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15

有狐
满载彩礼提亲而来的陆千乔,回去的时候也是满载了东西——灵兽们身上驮着许多匣子,里面装满了辛雄送的月饼,从圆形到乱七八糟形状,堆成小山一般。
  虽然他很想说这些月饼即使吃到明年也吃不完,但见着辛雄双目含泪充满慈爱的眼神,那婉拒的推辞好像怎么也说不出口。
  听说,有个冷漠刻薄的岳父是一场灾难,不过吧,有个太过热情的岳父,似乎也不怎么幸福……
  
  “姑爷今天要回去,小湄怎么还不出来?!”
  辛雄四处张望,很是恼怒。庄里其他人都来送行了,偏生最该来的那个不来,像什么样子?万一姑爷发怒,又不要她了怎么办?
  大师姐艰难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小声道:“师父,小湄说她精神不济,懒得送客。顺便还要我带话给将军,说……说她要逃婚。”
  “她都已经嫁了,还逃什么婚啊?!”
  
  辛雄恨铁不成钢地跑去女儿的院落,但见人去楼空,床头柜子里的银票都被带走,梳妆台上放了一封信,辛湄不怎么漂亮的字写道:【出门散心,转告陆千乔,老娘不要他了!!!】
  信纸从手里飘然而落,辛雄不由泪流满面,有女如此,简直是灾难啊!
  
  在辛邪庄人人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辛湄正骑在烈云骅背上,用袖子替它擦眼泪。
  
  这匹马也不知怎么了,一见她打开马厩大门,便哭成了泪马。在它身后,庄里众多俊俏美丽的牡马虎视眈眈,那眼神,又敬畏,又猥琐。
  
  “你们相处得不愉快吗?”辛湄把湿透的袖子拧干,甩了甩,继续替它擦眼泪。
  烈云骅闻言眼泪掉得更凶了。对着辛湄,它好像……它也只能默默掉眼泪了。
  “走,我们去崇灵谷,送月饼给狐仙大人吃。”
  她提了好几盒月饼,正好趁这个机会把认识的人都送一圈,顺路再去看看张大虎,好教陆千乔知道,她第一个看上的男人才不是他!
  
  烈云骅生怕她反悔,又把自己和一群猥琐的牡马关在小黑屋里,当即撒开四蹄,跑得比风还快,眨眼便跃上云层。它血统高贵,御风而行,比秋月全力施展还要快上几倍,平常三四天才能赶完的路,它半天就赶到了。
  
  午后刚过一刻,烈云骅轻巧地落在崇灵谷门口,辛湄从马背上跳下,一抬眼,乐了——守门的弟子还是张大虎!
  “大虎哥。”她笑吟吟地走过去,至今仍对他那板正的美色百看不厌。
  “辛老板。”张大虎红着脸行礼。
  “送你一盒月饼。”
  她不由分说塞给他一盒月饼,再冲他甜甜一笑,牵着烈云骅便要进谷。
  张大虎急忙拦住:“辛老板,谷主今日……嗯,今日不太方便见客。”
  
  老爹说过,这种修仙门派时常会有一些不欲令外人知道的隐秘之事,辛湄很理解地点点头,又塞了两盒月饼给他:“那麻烦你把这几盒月饼送给狐仙大人,就说是我孝敬他老人家的。”
  
  张大虎接过来,正要说话,忽听大门内响起一阵清越的鸟啼声,紧跟着平日里紧紧合闭的正门豁然大开,一辆金光灿灿的华丽长车为三四只极乐鸟牵引,缓缓行驶而出。车壁上的金光流水般涟漪开,最后化作上古的文字,消散在风中。
  风把遮挡车窗的白竹帘吹开,辛湄只隐约望见里面坐着一个皂衣的年轻男子,一晃眼,长车便飞远了。
  
  “这排场真华丽,是哪位厉害的仙人吗?”
  辛湄望着远处摇曳的金光,忍不住感慨。
  张大虎摇头:“这位是有狐一族的大僧侣,有狐一族的人据说是有天神血统的……”
  
  “小湄,你来看我,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
  甄洪生柔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辛湄转过身,便见他今日穿着黑白相间的长袍,漆黑的长发并不束,斜斜垂在肩上,显得特别……呃,特别貌美如花。
  
