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快点儿逃回宿舍去,却在医院门口撞上了她最害怕的乔伟。
几天不见,乔伟瘦得脱了相,满脸只剩一双黄眼珠儿还有点儿生机。
“你跑到哪儿去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找你!”乔伟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可这在江宁看来,比看到恶鬼的狞笑还可怕。
她一言不发地拉开车门就要下车,乔伟也紧跟着下了车。一阵寒风过来,两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江宁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再也不想听你的了!”说着,她沿着人行道就往相反的方向走,乔伟连忙紧紧跟上。
“你现在很危险!”
“别耸人听闻!你的本事我最清楚,别像对付小孩子一样对付我!”
“你今天一定得相信我一回!”
“我已经受够了!”
“你听我说……”
江宁回了回头,一辆空驶的出租车开过来,她不顾一切地冲上马路就拦车,汽车急刹的声音猛然惊醒了乔伟。他被钉在了原地,眼巴巴地看着江宁上了车。
他只有气急败坏地目送出租汽车远去。
江宁下了车,迈了几步,发现自己的腿还是软绵绵的,像踩在席梦思上。
乔伟的突然出现意味着什么?是巧合,还是他一直就在盯着自己?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回头往来路上看了一眼,就慌里慌张地钻进了宿舍楼。
楼道里今晚特别黑,原来是一楼的感应灯坏了。
“啪!”江宁拍了拍手,楼上的灯应声亮起来,她透了一口气,借着微弱的灯光上了楼。
正是晚饭过后。宿舍里好像特别安静,走廊里没有一个人影。江宁模模糊糊地想起这些日子是法国电影周,听说有几个大片挺好看的,这些住独身宿舍的人都是泡酒吧和电影院的老手。
她掏出钥匙开门。
房间里黑乎乎的挺吓人,她急忙走进去关好了门,在黑暗中摸索到了电灯开关。可是灯不亮。
再试,还是不亮。
奇怪!刚才走廊上的感应灯还亮了呢,说明楼里并没有停电,看来是自己房间里出了问题。
她想重新打开门,借助外面的光线找找可以照明的东西,可是一想到乔伟,就好像他此刻已经追到门口了似的,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就摸黑呆着也好,那家伙如果追来了,就会以为房间里根本没人。
想着,她把背包和衣服、皮鞋胡乱扔在门口的地板上,光着脚往卧室蹭过去。
真累呀。江宁的身体刚接触到床的边沿,就感到浑身像摔在地上的麻酱火烧,完全散了花儿。她把自己扔在席梦思床垫上,弄出“嘎”的一声响,吓了自己一跳。不到一分钟,她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看见马同同向她走来,一窜一窜的,走路的姿势还是像平时那样朝气蓬勃,可是她的眼神儿有些不太一样。马同同盯着自己的样子,好像盯着一个多年不见的仇人,眼睛里射出一缕令人发抖的寒光。
“同同!你怎么了?”
马同同并不回答,只管朝她走来,她一步一步地走到床前,看着江宁,然后,慢慢露出了一丝讥笑。
“啊!”江宁吓了一声,突然从梦中醒来,她睁开眼睛,果然看到卧室门口有一张灰白色的脸。
“谁?”江宁听到自己惊慌的声音,那声音由于紧张而失了真,像是另一个人的。
“你说我是谁?嗯?”
马同同!
江宁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不但没有感到亲切,反而又吃了一惊,她想起了刚才那个梦,她呆呆地看着那张灰白色的脸,弄不清眼前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只是觉得在黑暗中和你对话,更容易一些……”马同同的声音一反往日的乐观泼辣,竟带着几分犹豫和伤感。
“同同!是你把电灯搞坏了?”江宁暗暗吃惊。
“不要叫我的名字!你不配!”马同同的声音突然冷冷的,令人不寒而栗。
第十三章 地狱之门
乔伟走进医院病房,迎面遇到了主治医师,他冷漠地瞥了乔伟一眼:
“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乔伟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蹑手蹑脚地跟着医生进了办公室。
“你最近在忙什么?”医生坐下来,抬头看着乔伟,并不让座。“我所有的病人中,就数你最忙。”
“对不起,我……”
“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你自己,现在你的伤恢复得很不好,就是因为你不听医嘱,不好好卧床休息。”
“明天我一定不出去了,一定……”
“你究竟有什么事儿?我能帮上你的忙吗?”
