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07

我陪着你 ...
  赵官人说,七窍流血是因为身体承受不住突然觉醒的战鬼力量之缘故。战鬼一族在二十五岁都有一次力量上的觉醒,有许多族人就是因为肉体承受不了庞大力量,纷纷死亡。
  
  陆千乔正处在这个极危险的阶段。
  
  “所以——姑娘你肯在这个特殊时期留下来,选择和将军长相厮守,我对你的敬仰简直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赵官人流着老泪,握住辛湄的手不放,“你放心!我就算拼尽所有的精力,也会为你们写一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感人经典戏折子!你喜欢两个主角一起死?还是一死一疯?”
  
  辛湄把手抽回来:“……就不能两人都活着开开心心的么?”
  
  “这样就不煽情不感人了呀!”赵官人瞪圆眼睛。
  
  “你自己给我去煽情感人一个!”
  
  斯兰忍无可忍地将他拖出去,砰一声摔上门,这才重重坐在辛湄身边,默然不语望着石床上脸色惨白的陆千乔。他已经不再流血,却迟迟不醒,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他转头看向辛湄,将军晕了三天,她也在床边坐了三天,倒没有露出什么伤心欲绝的神情,只是怔怔看着床上人,眉头紧皱。
  
  “你……”斯兰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你对将军……如果还没到那一步,不必这样。我知道,婚事是皇上给赐的,或许你和你的家人不好抗争……但将军这个样子……有些东西不能当做儿戏,你回去,我们谁也不会怪你。”
  
  辛湄茫然看着他:“……什么还没到那一步?”
  
  “刻骨铭心的爱恋之类……”斯兰有些不自然,“你这小丫头看着根本没开窍,如果觉得将军对你好,所以要回报他什么的,那些大可不必。我想将军他自己心甘情愿……而且……他肯定不愿叫你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更不想叫你因为他受到什么牵连……”
  
  “我不在乎啊,我想留下。”她回答得非常快。
  
  “就是说!”斯兰无奈了,“你对将军爱得那么深了吗?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将军他……本来都可以放下了,你偏要横插一腿,叫他燃起希望来……当然这其实没什么不好,可……”
  
  她沉默良久,低声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什么是刻骨铭心的爱恋,同生共死什么的只有在戏折子里看过,自己从小到大一次也未体会过。
  
  “你的意思是,我应当抱着他哭天抢地一番,然后再找一条河跳进去殉情吗?”
  戏折子里好像都是这么演的吧?
  
  斯兰觉着额头上的青筋又要蹦出来:“谁叫你做这些无聊事!”
  她爹能把她顺顺利利养这么大,一定充满了血泪的回忆吧?
  
  “其实,我也想走啊!”她皱了皱眉头,很为难,“这几天我经常想要不要回家,你知道的,做寡妇肯定不怎么好受,虽说可以改嫁……嗯,这些不是重点。每次我叫自己回家的时候,又觉得有什么东西放不下,就像饿着肚子却找不到吃的东西一样!我怎么可能会叫自己饿肚子!”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
  
  “我不知道你说的刻骨铭心是什么东西。”辛湄取出湿巾子替陆千乔轻轻擦脸,“反正,我知道,陆千乔不会死的。我不会走。”
  “你、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不是自信……是我愿意相信。”她回头望着他,目光清澈,“我相信他肯定不会死,除此之外的事情,以后再说。”
  
  斯兰在她满脸的王霸之气下败退了:“反正……算了……你好好照顾将军,我想他会很高兴醒过来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你……”
  
  他关上门,赵官人还领着一群小妖怪趴在门前听缝,被他一巴掌全赶跑了。
  
  什么是刻骨铭心?什么是爱若成狂?
  
  辛湄趴在床头撑住下巴左思右想,那种东西听起来就和眼泪啊、落花啊、雨丝啊什么的分不开。可是这里只有阴暗地宫,还有躺在石床上一个久睡不醒的将军,难怪酝酿不出那么缠绵的东西。
  
  床上的陆千乔忽然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扬起,露出里面血红的眼珠,茫然地盯着墓顶。
  
  “……斯兰,怎么不点灯?”他声音沙哑,低低问。
  辛湄微微一惊,急忙将烛火端到近前:“陆千乔,我把灯拿过来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他动也不动,唯有睫毛簌簌颤抖,隔了很久,方道:“辛湄,你还留着?”
  “嗯,我留下来照顾你。”
  
  他肯定要感动得流眼泪吧?赵官人说她这种行为貌似很伟大,一般男主角都会感动得泪流满面,再以身相许以命相许什么的……可是看他的表情貌似很淡定,一点也看不出感动的迹象呀?
  
  陆千乔闭上双眼,神色有些疲惫:“……我想再睡一会儿,你没事可以出去了。”
  耶?
  辛湄小小吃惊了一下,赵官人怎么没一次说对啊!
  
  “那、那你要不要喝点水什么的……”她将烛台放在案上,小心倒了一杯温水,“睡了好几天都没喝水,一定很难受吧?”
  他不说话,只是迟疑地伸出手来接,茶杯轻轻落在他掌心,一个不稳,翻落在石床上,清脆的碎裂声让两个人都愣住。
  
  “呃,没事……我再拿个杯子。”辛湄赶紧把碎片扫去地上,又拿个杯子倒水。
  “不用了。”他摇头,“我的眼睛……我……”
  
  这次是双眼变盲,下次就可能是变成聋子,再下次可能就是变哑巴,甚至最后变成丧失五感的活死人——这就是战鬼力量觉醒的过程。如此难堪,如此懦弱,却要暴露在她面前,比死亡更加令他绝望。
  
  “喝水。”
  她仿佛一无所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扶起来将茶杯递到嘴边。
  他没有动。
  
  这个时候她要说什么?辛湄苦恼地想了一会儿,才结巴着开口:“那、那什么,我不在意啦……你不用放在心上。对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能干最伟大的!”
  这种反应对吧?
  他紧紧闭眼,一个字也不说。
  
  怎么会这样?!辛湄无奈了,将他轻轻扶着躺下,坐在床边搓了搓手,犹豫着低声道:“陆千乔,我没遇过这种事,所以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那句话,我错了,不该说得那么轻率。眼睛看不见……一定很不习惯吧?”
  
  他没有任何反应。
  
  辛湄伸手轻轻握住他的袖子,想了想,又说:“你最低谷的时候我看见了,所以,你以后最辉煌的时候,也要让我看见。这样才公平,你说对不对?”
  
  依然没反应。
  
  “人还是要活得乐观一点,你总是想着自己会死,可能真的就过不去了。你看我就不会想自己的克夫命,我相信自己绝对不克夫,所以你绝对不会死。这方面你得多和我学学……喂,你再不理我,我会想很多啊!给点面子吧!告诉我,不是我的克夫命让你这么倒霉吧?”
  
  陆千乔终于无奈地转过身,失神的红眼睛对上了她的:“你话很多。”
  
  “人家说夫妻要互补,你死活不肯说话,那只好我来说了。”辛湄突然一拍手,“对了,我们还不算真正夫妇,没洞房花烛过,你就啃了我两下,然后就七窍流血晕过去了。”
  
  啃……
  
  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久违的红晕,猛然拉起被子盖住脑袋:“……我饿了。”
  她立即起身:“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呀。”
  等了好久,他的声音才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豆腐将军。”
  她一下笑了。
  
  结果晚餐是两尊豆腐人像,一只豆腐将军,一只豆腐辛湄,一个清蒸,一个浇汁。
  辛湄心狠手辣一筷子夹掉了自己的脑袋,送到陆千乔嘴边:“来,给你吃我的头。”
  ……他怎么就觉得那么难以下咽呢?
  然后她又继续心狠手辣夹掉了将军的脑袋,说:“你的头我吃了。”
  
  哈哈,有种喝交杯酒的感觉呀!辛湄眉花眼笑,自觉这次豆腐实乃生平最成功的菜肴,美味无匹。
  
  陆千乔尚不能习惯失去光明,一顿饭吃得奇慢,还沾了两粒白饭在唇边。她凑过去,轻轻用手指捻下来,冷不防他忽然轻轻握住自己的手腕。
  
  “辛湄,坐过来。”
  
  她听话地坐在他身边,下一刻他温热而略有粗糙的手便轻轻抚在面颊上,拇指顺着眉毛摩挲,缓慢而爱怜地,一寸寸一分分摩挲下来,最后停在她柔软丰润的嘴唇上。拇指的动作变得更慢,唇上每一道细细的纹路仿佛都可以感觉到他肌肤的热度,那陌生而怪异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辛湄的心开始狂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睫毛低垂,脸靠得那么近,馥郁的呼吸与她的交融在一起……是要吻她么?是么?
  
  那根拇指摸了半天,最后同样捻下一颗饭粒,陆千乔笑得促狭:“……你嘴边也有饭。”
  
  “……”她可以揍他一顿么?
  
  “辛湄,现在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他声音忽然低下去,“但你在这里,就已经是……”
  她人在这里,她没有走,就是她最大的给予。
  她点点头:“嗯,我陪着你,放心。”
  
  手指骤然收紧,紧跟着又松开。他张开双臂,用力抱住她。
  好像有一滴滚烫的泪落在她脖子上,也可能仅仅是个幻觉。
  辛湄拍拍他的背:“陆千乔,你一定能活下去。”
  
  *
  
  七月十五,鬼门开。
  在殉葬坑的怨鬼们狂欢发疯的时候,战鬼一族派来的人悄悄潜入了地宫。
  
  当然,这些辛湄并不知道,她被藏在最隐秘最不易被发现的一个房间里,一边吃甜瓜一边问斯兰:“你们为什么要把我藏起来?怕我偷袭陆千乔?”
  难道因为她有几次拿着酒杯要跟陆千乔喝交杯酒?那个……不是很正常么,他俩都婚了,还没喝交杯酒,也没洞房花烛,按照老爹的说法,这桩婚事摇摇欲坠呀!
  
  斯兰看上去有些紧张,不知忌惮着什么:“总之是为你好……话说,将军都丧失五感跟活死人没区别了,你偷袭他有什么用?!”
  “那我今天晚上能去看他吗?”
  
  只有每天过了子时,斯兰才会放松神情,将她带去陆千乔房里让她看看他。陆千乔从五天前就因为变身之劫丧失了五感,听不见,看不见,没有触觉,不能说话——确实跟活死人没区别。
  不过据说无论纯血还是混血战鬼,八成以上都要经历这些变化,大家都很淡定,所以她也淡定了。
  
  斯兰未来得及说话,忽听房门上一串暗色铜铃叮叮当当急响起来,他脸色剧变,立即起身。
  “你留在这里!算我用将军的性命来求你,千万不要离开房间!”
  
  说罢,他拔腿飞奔而去。
  
  ***
  
  注:五感其实是指:触觉、嗅觉、味觉、听觉、视觉。
  陆如今的状况是连意识活动也没有了,除了心跳呼吸,就是个死人,俗称:植物人。
  用五感大概概括一下他的状况,并非精指。

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08

殉葬(一)
  陆千乔平躺在石床上,双目紧闭,吐息缓慢。
  
  战鬼甲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边,抬手在他鼻前探了探,再拨开眼皮看一眼,这才回头低声道:“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战鬼乙颔首:“将他带走,遵照夫人的意愿,送往嘉平关。”
  “他正处觉醒最后阶段,稍有闪失只怕难以活命。夫人何必急于一时?”
  “我族怎可苟且偷生于地下?就算是死,也该死于战场!夫人忍心将亲子送往战场,为的不光是保全他一人的名誉,更有我战鬼一族的。这种时候,妇人之仁就不必了。”
  
  战鬼甲弯腰将无知觉的陆千乔抱起,扛在肩上,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他的妻子。”
  “我来照看,尘埃落定前,必不让她离开皇陵。”
  
  话音未落,只听房门被人大力踹开,斯兰满面惶急直奔进来,见陆千乔被扛在一只战鬼肩上,立即作势要冲上前。
  战鬼乙抬手一拦:“小妖怪,不必找死。”
  谁知他却冲到身边,噗通一声跪下,沉声道:“我曾发誓,无论将军人在何处,我必将誓死追随!这次也请让我追随他一起!”
  战鬼甲愕然:“莫非你是他旧年部下?但,你好象不是人。”
  “十年前我为将军所救,自此立下誓言永不离弃。”
  战鬼乙颇为赞许地点头:“不错,知恩图报,是条汉子。少爷此去嘉平关确实有性命之忧,你且一路跟着,不失照料,兴许能助他渡过此劫。”
  “多谢成全!”
  
