇迹。
谁知道事情突然急转直下，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呢？
本来和王强的日子过得平平静静的，她应该满足了。看看现在女人的生存状态，就是这么回事！有多少拿着高学历文凭的年轻女性，都在羡慕她呀！她经常用这个来说服自己，让一切就这样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吧，不会再有令人讨厌的变化了……。可是小王强出现了。
这个男人的野心勃勃，突然间刺激了小四儿，激活了她内心深处某根沉睡着的神经。于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命运是个爱捉弄人的家伙，所有人都逃不脱它的魔掌。
自己也一样。
小四儿东一头西一头地想着心事，把迟归的丈夫忘得一干二净。她在眼睛周围擦了鱼卵蛋白眼霜，又在脸上和脖子上仔细涂了一层胎盘素保湿蜜，想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躺进了被窝的小四儿，把身体摆布舒服，刚刚闭上眼睛，电话铃响了。
“讨厌！”她忍不住骂了一句，磨磨蹭蹭地爬起来，看了看表，都凌晨两点多了，王强才想起打电话，这个王八蛋！
“是王强家吗？”一个男人的声音，空洞的，带着一阵回声。
“你是谁？你找谁？”
“你丈夫在我这里，他要和你说话。”
“喂？王强你这个人真讨厌，怎么这么晚了……”
对方的声音打断了她，她听出那是王强：
“小四儿！我被绑架了，你先不要报警，天一亮就赶紧准备好钱……”
“什么？你你说什么？谁绑架了你？在哪儿啊？”
这时对方的电话已经换了人：
“喂！你如果想要活的，就赶快准备五百万，如果想要死的就报警！听清了没有？”
“啊啊，听清了……”
对方的电话立即挂断了。
小四儿的心“嗵嗵”狂跳起来，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她不得不承认，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像在下坡的人后背上又推了一把，她直觉到那个自己又怕、又盼望的噩梦，很快就会变成事实，似乎这一切都是老天早就安排好了的……
不管是谁绑架了王强，这可是一个天赐良机！也许，一切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这是真的吗？
小四儿放下电话愣住了。她从床上跳了起来，跑到酒柜前去倒酒，一杯酒下肚后，她又点了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大口，然后掩了一下睡衣的衣襟，轻轻推开了阳台的门。
外面很黑。这里离繁华的市中心不算远，但是很安静，周围没有过分招摇的高楼大厦，也少见霓虹灯。
小四儿悄悄地站在阳台一角，她漆黑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同样漆黑的黎明前的夜空，冷冷地，一眨不眨。
明天开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再不用担心什么，也再不用谨小慎微了。
这个残夜，美丽的小四儿竟像一个局外人，躺在床上睡得很香很香。
第八章 横 祸
月黑风高。几个人影像鬼影一样从山坡上一掠而过，
迅速隐入坡后的树丛中了。
刚才一路上，脚下踩着的都是丛丛野草，又软又滑。这会儿，王强的脚脖子已经酸痛难忍了。
现在，他的眼睛被蒙着，双手双脚都被捆着，倒在潮湿的草地上。
他听到那两个人“嘁嘁嚓嚓”地私语了一会儿，只觉得浑身一轻，就像一只可怜的小鸡儿一样被提了起来。
接着，他两脚悬空，胳膊被绳子扯得疼痛难忍，感觉自己的身体正慢慢地往一个垂直的方向下降着。
四周越来越阴凉，好像是一个地洞！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王强再也控制不住地喊起来。
上面的两个人不理睬他的喊叫，他的身体还在往下滑去。终于，落在了一块结实的大石板上。胳膊上那根吊着他身体的绳子松开了。
“老实儿呆着，别喊，喊也没用，这儿离北京远了去了！”他听到一个当地口音的人，在洞口上面对他低喝道。
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重新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什么地方的虫子叫声传来，一阵阵的，忽高忽低，忽近忽远。
四周漆黑一团。王强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身下是一大块湿漉漉的石头。他挪了挪身体，再往旁边摸，还是石头。
王强明白，自己是被囚禁在一个深深的地洞里了。他浑身的毛孔都紧缩了，止不住地想打哆嗦，肚子也开始“咕咕”地叫，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没吃东西。