“恐怕不能。谢谢你的关心!”临走时,乔伟想上前和医生握个手,表示一下歉意,可他的胳膊却钻心地疼了一下,没能成功。
乔伟人躺在病床上,心却还在外面疯狂地打转。
马同同和陈立文的神秘关系,使他觉得江宁时刻处于一种危险的境地。那一男一女背地里究竟在干什么?他们是在共同对付江宁么?
这种时刻,自己似乎无能为力。乔伟为自己的处境感到十分沮丧。他瞪着天花板发了一阵呆,不知怎么想起了李燕。
接到乔伟的电话,李燕犹豫了好一阵子,才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出了门。
这个王八蛋乔伟,她虽然那么恨他,可是一听到他的召唤还是身不由已。自己怎么这么贱啊!
她一会儿骂乔伟。一会儿骂自己,一个人在心里折腾着,进了乔伟的病房。
乔伟却呼呼地睡得像个死猪。她走上去没好气地在他耳边叫起来: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看你睡大觉啊?”
“呃!”乔伟从梦中醒过来,睁开惺红的眼睛,看到是李燕,一句现成的脏话才没有骂出口。
“原来你还需要我呀?真没想到。”李燕拿眼睛瞄了一下旁边的病床,见那个病号正好奇地看着她,就把身子一扭,背朝房间里的两个患者,坐在了乔伟的床边,“快说,什么事儿,我还忙着呢!”
乔伟连忙从枕边摸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递给她,然后紧紧盯着她:
“记住了,把这东西亲手交给江宁。”那是一张提醒江宁注意安全并揭露马同同和陈立文关系的字条儿。
“那个江宁,不就是你前妻吗?”李燕的杏眼突然睁圆了,“你又把我当傻瓜使唤,是不是?”她说着,一扬手打落了纸条儿。
“情况紧急,等你回来我再详细跟你解释,快去吧!”乔伟的声音是李燕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温柔,联想起平时他对自己的颐指气使,更激起了李燕对他的怨恨。李燕足足瞪了乔伟一分钟,才恨恨地扭头走了出去,她在门口丢下了一句话:
“做梦吧你,你别想再见到我了!”
邻床患者看了看门口,又呆呆地盯着乔伟,一脸的迷茫。
“瞅什么瞅?没见过两条腿的大活人啊?”乔伟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 天黑了好一会儿了,贺琳还在繁华的街道上徘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现在,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马上回家去见陈立文,甚至连给家里打个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那个邹小舟!对陈立文的行踪,居然比自己都熟悉,这本身就说明问题的可怕了。她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和陈立文已经走到了婚姻的尽头。
女儿贝贝因为这桩婚姻,已经明显和自己疏远,两个月前离开家,就再也不肯回来看看她。自己忍辱负重为陈立文所做的牺牲,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看来,这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母女俩可以重归于好了。
真累呀,腿也酸了,脚也疼了,年岁不饶人啊。她突然好想上床,不管那是一张冷冰冰的床还是一张热乎乎的床,她都十二分地需要那个地方,她想伸伸腿,好好睡一觉,然后再考虑剩下的问题。
她想着,在一间橱窗前面停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身,叫了一辆出租车。
贺琳走进家门的时候,似乎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她的心“嗵”地一跳:那正是陈立文身上的味道!淡淡的香水和着一丝爱干净的男人特有的清新。
果然,她看到大衣架上挂着陈立文的西装外套。
“老陈?你回来啦?”贺琳竟忘了刚才的愤怒,连声叫着,连鞋也来不及换,就直奔书房和卧室,可是两间房里都没有陈立文的身影。
贺琳退回到客厅里,一边脱鞋,一边对着卫生间的门说道:
“你这个人也真是的,怎么走了那么长时间也不和家里打个招呼?”