  ……没想到,真的被将军说中了。在他丧失五感,进入最危险的觉醒期时,战鬼一族会派人来将他带走。郦朝央不会容忍自己的儿子留在阴暗的地宫中苟延残喘,历代每一个战鬼都是这样度过变身劫,在战场的杀戮与血光中,要么觉醒,要么死亡。
  战鬼是注重名誉和尊严的族群,没什么比窝囊的死去更耻辱。郦朝央的儿子更加不能带来这种耻辱。
  
  “小妖怪,少爷的妻子在何处?”
  轻描淡写一句问话,让斯兰捏紧了拳头。他毫不犹豫:“在下不知。自将军丧失五感后,她便自己跑了。”
  战鬼乙笑了笑:“跑了?真是个绝情的姑娘……也罢,你们先走,我在皇陵附近搜寻一番。”
  
  这个战鬼,好重的疑心。
  斯兰默然跟在陆千乔身后,缓缓步出地宫。
  
  倘若辛湄被他找到……不,应当没那么容易找到,那间房十分隐秘,更兼有机关环绕……可,若真被他找到呢?他要如何向将军交代?
  斯兰背后密密麻麻出了一片冷汗,转念想到辛湄那种让人发疯的性子,想吐血的同时,又更加担心。
  小丫头,你千万要保重!
  
  *
  
  毫无所知的辛湄正乖乖听从他的话,坐在密室里和赵官人抢甜瓜吃。
  
  “姑娘,假如——我是说假如啊!有人把将军给带走了,你们即将面临生离死别,你会怎么办?”
  赵官人一手抓甜瓜,一手拿着毛笔在纸上刷刷书写,为他的最新最经典的戏折子填满剧情。
  
  辛湄想也不想:“不怎么办,接他回来呗!”
  赵官人被震得毛笔一抖:“呃……你不哭?不闹?不伤心绝望?这么平淡的反应,会伤害将军脆弱的心脏呀!”
  辛湄皱眉头:“赵官人,你每次说得都不准!”
  “废话,将军还是个青涩的童男子,能和我这么风流解事老练倜傥的好男人比么?!你再说一遍,将军被人带走了,即将面临凄凉的死亡,你该有什么反应?”
  “去接他回来。我不会让他死,谁也不能让他死。”
  
  ……多么霸气的反应!
  
  赵官人老泪纵横,像是触摸到灵感的神明似的,刷刷开写:“你刚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再说一遍!我要抄袭进自己的新剧里!”
  “是我和陆千乔的戏折子吗?”
  “是啊是啊!姑娘你看,最后我让将军死在盛怒的母亲大人手里,而你刚怀上将军的骨肉,在极度的痛苦中流产了。然后你们两个一死一疯,缠缠绵绵到天涯……”
  
  ……
  四下没人,她可以将这乌鸦嘴还抢她甜瓜吃的老货胖揍一顿么?
  
  她抬手正要抓住赵官人嘴边几绺颤抖的小胡须,忽听回廊上传来一阵稳重的脚步声,两个人都是一怔。
  脚步声停在门前,“铿铿”,两下十分有礼貌的轻敲。
  “辛小姐,请开门。”
  陌生而冷漠的男声。
  
  赵官人吓得缩成一团,使劲摇头:别开门别理他!
  “我知道你在里面,还有一只老鼠精。”
  辛湄想了想,还是起身打开了门。门前站着一个穿白衣的战鬼,面若冷玉,暗红的眼,像……呃,像荔枝。
  他双手合在一处,行了个礼,淡道:“在下郦闵,奉夫人之命,在少爷觉醒的这些时日,负责在皇陵照看辛小姐。”
  
  辛湄愣了很久,到底还是开口了:“那个……你家夫人是谁?少爷是谁?”
  
  “少爷就是你的夫君,骠骑将军陆千乔。夫人则是少爷的母亲,郦朝央大人。”
  
  她想了想:“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照看。”
  
  郦闵面不改色:“少爷如今为战鬼一族的荣耀去了嘉平关,镇压农民兵暴乱。觉醒是成是败,就在这些日子。还请辛小姐安静在皇陵等候。”
  辛湄震惊了:“他都不能动,你们让他去镇压农民兵?”
  “战鬼一族的宿命是死在战场上,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辛小姐不必讶异。那么,请随我来。”
  他让一个侧身,不容抗拒地做出“请”的手势。
  
  辛湄只好走出房间,赵官人不知什么时候被吓得现出原身,变作一只胖白老鼠,哆嗦着躲在她袖子里,嘀咕:“姑娘啊!我看这个战鬼不是什么好东西,跟将军的母亲同姓……啊!该不会是私生子吧?你要小心!他肯定每日都在嫉妒自己的兄长,眼下必然是抓你去殉葬!”
  
  “原来如此!”辛湄震撼了,“那我们怎么办?还是逃吧?赵官人你打头阵!”
  “这个这个……其实我也只是猜测……”
  “不是啊,你看他也是个红眼珠,肯定跟陆千乔有什么血缘关系。你现在是老鼠,容易跑,你先行动!”她作势要将他扔出去。
  “不要啊 啊 啊!”
  赵官人被高高地抛掷起来,“扑”一声撞在墙上,头晕眼花地流着眼泪跑了。
  
  郦闵抬手按下额头上暴跳的青筋,回身努力维持淡定的声音:“辛小姐,红眼是战鬼一族的特征。请你不要妄加猜测。”
  “我懂我懂。”她连连点头,这种隐私人家肯定是不希望别人知道的。
  ……为什么他觉得那么不爽?!郦闵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想起少爷选择她做妻子,这需要多么强悍的意志力,需要经历多么艰巨的考验!
  他瞬间对陆千乔有了另一个程度的尊敬。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殉葬?”辛湄在后面小心翼翼地问,“先杀了再丢进墓里?还是丢进墓里等我慢慢死掉?”
  “……请你不要想那么多……”
  
  郦闵无力地呢喃,正要继续说话,忽觉脚下一空,身为战鬼何等警觉,当即在墙壁上一撑,大鸟般跃起。冷不防头顶落下一块青铜板,硬生生砸中脑袋,把他拍进坑里。地面上“咔咔”数声,层层铜板密实地合上卡住,又恢复了平静。
  
  “姑娘!这边!”赵官人在拐角处朝她挥手,“快点!这种机关只能困住他一点时间!”
  辛湄拔腿便跑,一拐弯,才发现桃果果映莲他们都在,墙壁上几块砖头凹凸不平,显然方才的机关是他们触动的。
  
  “地方是我告诉他的,机关也是我放的,这下不欠你什么了。”映莲板着脸,足尖一点便轻飘飘飞起来,“快走吧!”
  辛湄感动得热泪盈眶:“红莲姐姐,你真是好人!等陆千乔好了,我一定和他说你和斯兰的事!你放心!”
  映莲捂住耳朵,痛苦得想尖叫。又来了!她做什么要救她?!
  
  密道的出口依然在杏花林,此时已是月上中天,一轮金黄满月悬在天顶。林中百鬼狂欢,阴风阵阵,鬼哭声声。
  
  赵官人叹一口气:“下一个满月的时候,将军不知道还会不会活着……”
  映莲登时大怒,一脚踩中他的尾巴:“闭上你的乌鸦嘴!陆大哥一定能活着!”
  她回头横了辛湄一眼:“你还不快走?被抓到可是要殉葬的!”
  辛湄点点头:“嗯,我走了,去嘉平关接陆千乔。你们等着,我一定把他带回来。”
  
  “带什么呀!”赵官人哀嚎,“你就别节外生枝了成不?那边是战场!你去找死啊?你应当找个地方好好躲着!等将军觉醒后去找你!你们俩的关系这样才正常!”
  
  她不过一笑,从怀中取出秋月的符纸,正要唤它出来,忽听身后一阵惊天动地的崩裂声,被埋在机关里的郦闵手提一把长刀,灰头灰脸地打穿一个洞,从里面跳了出来。
  
  小妖怪们瞬间跑得没影,郦闵冷笑着走过来:“辛小姐,你想去哪里?”
  
  辛湄从怀里抓出一颗包子:“看暗器!”
  包子擦过他的脸颊,他鄙夷地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看暗器!”
  这次是一块鸭油烧饼。
  “看暗器!”
  一把木头梳子。
  郦闵满头青筋乱跳:“不许闹!”
  “看暗器!”
  这次是铺天盖地的白色粉末,郦闵一时不曾察觉,吸了一口呛人的粉末进去,霎时呛得涕泪交流。
  
  辛湄跨上秋月的背,回头一笑:“笨蛋!兵不厌诈你不知道啊?”
  秋月拍着翅膀,瞬间便飞上云端,再也看不见。

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08

殉葬(二)
  七月二十三,农民兵首领武爽率领三千农民兵,试图强行突破嘉平关,与驻守的官兵打得不可开交,陆千乔就在这个乱糟糟的日子,带着皇帝的圣旨来到了嘉平关。
  
  圣旨是战鬼带来的,荣正帝成日只喜享乐,对战事从来不闻不问,郦朝央一句“骠骑将军有退敌之力,只缺契机”就让他写了圣旨,从老将白宗英手里拨了两千人马给陆千乔调用。
  
  很容易就能想象,常年驻守嘉平关的官兵们对这道圣旨会有什么反应。
  而最关键的是,这位传说中的骠骑将军——他就像个死人,成日只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皇帝是拿自己的江山社稷开玩笑吗?
  
  七月二十五,老将白宗英不堪受辱,火速发了折子回京,痛斥这件莫名其妙不着头脑的事情。
  
  七月三十,更荒谬的回复到了:皇帝有个异母妹妹,封号湖公主,素有“神之眼”的美称。这位湖公主替荣正帝做了个预言,据说嘉平关一战必将告捷,功臣姓陆。荣正帝深信御妹的神通,所以请白老将军放宽心。
  
  估计白宗英看到这封回复会气得吐血。
  
  不过这些陆千乔和斯兰都不知道,陆千乔依然做他的活死人,除了心口一块有点热气,其他地方好像都死僵了。他们被分配在一个不大的帐篷里住着,冷冷清清,就连关里负责做饭的厨师都不屑从这里经过,热水饭菜之类的更是一次没见过。
  
  带他们过来的战鬼叫郦闫,是郦朝央家族中颇有为的年轻战鬼。至今斯兰也不知他平日到底藏在哪儿,每日戌时雷打不动地来看一眼陆千乔,随着时间流逝,郦闫面上的神色终于不那么淡定了,艳丽的红眼睛里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焦急的神色来。
  
  这日戌时,他又照例揭开帐子来看陆千乔,斯兰正在火堆上熬瘦肉粥,喷香扑鼻。郦闫凑到床边摸了摸陆千乔的额头,不由叹口气。
  “那个……郦先生,将军他……”
  斯兰听见他叹气就觉心惊肉跳,这位战鬼似乎还未满弱冠年纪,脾气也和善些,他便大着胆子搭话。
  
  郦闫走过来,嗅了嗅锅里的瘦肉粥,赞:“好香,你将少爷照顾得很好。如今他还能进食吗?”
  “不能吞咽,所以每次喂食要费些力气。”
  郦闫点点头,自顾自舀了一碗瘦肉粥来喝,一面说:“如果我没记错,少爷应当是八月初九的生辰吧?今天八月初三,只剩六天。”
  ……所以呢?斯兰的双手忍不住发抖。
  
  “这些事告诉你一个小妖怪也无妨。战鬼度过变身劫,是成是败,只看生辰前十日。首先恢复的是触觉,然后味觉听觉都会一一回来,生辰那日五感尽数恢复。这样,就算顺利度过力量觉醒了。少爷到现在还未见五感回归,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斯兰面色发白,默然不语。
  “总之,再等等看吧。”
  郦闫安抚地拍拍他肩膀,喝完粥起身走了。
  
  这一等便等到了八月初五,陆千乔依旧没有任何觉醒迹象,忍无可忍的白宗英老将军倒是来了,带着满脸怒气,叉腰看着床上活死人般的陆千乔,声音如打雷:“皇上就指望这死人将军替他击退农民兵?!既然在其位,便要尽其职,叫我将两千兵马拨给他,实在心有不甘!”
  
  斯兰垂头递去一封密封好的信,低声道:“白老将军,将军尚能行动的时候,便写好密信一封,嘱咐我转交给您老人家,请您过目。”
  白宗英冷笑:“这样说,我不过来看这位尊贵的将军,他的信也到不了我手上?骠骑将军果然好威风。”
  “我数次试图觐见白老将军,都为他人拦下,您日理万机,我不敢造次。”
  
  白宗英被他不咸不淡几句话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抢过信封拆开粗粗一看,脸色瞬间就变了,当下细细读来,足看了顿饭工夫方将厚厚一沓信纸重新装回信封里。
  “他以为我白宗英是什么人?黄口小儿也敢指手画脚!”
  他将信封狠狠砸在地上,转身便走,一面又道:“骠骑将军有如此妙计,何不自己上阵御敌?白某人不敢与他抢功,这般天大的功劳,还请骠骑将军自己来挣。”
  
  斯兰默然看着众人离开帐篷,回头望一眼陆千乔,他依然处于沉睡中,神情安详,对外界一切事情都没有反应。
  这样的将军,要怎么上阵杀敌?
  