“喂！喂！有人吗？救命啊！”他又忍不住大喊起来。回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声，在洞中回旋着，一声声震动着他的耳鼓，撕扯着他的神经。
王强靠在冰凉、潮湿的石壁上，屁股下面也是硬梆梆的石头。他知道这里一定远离城镇，没有人会来救自己，除非小四儿能满足这些家伙的要求，按时把巨款交到他们手中。
他开始后悔，对前两个月在电话里勒索钱财的家伙，自己不该掉以轻心，早就应该报警。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昨天晚上王强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蒙着眼睛，捆绑着倒在汽车后座上。
汽车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巅巅簸簸，不知走了多远，到达这里的时候，感觉已经是深夜了。他的眼睛始终被蒙着，从汽车上下来，就一直由两个人推推搡搡地在后面押着，走在一条山路上。
脚下是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不时从密密麻麻的草丛中穿过。其中一个人恶声恶气地命令他这边、那边地摸索着走，另一个则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不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另一个一路上不声不响的家伙终于开口，让王强按他的意思，跟老婆通电话。
王强被一把尖刀顶着后背，匆忙间和小四儿通了话。他不知道小四儿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儿，如果她冷静地想办法还好，如果她乱了方寸，走漏了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
多日来无着无落的恐惧感，现在终于得到了证实，王强好像跳伞运动员终于从半空落到了地面，心里反倒踏实多了。
只是最后能否活着出去，心中没底。拿到钱后，这帮家伙临时变卦，把他撕了票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是那样，可就一切都毁了。
他想起网上炒得火热的那桩福建侨胞在海外被绑架撕票的案子，不由得寒从心起。
唉！听天由命吧。
洞里开始有蚊子飞来飞去，并不时叮咬他的肉、吸食他的血。钻心的痛痒袭上了全身，他只能安慰自己道：还好，没被老鼠给咬了，也没叫狼给吃了，总算还留了条命。
那个该死的杭州王强从杭州跑到北京来，骗他到香山，并绑架了他，就为了那五百万？
他仔细回想下午出来时的前前后后，突然想到了于主任的车。
于主任不会和这件事有什么瓜葛吧？毕竟开的是他的车。可自己好像并没有告诉他要去哪儿啊？
他妈的，不管是谁捣的鬼，只要老子活着出去，就要让他们好看！
王强在心里骂着，活动了一下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胳膊腿儿，只觉一阵酥麻窜上来，难受得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
“哎哟！我操……”王强心里的仇恨和怒火腾空而起，整个人就像一个点着了的炸药包。他相信，哪怕现在遇上一头狼，他都敢跟它对着撕咬！
“嗡”地一声，似乎是一只落在他身上的蚊子被吓跑了。那叫声里透着一丝儿恐慌，王强从声音上判断，那蚊子的个头儿一定特别大。
他又想起科学家做的那个试验，用一个生气的人呼出的毒气，足以把一只小白鼠毒死。那只大蚊子一定是尝到了自己身上带毒的血，才痛苦地逃离的，否则，它凭什么放弃一餐送上门来的美味呢？
估计它也活不长了。
刚才在路上醒来后的恐惧，已经在奔波途中被疲惫冲淡。现在，这种恐惧又重新在意识中浮现出来，就像淹死的人到了一定的时候，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接受，也要突然浮上水面来一样。
这么多年在外面闯天下，什么难事儿没遇见过？什么苦头儿没吃过？刚刚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不料居然弄了这么个下场！
王强越想越觉得好笑，可又怎么也笑不出来。
小王强早晨一到办公室就打开电脑上了网。
他惦记着那个“蒙面大盗”，
这几天他说不定又有什么新想法，急着想看看。
经过那天酒席宴上的逢场作戏，他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来被自己认为大逆不道的东西，突然间被奉为至宝，那个从小到大被他压抑在内心深处，叫做“野心”的怪兽，像潘多拉盒子里的魔鬼，一夜间就跳了出来，向他发出了诱惑中带着威胁的狞笑。