她感到奇怪的是,自己的语气中只有委屈,没有怨恨,陈立文短暂的离开,竟意外地淡化了她对他的失望,加强了一个绝望的女人对一个并不称职的丈夫莫名其妙的依恋。
贺琳换完了鞋,又到大衣架去挂脱下来的外套。她的手刚把衣服举起来,就停住了。
那是什么?西装的衣领上沾着血!
“老陈你怎么了?”她不顾一切地冲进卫生间,里面空空如也。
黑暗中,江宁费劲地瞪大眼睛,还是看不清楚马同同此刻的表情。
但是从马同同的声音里,可以感觉到她内心的冷酷。那个一直喜欢下厨房给她做川菜的小姑娘,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似乎还对自己怀有仇恨的女人!
“同同!你到底怎么了?”江宁的嗓音有些颤抖。
“是你杀了陈立文吗?”马同同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啊?”江宁立即感觉到一股不平常的气息,从马同同的口中吹拂过来。
“你不用害怕承认,我知道他罪有应得,他是去了应该去的地方……”马同同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好像在强忍着身体上某个部位的某种疼痛。
“什么意思?我根本没有……”
“你不用分辩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他他……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妈妈的丈夫!”
“啊?同同……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是……”
“是不是你杀了他?”马同同的声音低下去,好像问的是一桩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不……”
“你不用怕。即使你不杀他,没准儿我也会把他杀了!”马同同说到这儿,好像笑了一下,江宁不寒而栗。
“我真的没有……”
“虽然是大朱先发现了他的尸体,可是我不相信大朱会做那种事儿,他没有动机。陈立文被切成了好几块!真能下得去手。是谁帮你干的?”
“你说什么呀?”江宁一头雾水。
“陈立文这么一个聪明过了头的男人,居然是这么个死法儿,真是个黑色幽默啊!”
“我,我……他他……”江宁突然语无伦次起来。
“我该感谢你。这个王八蛋,他毁了我妈妈的一生!年轻的时候,他始乱终弃;后来离了婚,他又拼命来追我妈,结果追到了手又冷落她、侮辱她!陈立文他禽兽不如,罪有应得……”
“同同,你相信我,这事儿真不是我干的,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那你为什么打电话让大朱从上海赶回来?还说是我让他回来的?你为什么又把他骗到展春园小区的画室里去?”
“什么?我根本不在北京……”
“骗鬼去吧!你名义上是到郊区游玩儿,实际上这几天你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北京城!”
“我是出去了,可我在郊区出了事……回来后一直住在医院里。”
马同同不出声了,好像在等待江宁下面的话。
“一块石头从山上滚下来,差一点儿把我砸成肉饼。跟我在一起的女中学生成了我的替死鬼,被砸死了……”
“……”马同同还是不出声。
“我回来以后一直想跟你谈谈这些事,可我没有勇气,我觉得这是自作自受,不想连累你跟着我心烦。”
“没想到事情变得这么可怕!”黑暗中的马同同悄声低语道。
“同同?你……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就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下贱,居然勾引别人的丈夫!”
“我怎么知道他是你的继父?”
“别找借口了!你这种人,自私透顶,不管是谁的东西,只要自己看中了就会明目张胆地伸手……”
“我……”
“你记得吗?我早就提醒过你。一个人不管做了什么事情,是永远逃不掉责任的。”
“原来是你……?”江宁似乎醒悟过来。
“从一开始我就在想办法提醒你,可是你置若罔闻,我行我素。你知道我有多么绝望么?我从小就天天看着父母打架,父亲的歇斯底里和母亲的软弱无力使我常常想到死!每当他们吵起来,我就一个人跑到街边去哭……”
马同同的嗓音有些嘶哑。 “我把你当成知心朋友,
才介绍你到美院去进修的,那还是走了陈立文的后门!可我做梦都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和陈立文搞到一起去了,我做梦也没想到陈立文居然就这么……不堪一击。”马同同绝望的语气使江宁感到浑身冰冷。
“是你把我推到湖里去的?”江宁梦呓般地问道。
“我们两个都是游泳场的常客,就是推下去也淹不死你。也许那是一个更加仇恨你的人干的。一个比我还要恨你的人。”
“天哪……是谁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怀了孕,那天下着大雨,水那么凉,我差一点儿就被淹死……”
“结果你没有死,你这种人命大,偏偏是我妈妈那样的善良人,才好人薄命,这件事已经快要逼死她了!你知道吗?”马同同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江宁吓得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
“别跟我说废话了!”马同同声音冷冷的,不为所动。
“这么说……那些素描和油画,是你涂改的?”