  但战场无情,第二天农民兵又来了两千援军,武爽带了五千人来闯关,叫骂挑衅声十里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白宗英硬是隐忍不发,只叫人送来两付盔甲,顺便带来一句话:两千人马已备好,请将军上马。
  
  斯兰对着两付破烂的盔甲只有发呆的份,他能叫现在的将军出去迎战吗?显然不能!可恨现在将军身体不适,倘若白宗英早些见识到将军的厉害,今日也不敢这般狂妄。
  
  正回想将军从前的英姿,忽觉帐帘被人一掀,往日只在戌时出现的郦闫进来了,因见斯兰坐着,陆千乔躺着,盔甲丢在地上放着,郦闫的还带着一丝稚气的脸立即沉下来了。
  
  “穿盔甲,上马!”他声音冰冷。
  斯兰急道:“将军这样怎么杀敌?!”
  “我不管,你护着也好,架着也好!今日若退缩,我族颜面便尽数被他丢尽!”
  
  斯兰含泪替陆千乔系上盔甲,一把扛起便走,及至帐外吹了几声口哨,远远在吃草休憩的烈云骅立即御风而来。斯兰将他用绳子牢牢系在烈云骅背上,一面低声吩咐:“好孩子,千万别把将军摔下来!遇到危险立即就跑!”
  
  “只许胜,不许败!”郦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斯兰回头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所谓的两千军马,大多是关内老弱病残之辈,甚至还有两排伤员,待见到陆千乔被捆在烈云骅身上的模样,个个都露出讥诮且愤懑的神情。
  
  斯兰冷道:“将军有令:上高台,备好巨石热油!”
  没有一个人动。
  “将军有令:上高台,备好巨石热油!”
  一片死寂。
  
  斯兰紧咬牙关,猛然转身,响亮地答了个“得令”,抱起一块压帐篷的巨石,足有半人高,一步步往高台上走去。回来的时候,他肩胛处带着一支断箭,俨然是被台下农民兵射伤的。
  
  再抱起一块,继续上高台。
  这次腰腹处又中了一箭,鲜血染红盔甲。
  
  两千人马开始躁动,惶惶不安,所有人的视线都胶着在斯兰身上,一动不动。
  
  搬完第五块石头回来的时候,他身上的断箭都消失了,只有鲜血在滴,沿途留着长长一条血迹。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沉默着上前,两三人抱起一块巨石,陪他一起送上高台。渐渐地,人越来越多——最终,两千人都默默跟上他的步伐,依次搬运巨石,烧火热油,让坐在帐篷里看笑话的白宗英老将军瞪圆了眼。
  
  关外有五千农民兵,数量上就比两千人多了一倍多,武爽又是个相当出色的首领,五千人实在不亚于五千精兵,巨石和热油攻击不过稍稍扰乱了前方一些队形,实际损伤微乎其微。
  
  没有办法,只有拼了。
  
  斯兰翻身跳上烈云骅,低头看一眼陆千乔,他依然在沉睡,毫无知觉,那么安详的模样。可是这样也好,这样他就不会知道,自己的家族为了追求名誉,将他的性命放弃了。
  
  斯兰眼眶里一阵热辣:“将军!我不会让你死的!”
  
  烈云骅长嘶一声,从打开的关口石门内第一个冲了出去,如一道红色流星。两千人迟疑且缓慢地跟在后面,生死战场上却容不得片刻迟缓,他们几乎一出去就被农民兵势如破竹地刺穿队形——武爽的目标是尚未合拢的关口石门!
  
  白宗英不知何时上了高台,大喝一声:“快关门!”
  
  石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无视远处两千残兵的哭喊,缓缓合上了。这简直是将士气打击到了最低点,多数人无心再战,逃的逃躲的躲,唯有斯兰还坚持冲在第一个。
  
  孤军奋战四个字,他和将军在曾经的五年沙场生涯里从未体会过,想不到,今天却体会到了其中的惨烈。
  身前身后全是刀光与呐喊,砍倒了一个,还有十个冲上来。
  
  多么想不顾一切让烈云骅带着将军飞离这片修罗场!可是不行!郦闫站在高台上拉满了长弓,他知道,只要他们露出一丝怯意,战鬼的箭就会刺穿陆千乔的心口。
  战鬼一族的名誉,不可败,不可退缩的精神,比铁律还要严格。
  每一个战鬼都是这样觉醒,在杀戮声里,在不停溅到身上的血水里,唤醒他们体内深处的古老血性,成长为强大无敌的,真正的战鬼。
  
  肩上一阵剧烈疼痛,斯兰再也支持不住,单膝跪倒在地,用长刀勉强架住头顶猛烈的攻击。就算他是个体质强横的妖怪,也无法以一人之力抵抗五千兵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这一次能不能活着回去。
  
  烈云骅突然悲嘶一声,它被一群农民兵用绳索套住了脖子,狠狠往下扯——擒贼先擒王,所有人都懂这个道理,一个不省人事的将军挂在马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令他们开心的呢?
  
  斯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出去,想将陆千乔护在身下,可是下一刻背心却被一股大力扯了起来,凌空而起。
  他精疲力尽又茫然地抬起头,阳光好刺眼,只能勉强看到自己是被一只巨大的鸟抓着,它另一只爪子抓的是烈云骅,陆千乔安稳地被拴在马上,未见伤口。
  
  “你们在搞什么危险行动啊?”
  鸟背上一个柔软甜蜜的女声惊愕地发问。
  好熟悉的声音,好让人头疼、一听见就想吐血的声音。可是斯兰突然觉得,她的声音在这样一个时刻响起,简直比天上仙曲还要动听。
  
  一只手抓住他的背心,轻松一扯,他就落在了宽厚的鸟背上,大口喘气,累得动也不能动。下一刻,昏睡中的陆千乔被丢在他身边,黑发软软地覆在面上,很是狼狈。
  斯兰勉力凑过去,上下检查一遍,确定将军没有受伤,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你还活着吗?”一只手在他身上戳着,辛湄蹲在对面瞪圆了眼睛看他。
  斯兰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你怎么会来……”
  辛湄低头看看下面乱叫乱嚷还不停放箭的农民兵,摇摇头:“先走吧,等会儿再说。”
  斯兰登时大惊:“不!不可以走!”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极锐利刺耳的风声自远处雷霆般袭来,辛湄猛然转身,便见远方高台上站着一只战鬼,手里的长弓瞄准他们,射出了第一箭。

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09

殉葬(三)
  这一箭是对着秋月射来的,疾行之快,完全避无可避,辛湄下意识闭上眼睛,下一刻那尖锐的破空声便贴着耳边急转直上——仅仅是警示的一箭,中途便换向往天际射出,并未伤到任何人。
  
  辛湄吐出一口气,抹一把冷汗,回头问:“那人是谁啊?!居然放冷箭!”
  “那是将军族人,我们不可以逃,不然他宁可杀掉我们,也不许战鬼一族背上逃跑的耻辱。”
  高台上的战鬼再次拉满长弓,却并不射出,像是一种无声而冷酷的威胁。
  “好混账!”她怒了,“我就知道长着红眼珠子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小声点啊……斯兰默默垂泪,她是不是忘了将军也是红眼睛?
  
  “我去找他讲理。”
  辛湄跳上马背,一抖缰绳,憋了一肚子怒火的烈云骅撒开四蹄御风而跑,将斯兰惊恐的叫声甩在后面,眨眼便来到高台之上。
  
  台上驻守的弓箭手们纷纷搭箭瞄准,郦闫认出她是陆千乔的妻子,只得放下长弓回头道:“白老将军,不可伤害这位姑娘,她只是个普通平民。”
  白宗英面沉如水,仿佛没有听见,双眼只盯着关外硝烟弥漫的战场。
  
  郦闫远远向辛湄合手行个礼:“辛小姐,家兄如何会让你离开皇陵?”
  “你给我过来。”辛湄伸出一根手指,朝他勾勾。
  郦闫犹豫着纵身一跃,大鸟一般轻轻站在马背上:“……我来了。辛小姐,家兄在何处?”
  辛湄一骨碌也站在马背上,抬头怒瞪他:“你要杀陆千乔!”
  “我怎会杀他……”郦闫摇摇头,“你不懂我族规矩。”
  “他都不能动,台子上那个混蛋将军还只给他破破烂烂的人马!你还用箭盯着他!这样的规矩一点也不公平!”
  
  郦闫没有回答。
  
  他自己也知道,这确实是不公平的,白宗英忌恨郦朝央教唆皇帝,把陆千乔派来扯后腿,分给他的两千人马战斗力还不如普通士兵五百人,陆千乔就算马上觉醒了,这场仗也未必能赢。
  
  但既便如此,也不可以退缩。
  
  战鬼一族就是这么不懂圆滑的变通,拥有着近乎顽固愚蠢的傲气。重要的不是被谁杀死,而是死在何处。死在战场和死在床上,一天一地。被逼到死亡的极致,才能得到真正的力量——这是他们的真谛。
  
  “你们根本是坐视他去送死……不对!你们拿着刀子逼他去死!战鬼都是这样觉醒,难怪你们这一族人越来越少!都是被你们自己害死了!”
  郦闫沉下脸:“辛小姐,请你谨慎出言。”
  “我没有什么‘仅剩’的话要说了。”辛湄直直看着他,“你与其拿箭杀自己族人,不如叫台子上那个混蛋将军多放点人出来杀敌。农民兵一天到晚闹事,就是因为有这些只吃饭不干活的将军在!将军能有像汤圆一样圆的吗?!”
  
  郦闫回头看一眼白宗英,她说话的声音很响,估计白宗英每个字都听得明明白白,因为……他的脸现在比青菜还绿,气得一个劲抖。
  
  “开门!”
  
  白宗英怒吼一声,抓起自己的大刀,跨上马背,带领一群精兵冲出了关口。关外两千残兵突然得到后援,还是白老将军亲自领兵,士气顿时高涨起来,局面瞬间出现了微妙的转变。
  
  远处秋月背上的斯兰也趁空闲替自己上了伤药,妖怪的恢复力本就强悍,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伤口的流血都停了。他抖擞精神,翻身跳下去,挥舞长刀继续厮杀,比方才还要勇猛,瞬间就将周围清空一小块。
  
  “对嘛,这样才公平。”辛湄抱着胳膊,严肃地点头。
  
  郦闫看看她,再看看下方发生良性变化的战局,突然对陆千乔起了另一种层次的尊敬——能选个这么彪悍的老婆,少爷的眼光真不错。
  
  “那个……在下郦闫,郦氏一族人。”他怀着敬意礼貌地介绍自己。
  辛湄唇角一弯,对他露出个阳光灿烂的笑容,一只手偷偷伸进包里,摸到了新买的两包花椒粉,经过郦闵一战,她认为花椒粉在某些时刻比飞刀和毒镖都要靠谱。
  
  正准备顺风撒出去,报复一下他方才的射箭行为,忽听远方传来一阵凄厉而绵长的嘶吼,像是被逼入绝路的野兽,又像是对月哀嚎的山魈,令人毛骨悚然。
  
  郦闫的脸色瞬间变了,翻身跃下马背,往前方战场狂奔而去。
  呃,是出什么事了吗?辛湄掉转马头,便见秋月在半空中惊慌失措地拍着翅膀,从它背上直直坠下一个人——陆千乔!
  
  整个世界的拍子似乎都慢了下来,他就那样慢慢地摔在地上,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斯兰狂喜之下挥舞长刀,将身边碍事的农民兵尽数赶走,连滚带爬地奔到陆千乔身边。
  “将军!你度过变身劫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陆千乔微微仰着头,泥土沾染了半边脸。他的神情空洞且木然,双眼完全失去神采,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个石头人似的动也不动。
  “将军?”斯兰疑惑地再唤一声。
  
  下一刻,一双无神的血红的眼对上了他,斯兰只觉喉咙一紧,竟是被他硬生生掐住喉咙单手提了起来。手里的掩月长刀被轻易夺走,斯兰费力地挣扎着,感觉自己被重重抛了出去,背部狠狠撞在地上。
  
  尚未完全觉醒的战鬼在吼叫,凄厉的声音穿透整个战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朝这里望来。
  
  长刀在风中划出优雅而锐利的曲线,刀身还残留着鲜血,一滴滴滑落地面。陆千乔面无表情提着这柄长刀,似一枚刚刚离弦的箭矢,冲进人群。
  
  没有章法,没有神智,他整个人似乎都变成一柄锐利的宝刀,所到之处,锐不可当,而且——他杀的不光是农民兵,连自己人都杀。没有人能抵御那柄仿佛来自地狱的掩月长刀,它挥舞过的地方,鲜血断肢满地。
  
  辛湄骑着烈云骅狂奔而来,一路躲避闪烁的刀光,一路追向他。
  “陆千乔!”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
  他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含笑转过身,朝她伸出双臂,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我的宝贝,你过来。”
  她红着脸扑进他的怀抱。
  “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
  …………
  
  以上,只是幻想。
  
  他似乎对她的声音有反应,猛然转身,横起掩月长刀,直劈过来。烈云骅悲嘶一声,被锐利的刀风劈去一小块顶皮,辛湄只觉肩上一阵锐痛——他的刀风居然在她肩上劈了一道口子!
  