打开电脑的一瞬间，想起夜里小四儿打来的电话里尖利的笑声，他不禁迟疑了一下。
这个女人的一颦一笑，总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内心深处有一种酸麻酥痒，然后是更持久的寒冷贯穿全身。
用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那就是“恐怖” ！
当年自己在井底高喊“救命”，那具死尸居然也跟着“喊”的情形，这时又顽强地从一个封闭的意识角落里钻出来，让他一阵阵浑身发冷。
尽管他早已弄清楚，死尸高喊救命纯粹是当时的错觉，他的声音被井壁反射得四处乱溅，在情绪混乱中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人跟着他一块儿在喊叫。
可是直到今天，充斥他脑子的，仍然是那种错觉给他留下的刻骨铭心的记忆。
眼下，他面临的正是一口这样的“井”，他不知道自己钻进去后，这口井到底会变成蜜罐，还是一个蜂巢，最终得到的是甜蜜的享受，还是痛苦的折磨。但不可救药的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像过山车滑进了下坡轨道，只有一头扎下去，没有回头之路了。
打开电子信箱的收件页面，在“未读信件”一栏里，一行黑乎乎的粗体字像一条阴险的虫子趴在那儿，不怀好意地斜觑着他。
他的心“噗嗵”一下，就被那小东西紧紧地攫住了。
“只需要向前一步！你就可以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了。”
小王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眨巴着眼皮，一遍一遍地看着这封信，只觉得血液沸腾，浑身发热，受到了空前的鼓舞。
“只需要向前一步！”他马上联想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只需要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得到最想要的……？什么是自己最想要的？蒙面大盗又是怎么知道的？
小王强立即环顾左右，像一个突然闯进来的小贼那样，生怕房间里藏了什么人，窥探到自己的举动和不可告人的秘密。
自己最想要的不就是出人头地，不就是站在所有人的肩膀甚至头顶上，向这个世界宣布内心深处的欲望，然后一一实现它吗？
他应该为眼下的局面欢呼雀跃才对，可是为什么心里只有紧张和恐惧呢？
向前一步，向前一步，怎么向前？哪里是前、哪里是后？
小王强删除了信件，脑子里全都是那几个汉字在乱跳，向前一步就可以拿到最想要的东西，而这最想要的东西又在哪里呢？
有人走到门口，停住了，从脚步声判断那是个女人。
他三下两下关了电脑网页，侧过头来，看到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人当然是小四儿。
她今天打扮得更加漂亮，衣服是新的，头发认真地梳理过了，脸上的妆非常下功夫。
只是她的脸色有点儿疲倦的痕迹，眼圈下面微微发青。
她走进来看也不看他，一屁股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
小王强愣着，因为小四儿吸烟他还是头一回看到，就像看到蒙娜丽莎的脸上突然加了两撇小胡子，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你……出什么事儿了？”小王强迟疑着走上前去，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自己点着了烟，吸了一大口，吐出一团白雾来。
小四儿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吐了一口烟，才慢吞吞地说：
“王强叫人家绑架了。”
“什么？”小王强差一点儿从沙发上跳起来。
倒是小四儿比他冷静得多，她看了看他的脸色，又喷出一口烟雾：
“对方说如果报警就要撕票。”
“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晚上。”
小王强禁不住仔细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居然那么冷静，他不知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内心深处里跳出四个惊悚的字：
这个女人！
“不报警怎么办呢？我们到哪儿找他去呀？”小王强竟违背了自己的本能，反倒为王强担心起来，“再说时间一长，会不会出什么危险啊？”
小四儿的眼睛还是不看他：
“就看他的命大不大了。”
天啊，这个女人在向自己表示什么意思？她和丈夫王强同床异梦、还是离心离德？小王强的眼睛瞪得像铃铛，嘴也张开了，脖子伸得老长。