“是我不是我又有什么不同?总之,你和陈立文的关系伤害到的人、得罪了的人,肯定不止我和我妈妈两个……”
“你是说油画和素描都不是你涂改的?”
“我如果想对付你,才不会让你这样不疼不痒的呢,我马同同做事可没有那么斯文!”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儿明明白白地告诉我……陈立文是你的继父?”
“我不能这样。我受不了这种屈辱,你不知道我妈妈多么爱他!她把一生的幸福都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了……要不是看在妈妈的面子上,我怎么会对该死的陈立文如此纵容忍让?我要顾全我妈妈的尊严和体面,她一辈子要强,可她的命太苦了!我更要维护你的自尊心!我还想继续和你作朋友,我把你们每个人的处境都想到了,都照顾到了,可就是独独忘了我自己!我是个纯粹的傻B!”
“同同……”江宁的声音变得像蚊子叫一样。
“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如果不是陈立文亲自上门来找你,我还是不相信你会那么下作!即使我知道了你们的事,也只是警告了一下陈立文。其实我真想杀了你们,可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还下不了手……”
“同同,我们都忘了这些事情吧……我们还是好朋友。”
“忘记?谈何容易!你能忘记你和马同同继父的丑事吗?我妈能忘记她的初恋吗?我更忘不了这一切。忘不了,就意味着仇恨。我们之间,永远不会再有什么友情了!”
“同同,你知道山上的石头……是谁干的吗?”
“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如果有那样的机会,我也会动手的!”
“同同!那个无辜的中学生成了替死鬼,可她才十七岁!”
“可我才二十岁,我从小就在父母的打骂声中受尽折磨,到了二十岁,自以为逃出了生活的旋涡,又被你推进了这股浊流!你想过吗?”
“我……”江宁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
“你们这种人自私透顶!只想自己痛快,不管别人死活。你以为你们这就是活得潇洒,活得自在了?没那么容易!早晚会有人跟你们算帐的……”
“他已经被杀了……”江宁的声音不住地发抖。
一束手电光突然照在马同同铁青的脸上,乔伟突然出现在门口。 贺琳发现了陈立文的血衣,顿时魂飞魄散!
她跳起来,重新把各个房间搜寻了一遍,确信陈立文不在家,才松了一口气。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那件西装拿到灯下左看右看,淡灰色的西装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有一大滴血,干枯后活像一滴老抽酱油。
她的心“噗噗”地跳个不停,想凑近又不敢凑近地拿着那件西装,像捧一个烫手的火炭,两手一抖,西装掉在了地上。
贺琳本能地抓起了电话,拨了号,刚刚拨完,意识到自己拨的是“110”,吓得立即扣下了话筒。
我在干什么?我在报警?就凭这件不知道怎么沾上血迹的西装?如果陈立文真的杀了人,或是伤害了什么人,的确应该报警,但总得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贺琳突然起了一个念头。她把那件西装藏了起来,她直觉这件衣服可能对她有用。至少应该把它作为证据保留起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上。
做好了这件事,贺琳开始给陈立文的油画系打电话,询问陈立文在不在系里;又给陈立文的朋友打了电话,他们都称没有见到陈立文。
既然邹小舟在北京,陈立文也跑不到哪里去。不知为什么,贺琳发现此刻自己对陈立文的失踪,再也不像昨天那样担忧、焦急了,相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这件血衣的出现,突然改变了她的思想感情:如果陈立文真的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许是自己走出这种折磨人的生活的一个契机!