  “狐仙大人,好久不见。”她笑眯眯地给他行个礼,从张大虎手里拿过月饼送给他,“这是我们庄里自己做的月饼,送给你尝鲜。”
  甄洪生眼睛登时一亮:“哦哦!这月饼你爹去年给我送过一次,红豆沙馅的最好吃。来,跟我进去说话。”
  他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仪态万千地牵着她进谷。
  
  崇灵谷里香烟缭绕,与往日清明爽利的模样大不相同,每走十步,便能见着地上放的香炉,里面点着中正平和的檀香,令人精神为之一振,诸般烦躁都沉淀下去。
  见她盯着那些香炉看,甄洪生笑道:“今日来访的是一位贵客,点香是他们那里的习俗。”
  “有狐一族吗?”她好像听过这名字。
  “是啊,他们不单血统高贵,还擅长酿酒,这次带了十坛好酒。你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我再把眉山叫来,一起品美酒。”
  
  甄洪生牵着她坐在开满鲜花的小凉亭里,眼熟的中年女管事很快端了两杯茶上来。他坐在旁边,既不喝茶,也不说话,只是捧着她的手掌仔细看,一边看还一边摸。
  辛湄被他摸得浑身发毛,只好问他:“狐仙大人,我的手有什么问题吗?”
  上次她来,他也是捧着她的手使劲看,难道里面藏着宝贝?
  
  甄洪生把目光从她掌纹上移开,对她十分魅惑地一笑:“没什么。小湄呀……你与战鬼将军成婚多日,怎么还未洞房花烛?”
  辛湄震撼了:“你怎么知道?!”
  他抚摸着脖子上围着的白狐狸,笑得妩媚:“我是狐仙大人,自然是知道的。看起来,他待你并不好,不如甩了他,另选个男人?我把张大虎送你要不要?”
  
  辛湄为难地看着他,这些神仙,真是神神叨叨,当初说坚决不送自家弟子的人是他,这会儿来破坏她的姻缘也是他。搞不懂他们想什么。
  
  “要不,选眉山?他怪喜欢你的。”
  她简直无奈:“眉山大人比我祖爷爷还老!”
  
  ……唔,幸好眉山今日不在这里,否则崇灵谷就要被他的泪水淹了。
  
  甄洪生端起茶杯,缓缓啜了一口,热气氤氲,他的目光望向很遥远的地方。做仙人也有许多许多年了,对这个世间的因果,他从来不问,不插手,任它们烟云一般聚了再散,散了再聚。
  仙人无所谓执着,所以,很多事他点到即止。
  
  “狐仙大人,这是红豆沙馅的。”
  辛湄掰开一颗月饼,笑吟吟地放在他掌心。
  甄洪生笑了,掂掂手里的红豆沙月饼,放嘴边小小咬一口,香而且甜,这种滋味令人心情大好。
  
  “小湄,”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经,“要好好过日子,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水,困了就睡觉,遇到危险嘛——”
  他扬起眉毛:“要记得逃。”

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15

与子成说(一)
从崇灵谷出来,已是第二天中午,有狐一族送来的美酒好像很烈,甄洪生昨晚一个人喝了两坛,醉到今天还没起,辛湄只得和张大虎打个招呼,骑上烈云骅告辞了。
  一路再风驰电掣飞到白头山的眉山居,给眉山君送月饼,谁知守门的灵鬼说他出门了,不知归期,辛湄留了两盒蛋黄馅的给他,继续跨上烈云骅,回头往皇陵赶。
  
  “小云,你说陆千乔现在在做什么?”
  赶路有点无聊,辛湄抱着烈云骅的脖子和它闲扯。要是秋月在就好了,它虽然不会说话,但不管她说什么,它都会有反应的,不像这匹马,只管瞪着眼往前跑。
  
  “你比秋月笨多了,都不理我。”
  这是污蔑啊 啊!烈云骅使劲喷鼻子,它是马,又不是人,谁家的马开口说话,那就是见鬼了!
  “哦?你是说陆千乔肯定在想我?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她眼睛亮了,
  我可没有这样说!烈云骅长嘶一声。
  “你的意思是,他正在反省错误,准备给我赔礼道歉?”
  我真没有这样说!烈云骅流泪了。
  “你是说,他会流着眼泪来求我回去?”
  ……秋月兄,你很伟大。烈云骅怅然地眺望远方云雾,为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从心眼儿里对秋月产生了至高无上的敬意。
  