  辛湄翻下马背转身便跑,比兔子还快。
  
  一旁目瞪口呆的斯兰忍不住大吼:“你去哪里?!将军醒了啊!”
  她四处张望,找了块比较靠谱的半人高巨石,飞快躲在后面,这才道:“我找地方躲一下,陆千乔貌似失心疯了。”
  
  呃?!她跑来九死一生的战场,为的不就是和将军同生共死?!这种时候,她难道不该是流着眼泪扑上前紧紧抱住将军,大声呼唤失去理智的将军的名字吗?!
  
  斯兰气急败坏:“那只是还未适应战鬼庞大的力量!你过去他说不定就清醒了!”
  辛湄探头看了看,陆千乔还在拿着刀乱杀人,她立即把脑袋缩回来。陪着他是一回事,被他杀死就是另一回事了,这种明显是在失心疯的症状,她过去就是找死。
  “你叫他的名字!他谁的声音都听不见,可一定能听见你的!”斯兰仍然不放弃。
  
  呃,把他喊过来,然后举刀把他俩劈成肉末么?
  辛湄为难地看着他:“你……你被赵官人附体了?”
  斯兰登时犹如五雷轰顶般僵硬了。
  
  “这次觉醒要是成功,少爷就算顺利度过变身劫了!”
  郦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巨石上,满心喜悦地开口。
  辛湄抬头看着他:“你怎么也躲在这里?!不上去阻止他乱杀人吗?”
  郦闫愣了一下:“少爷在觉醒,我怎有本事上前阻止。他爱杀多少便杀多少,统统杀光也没所谓。”
  “他杀的人也有皇帝陛下的人马呀!你们不是为皇帝干活的吗?”
  郦闫面上有一种冷酷的神情:“战鬼除了天神,不会真正效忠任何人。”
  
  ……可是,他把这里的人都杀完了,就会过来杀他们几个了吧?
  
  辛湄只觉一颗心跳得厉害,悄悄伸出半个身子,陆千乔已经离开她好远,从头到脚都被鲜血浸透——别人的鲜血。
  
  许多人围着他,却又不敢靠近他,惊恐又沉默地看着他凄厉地嚎叫,像是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掩月长刀为他紧紧攥着,因为砍了太多人而卷起的刀口一下一下重重劈在地上,每一下都劈出一道狭长的深坑。
  
  他现在……是不是很痛苦?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这样子的陆千乔她从没见过,完全不可靠近,只有疯狂杀戮的战鬼本能。难道……她真要像斯兰说的那样,以惊天动地的阵势冲过去抱住他,再用杜鹃啼血般的声音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好恶心,还是算了吧。
  
  掩月长刀忽然被高高举起,陆千乔做出准备投掷的动作,目标是——远处山头的白帐篷!那好像是农民兵首领武爽的营地吧?
  长刀周身渲染了一层血红的光芒,脱手而出,发出极其尖锐刺耳的呼啸声,红色流星般疾射而出。与上次杀虎妖一样,长刀似乎拥有了自己的生命,绕着帐篷上下飞舞,眨眼便将它撕成了碎片,连着碎片一起爆开的,还有大片碎末血肉,想来应当是原本在帐篷里的人。
  
  “常胜王!是常胜王!”
  农民兵开始躁动,所有人都知道,帐篷里的人是武爽的弟弟,自封常胜王的武艺。第二首领无声无息就死了,对他们的打击实在太过巨大,连武爽都愣了半日,方才猛然回神,拍马掉头便跑:“撤!今日暂时撤退!”
  
  士气低落的农民兵如鸟兽散,足退了三十里。八月初六嘉平关一战,小小胜一局。
  
  白宗英将军骑着马神色复杂地走过来,陆千乔安安静静站在原地,既不叫,也不杀人,又变成一个木讷的石头人,扬高染满鲜血的脸,空洞地望着天空。
  
  “骠骑将军……”
  白宗英只说了四个字,陆千乔忽然挥刀而向,白宗英身边忠心的副官立即冲上前阻挡,被一刀削成两半,惨呼着摔落在地。
  “你……你要做什么?!”白宗英惊得从马上跌下,连滚带爬往后逃。
  长刀再次扬起,这次对准的是他的胖脸。
  
  “陆千乔!”
  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陆千乔举起长刀的手猛然停顿一瞬。
  众目睽睽之下,辛湄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用力朝他掷去:“你不要继续发疯啊!”
  “咚”,大石头精准地砸在这位发疯的骠骑将军后脑勺上,长刀从手上滑落,他一头扑倒在地。
  
  “你做了什么?!”斯兰差点也跟着晕过去。
  “呃,我只是想让他安静一下……”辛湄难得心虚。
  
  他现在果然安静了,非常安静地,晕过去了。

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10

本帖最后由 Don't_speak 于 2010-12-13 12:12 编辑

殉葬(四)
  陆千乔晕倒后就没再醒过来。
  斯兰和郦闫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死了很多次……
  于是那天晚上,辛湄十六年来,破天荒第一次——做噩梦了。
  
  她梦见自己被一群战鬼抓去殉葬,塞进冰冷的石棺里,和死去的陆千乔并肩躺着,他的身体冰冷而僵硬。
  她记得自己用手指轻轻拂过他熟悉的轮廓,指尖触到的不再是温热肌肤。
  那种死人才有的冰冷感觉像是刺进皮肤里,再刺进心里。
  
  辛湄骇然惊醒,眼前一切模糊而潮湿,一颗眼泪顺着眼角落下。
  她茫然地抱着被子坐起身,喉咙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喘不过气。她自己都有点被吓到,呆了半天。
  
  帐帘忽然被人揭开,斯兰脸色灰白地走进来:“快起!将军……将军的母亲到了。”
  ……是来找她清算总账的吗?辛湄的难得脆弱一次的小心脏瞬间滑到了深谷里。说起来,陆千乔可能本来会好好的,该不会被她一颗石头给砸出什么意外吧?
  
  她匆匆梳洗一番,出了自己的小帐篷,果然见陆千乔的帐篷前停着一辆雪白的马车。
  她就在这里第一次见到陆千乔的母亲,和她之前的想象完全不同。
  郦朝央穿着雪白的衣服,安安静静从车上下来,墨一般的长发和眉眼,整个人像是用冰雪堆砌而成的。
  
  本以为所有的战鬼都是红眼重瞳,但原来并不是这样。只有未满二十五岁的年轻战鬼才是红眼睛,一旦顺利度过变身劫,外表看上去就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唯有在杀意勃发的时候才会爆发出鲜血的红。
  
  郦朝央进帐篷前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辛湄不太敢确定,因为她看上去太空洞太心不在焉了,像是被一团烟笼着,谁也见不到她真实的表情。
  她身后还跟着久违的郦闵,一直用恶狠狠的眼光看过来——他还记得在皇陵被她用一把花椒粉放倒的事情,这简直是个天大的耻辱。
  
  辛湄有些心神不宁,抬头看看身边的斯兰,问他:“你说……咳咳,陆千乔会不会因为被我砸了一下,就过不了变身期?”
  斯兰板着脸:“我不知道。”
  “……你就说一句‘和你无关’嘛!我现在很担心很内疚很悲伤很绝望啊!”
  “我不知道。”
  辛湄只好嘟脸望向帐篷,担心得皱紧眉头。
  
  帐篷里,郦闫正小心将昏睡中的陆千乔翻了个个儿,指着他后脑勺上的肿块,愤愤地说:“夫人请看,将军就是被石头砸中这里才晕过去的。”
  当时少爷在勃发,在疯狂,在漫天血光里享受战鬼新生的力量……然后飞来一块横石,把一切都打没了!
  
  郦朝央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坐在床边,带上雪白的丝绢手套,轻轻抚上陆千乔的额头。
  他身上还有热度,呼吸依旧平稳,皮肤对她的触碰有反应,五感应当是回来了,可他就是睡着不醒。
  郦闫依旧愤愤不平:“都怪辛小姐节外生枝用石头砸晕了他!”
  郦朝央淡淡瞥他一眼:“会迁怒他人,证明你还幼稚。我族怎会如此脆弱?一块石头就能砸死的战鬼,死了也罢。”
  郦闫默然。
  “交给你和郦闵的事,你们一件也没办好。出去,回去自有责罚。”
  郦闫脸色苍白地出了帐篷。
  
  郦朝央静静在床边坐了很久,忽然动了,脱下手套,迟疑地、缓慢地、甚至带着生涩地,轻轻摸向陆千乔的脸颊。
  他生下来,到如今整二十五岁,她似乎都没有这样安静地触碰过他。
  看着他与那个人神似的脸,郦朝央忽尔又感到一种怀念。当年,他死的时候,就是这么安静,把脸放在她手上,呼吸静静停止。而如今,自己和他的儿子,用同样的姿势躺在自己面前,她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像是又见证了一次他的死亡。
  
  她漆黑的眼眸瞬间变作血一般的色泽,不迁怒么?真可笑,连她自己也做不到。
  回头唤:“郦闵。”
  帐篷外的战鬼立即会意,向辛湄行了个礼,冷道:“辛小姐,夫人有请。”
  
  ……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
  
  辛湄犹豫了一下,终于揭开帐帘,慢慢走进去。
  她对上一双冰冷而血腥的红眼,微微一愣,她没有避让,静静与她对望。
  像是过了三个秋天那么久,郦朝央终于低低开口。
  “……最后一天,他再不醒,便永远醒不过来了。”
  
  辛湄纠结了很久,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问她:“真是被那块石头砸的缘故吗?”
  郦朝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明明她坐着,她站着,一高一低,之间的距离也不远,辛湄却感觉她仿佛身处极遥远的高处,用没有感情的眼睛高高在上地俯视她。
  
  “醒不过来,便等于死去。千乔的墓室我早已命人在皇陵打开,他很喜欢那里吧?”
  ……什么意思?
  “他活着,我给不了他喜欢的东西。他死了,我会把他喜欢的所有东西都送给他。”
  郦朝央迷离的眼神终于凝聚了一点,定在辛湄脸上:“包括你。”
  
  辛湄张开嘴,犹豫了一下,她以为自己会问关于殉葬的话,可是话出口,却变成了:“他不会死。”
  郦朝央不想与她说这些没来由的感性话,转头淡道:“辛小姐,请出去等候消息。”
  
  “我不走。”
  她回答得坚定而温和。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他。陆千乔不会死,他会醒过来。”
  “我不喜欢听无意义的好话。”
  “你是他母亲,你却不肯相信他不会死。这不是好话,你难道不明白?”
  血红的眼睛再次对上她的,郦朝央的声音有了一丝寒意:“辛小姐,无知者的无畏没有意义。”
  
  辛湄没有回答她,径自坐在床边,轻轻抚摸陆千乔的头发,发间的暖意莫名令她的不安平静了下来。
  
  她怎么会无知,她知道的东西很多。
  她知道陆千乔喜欢皇陵里悠闲宁静的生活;知道他闲来无事喜欢做人偶;知道他其实不喜欢打仗;知道他虽然嘴上常说得不好听,面瘫表情也不讨喜,但他心里是热的。
  
  “我陪着他。”
  
  红眼睛的血色渐渐消退,郦朝央微不可闻地低叹一声。
  
  “我族混血,并非没有人能度过变身劫,先时千乔委托那小仙人来查,想必也已知道了。具体怎样度过,每人不同,方法亦不可作为参考。但我郦朝央的儿子,怎可泯然众人,替我告诉他,我不许他死得这般轻贱。”
  
  帐帘被合上,她又上了那辆雪白的马车,静静守在帐外。
  
  *
  
  天慢慢黑了,斯兰进来送过一次饭,眼睛红红的看了陆千乔一眼,却什么也没说,捏紧拳头又出去了。
  
  辛湄轻轻拍了拍陆千乔的脸颊:“……喂,被石头砸死的不算好汉,你再不醒过来,是想把罪名都推我头上让我不安吗?”
  