他看着小四儿吸完了最后一口烟，捻灭了烟头，然后抬起头来盯住了他。她朱唇轻启，吐出了几个重磅炸弹一样的字：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王强！”
“什么？”
“你得帮我把这场戏演下去，否则，王强就没命了！”
原来她是为了挽救自己的丈夫，挽救祥和啊！小王强这时再看小四儿，才觉得她又恢复了楚楚动人的模样儿。
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柔弱的女人在这种时候都是坚强的，而再坚强的女人，在这种时候也需要有个肩膀，供她依靠。
小王强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行，你说怎么做吧！”他痛快地回答。
他以为小四儿会流出感激的眼泪，或是扑上来痛哭一场，发泄一下内心的积郁，可是没有。小四儿的眼睛在他周围慢慢转着，还是不直接看他：
“今天中午王强有一个记者见面会，谈对房价下浮的看法，在兆龙饭店。”
“这……怎么谈呀？我没准备。”
“王强跟我说过，他是主张降价的，而且他打算从刚上市的新楼盘傍水居开始，每平方米价格下调800元。”
“什么？下调800元？”小王强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可他看到的是小四儿毫不含糊的表情。
他知道王强这人喜欢引人注目，而且有时容易头脑发热，可是这种事儿非同小可，一旦向媒体公开，就是覆水难收，而且降价幅度大得这么离谱！
这不像满腹心计的王强一贯的做法。
但既然是小四儿说的，也不得不信。毕竟人家是夫妻呀，这么大的事儿，人家在床上肯定没少商量过。
“行，那就按这个说法跟媒体见面了？”
“你要记住，王强和记者的关系一直很好，而且还有些人对他比较熟悉。”
小王强感到头上有些汗津津的了：
“那……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啊？”
“跟他最好的记者都是些大腕儿，特别忙，不一定能来，你就放心地去吧。”
“万一来了呢？”小王强就像被推到了薄薄的冰面上，下面就是滚滚的激流，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小四儿，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小四儿不慌不忙地说着，站了起来，“今天我就不陪你去了，中午十一点，于主任在兆龙大堂那儿等你。”
小四儿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款款走出门去。他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门口走廊上，半天回不过神儿来。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他问自己。
突然，一阵紧张夹杂着狂喜涌上了心头，迅速取代了刚才的诚惶诚恐。小王强看了一下表，距离十一点还有两个多小时，还有时间去洗洗头发，吹吹风。
只需向前一步！
他突然茅塞顿开。
也许，今天兆龙饭店的记者见面会，正是自己那关键的一步？
于主任接到小四儿的电话时，
正在心神不定地翻着一本《北京市司机专用交通图》。
他在研究着，一旦需要，自己怎样才能以最短的路线、最快的速度，到达那个想去的地方，并且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回到原地，若无其事地坐在这儿，让所有的人都看到他。
绑架老板这事儿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把王强要去香山的消息通知李大头的时候，只是为了提醒他，别错过这个见面的机会，可谁想到他居然出此下策，把王强给绑了！于主任听到李大头告诉他这个消息时，顿时吓傻了。
蠢啊，蠢啊！于主任深知这种事一旦做出来，就是把自己往绝路上推，没有点儿贼胆，谁敢这么干呀？
现在倒好，自己为了贪那点儿小便宜，把自个儿扔进去啦！
时间不容许他怨天尤人，他必须想办法，把这事儿早点摆平了，否则，身家性命难保。
一夜之间，于主任头顶的“溜冰场”周围凭添了几许白色“铁丝网”，脸色就像个通宵纵欲的家伙，十分难看。
想想啊！王强去香山开的是自己的车，而偏偏在途中被绑架了，这不是明摆着要自己的好看吗？这个姓李的孙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眼下最难办的是，明知道王强出事了，却还得装作没事人一样，不动声色。他要等着小四儿哭哭啼啼来告诉他“王强被绑了票”，因为于主任知道，昨晚姓李的已经向她发了“通牒”。
小四儿之所以昨晚没有找他，一定是怕消息扩散，不想让警方过早介入，可是今天早晨直到现在，还没有跟他联系，就有点儿奇怪。
刚这么想着，小四儿的电话就来了。