  斜前方的大团云雾忽然破开,数只巨大的极乐鸟吟唱着悦耳的曲调,逆风而来,后面拉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长车,浅浅的金光化作上古文字,摇曳飘散,实在是气派非凡。
  烈云骅灵巧地让到一旁,恭恭敬敬地垂首停在空中等待长车过去。
  灵兽对这种清净高贵的气息有本能的顺从反应。
  
  长车缓缓驶来,停在辛湄身边,白色的竹帘被一只修长的手卷上去,车内穿皂衣的年轻男子把脑袋探出来,对她友好一笑。
  这个人……好像是有狐一族的什么大僧侣吧?辛湄好奇地看着他,他也好奇地看过来,两人对望了半天,他终于又笑了。
  
  “嗳,这位美貌的姑娘。”他开口,声音温柔,语调却轻浮,“我饿了,给我一盒月饼成不?”
  
  ……气派非凡的长车,非凡气派的极乐鸟,然后,停下来,居然只是问她要一盒月饼。
  
  辛湄一头雾水地递给他一盒果仁馅的,他却摇头,眼冒绿光:“要肉馅的。”
  ……这是什么僧侣啊,居然还吃肉!
  换了一盒肉馅月饼给他,竹帘子又放下去了,那人的声音从车内传来:“多谢,你真是漂亮又好心。”
  
  极乐鸟又开始鸣唱,长车继续逆风而去,辛湄抓了抓脑袋,拍拍烈云骅的脖子:“好了,我们也走,赶紧的,去皇陵。”
  
  *
  
  自从陆千乔醒来之后,皇陵的云雾阵又重新架上了,大小妖怪们撤离地宫,重新回到青山绿水的地面,皇陵一改当日的颓败,又恢复了以往的桃红柳绿,鸟语花香。
  斯兰不见人影,映莲在池塘里睡午觉,桃果果和弟弟在鬼气森森的杏花林里玩捉迷藏——看样子,陆千乔还没来过这里。
  
  辛湄把烈云骅拴在外面吃草,自己悄悄潜进赵官人的小山洞,他果然又扎着块白色头巾在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哭,眼泪顺着胡须往下滴。
  
  “噢,姑娘你来啦!”他擤了一把鼻涕,抬头望见辛湄,含泪的双眼登时亮了,“快来快来!我正写到你与将军初相遇,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呃,她和陆千乔初相遇?好像……好像是在一个寂静的夜里,她抽晕了桃果果,然后陆千乔打了她一掌……嗯,确实是天雷勾动地火。
  
  拿起赵官人递过来的戏本子,却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道:【那一眼,正如千帆过尽大浪淘沙只为你;那一眼,正是弱水三千我取一瓢只有你;那一眼,仿佛三生石上书写缘分我和你……】
  
  她默然把本子放回去,为难地看着赵官人殷切的眼神,想了很久,才开口:“那一眼,其实我什么也没看清……”
  就知道是个男人,而且这男人还打她,抢她的灵兽,她只想抽飞他。
  
  赵官人连连哀叹:“怎么能这样!一见生情再奸钟情才有看点啊!”
  “……反正我和他本来也没什么看点,陆千乔总是把我当小孩子吧?我又不是他女儿。”
  
  她这话说得大是幽怨,与往日的跳脱明丽截然不同,赵官人察言观色一番,立即端出知心大叔的模样,坐在对面柔声问她:“辛姑娘,你和将军闹别扭了?”
  辛湄把月饼放桌上:“没有,我是给你们送月饼的。”
  “心里有不舒服就要说出来,不然小事就变成大事,越闹越不可收拾。”
  她想了想,撅嘴道:“我们一点都不像真正的夫妻,每次我一碰他,他就用捆妖索捆我。而且,我们明明已经成亲了,他偏不承认,还要再来一次,浪费时间,故意推脱。”
  