  没有回答。
  
  “我告诉你,你别想得美了,死后还要我殉葬。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死了,就算把我埋坑里,我也挖洞爬出去改嫁。喂,我真的会改嫁,你别以为我开玩笑。”
  
  依然没有回答。
  
  辛湄背靠在柔韧的帐篷上,上面开了一个透气的大窗口,天气不错,星河闪烁,银光璀璨。夜风送来的味道却不敢恭维,有硝烟味,也有血腥味,遥远的地方,还传来伤兵们痛苦的呻吟。
  
  辛湄将他的脑袋抱在怀里,手指轻轻顺着他柔软的长发,突然开始想念皇陵。
  大家还在皇陵等着他们。
  带着凉意的清爽夏风在等着,充满野草香气的山坡在等着,满天星光与小月亮也在等着。
  他们相遇的时间还不长,却又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原来她和他一直都在一起。他动不动就发红的如玛瑙般的耳朵,还有那种她还看不懂的凝视,就像昨天才发生过。
  原来,她什么都记得,一个小片段都没忘。
  
  改嫁?开什么玩笑。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嫁给别人,不管任何人。
  她要嫁的,天定的姻缘,天成的佳偶,只有陆千乔一个。
  
  陆千乔,你什么时候醒过来?
  
  *
  
  天黑过,又亮了。
  
  辛湄静静望着天顶渐渐变淡的月亮,忽然,怀里的脑袋动了一下——动的又何止脑袋,陆千乔整个人都在动,像是刚睡醒似的,翻个身,把手抬起来摸向后脑勺的肿块,茫茫然睁开眼。
  
  依然是血红的眼珠。
  
  她不敢动,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他。
  ……是平常的陆千乔?还是那个拿着刀乱杀人的战鬼?说起来,要是战鬼的话,她现在跑还来得及么?
  
  陆千乔迷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估计还没完全睡醒,只是张开嘴打个呵欠,手臂紧紧抱了抱她,闭眼呢喃:“辛湄……别闹……睡觉。”
  
  辛湄激动了,两眼含泪了,嘴唇颤抖了,张开双手要使劲抱住他,诉说一下连日来自己的担忧和希望,她一直相信他会醒过来,她知道的,他真的会醒。
  
  可是他翻个身,卷起被子,完全无视她,又睡着了。
  
  伸出去的手顿时变成拳头,狠狠砸在床板上,脆弱的床立即塌下去。
  
  “不带这样的!都醒了你还睡个屁啊!”

母亲的忍让

床板塌了,床上两人毫无意外一起摔进坑里,辛湄的脑袋还撞在床柱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只手忽然轻轻按住她脑袋的那颗包上,辛湄抬头,对上一双血红却温柔的眼。
  “胡闹。”陆千乔低声说着,一把将她从坑里拉起来,掌心替她轻轻按摩脑袋上的肿块。见她抬头傻乎乎地盯着自己,他笑了笑,“疼得厉害  辛湄又激动了,两眼又含泪了,嘴唇又颤抖了。。  

她一头扑进他怀里,脑袋像要钻进去似的使劲蹭,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了,蹭得他胸前衣襟湿漉漉一大片 
“你醒了你醒了  曾经想好的,反复预演的,要说的那么多漂亮话,事到临头又全都忘了。除了重复这三个字,她什么也想不起,也不愿再想  陆千乔按住她乱动的脑袋  这种时候他依然笨拙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一遍遍替她揉着脑袋上的肿块,再用袖子上干净的部分替她擦眼泪鼻涕。。  

他做了好长一个梦,娶了辛湄做妻子,过完平凡人的一辈子,圆满而没有遗憾的醒过来,面对的却是她滔滔不绝的眼泪鼻涕。。  梦里那个贤惠而温婉的辛湄,呃,果然……只是一个梦啊……。    
他的手指插进她柔软的头发里,替她将凌乱的辫子拆开,用手指细细梳

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10

辛湄抬起不输给他的红眼睛,喃喃:“说点什么啦……”。  就她一个人在这边激动荡漾,气氛都没了。  陆千乔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低声道:“你睡一会儿,醒了再说。”。  “我就不睡,你现在说。”。  他想了想,耳根慢慢红了,别过脑袋,声音更低:“很……想你  “什么?你嘴里又没塞萝卜,我听不清呀!”。
  手指轻轻敲在她脑袋的肿块上,趁她疼得一跳,陆千乔将她推开,径自走向门口。
  “乖,睡觉去。我在这里,不会跑。”。
  “你现在就是在往外跑!”辛湄嘟起脸。。
  陆千乔破天荒给了她一个可以称得上“甜蜜宠溺”的微笑,霎时晃花了她的眼。
  “睡醒了,有好事说给你听。”。
  ……怎么,好像有种神魂颠倒的感觉?辛湄红着脸看他走出帐篷,好半天才回过神,扭头看看塌了个坑的床,索性把被子铺在地上,唤出秋月,缩在它翅膀下面睡了。
  他说有好事说给她听,到底是什么呢?难道——是下定决心要和她洞房花烛,做真正的夫妻了?辛湄在秋月翅膀下面滚来滚去,春情勃发,在春梦中沉沉睡去。
  陆千乔合上帐帘,一抬眼,便对上郦闵和郦闫先狂喜后复杂的眼神
  还是红眼睛,证明力量觉醒不成功,比较好的是,他留着命,没死。这种事倒也发生过,可是,心高气傲的夫人要如何接受?她甚至专门空出一天的时间来这里等待结果,以两人对郦朝央的了解,她肯定是宁可自己儿子死了,也不要他一辈子做个不觉醒的废物。
    两只战鬼默默无言地让出一条路,眼睁睁看着他敲响那辆雪白马车的门。
    车门被拉开,一股冷风扑面而来,陆千乔微微一愣,却见这本应狭窄的车厢里,冰雪料峭,寒风刺骨,竟是别有洞天的一个小小院落。
  这种叫做袖里乾坤的法术,陆千乔并不陌生,他的乾坤袋也与这个类似。在狭小的空间内另开辟一个广阔而崭新的洞天,是仙人常用的法术
  郦朝央并没有像郦闵说得那样在睡觉,非但没睡,手里反而拿着一根巨大的方天戟,额上汗水淋漓,院落的冰雪、树木、亭台楼阁,全部化作了废墟——她是在练功,像她这样强大的战鬼,不会有一刻松懈的机会。
  郦朝央抓起放在一旁的雪白外衣,缓缓披在肩上,转头对着废墟轻轻吹一口气,它们瞬间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尖而笔直冲向天空的屋顶,那是极西战鬼原族特有的房屋模样。她独自坐在小亭里,开口:“过来,坐。”
  陆千乔坐在她对面,她漆黑的双目在对上他的红眼睛之后,瞬间化作了血腥之色。
    “你失败了。”郦朝央定定看着他,“是觉醒中途被打断的结果,那小丫头坏了事。”
  “与她无关。是我自己的缘故。”。
  “无聊的假设我不需要。觉醒失败的战鬼,活着便是耻辱,何况是我郦朝央的儿子。”
    陆千乔静静看着她,无悲无喜,良久,方道:“耻辱是看如何活,而不是如何死。”
    巨大的方天戟呼啸而起,毫不留情向他胸口刺来。陆千乔飞快握住了戟尖,两人的力量在方天戟上互相抗衡。
  “……比先前长进些。”郦朝央冰冷地说着,“但完全不够!”。
  她用力一推,他整个人连着方天戟一起狠狠倒飞了出去,砸入厚厚的冰雪里。
  “你空有战鬼之名,却没有战鬼的实力,还要和我说活着不耻辱!你要如何令我感到不耻辱?!”。
  她走上前,冷不防方天戟忽然跳起,箭一般反射向自己,来不及让,她秀丽的长发被削去一绺,飘散在冰雪之上。
  陆千乔半蹲在对面,仰头看着她,声音沉稳:“我会活下去。”。  郦朝央冷笑:“你可以活着!从此不再是我郦朝央的儿子!但那小丫头犯得过错太大,战鬼一族不可饶恕她!”。   方天戟划出锐目的光芒,怒涛般呼啸而上。
   陆千乔进去足有小半个时辰都没出来,两只战鬼在外面等得有些心焦,郦闫叹道:“夫人不会真把少爷杀了吧?”。
  “我认为夫人会比较想杀掉辛小姐。”。
  郦闵回头望一眼帐篷,这种脆弱的帐篷,夫人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拆碎,顺便把里面的人弄成碎末……。
   “我看少爷好像很喜欢辛小姐,杀掉她,只怕他还是宁可自己死掉吧?”
  他们战鬼耳朵灵得很,帐篷里刚才发生什么事,他们可都是听得一清二楚……咳咳,就算不是故意偷听,反正也还是听到了。
   “夫人嘴上虽然从来不说,但心底还是希望少爷能成功觉醒,为战鬼一族延续强劲的血脉。这次觉醒不成功,主要缘故不在少爷本身,而是辛小姐捣乱……嗯,总之我看她很危险。”
    郦闵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巨响,雪白的马车顷刻间裂成了碎片,两个人影鬼魅般冲了出来,撞在旁边一座帐篷上,那无辜的帐篷瞬间就变成了渣渣。
  “……大哥,你说得对。”郦闫感慨地看着那两只战得惊天动地的战鬼,“夫人果然是想杀辛小姐,我们还是避让的好。”。
  他俩找了个比较靠谱的地方,一起蹲下来静候母子相斗的结果。
    半空中响起锐利的呼啸声,方天戟被高高抛起来,散发出夺目的光华,对准了辛湄睡觉的那个帐篷,雷霆万钧地劈下。
  黑色长鞭骤然甩出,硬生生拽住方天戟的去势。陆千乔嘴角流下细细一行血,皱眉唤了一声:“母亲!”。
    郦朝央森然道:“你死,她生。她生,你就死!”
  “母亲,迁怒没有意义。”。
  “唰”一声,方天戟在帐篷上划了一道,帐篷顶瞬间就飞了,里面一人一鸟睡得依旧不亦乐乎,完全没发现外面战得乱七八糟。
    力量不曾完全觉醒的战鬼无法架住郦朝央愤怒如涛的攻击,长鞭发出响亮的崩断声,陆千乔一把甩了长鞭,落在地上将辛湄紧紧护在身下。
  方天戟停在他背心三寸后的地方,他身上的血滴滴染红了辛湄的衣服。她在做着美梦,不知呢喃着什么,满脸的无忧无虑。
   郦朝央静静望着他,这一次他没有对望,只是垂着头,静静护着身下的沉睡的少女。
   这情景有些熟悉……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也曾因为要不顾一切追随一个男人,被长辈追杀。当年她也曾用身体护住那个人,还没有说过爱他,便已愿意付出生命。
  这一番战鬼说不出口的情意,并不是人人都能够懂得。所有打动人心的、美丽的、甜蜜的话语,他们永远不会说。他们只会付出生命或者鲜血,默默地在后面护着,守着。
  战鬼只有这种笨拙的爱人方式。
    ……当年的那个人,没有能够懂得这些,一直怀疑她的情意,到死都不能释然。
  她又想起那个小姑娘无畏而清澈的眼神,她毫不犹豫地说过:【我陪着他。】
  她是懂的吧?
   郦朝央缓缓收了方天戟。
    “千乔,这是我最后一次忍让你。”她转身便走,“我不想看见她,下次若再见,格杀勿论。”
  雪白的马车被他俩轰成了渣,她跃上啸风骊的背,清叱一声,漆黑的灵兽蹄下生出雷电,声势惊人地飞上云端,眨眼便消失了。
   郦闵郦闫松了一口气,走到陆千乔面前,纷纷叹气:“少爷,你还是继续做骠骑将军吧,立些战功,这样夫人心里也舒服些。这些年有狐一族日渐壮大,时常来挑衅,族人又日渐稀少凋零,夫人整日忧心,这次你觉醒又没成功,她一定很伤心。你有空记得回族里看看……嗯,辛小姐就别带过去了,省得夫人发怒。”。
   两人不敢耽误,各自牵了灵兽追随郦朝央而去。
   辛湄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被人抱去了另一个完好的帐篷里,睡在柔软的床上。
  翻个身,陆千乔就坐在自己身边,换了一身衣裳,一只手替她掖着被子,低头静静看着她。
  她嘻嘻一笑,把脑袋钻进他怀里,懒洋洋问他:“陆千乔,你要和我说什么好事?现在我醒了,你尽管放马过来。”。
  他眼角漾出一抹笑意,欲要说,却又有些不自在,斟酌半晌,方缓缓说道:“母亲走了,你睡着,没能与她道别。”。
  “她肯定不会高兴见到我吧?”辛湄想到那双冰冷而血腥的红眼,尽管她竭力克制,但白痴也能看出她身上的杀气,“我是不被婆婆喜欢的可怜媳妇。”。
  他含笑:“还不算媳妇……你还不算嫁给我,天地没有拜,交杯酒没有喝。”
    呃,什么意思?辛湄愕然抬头看他。
  他别过头,有些赧然,耳朵慢慢红了:“我是说……你、要不要……再来一次?”
    辛湄愣了半天,歪头一个字一个字琢磨他的话,忽然灵光一动,眼睛越瞪越大,嘴巴也越张越大,伸出一根颤巍巍的手指指着他,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愿意么?嫁给我。”他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她抖了良久,终于严肃且认真地说:“陆千乔,我认为,我们应当洞房花烛。”

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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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归宁”