“喂？是于主任吗？”小四儿的声音听着没有一点儿反常的迹象，她的声音不仅仍然清脆，甚至还透着几丝兴奋。
于主任有点儿听不懂了。
“是于主任吗？”小四儿又问。
“哦哦，是我是我！您有什么事儿啊？”
“王总今天有事不到公司来了，有件事儿，你帮着张罗一下。”
什么？她说王强今天有事儿！这个小女子不简单啊，她为了稳住公司里的局面，开始拿出女人的小聪明来了。
于主任对小四儿不由得肃然起敬，看来王强到底有眼光，找了这么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并非花瓶儿，关健时刻真能挑得起大梁。
小四儿听不到于主任的声音，又叫了一声：“于主任？”
“哦，您说！”
“中午他在外面有个会，你提前过去打个前站，等记者们来齐了再通知我，我陪他随后就到。在兆龙饭店，已经订好了房间……”
“好吧。我这就过去。”祥和这么大的公司，开个记者见面会，一般是不会惊动人力资源部主任的，可是小四儿既然找到他，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也许，是为了让他稳定局面，叫记者们不起疑心？可是，她说的那个“我陪他随后就到”是什么意思？
难道仅仅是为了在自己面前虚张声势？到时候王强如果无法如期出现，她怎么收场？
于主任狐疑地收拾着东西，揣摸不透小四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预感到今天有好戏看了，小四儿会用什么方式维持这个局面，又能维持多久，成了他心中最大的悬念。
此刻，老板王强被李大头囚禁的事儿，倒一时被于主任淡忘了。
兆龙饭店。
于主任看了看表，想起自己的车已经不在了！
这个王八蛋的李大头，他是不是把自己的车也卷进去了呢？如果没有的话，现在已经十多个小时过去，警方也该来电话询问车主单位了。可是没有！
怎么办？这事儿如果不对小四儿说，难道不会引起她的怀疑吗？
于主任颇费踌躇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然后给小四儿打电话：
“……我的车昨晚被王总开出去了，我想问问他用完了没有？”
小四儿毫不迟疑地说：
“你先找部别的车吧，你的车还得等等再还你。”
小四儿的冷静，再一次折服了于主任，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没话说了。
走出办公楼的时候，于主任打定了主意，只要小四儿不提王强出事了，自己就得一直把糊涂装下去。
一滴冰凉的水滴，
狠狠砸在王强的鼻梁上，他突然被激醒了。
缠在头上的黑布眼罩被夜露浸湿，他睁开眼，感到眼前有些许透明。
一丝光亮从头顶的洞口投射进来，看来天好像亮了。
昨晚被蚊虫袭击了一个晚上，王强以为自己肯定活不到早晨了。
他动了一动，浑身已经麻木。通宵在石板上卧着，又遭到各种虫子的撕咬，肉体几乎失去了知觉。
可是他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如果今天小四儿能准时把钱送到，他就能得救，失去的自由就会回来，从前的生活还会恢复。这一线希望支撑着他，使他还没有崩溃。
想到这儿，他觉得一分钟也等不了了。他仰起头，大喊起来：
“来人哪！来人哪！”
喊叫声在洞里回荡，震得耳朵发痒，洞壁上有碎石和土渣儿被震得簌簌掉落下来。然后，一切又都陷入死寂。
那帮绑架他的王八蛋，这会儿还不定在什么地方做美梦呢！王强闭了嘴，靠在石壁上喘着气，他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快了快了，一会儿太阳出来，他们就会出现，说不定小四儿已经连夜凑足了钱，正赶往这里呢！
她不会已经报了案吧？万一弄得不严密，被这伙亡命徒察觉了怎么办？
小四儿昨晚一定一夜没睡，想着她的眼睛哭得像鲜桃儿一样，王强禁不住一阵心痛，一直不想让老婆知道自己遇到的那些烦恼事，可到底还是让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自己这个丈夫当的，真是不合格啊！
如果还能活着回家，今后自己要对小四儿更好一点儿，让她再不受一丁点儿委屈。
想到这儿，王强的勇气顿时增添了不少，他又挣扎了一下，想坐得舒服些，没想到一下失去了平衡，倒在了一个小水洼里。
水真凉啊！他爬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寒噤，突然愣住了，一个亮晶晶的小东西在他面前闪动着，一点点地近了。
朦朦胧胧地，他看到那似乎是一条细细的小蛇，还没长成的样子，愣愣地看着他，打不定主意是否上来咬他一口。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那条小蛇大概觉得这游戏太枯燥乏味，慢慢悠悠地在地上划着S，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暗的角落里了。