想到这儿,她的心渐渐平静了一些。她胡乱地收拾了一下屋子,给贝贝打了个电话。女儿的手机已经关机了,贺琳只好郁郁地收了电话,心神不宁地洗澡、上床。
躺在床上,贺琳心里突然不安起来,总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她又爬起来,把那件藏好的西装拿出来看了一遍,终于决定,明早天亮后如果再见不到陈立文,就马上报警。
到明天早晨,是陈立文失踪的第三天,即使是他跟着哪个女人跑到外面去撒野,三天也该回来了,否则就有可能出了意外。
重新钻进被窝,她的耳朵格外敏感,总觉得房间里有些莫名其妙的声音,走廊上也好像有一个人在门口徘徊。她一会儿坐起来,竖着耳朵听听,一会儿又躺下来,钻进被窝胡思乱想。
当年和陈立文在大学里谈恋爱的情形,不知不觉浮现在眼前,贺琳冰冷的心不由得被温暖的回忆融化了……
那时候陈立文年轻英俊,意气风发,是美术系有名的才子。他吟诗作画,抚琴泼墨,无所不好,那处处附庸风雅的劲头儿,不知迷住了多少天真烂漫的女孩子。
贺琳也是其中的一个,可是性格含蓄、不事张扬的她并没奢望陈立文会对她投来关注的目光。事情就是这样奇怪,陈立文挑剔的目光偏偏绕过那些热烈得直冒烟儿的女孩子们,落在了贺琳的身上。
被这样一个男同学依恋,贺琳顿时失去了自我。她处处极力迎合着陈立文,生怕得罪了他,结果,就在她以为自己终生有靠,把一切都寄托在陈立文身上的时候,他却在一夜之间成了系主任的乘龙快婿。
知道这消息时,贺琳正在准备毕业论文。她一下子崩溃了,论文也没有写完,就在一个晚上吞下了一大把安眠药。
毕业分配方案下来了,贺琳被发配到河北一所专科学校的图书馆。这时候,贝贝的爸爸找了来。
他是贺琳和陈立文的同班同学,自称一直暗恋着贺琳,只是没有勇气与陈立文争锋。现在,他要把贺琳调回北京,并把她的工作安排好,条件是,嫁给他。
心如死灰的贺琳有些感动,但没有尝到爱情的滋味儿。
她最终还是嫁给了他,就为了他对自己的这份情意,她觉得他比陈立文这样的男人不知要好多少倍。
结婚以后,贺琳后悔了。她明白,有许多东西已经早就给了陈立文,或者说早已被陈立文掠夺去了,她再也没有能力给丈夫。
她就像做了亏心事的小媳妇,委委屈屈地忍着,唯恐伤害了丈夫,可是她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丈夫终于感到烦了,并在一个温馨的夜晚,当着吓醒了的小贝贝的面,突然暴怒地打了她。
从此,她的世界倾斜了。
陈立文找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婚多年。她没有打算再结婚,因为她早已丧失了同男人一起生活的勇气。
没想到最终她还是被陈立文说服了。她明白,自己至今还在爱着这个男人,他是她的初恋,他在她身心里打下的印记,一辈子都消磨不掉了。
她自欺欺人地想,为了贝贝,也要让这个家完整,让孩子周末回来的时候,听到家里的笑声。一个完整的家,没有个男人就会阴阳不平衡。
就这么简单,和陈立文的这一场恩怨,就这样重新开始了轮回!
她怎么都没有料到,陈立文会是这么一个历经多年风雨,仍然本性不改的自私男人。
可是说实在的,到目前为止,他在外面究竟做了什么,她还是一无所知,她所知道的,只是那几张写着肉麻情话的字条,还有一个幽灵般出没的女人。
这就是贺琳犹豫不决的原因。仅仅根据这些东西判断陈立文其人,似乎轻率了些。但这些还不够吗?这一切都和从前陈立文的所作所为如此吻合,让贺琳不得不信。
贺琳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陈立文和邹小舟在一间房子里苟合,被自己撞见。
陈立文那白得过分的肉体,像肥腻的虫子在床上蠕动,其状令人作呕。看到贺琳闯进来的陈立文,不仅不知羞耻,反而讥讽地笑她不识相。他气喘吁吁地说了一句让贺琳火冒三丈的话:
“你这人怎么了?连这种时候、这种场合都敢闯进来!”