那天晚上,辛湄被陆千乔用被子裹住,在床上滚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两人脸色都有些发白,精神不济。
        斯兰进来送热水的时候,脸色一阵红一阵绿,表情像是打算把眼睛抠下来似的。
  “将军,白老将军连夜急赶回京,面圣要告老还乡。”
   昨儿一整天他们这边闹得不亦乐乎,没关注嘉平关内其他人的反应,实在不应该。想想看,先是被皇帝强行塞过来一个活死人将军要抢功,后来又被突然发疯的将军折腾得要死不活,那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将军的母亲又强闯嘉平关,旁若无人地和儿子大打出手,关内小半片帐篷都被轰成了渣渣……
   白老将军脆弱的心脏承受不起如此重压,当晚泪流满面卸甲回京面圣,要求告老还乡,绝对是人之常情。
  陆千乔对此表示理解:“知道了。”
   斯兰看他脸色发白地起身,单薄的袍子从肩上滑下,裸_露的胸膛上有一点暧昧的红痕,鼻子和下巴上也有同样暧昧的伤口,更甚者嘴角还有破皮,不由恶狠狠瞥了一眼依旧被被子裹成肉虫的辛湄,她只露出一颗脑袋,两眼无辜地与他对望。
   可恶!他就知道这丫头不是什么好东西!将军的初夜她居然如此狼女!何况……何况将军白天刚醒,又和郦朝央大干一架,她怎么好意思当晚就霸王硬上弓?
    “……我给您换一桶热水,请安心沐浴。”
  斯兰含泪又把方才端来的一盆热水端出去了。
  陆千乔摇头:“不用。斯兰,你回皇陵,替我办一件事。”
  “将军请吩咐。”
  陆千乔表情有点不自然,带着一丝赧然,暗咳一声方慢慢说道:“你回去……嗯,筹办一下婚事。红纸花轿之类……一样不可少。”
  斯兰愕然抬头,不太能明白。办婚事?谁的婚事?
   陆千乔递过来一张纸:“这是我与辛湄的身段尺寸,去订做喜服凤冠。”
  斯兰瞪圆了眼睛,将军是要和那小魔星再成一次婚?!他们不是被皇帝赐婚,早已成夫妻了么?!难道……难道是因为昨晚那什么,所以将军他觉得对那丫头有愧疚,所以才……
  “去吧。”陆千乔不欲多说,起身披上了外衣。
  斯兰脸色苍白地走了。
    陆千乔挽好头发,回头望一眼床上的辛湄,她一直都没说话,只转着眼珠子看他。
  他想了想,语重心长地开口:“还是……等到婚后。”
  辛湄的脸又嘟起来:“我们已经婚了。”
  “那个不算。”
  “废话少说,你就是不肯。”
  “……辛湄,我是男人,我不想让你委屈。”
  “我现在就很委屈!”
  陆千乔叹一口气,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细嫩绵软的脸颊:“辛湄,别闹。”
  她龇出一口白牙,狰狞地看着他:“明明是你把我捆住,你才别闹!”
   昨晚她不过是啃了他两口,还没动邪念呢,他就迫不及待放出捆妖索,直接把她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再用被子卷起来,害她滚了一晚上,好像她是要对楚楚可怜小白兔下手的大灰狼!有没有搞错?!他们两人的位置为什么总是如此错乱?
    陆千乔丝毫不为所动:“你要是不闹,我就放开你。”
  “哼,我不要跟你拜天地!你一辈子也别想洞房花烛了!”
  明明是一只小白兔,却总喜欢学大灰狼龇牙咧嘴,露出可爱的狰狞模样。陆千乔拍拍她的饱满额头,将捆妖索收了回去,辛湄蠕动着从被子里爬出来,衣服头发乱糟糟,直接跳下床就要穿鞋子。
   “我回娘家了!陆千乔,你不许来找我!”
  她推开窗户,恶狠狠地要跳出去。
  “辛湄,回来。”
  一声带着笑意的温柔呼唤。
  她停下来,倔强地不肯转身,抱着胳膊很拽地仰头看天。
 “听话,回来。”
  ……果然还是乖乖转身走过去。
    他斜倚在床头,眉尖微扬,神色温和含笑,连那两只略显违和的红眼睛看上去都没那么可怕了。以前他像一柄出鞘的绝世宝刀,光华冷冽,浑然不可靠近。如今刀刃为他妥帖收好,再不会对着她,便显得柔和了许多,甚至有一丝秀丽。
  辛湄觉着他的美色实在很不错,虽然比不上当初第一个看上的张大虎那么有男人味,那么粗犷板正,但也算是百里挑一的了。
  “坐下。”他指了指床榻。
  她听话地面对他坐下去,总忍不住要伸出爪子在他很有美色的脸上捏一下摸一把。
  陆千乔抓住她的手腕,无奈地笑:“转过去。”
  感觉他拿了木梳替她梳头发,木齿轻轻擦过头皮,有些麻麻的。
  他声音低柔:“头发也不梳……拽着疼吗?”
  她胡乱摇头。
  他梳头的动作一点也不利索,又慢,又小心,还笨拙得要死,遇到有一点打结的地方,就要徘徊半天,像是稍微用点力气,她头皮就会被拽掉似的。辛湄张嘴想唾弃一下这种谨慎,但不知道为什么,张开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的手指很暖和,扶在她脖子上,虽然没有动,曾经那种陌生而怪异的感觉又回来了。
  辛湄茫然地扬高睫毛,胸膛里的小心脏不听话地急速蹦起来。
  她想……抱一抱他,和他靠近一些,再靠近一点。不是玩闹似的啃他,而是……而是……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
   陆千乔不会绾发髻,只替她编了两条麻花辫,再扳着肩膀将她转过来,整理一下衣襟和腰带,在热水里拧了帕子,拨开她浓密的刘海,替她把脸擦干净。
   “回去的话,带上烈云骅。把秋月留给我,好不好?”他低声问。
  辛湄不怎么靠谱的心脏乱跳不停,红着脸反问:“……是、是交换定情信物?”
  陆千乔停了一下,失笑点头:“也好……就算定情信物。”
   ……她总觉着他们这对夫妻有些怪怪的,都婚了还要拿灵兽搞什么定情信物,洞房花烛至今没有,他还非要再拜一次天地。
  真伤脑筋啊。
   辛湄骑着烈云骅,心情复杂地回到了娘家辛邪庄——或许,用归宁这个词更加确切一些?
  辛雄正在马厩里挑选适龄的小牡马,打算替几匹牝马配种,忽听头顶一阵响亮的马嘶声,自家女儿骑着一匹通体火红的神骏灵马从天而降,他眼前顿时一亮——这匹马何其俊美强劲!
    “爹,我来归宁了。”
  辛湄跳下烈云骅,随口打个招呼。
  辛雄正抱着烈云骅的后腿笑得合不拢嘴,乍一听这话,笑容顿时僵住了。
   “归宁?”他疑惑地回头张望,“那……姑爷呢?不是应当你俩一起回来么?”
  辛湄嘟着脸:“我俩吵架了,我一个人归宁。”
  吵架……应当是吧。她摸摸麻花辫子,又开始脸红心跳。
    “你被姑爷赶出来了?!”辛雄惊骇得差点晕过去,“才婚了一个多月,你……你……怎么能就被赶回来?!”
  “……爹,麻烦你听清我的话。是我俩吵架了,所以我一个人归宁。”
  “你怎么得罪姑爷了?!还是好吃懒做得罪了公婆?有没有写休书?!还有没有挽回余地?!”
  “所以说,爹,根本不是你想的……”
  她爹怎么就这么难沟通呢?
   辛雄冷静下来,已经是下午吃过饭的时候了,他终于不再对着墙壁滔滔不绝地念叨,而是转过来对着辛湄默默流眼泪,用令人心碎的眼光看着她。
  “我的乖宝,长得不错,脾气也不会很差,怎么婚事上就一路坎坷呢……”
  他哽咽,用手绢使劲擤鼻涕,连连摇头叹息。
  “爹,我俩至今还没洞房花烛,你说……我会不会很没女人味,很小孩气啊?”
   辛湄很纠结昨晚陆千乔的态度,她只不过抱着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啃了两口,表示一下夫妻间的亲热,他就和被雷劈了似的一把推开她。她不服气,又扑上去,不小心扯掉他的薄衫,露出一片胸膛,看着皮肤还挺不错的,所以她又啃了一口,结果明明是他先忍不住,死死抱紧她,开始咬她耳朵,她立即从善如流地咬他鼻子,下一刻她就被捆妖索捆得结结实实,用被子卷起来了。
    这事真是个打击,她一夜滚来滚去,都没睡好。
  辛雄停住哭声,老脸忍不住红了,咳一下,才道:“这个这个么……爹也说不好。乖宝,你娘去的早,这些事没人教你,爹也不好意思和你说……总之……反正……讨好相公,还是要学一下的……你等着!爹给你找些有用的东西。”。
   他在自家和做贼似的,偷偷摸摸潜入卧房,从箱子最底层摸出一只油布裹的包,再偷偷摸摸递给辛湄,老脸红得苹果也似:“小湄……这个拿去……晚上、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再看。”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辛湄试图解开油布,他惊慌失措地拦住:“白天不许看!有人的时候也不许看!只准晚上一个人偷偷看!”。
  她只好把布包放进怀里,安抚一下今天很受伤的老爹。
   “对了,你今天回来骑的那匹牡马真不错,在哪儿买的?多大了?咱家正缺几匹好的灵马,爹安排来配个种没事吧?”。
  辛湄愣了一下,呃,定情信物就这么被她老爹拿去配种了……。
  “是你姑爷的坐骑,我俩交换灵兽。”。
  辛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哦?姑爷的?看样子他还是挺疼你的……乖宝,晚上记得把包里的几本书好好看看。难得姑爷心里有你,下次别再和他闹脾气了,懂么?”。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烈云骅在窗外发出悲愤的嘶声,后面还传来几位师兄惊惶的叫声。两人一齐望去,见烈云骅狂奔而来,用鼻子委屈地撞着辛湄的手,前蹄使劲刨地,满心不甘的小模样。
    “怎么了?”辛雄问后面的大师兄。
  大师兄叹道:“师父交代,选庄里最好的牝马给这匹烈云骅配种,我们挑了十来匹最神骏的,它却都看不上,没办法,只好把它们关在一起,谁知它居然跑了……”。
   辛湄低头看着默默流泪的烈云骅,想了想:“它可能喜欢的是牡马吧?你们试试把它和牡马关在一起?”。   
     你、你这是诽谤啊!烈云骅大受打击,饱含血泪地被一群人拉着去和牡马关在一起了。
    注:牝马,指母马。牡马,指公马。

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13

不高不潮(一)
  那天晚上,月黑风急,寂静无声。
  辛湄点了一盏油灯,郑重其事地翻开辛雄送给自己的小布包,本着极其热忱并且虔诚的心情,打算认真学习一下夫妻相处之绝密技巧。
  
  布包里装着四本残旧的书,第一本封面上赫然写着【被翻红浪之春闺少妇必读宝典】几个大字。打开随意翻翻,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看着吃力无比,她翻了几页就随手丢在一旁。
  第二本——【御夫术】,依然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第三本——【专宠二十年之后宫淫史:祥慧皇后亲笔绘云雨二十四式】,字少,图多,翻开没两页,便配了一张极其粗糙的图画,只能隐约看出是一男一女,具体到底在做什么……辛湄猜,他们可能在打架。
  
  第四本最厚,淡红色的硬皮纸封面,还撒了一层淡淡的金粉,用红绸系得整整齐齐,虽然年代久远,但靠近了便能闻到一阵暖而不淫,清而不寒的幽香——俨然是个值钱货,和前三本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解开红绸,里面一行极古朴的字:【兰麝娇蕊集——公子齐】。
  再翻,入目便是一幅画,画中美人依窗而立,皓腕轻舒,目光融融满含春情,将衣带解了一半。画旁有数百年前的诗仙姬月题曰:何由一相见,灭烛解罗衣?
  画风细腻婉转之极,美人眸光流转,举止娴静偏又充满诱惑,像是马上要从纸上走下来似的。画旁题字清隽秀丽,不输给当世任何书法大家。
  
  辛湄盯着看了半天,忍不住又翻一张,第二幅里同样是那个美人,只不过如今与一名男子抱在一起,轻启朱唇宛转相就。
  第三幅,罗衫半褪,玉肌微露。
  第四幅……
  
  油灯被透过窗缝的细细夜风吹得摇晃起来,辛湄沉默地看完了最后一幅画,再沉默地合上这本书,继续沉默地梳洗一番吹了灯上床,盖好被子。
  良久,一声沉闷又懊丧的嚎叫从被子里传出来。
  ……她她她,她之前没对陆千乔做出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吧?应当没有吧?没有吧?!
  她卷着被子滚来滚去,好想整个人就变成一颗小棉花,可以钻进去再也不用出来。
  
  滚到一半,忽听窗户被人轻轻敲了几下,辛湄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问:“谁?”
  一封信从窗缝里塞进来,轻轻飘落在地。辛湄从床上跳下,急急推开窗,便见一只很眼熟的小妖怪飘在半空里,朝她恭恭敬敬鞠个躬,这才转身飞走了。
  这只小妖怪……好像是皇陵里的?
  