一声清脆的叫声，来自他的身后，是蛤蟆的声音，听那嗓门儿，个头儿一定不小。果然，一只大个儿的癞蛤蟆很快出现在面前，它短粗的四肢着地，举着一个长满疙瘩的大肚子，笨笨坷坷地爬行着，往他跟前凑过来。
王强的头发和毫毛顿时根根直立，吓得紧贴在石壁上躲避着它。
癞蛤蟆不咬人，但恶心人，这话一点儿不错。王强看着它的怪样子，快要吐出来了，胃酸直往上窜。
癞蛤蟆的大嘴角向两边撇着，表情恶狠狠的，下巴上的白色大气泡一鼓一鼓地发出“嘎嘎”的脆响，它的姿势表明它正示威地盯着王强。
他真害怕那家伙突然窜上来，往他身上撒尿。据说，癞蛤蟆如果往谁的身上撒尿，谁的好日子就不长了。
此刻的王强，就像一个婴儿失去了母亲的怀抱那样脆弱、无助，他感到一阵恐惧袭来，窒息得眼花缭乱，禁不住低低地悲鸣一声：“啊——！”
癞蛤蟆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危险，它愣了一下，继续不懈地往前爬去，把一只肥肥的屁股丢给了绝望的王强。
突然，一阵树叶草丛被践踏的响动远远传来。
他们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在他的头顶某处停住。接着，一根粗糙的绳子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抓紧了！别松手，松手可就没命了。”又是那个本地腔调的中年男人。
“哎呀，行不行啊？要不要下去一个人，给他捆得结实一点？”一个南方口音的男人，乍一听似乎非常熟悉，再仔细听又很陌生。
“不用，我下去你拎不动，让你下去，你也不一定敢下去！”
那个南方家伙就不再说话了。
王强突然想起了杭州电视台的刘德华，他的耳朵立即警觉地竖起来了。可那个狡猾的家伙却再也不出一声。
王强被从地洞里拎出来，放在了草丛里。
“你们要干什么？”他掩饰着内心的紧张，“一会儿我老婆就会送钱来了，你们和她通电话了没有？”
“少罗嗦，起来！”
他的胳膊被紧紧地揪住，身体被拖着，失了重。
当王强的身体被放在草地上时，一阵舒适的感觉立刻包裹了他的全身。原来，这野草地比家里的高档席梦思还要松软啊！怎么从来没有发现？
看来，昨晚睡了一夜冷硬的石板，把自己对生活的感觉变得敏锐细致了。
“走！”
两个人拉扯着王强，又开始在树林草丛中穿行。
不知走了多远，他只觉得脚下一阵“稀哩哗啦”的树叶响，突然身子一轻，就掉进了一个深深的坑里，所有的虫鸣鸟叫声顿时都消失了。
这是什么地方？
一股刺鼻的怪味儿迎面扑来，是年深日久不见阳光的霉味儿。
他妈的，这帮王八蛋不是把自己扔进坟墓里了吧？
“混蛋！让我出去……”他可着嗓子吼了一声，这回没有一点儿回声，他感到自己就像被封闭在一口棺材里。
小四儿在接到勒索电话后十几个小时，
才慢吞吞地到银行去提现金。可是由于没有提前打招呼，每家银行一次只能提到五万元。
“对不起，明天上午才能再给您另一部分，因为您没有预约。”服务员在窗口里淡淡地说。
小四儿什么也没说，甚至连眼皮都没抬。她还不想把王强被绑架的事告诉任何人，更不能向银行方面透露这个消息。
对方一次性要五百万，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小四儿有些生气。不过想想也是，王强这样大老板的命，怎么也值五百万了吧？
其实如果真的想搞到，她还是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拿到这笔钱的。只是她不想。
有些女人做梦都想把男人的钱一下搞到自己手里，然后远走高飞。小四儿不是这种人，小四儿有更高的目标，她的需要根本不是钱就能解决的。最重要的是，她不想马上满足那帮家伙的要求，她要搏一下。
她把钱装进包里，一声不响地离开了银行，又到其他银行去提了十几万元，凑在一起也只有几十万元。
等对方打来电话再说吧。
直到现在还没有第二个电话打来，对方一定是个有经验的老手，他知道一下子搞到那么多现金不容易，如果不小心，就会露馅儿招来麻烦。
她相信到了下午，他们一定会再找她的，干这种绑票生意的人，耐心都不会太好。
果然，小王强的记者见面会还没开完，小四儿就在家里接到了第二个电话，这个电话也是用王强的手机打的，小四儿一眼就看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喂？”
“钱准备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啊？”
这一回对方的口音是个本地的京油子，她知道，这件事儿至少是两三个人合伙儿干的。
“我不敢跟朋友说实话，短时间内要凑到那么多钱很难，你们能再等等吗？”
她想听到王强的声音，可是对方只说了一句：“限你二十四小时，再晚了就要撕票了！”电话就挂了。
小四儿连忙把电话回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
她把取到的钱放在茶几上，给与祥和有业务往来的银行打了几个预约电话，要的数额都不算大，不会引起银行方面的疑问。