贺琳被彻底激怒了,她披头散发,怒目圆睁,手舞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利刃,“嗖嗖嗖”地砍过去,顿时将陈立文砍得血肉模糊。
她一边砍,一边历数他的罪状,陈立文连连求饶,贺琳仍然不罢手,直到致命的一刀洞穿了他的心脏。
她惊惶失措地看着受到重创的陈立文双目呆滞,在她的面前颓然倒下。
贺琳在梦中大叫一声:“你这个该死的东西!见鬼去吧……”
她呻吟着惊醒,大汗淋漓地坐起来,陈立文的床铺果然空荡荡的。她的心“嗵嗵”乱跳,直跳得浑身瘫软。
贺琳打开灯,眼睛盯住了床头的电话机。 乔伟醒来的第一个感觉是胳膊疼痛难忍。他感觉自己的脸和带伤的肋骨紧贴着地板,
手和脚都被捆住了。
一股难闻的臭味儿弥漫在房间里,令人窒息。
煤气!
乔伟立即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由得慌乱起来,他想喊江宁,可是嘴里塞着毛巾。
“唔!唔!”他向黑暗中发出信号,房间里没有一点儿声息。一抬起头来,鼻子里就灌进了一股呛人的臭味儿,乔伟只有把脸重新贴紧地板,才能呼吸到一丝干净的空气。
要让江宁知道怎么保护自己,要对她说话!
乔伟急得像一只试图扒开蚂蚁穴的狗那样,用他的嘴在地板上反复拱着、蹭着,可那条毛巾塞得太紧了。
他又弓起身体,想用两个膝盖夹住毛巾的一角,把它拉出来。
腿刚收缩回来,肋骨立即疼痛难忍,好像谁在他的肋下狠狠捅了一刀。
“唔!”乔伟疼得晕了过去。
听到呻吟声,江宁突然从朦胧中清醒过来。她感觉浑身麻木,手脚都失去了知觉。
天啊,我这是怎么了?她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嘴里塞着一团什么东西,弄得她呼吸非常困难。
什么味儿?
她渐渐明白过来了:马同同终于对她下了手。
她突然想起乔伟好像也在这儿!黑暗中,她看不清四周,只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空气中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像陈年老房子下水道里冒出来的气息。
我就要这样死去了吗?
陈立文已经死了,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追随他而去!真不甘心就这么草草了结一生啊。
门锁在响!江宁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一个人影冲了进来。灯突然被打开,她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窗户被打开的声音传来。随后,一双变了形的尖头皮鞋一步步地逼近,然后,一个大大的黑影罩在了她的头上。江宁脆弱的神经此刻再也承受不住了,她一下子晕了过去。
再次清醒过来后,江宁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乔伟坐在她的身边。
他看到她疑惑的眼神,朝客厅里努了努下巴:
“马同同在打电话,她要投案自首……”
仅仅两秒钟,江宁就明白了乔伟的话意味着什么。
“不不!”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乔伟一把按住了:
“让她去吧,否则她一辈子都不会安宁。” 披头散发的邹小舟正在一间幽暗的房间内,阴沉着脸孔,一件件地焚烧陈立文以她为模特创作的油画。
房间里升腾着阵阵烟雾,邹小舟被呛得一个劲儿咳嗽。
一幅幅油画被揉成团扔进火盆,刚烧到半黑半焦时,就只冒烟不着火了。她只好又拿出来,狠命撕毁,再烧。
邹小舟那棱角分明的脸上,被烟熏得一片片乌黑,好看的手指已经被烫得黑乎乎的,起了带血的水泡。她全然不顾这一切,那神情,就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在举行某项神圣的仪式。
在火舌的舔噬下,那些油画慢慢痛苦地蜷曲起来。蜷缩着的画面上,邹小舟原本努力摆着的各种各样撩人的姿态、努力做出的意味深长的表情和努力展示着的甜美笑容,都慢慢变得奇形怪状,类似毕加索笔下的东西。
邹小舟看到自己昔日可爱的样子,感到一阵阵心痛。这些画,都是在隐蔽的地方,只有她和陈立文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画的。虽然都是陈立文参加历次作品展览或参赛时挑剩下的,她却一直把它们奉为至宝。
因为那是陈立文亲手画的,画的是她邹小舟!