  辛湄拾起那封信,飞快拆开,里面只有一行字,字体刚劲有力:八月十五,辛邪庄见。
  落款是一个“乔”字。
  
  ……陆千乔八月十五要过来?!
  
  信纸从手里重新飘落在地,辛湄抱着脑袋慌神了。
  
  不想见他!
  不,不是……
  不想这么快就见到他!
  也不是……
  她……她她,她现在很需要心理准备!相当、十分、极其、特别——需要心理准备啊 啊 啊!
  
  辛湄猛然回头,盯着放在桌上那几本书,火燎火烧地奔过去抓起来,四处打量,试图找个稳妥的地方藏好。这种东西绝对不能给他看到!绝对不能!
  
  床底下——不行!太常见的隐藏地点,肯定会暴露!
  衣橱里——不行!保不准她换衣服的时候就不小心掉出来了。
  
  她忽然瞅见梳妆台上积灰的珠宝奁,眼睛登时一亮,将珠宝奁里那些常年不用的首饰一股脑倒出来,再把那几本书放进去,首饰铺在上面,盖上盖子……嗯,这样就完美了。
  
  辛湄放心地关上窗户,继续回床上睡觉,默念“我什么也没看见”一千遍,在心猿意马中睡着了。
  一夜春梦。
  
  *
  
  八月十五,满月,月饼节。
  
  早早得知姑爷会来的辛雄,乐得下巴都要合不拢,准备了上千种口味的月饼,从圆的,到方的,再到不规则形状的,堆成了小山。
  “小湄,姑爷的口味是偏甜还是偏咸?”
  老人家总害怕自己准备的月饼不够多,没有姑爷喜欢吃的,忙得焦头烂额。
  
  “爹,他是你女婿,只有他讨好你的份,你担心什么啊?”
  “混蛋!”辛雄老泪纵横,“你已经得罪了姑爷,他都把你赶回娘家叫你反省了!难道你想叫他在月饼节写下休书把你休掉吗?!”
  “……我认为,休书和月饼,完全是两回事……”
  “啊,对了!还有晚宴的菜肴!小湄,姑爷喜欢吃肉还是吃菜?”
  “爹,娘到底是怎么忍受了你那么多年的?”
  “肯定是肉吧?他是将军,经常打仗,必然是喜欢吃肉的!”
  
  辛雄唰唰写下满满一张纸的菜单,递给外面的二师兄,郑重吩咐:“再把地窖里存的二十年陈酿拿出来兑上新酒!小心小心!今晚来的是贵客!”
  
  她爹又疯魔了。
  
  辛湄摇着头走出去,准备透透气,忽见大师兄从大门处狂奔而来,惊声大叫:“来了!将军带着许多人来了!”
  
  辛邪庄里霎时乱成一锅粥,辛湄被一群人簇拥着,晕头转向地带往大门口,刚好见到陆千乔从秋月背上跳下来,身后跟着数十人——不对,数十妖,都扮作凡人的模样,毕恭毕敬地站在后方,每人牵着一匹灵兽,灵兽背上有的驮着箱子,有的驮着数枚匣子,令人眼花缭乱。
  
  陆千乔今天看上去……呃,特别和往常不同,似乎刻意打扮过,往日的淡青衫子换成了雪白的外衣,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只是双眼用一条黑布覆住,却丝毫不见狼狈,反倒为玉树临风的外形增添了一丝神秘。
  
  莫非是怕红眼珠吓坏她老爹?
  他真是太低估老爹的承受能力了,不要说是红眼珠,就算他长八只手,说不定老爹都会喜得抓耳挠腮,认为那是天赋异禀。
  
  辛雄颤抖着迎上去,还未想好第一句要说点什么,陆千乔已经稳稳走来,躬身下拜,声音沉稳:“晚生陆千乔,见过辛老板。”
  辛雄的眼泪唰一声下来了。
  他……他叫自己辛老板,而不是岳父。
  他恨恨地回头瞪一眼辛湄:看看!多好的姑爷!你怎么就把他气得连岳父都不肯叫了?!
  
  辛湄别过脑袋假装不知道,视野里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悄悄转动眼珠,立即望见陆千乔的脸,他的眼睛虽然被黑布覆盖,却仿佛仍然能看见东西。他正对着自己,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笑。
  
  我来了。他的表情这样说。
  
  辛湄连脖子都在发烫,低头暗咳一声,却不能像以前一样迎上去握住他的手说点什么,踯躅半晌,还是摇摇头转身走了。
  她还需要一点心理准备……
  
  小魔星的丈夫来到辛邪庄,不亚于水滴进热油锅里,几乎满庄的人都凑在正厅外,从门缝、窗户缝之类的缝隙往里望。
  大师兄见陆千乔蒙着块黑布却依然器宇轩昂,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我未来的老婆绝不会选这种小白脸!”
  二师兄邪佞魅惑的笑:“一般一般,还输我一些吧。”
  
  辛湄抱着膝盖坐在窗下,懒得说话,只是冥思苦想怎么才能做好心理准备。
  
  正厅里,陆千乔忽然开口了:“辛老板,晚生今日是送上彩礼,还望笑纳。”
  门外那些妖怪呼啦啦送进去一堆箱子匣子饼子,有银两,有古玩字画,更有绫罗绸缎——极标准且极丰厚的彩礼。
  辛雄霎时破涕为笑,结结巴巴:“姑、姑爷何必这样客气……咱们、咱们早就是一家人了!只是小女顽劣,让、让姑爷操心了……还望姑爷莫要和她计较。”
  
  陆千乔笑了笑:“晚生有意迎娶辛小姐为妻,终此一生只一人,不离不弃,辛老板可否成全?”
  辛雄使劲点头:“成全成全!绝对成全!”
  ……只是,好奇怪,他都已经是姑爷了,还要他成全什么?
  陆千乔起身,再一次躬身下拜,这次终于改口:“千乔拜谢岳丈。”
  
  那晚辛雄心情好得太过头,一不小心就喝得烂醉,被人抬回房间了,辛湄只好亲自送陆千乔回客房。
  
  一轮满月挂在头顶,四下里雪亮透澈,往日走惯了的长廊今日不知怎么特别长,小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辛湄摸了摸脸颊,怕误事,她今天只喝了两小杯酒,但身上还是烧起来了,皮肤滚烫的。
  
  “辛湄。”
  陆千乔在后面低低唤她一声,停下了脚步。
  
  她愕然转身,才发觉他已经将覆盖眼睛的黑布取下,又是一双红里透光的眼,在夜里看来真挺毛骨悚然的。她急忙四处张望,奔过去用手捂住:“小心周围有人看见!”
  
  他握住她的手腕放下去,问:“你不喜欢?”
  “是你不想被人发觉吧?”她嘟起脸,“你把我爹想得太脆弱了!”
  他摇头:“不是说这个,我来提亲……你不喜欢?”
  “没有啊,我很喜欢。”她嘻嘻一笑,“陆千乔,我很喜欢!还有,你原来那么有钱!我还以为你是个身无分文的穷鬼将军呢!”
  他也笑了,揽住她的肩膀:“既然是将军,又怎会身无分文?”
  
  ……他揽住她了!心理准备心理准备!
  辛湄脑海里瞬间浮现那本兰麝娇蕊集里众多图画,浑身顿时硬成石头,抬头只是干笑。她的心理准备!赶紧做好啊!
  
  “怎么了?”陆千乔发觉她的异常,不由奇怪。
  
  辛湄想了又想,终于斟酌着开口:“那个,陆千乔……其实吧,我这个人,还是挺矜持挺高贵挺贤惠的,你说对不对?”
  “……”
  他沉默,这种时候果然沉默是金。
  “你就说一声对嘛!”她急得乱跳。
  依然沉默,他的手放在下巴上,像是在忍笑,怎样也不肯回答她。
  
  “哼!我回房了!”
  她气得脸嘟起来,转身就走。
  他飞快抓住她的手腕,肌肤相触,她像是被烫了一下,一把甩开。
  
  ……呃,糟了。
  
  辛湄不敢回头看他的表情,大叫一声:“睡觉!”
  
  说罢拔腿便跑,没跑几步,只听他在后面稳稳追上,她吓得跳起来,忙不择路,一拳把长廊的墙打出个洞,钻进去继续跑。
  
  宁静的辛邪庄夜晚,那晚很不宁静,时不时传出“砰”,“哗啦”之类的巨响,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假装没听见,小别胜新婚嘛!大家都能理解的。
  
  在连续砸碎四堵墙之后,辛湄终于被树根绊了一下,朝前直踉跄,一头撞在树上。
  下一刻,手腕便被人压住,陆千乔紧紧靠上来——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要从背后靠上来!她的脸压在树上很疼啊!

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14

不高不潮(二)
  一只手伸过来,不由分说按在她额头上,辛湄自觉腔子里那颗小心脏快蹦出来了,慌得腿软。
  他要干什么干什么?!不是要在这里吧?这里……不太方便啊!按照书上的步骤,难道不应该是在漂亮又柔软的床上,然后你脱我一件,我脱你一件这样来么?
  
  “你发烧了。”
  陆千乔的声音在耳后响起,还带着融融的热气,呵出她一身鸡皮疙瘩。
  他说什么来着?她现在很激荡没听清……
  
  “不该喝那么多酒。走,我送你回房。”
  
  又一只手继续不由分说抓着她的后背心,一提,再那么一挟,她就和米袋子似的被夹着走了。
  奇怪,他难道不该是抱个满怀那样抱着她,再不济也应当是背在背上,像米袋子似的夹着是怎么回事啊?!
  
  辛湄勉力仰起脖子看他:“陆千乔,你这样提着我很难受。”
  他面上表情极其十分淡定,一点也不温柔缠绵,声音很平稳:“喝醉了都会难受,先忍一会儿,马上就到。”
  她愕然:“我没醉!”
  他不说话,嗯,醉酒的人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喝醉的。
  “我真没醉!”
  她就是想做个心理准备而已,怎么那么难呢。
  
  他胳膊一抬,姿势终于改了,从挟米袋变成了扛米袋。辛湄不由默然流下两行凄楚的泪水,原来在他心里,自己和米袋是一样的。
  
  辛湄的院落就在辛雄的隔壁,小巧玲珑,院中种满了梅花,是辛雄按照女儿名字里的“湄”字栽种的。原本辛雄是给女儿取名“辛梅”,皆因妻子名字里有个梅字,他夫妻二人伉俪情深的很。后来请了玉清仙人来算命,算出辛湄命中五行缺水,梅就换成了湄,又听取玉清仙人的建议,在女儿院前栽满梅花,取其孤寒高洁,据说对将来的姻缘是大有好处的。
  
  可是,好处什么的,她实在是没看出来啊!
  
  辛湄流着眼泪被陆千乔扛进屋子里,顺手就用捆妖索给捆上了,她被迫躺床上龇牙咧嘴:“陆千乔!你又捆我!”
  他完全不予理会,在冷水里拧了帕子,走过来扶起她的脑袋,另一手替她擦脸,动作又温柔又笨拙,像怕弄疼她似的。
  
  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呢?每次都是,外面看上去好像特别体贴特别喜欢她,可做出来的事总不对味,天底下有丈夫会用捆妖索来捆自家老婆的吗?当初抓着她囚禁不放的人就是他,后来悔婚,害她婚礼当日新娘变弃妇的人也是他,再后来洋洋洒洒提亲,说要真正做夫妻的人也是他,眼下非说她醉了,用捆妖索捆她的人还是他 ——
  
  他他他……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做夫妻,比生孩子还困难。
  
  见她不动弹,也不说话,只瞪圆了两只眼睛看自己,陆千乔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这次不烫手了,皮肤上还带着湿湿的凉意。他有些贪恋这种触感,手指摩挲片刻,方缓缓撤离。
  
  “……现在还难受吗?”他低声问。
  她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很不屑的哼声,拒绝回答。
  陆千乔犹豫了一下:“你今天怪怪的。”
  “你才怪怪的!”她怒了,“陆千乔,我讨厌你!今天、现在开始——从脚底板都讨厌你!”
  他不以为意,只是掖好被角:“你醉得厉害,睡吧。”
  “你还捆着我,睡个屁啊!”
  他顿了一瞬,有些担忧:“辛湄,你再拆下去,辛邪庄就没了。”
  她嘴巴撅得可以挂油瓶:“你胡说!我那个……根本不是……我只是……那什么……”
  “什么?”他一头雾水。
  “没什么!快放开我!”
  
  捆妖索很快被他收走,辛湄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背过去不看他:“我不要嫁给你,你走!”
  