然后她算了算，到后天，钱基本上就凑够了。
对，就这样，不是自己不想快点儿搞到钱，而是怕王强不在时大张旗鼓地搞钱，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恐慌。这样做，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王强以后即使知道了，也会明白她这番苦心的。
小四儿满意地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小王强的电话就在这时打了过来。
“怎么样？会散了吗？”小四儿看到是他的号码，不慌不忙地问道。
“散了散了，我马上就回去向你汇报情况……”小王强好像还沉浸在兴奋中，说话声调很高亢。
“不用了，我很累，明天再说吧。”小四儿放下了电话，立即关了机。
她倒了一杯红葡萄酒，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街景，慢慢抿着酒。
明天的各大小报纸上会出现一条爆炸性的新闻：祥和房地产自降门槛，低价倾销高档新楼盘。
这条消息，会让成百上千明白祥和楼盘价值的消费者一窝蜂地涌到傍水居去，也会让所有的同业者对王强恨之入骨。
当然，前提是记者们对出席会议的“王强”深信不疑。
退一万步讲，即使怀疑了，祥和集团也能自圆其说：小王强本来就是销售公司副总经理，有资格代表老板出面，做集团销售方面重大决策的新闻发言人；而且他和老板同名同姓，大号都叫王强，当众称他为“王总”也不为过。
小四儿好看的小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笑容。
记者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吃吃、玩玩、回去发稿的游戏，
他们抹抹嘴，拿上红包就各自作了鸟兽散。除席间提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之外，谁也没有对祥和在这种敏感时刻主动大幅降价会造成市场动荡，并且有在业界树敌的危险提出质疑。
小王强没想到他紧张万分、拿出浑身解数来应付的局面，其实就这么简单。他和于主任面面相觑，对于记者们无所谓的见怪不怪感到不可理解，似乎傍水居这样的楼盘早就该降价了。
他一时搞不清，记者们是把他当作董事长王强了呢？还是当作销售公司副总经理小王强了？
不管怎么样，明天报上和电视台发的就是祥和集团王强总经理关于高档楼盘率先降价的惊人消息，到时候，再看看人们对他这个决策会有何反应吧。
小王强终于找到感觉了！
那个蒙面大盗耳提面命，都没有使他觉悟的关键问题，现在竟不费吹灰之力，在小四儿的帮助下解决了，他感到如同重获新生一般。
王强在这种时候被绑架，真是天赐良机，天助我也！
小王强头重脚轻地走进了办公室，边走边沉浸在强烈的兴奋之中，竟然没有注意到随后跟进来的侯爷。
“王经理，你回来了？”直到侯爷在他的面前坐下来，才吓了他一跳。
“噢噢！你来了？”小王强的眼睛终于对上了焦距，他看到侯爷的脸色不大好看。
“有朋友打电话问我房价的事儿，是董事长的意思吗？”侯爷皱着眉头看着他，轻声慢语地问道。
小王强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想了想，对了，小四儿。于是就说：
“这件事是小四儿按老板的意思来运作的。”
“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是吗？”小王强愣了一下。对了，小四儿说过，他们在家里商量好了的，但没来得及和大家通气儿，王强就被绑架了。
可是怎么对侯爷说呢？小王强犹豫了。
“小四儿她，没对你说吗？”他看着侯爷白白的下巴，试探道。
“说什么？”
“今天的会呀！都是她安排的，我只是奉命行事。”
“我到现在还没见到老板，也没听他说过新楼盘要降价，他怎么突然就冒出个这么怪的想法来？再说，这么重要的方案，连董事会都没开，谁有这么大的权力做主啊？”
“董事长应该心里有数吧？他事先肯定和股东们通过气了。”小王强提醒道。
“要降也应该低调悄悄降，这么大张旗鼓，好像倾销垃圾股一样，多丢人啊！”
“也许，降价的后面还有没说出来的内容，可能……仅仅是为了引起各方的注意。”
“祥和发展到今天，已经根本不需要这种小儿科的把戏了！”侯爷急得小白脸变成了猴儿屁股。
“要不，你去问问小四儿？我这儿还有点儿事要处理。”小王强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侯爷只好悻悻地站起来。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侯爷边走边狐疑地嘟哝道。
“你说什么？”小王强听到侯爷的话，不禁一愣。
侯爷头也不回走出门去。
小王强发热的头脑有点儿凉了。侯爷说得对，一个集团公司，没有董事会的支持，董事长一个人要作这样重要的决策，几乎不可能。