有什么能比被心仪的男人用天才的画笔,描绘成美妙的图画更迷人的事情了呢?再也没有了。
邹小舟自从懂得男女之事起,就没有被男人们正眼看过,她的长相太平常,而他们又天生是一群好色的动物!内心世界比漂亮女人更丰富多彩的邹小舟,在女孩子群里被无情地淹没了……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她还有一副标准的身材,虽然过于清瘦了,陈立文还是选中了她。
他那长时间的凝视,使她脱胎换骨成了今天的邹小舟,成为自信而骄傲的邹小舟,成为不甘平庸、不甘寂寞的邹小舟。她怎么能不爱他,怎么能不把自己的一切都与他的一切联系在一起呢?
邹小舟确信,自己是最适合陈立文的女人,她确信,凡是与陈立文有关系的女人都是自己的情敌,她要把他身边所有的女人都赶尽杀绝!
可是陈立文对她的暗示无动于衷,对她的美丽视而不见。每当她一丝不挂地坐在他面前的时候,就只好在心里与他对话。她一身兼二任,偷偷扮演着陈立文和邹小舟两个角色,在心里一唱一和,十分热闹,但是谁也听不见:
邹小舟:“我的身体怎么样?可爱吗?”她的眼睛里透出火一样的热烈。
她给陈立文设计的台词儿是:
“现在你在我眼睛里是最美、最可爱的。”陈立文正眯着眼睛在画布上描一下,看她一眼,描一下,又看她一眼。他的眼神儿专注得使她心跳。
邹小舟:“如果我们天天在一起,你天天都会有好作品诞生的。”她的胸脯挺了挺。
陈立文:“你的身体就是一幅最好的作品。而且我们已经天天在一起了。”他又看了她一眼,时间持续了十几秒。
邹小舟:“这还远远不够!我要让你只属于我,我要让自己只属于你,这世界如果只有咱们两个人,那该多好啊!”
陈立文突然真的开口说话了:“别动别动,很快就好了。”
她没想到,现实中的陈立文开口竟说了一句纯粹公事公办的话,与她刚才幻想中的陈立文一点儿都不合拍。他的话,把她的美丽幻想无情地破坏了!
这让邹小舟感到气馁、感到愤怒。她故意扭动着身子,用撒娇的口气对他说:
“我累了嘛,让人家休息一下吧。哎哟!这胳膊,还有腿,都酸了。”
她真想让他给自己揉揉,可是不敢说出口,害怕惹恼了陈立文,破坏了眼前这和谐的气氛。
就这样,她在陈立文的目光中,一天天做着白日梦,她在想像中与他亲近,与他对话,甚至与他交合……。有一天,她又在陈立文的目光中想像着他们之间的亲热关系,竟然在陈立文的目光中激动、兴奋,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性快感,最后达到了高潮。
当她浑身颤抖,眼含热泪,每一寸皮肤都冒着热气,再也坐不稳时,却听到陈立文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今天就到这儿吧。”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放下画笔,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邹小舟的仇恨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暴发的。
她恨他的冷漠!恨那个让他能够在自己面前坐怀不乱的女人!她要让他身边的所有女人都不得好死!
邹小舟从此生活在对陈立文的仇恨、对生活的诅咒之中,她眼里的世界突然间变了颜色,并发生严重倾斜……
当她搞清楚陈立文离婚后很快又娶了初恋情人贺琳的事实,她对陈立文的仇恨终于达到了顶峰。
不过,她对这个生平第一次爱恋上的男人,还抱有一丝幻想,她不相信他永远都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可爱,她要想办法让他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
于是她开始像女大学生那样写纸条,偷偷塞进他的衣袋,表达自己的心意。可恨的是,那些热烈的纸条统统石沉大海,没有引起一丝波澜。陈立文见到她,还是那副清心寡欲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她期望中的那种反应。
邹小舟已经清楚地了解了陈立文和妻子贺琳的关系,她对自己是有信心的。
谁料到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女人闯进了陈立文的生活,她就是电视台主持人江宁。
邹小舟跟踪陈立文,意外地发现了两人的私情。
她明白了,陈立文并不是她想像中的纯洁男人,他只是不喜欢我邹小舟!一遇到江宁这样的漂亮女人,他就再也把持不住自己了。
邹小舟是个聪明的女人,也是个钻进了死胡同就不想走出来的倔强女人。她终于对陈立文起了杀心。她为自己进行了一番周密的策划,就在一个夜晚开始行动了……
邹小舟得意的是,不论是那个木鱼一样的贺琳,那个自以为是的江宁,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马同同,她们无一例外都不是她邹小舟的对手!她在一一弄清了这些人之间、这些人和陈立文之间的关系后,便给他们设下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她要把他们的生活甚至生命通通毁灭!