  陆千乔并不理会她这种孩子气,反倒四处打量,微微含笑:“这就是你住的屋子。”
  
  他对女性房间的认识,只限于郦朝央。她是战鬼里地位高贵的夫人,又是个寡妇,房间里设置冷硬且简单,一面墙上还挂满了各类神兵利器,不见半点柔媚。
  
  辛湄的房间截然不同。
  
  精致的月洞窗前挂着晚霞色的轻纱,一只黄梨花木大柜子上凌乱地放了几本书,没有富丽华贵的花瓶或者珊瑚,柜子上堆满了木头做的机关小人,彩色的泥娃娃,模样古怪的各类玩具等等——显然这也不是书里标准的小姐闺房,但充满了辛湄的味道。
  
  抵在床头的一只小橱上面,放了两只很眼熟的人偶,正是他做的天女大人和将军大人。一个五彩斑斓华丽之极,一个威风凛凛高举长刀。两只人偶脸上画的油彩都有些脱落,是时常抚摸玩弄的缘故。
  
  陆千乔拿起那只将军大人,这人偶背后还绣了一行字,似乎是这丫头后来找人弄的。
  那行字,唉,那行字——“嫖_妓将军盛装威武”。
  
  他眉毛抖了两下,回头问她:“嫖_妓将军?”
  辛湄一把抢过来,宝贝似的护在怀里:“才不是你!你走啦!不许碰我的东西!”
  陆千乔哭笑不得:“辛湄,是骠骑将军,不是嫖_妓……”
  “哼,我不听!”
  
  他无奈地笑,转过去看房间另一边,那里放着一张不算大的梳妆台,不出所料,上面积了薄薄一层灰,这孩子估计长这么大很少用过。他拿起一盒胭脂,轻轻打开——嗯,变成了胭脂干。
  拿起桂花头油,打开——嗯,已经完全干了。
  打开粉盒——嗯,几根粉棒裂成了碎末。
  
  辛湄在后面使劲扯他袖子,扭成麻花:“这里不行!不许看这边的东西!”
  陆千乔见她慌得厉害,便拍了拍她的脑门子:“好,那我走了,你早些睡。”
  他打开门走了。
  
  辛湄长长出了一口气,赶紧抱起重若千钧的首饰盒,把里面的珠宝一股脑倒出来,抓起那几本书,四处张望打算找个更妥帖的地方收藏。
  
  冷不防门又被推开,陆千乔跨了一步进来,道:“辛湄,我的覆眼黑布……”
  
  她一慌,手里那几本书哗啦啦散落一地,别的也算了,偏生那本兰麝娇蕊集是画册,并非线装书,一时间画纸飞了满地都是,那张名叫“观音坐莲”的图就飘落在陆千乔脚边,被他一弯腰捡了起来。
  
  辛湄情急之下大叫:“看着我!不许看别的!”
  他一愣,果然抬头静静望着她,对满地散落的画纸视而不见。说起来,手里捏着的这张纸,纸质细腻柔滑,还弥漫着一股幽香……这香味,他似乎在什么地方闻过……
  
  “很好,那你现在把手里的纸慢慢放桌上,然后转身……”
  她在对面坐立不安,脸红得和出血似的,还满头大汗。
  
  陆千乔凝神捕捉那一缕似曾相识的幽香,突然想起什么,眉头一皱:“这画册上的香气不对。”
  
  他年少时领兵退敌,多么风发得意,也曾有敌国不怀好意之人试图利用美人计引他入陷阱,画册上的香气,正是当日屋中所点的春香——凤凰膏。一寸凤凰膏等值五两白银,与那些虎狼似的春_药不同,凤凰膏甚至可以说是一剂良药,不会令人冲动不可自抑,也没什么后劲,药性不过旨在利用香气令人想入非非而已,因此中者往往很难察觉。
  当年他察觉不对,当即销毁了香炉里的凤凰膏,想不到时值今日,却又一次闻到这股缠绵悱恻的幽香。
  
  “辛湄,这本画册……”
  他说着,低头仔细去看,入目便是四个龙飞凤舞的字——
  观音坐莲。
  而字旁的画……
  
  陆千乔愣住了。

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15

不高不潮(三)
  屋子里好安静啊……辛湄觉得自己都能听清浑身血液往脑子狂奔而去的声音。
  所谓没脸见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她用手捂住脸,摸索着蹲下去,试图揭开床板往里钻。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辛湄腔子里的小心脏再度开始狂蹦乱跳——是睁眼看?还是不看?这是个难题。
  
  散落一地的画纸被人一张张捡起来,归拢,摊平。
  
  她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把五指张开,从指缝里偷偷张望,只见陆千乔沉默地收拾好满地纸张书册,没事人似的放在桌上,说话声音也十分冷静:“……夜已深,我走了。”
  ……他、他怎么就能这么淡定自若?!显得她试图钻床底的行为无比傻气!
  辛湄飞快从地上站起来,装出从床底捡到画纸的模样,遮遮掩掩走过去,暗咳一声:“那、那你走好,不送了……”
  他果然转身便走,步伐不知怎么的有些慌乱,一头撞在门上,那扇平日里挺结实的木门“咣”一声摔在地上,在深夜的辛邪庄里回荡出一波又一波的余韵。
  
  后面院落里不停被噪音吵醒的师兄们终于不堪虐待,扯直了嗓子大叫:“都快三更了!你俩别折腾了成吗?!乖乖在床上小别胜新婚不行吗?!”
  
  陆千乔没有回头,瞬间就把门板拽起来,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辛湄眼尖,分明见着他的耳根一点点变红了,肩膀好像还在微微颤抖。
  可怜……难道他窘迫得哭了?
  呃,他要是淡定自若,那窘迫的人就是她。可他窘了,她反而淡定下来。
  真是没人性的恶习啊……
  
  辛湄清清嗓子:“就放在旁边吧,不用管它。”
  他颤抖着把门板放一边,看背影像是要掩面狂奔而去的模样,她赶紧开口:“那个……陆千乔啊,其实吧……其实也没啥,很正常……不用紧张。”
  他僵在原地不动弹,也不肯回头。
  她想了想:“要不,再进来坐坐?我们商量一下婚姻大事和生儿育女计划什么的……”
  他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缓缓转身,又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静静凝视她。
  “辛湄,”他勉强开口,“你……我们现在还不能……总之……”
  
  呃,他连脖子都红了……到底是因为撞翻木门,还是因为看了那本兰麝娇蕊集?说起来,他三番四次推脱洞房花烛,甚至不惜祭出捆妖索来捆她,难道是因为……因为——他根本不懂这些,又不好意思说?!
  
  辛湄恍然大悟,眼神瞬间就变得柔软怜悯。
  这可怜的孩子,虽然他有个亲娘,但跟没有也差不多,一定没人教他这些吧?怪不得呀,怪不得……
  
  她拿起那本兰麝娇蕊集,温柔地走过去,再温柔地放在他僵硬的掌心,继续温柔地说:“陆千乔,你不用怕。这些……拿去在一个人的时候慢慢看,很快你就懂了。记住,千万要在一个人的时候看呀。”
  
  ……真是见鬼。
  
  陆千乔强忍着想把那本画册扔出去撕个稀烂的冲动,生硬地丢还给她:“不要。”
  “要的。”再温柔地推回去,“你……呃,你需要学习一下……”
  被迫捏住画册的几根手指瞬间收紧,可怜的兰麝娇蕊集发出痛楚的呻吟,硬皮纸裂成了碎片。
  陆千乔定定望着她,声音低哑:“学什么?你再说一遍。”
  辛湄好心对他微笑:“你不是不会吗?看这本画册学习夫妻相处之道啊。”
  
  兰麝娇蕊集霎时被丢在地上,他盯着她看了良久,突然露出个古怪的笑,像是饱含杀气,又像……像什么她说不上来,但有点危险,她下意识退了一步。
  
  “是啊,我不会。”他低语,“你教我?”
  什么什么?教他?!
  辛湄连连摇手:“我、我也不……”
  “过来。”
  一只手把她抓过去。
  
  这次不是提,也不是挟,而是货真价实结结实实的搂住……或者说,钳制住更恰当一些。他的力气用得没有节制,辛湄觉得肋骨都快碎开,疼得大叫,下一刻嘴唇就被两片温热干燥的唇瓣盖住了。
  
  满月的清辉像是尽数落在她眼前,一阵阵灿烂的白色。不过辛湄怀疑那是因为被勒得太紧导致的窒息现象,她痛苦地哼了一声,两手在他胸前奋力推拒。
  他再不放开她……再不放开,她就要窒息得口吐白沫了!
  两片唇恰逢时机地移开,她大口喘气,断断续续抱怨:“我……差点憋死……”
  
  整个人被箍着腰抱起,辛湄忙不迭扶住他的脖子,仍带着潮意的嘴唇又被堵住,这一次,他的唇不再干燥,而是带着滚烫的湿润,钜细靡遗地与她纠结摩挲。
  那种灿烂的白色再次出现在眼前,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想躲,偏又舍不得躲,分辨不出到底是快活还是痛苦。
  
  纠缠的唇稍稍离开一些,他带着些许喘息的声音沙哑响起:“不会用鼻子吸气么?”
  原来……原来是可以用鼻子呼吸的!
  辛湄不甘示弱,低头再吻上去——现在她会了!谁怕谁?
  
  随着亲吻的加深加重,两人的呼吸不再缓和,渐渐急促起来,唇间是潮湿的,吐息却像沙漠的风一样滚烫干燥。不甘心只在嘴唇之间摩挲,他张开唇齿,试探地含住她柔软的上唇,舔舐,吸吮。
  
  那种怪异而不可捉摸的感觉环绕上来,像绳索,一圈圈将她绕紧。辛湄情不自禁反咬回去,一口咬在他鼻子上,轻轻的咬了一下。
  下一刻她的嘴唇就被他给咬住了,带着惩罚意味的。
  
  “……张嘴,不许咬人。”
  “你也咬……!”
  微弱的抗议被吞回去,随着愈发凶猛的亲吻袭来的,还有他的舌。
  她再也想不起咬人之类的事情,整个人像是变成一颗糖,被泡在温暖的水里,马上就要融化了。
  
  原来,这样才叫亲吻。嘴唇的作用除了吃饭和说话,还可以温柔地爱抚心爱的人。
  
  辛湄学得很快,她从来也不是甘于被动的人,很快就有样学样,舌尖与他舞在一处,怎样也纠缠不开。
  她觉得不够,还想要什么,情不自禁抱紧他的脑袋,吻得越来越深。
  
  陆千乔的喉咙里发出一个低沉的呻吟,潮湿的嘴唇忽然离开,紧跟着再贴上,落在她细腻的耳畔,顺着精致的形状吻下来,最后重重落在锁骨前一个小小凹陷上,吐出舌尖细密舔舐。
  
  痒!可又不是真那么痒。
  辛湄脱力地软下去,带着深陷欲望的迷惘问他:“……不上床吗?”
  
  满腔情_欲被她一句话给浇得透心凉……
  现在他在做什么?还不是时候!还不可以!
  他埋头在她胸前喘息,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那……那可以把那本画册拿来,我们一边学一边做……对了,刚才那个观音坐莲就挺不错……”
  他苦笑:“你又教我?”
  她的下巴抵在他额头上,艰难地伸手摸索他的衣襟:“那我们一步步来……先、先让我脱你一件外衣……”
  她的手指像蛇一样灵活,顺着衣襟缝钻进去,触摸到他赤_裸的胸膛肌肤。
  
  怀里的男人浑身一震,像被荆棘扎中了一般,抬手便用力推开她,辛湄只觉眼前金光一闪——好吧,捆妖索老朋友,又见面了。
  
  这次他捆得特别结实,连两条胳膊也捆在里面,跟着一把提起往床上一丢,被子铺天盖地地罩下来。
  “陆千乔!”辛湄在被子里闷叫,“你、你居然有胆子一晚上捆我两次!”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自觉胸膛里情_欲漫溢,一颗心像要蹦出来似的。
  苦笑,他伸出手,想安抚地拍拍被子里被裹成肉虫的辛湄,却又有些胆怯。犹豫半晌,只好低声道:“辛湄,忍不住的人是我……抱歉,再等等……”
  
  他到底在纠结什么,她完全不懂啊!
  
  陆千乔走到门边,拾起那本兰麝娇蕊集,想了想,还是放进自己怀里。
  “……画册我拿走了。剩下的那些,留着下次再做。”
  把摔下去的门板搭在空荡荡的门洞上,他一招手,捆妖索眨眼便收了回来。
  
  辛湄连滚带爬从床上跳下来,直追到门边,却再也见不到他的人影。
  她怒火夹着欲_火从心底窜起,一拳把可怜的门板砸成渣渣。
  “陆千乔!你这个懦夫!”
  
  点了火又不灭的男人,是世上最讨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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