而且，王强被绑架的事，小四儿连她的表哥侯爷都要瞒？这是为什么？
小王强突然觉得，事情可不像他想像的那么简单。难道小四儿对自己比对侯爷更信任？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这里面的奥秘又是什么？
他想起了那个启蒙先生“蒙面大盗”，难道他说的“通行证”的确起了作用？这通行证就是，他长着一副和她的丈夫王强相像的身板，一张和她丈夫酷似的脸和一副天生老板的派头？
是啊，现在这个女人最需要的，不就是这些吗？为了挽救自己的男人，不惜利用另一个男人，这有什么稀奇？
不管侯爷多么气急败坏，小王强仍然兴奋得浑身冒汗，他反锁了门，上了网。
奇怪！电子邮箱空空如也。
那个蒙面大盗在这种关键时刻，突然销声匿迹了。
小王强目瞪口呆地僵在了座位上，一时间六神无主，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突然没抓住搀扶的手那样茫然。就在这时，小四儿的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是我，晚上我在家里等你。”小四儿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地讲完，电话就“咔哒”一声挂断了。
小王强愣了愣，不明白小四儿的意思，她这是向他放电，还是要对他进行又一轮耳提面命？
天很快黑下来了，小王强的汽车开进王强家院子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汽车在这种时候停在老板院子里，有些不妥。
可转念一想，今后谁是真正的王强还难说呢！怕什么？
他就像得志的中山狼一样，野心勃勃地按响了老板家的门铃……
第九章 见死不救
王强被绑架的第三天早晨，
关于祥和集团房价下调的消息，迅速变成了报纸上大小不一的醒目标题。
这一爆炸性新闻一经抛出，傍水居的售楼处立即就水泄不通了。
小王强让人增设了五个售楼服务台，像自由市场一样的喧闹声，仍然顶破了天花板。
到了晚上下班前，整个楼盘连现楼带二期的楼花，几乎被哄抢一空。下班时间过了两个多小时了，售楼处里的买主还是推不出去门，只好一再延长工作时间。
售楼处的电话被打爆了，还有无数的买主打听“有没有了、有没有了”，销售公司的电话也一直被熟人和朋友占着线，他们半信半疑，纷纷询问祥和那么好的楼盘一下降那么多，是真的吗？里头有没有什么猫儿腻？
还有一些报纸的记者缠着要深入采访侯爷或王强，想知道祥和这么做的真正意图。
有个家伙甚至在电话里对侯爷说：“我算了一下，傍水居的地价成本就已经相当高，加上豪华的设计和装修，你们现在卖的这个价儿，是赔本儿赚吆喝呀！北京的房地产历来是在稳赚的基础上争取大赚的，你们是怎么回事儿？这里头肯定有啥名堂吧？”
这一天，侯爷的脑袋都快要炸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逃出了办公室，直奔总公司。
走进王强办公室的时候，小四儿正坐在董事长王强的位置上，若有所思地吐着烟圈儿。
“怎么回事儿啊？老板呢？”
“他出门儿了。”小四儿打量了侯爷一下，示意他坐下。“杭州有个叫王强的，请他到杭州去考察投资环境。”
“怎么这种时候离开北京？那么多记者要找他采访，怎么办？”
“我知道。已经安排好了，来了就接待。你不是还有个小王强嘛，让他出面。”
“怎么又是让他出面？这回媒体要是存心想深挖咱们降价的真实意图，怎么应付？”
“那还不好应付？到时候我会把王强的意思转告给你们，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小四儿不动声色地吐着烟圈儿，侯爷觉得她的样子活像一个阴谋家。
“小四儿，王强到底上哪儿了？”走到门口的侯爷回过头来，突然发问。
“什么意思？”
“我老觉着他最近行踪诡秘……有些事儿还是等他回来……”
“哼！你不是想说我要篡权，趁他不在瞎指挥吧？”
“你是他老婆，怎么干也许都能得到他的认可。可是祥和是一个集团公司，这么大的事儿，没有经过董事会就捅出去了，股东们已经坐不住了！”
“股东？还不都是家族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再说王强是第一大股东，谁说话也没有用。”小四儿露出好看的白牙笑了起来。
侯爷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门外，小四儿脸上的笑容就立即消失了。
她打了个电话给小王强：“你准备一个东西，再向媒体公布一下祥和的新举措：祥和准备撤离北京，实施战略转移，下一步将在杭州等地发展旅游设施项目。”
“您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别跟我玩花样儿了，快去准备吧。新闻发布会明天一早举行，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