所以,她在公园里对江宁下手时,在美院门口对贺琳进行卑劣的威胁时才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在教室和画室里偷偷修改画作时,在电视台门口开着车冲撞江宁时,在上方山的崖顶推下那块大石头时,才能那样沉着冷静,超常发挥。
所以,她给江宁和远在上海演出的大朱打电话,对他们下达“马同同的命令”时,才能那样从容不迫,将他们指挥得团团转;对自己爱恨入骨的陈立文举起屠刀时,才能那样毫不犹豫、冷血如冰。
可惜的是,陈立文到死都不肯和自己亲热一下,这使邹小舟持续了那么久的白日梦,终于彻底破灭……
她用刀子在他身上砍着的时候,痛快极了,没想到杀死自己深爱的男人,竟是这么过瘾!每一刀都是那么解恨,使她浑身充满了性高潮一样令人颤栗的快感。
直到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邹小舟就能感觉到陈立文胸腔里热乎乎的血流,从她握刀的手上一直喷溅到她的全身……,那是陈立文的体温啊!是她在他身上得到的惟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正的温暖。
平时,他用画家那具有透视能力的眼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纯粹是一种职业习惯,那时候她体验到的温暖都是她自己的臆想,与真正的温暖相比,是多么可怜啊!又怎么能算数呢?
邹小舟打了一个哆嗦,从沉思中醒来。她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发现房间里已是烟雾腾腾。她把所有的窗户全部打开,回到火盆边,一边翻动着火盆里没有烧透的油画,一边念念有词: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来……陈立文,我要和你同归于尽了……”
画面上的女人,很快就在火舌的吞噬中变得面目狰狞……
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周小舟披散着头发,“吱呀”一声拉开了房门,从门缝里露出一只惊恐的眼睛。她看到了两个陌生人严峻的脸,立即下意识地捂住了张大的嘴巴。
尾 声
江宁在宿舍卫生间里烧着两幅画。那是邹小舟煞费苦心地偷偷潜入教室和陈立文的画室刻意修改过的。过去的几个月就像一场噩梦,
自从被推进公园湖里那天晚上开始,她就一直生活在惊心动魄的危险之中。她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不止一回了。
湖水中死里逃生,上方山遭人暗算,马路上一辆汽车突然朝她冲来的一瞬间,都差点儿要了她的命。为了一场似是而非的恋情,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竟经历了这么多无谓的惊险!
细想想,令人啼笑皆非。
陈立文死了,大朱和马同同也被刑警队叫去问话,只有自己被这桩情杀案暂时掩蔽起来了。不过,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找她的,自己和陈立文的关系迟早会曝光。一想到这儿,她就觉得万念俱灰。
是生活没趣,还是自己这个人没趣呢?她只觉得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
就像刚刚戒除了毒瘾一样,她觉得自己要重新找回对人生的真实感觉,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和一个痛苦的过程。
由于江宁和乔伟在警方面前保持了沉默,马同同的生活没有遭遇到什么根本性的改变。她辞去电视台的兼职工作,回到大学里去了。
大朱也和她分了手。这一回两个人似乎非常容易沟通,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和和气气地离开了。
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是:
“对不起,我无意中把生活里遭遇的不愉快转嫁到你的头上,让你受委屈了,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好女孩儿。”
“同同,我也许还会想你的。”
“对了,我还想告诉你,我真的不是同性恋。以后想起我的时候,希望我在你心目中还是原来的马同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