  ……将军啊,战鬼一族在男女方面是挺笨拙的,但你也不能笨成这样啊!
  赵官人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辛姑娘,将军虽然挂着将军的名号,但他本身是战鬼一族的人,对琼国那个皇帝根本没什么忠心的,所以皇帝赐婚对他来说和狗屁差不多。他不承认赐婚,偏要亲自提亲再娶你一次,其实恰好证明他心里有你,把你正正经经当做一个需要尊重的女子来看待。”
  
  辛湄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知道。”
  
  “你也有不知道的。战鬼一族自古侍奉天神,向来保守古板,没有成婚便行男女之事,视为苟且。他不碰你,是敬重,并非轻视。”
  
  她继续沉默。
  
  赵官人清清嗓子:“你看将军外表好像挺贴心挺细致的,他其实粗鲁的很,自小爹不疼娘不爱,也没人教他怎样和姑娘相处,平日里不是冷脸就是走人。捆妖索什么的,也是他没想到那一层而已。你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说一次,将军肯定懂的。人长着嘴就是要说话的,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误会不能说开呢?闷在心里岂不是委屈了一张嘴?”
  
  辛湄默默掰开一块莲蓉月饼,一边吃一边喝茶,再也没说一个字。
  
  赵官人见好就收,当即拿起毛笔继续奋笔疾书,把前面写的全涂了,一面问她:“姑娘,你和将军初相遇是啥样的,再给我说一遍吧?”
  
  她正要说话,忽听山洞外烈云骅长嘶一声,紧接着覆盖在洞口的大叶片被人猛然揭开,两天不见的陆千乔大步走进来,一见她,一把拽起便走。
  赵官人老泪纵横地吞了一块月饼,将军,这才是好样的!
  
  辛湄一路脚不沾地,和风筝似的被他扯出去,头晕眼花中感觉他把自己丢在秋月背上,等回过神的时候,才发觉两人已经在半空中了。秋月闲闲地扇着翅膀,故意飞得慢悠悠,烈云骅十分通灵性地跟在老后面,大家都不想打扰他俩。
  
  辛湄抬头看看他,他面色阴沉,沉默不语,偏过头不与她对视。
  
  “那个……陆千乔,”她先开口了,“我们、我们要去哪里?”
  他依旧不看她,隔了半日,方道:“送你回辛邪庄。”
  
  说到辛邪庄,她才发觉他还穿着那天来辛邪庄的衣服,只是如今白衣服灰扑扑的,尘土草汁之类的晕染衣角,他的头发好像也有点乱,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疲惫……可,他是不是不眠不休找了她两天?
  
  辛湄想了想,低声道:“陆千乔,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不理她。
  “……你别生气,我只是给大家送月饼。”
  他终于动了,抬手揉了揉额角。
  “陆千乔。”辛湄凑过去,小心翼翼抓起一截他的袖子,他没甩开,于是放心大胆地再凑近一些,把脑袋放在他肩膀上。
  “你说话呀,随便说点什么。”
  声音软绵绵,她整个人也软绵绵,再有天大的火气也烟消云散了。
  
  陆千乔犹豫着抬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抱歉,是我的错。”
  她露齿一笑:“我们两个都有错,成不?”
  
  他阴沉的面色终于渐渐变得柔和,五指插入她浓密的头发里,替她把小辫子理顺:“去了什么地方?”
  “给大家送月饼啊。”
  “辛湄。”
  “嗯?”
  “半个月后,我会亲自迎亲,到时候不许逃。”
  “嗯。”
  
  他的手指从头发里抽出来,在她细腻的面颊上轻轻抚摸,忽然低头,在饱满的额头上印下一吻。靠得那么近,肌肤相贴,她身上传来一阵阵令人感觉十分不快的气息,他不由再低下去一些,细细嗅着她的头发。
  
  “陆千乔,我亲你一下,不许用捆妖索捆我。”
  她搂住他的脖子,对他微笑。
  他面上瞬间一红,顺从地闭上眼,等了半天,两片柔软的嘴唇却落在脸颊上。
  
  他好像……有点失落。
  辛湄把他凌乱的头发拨到脑后,一本正经地说:“接下来的,等到下次吧。”
  “调皮。”
  他用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紧跟着又低头在她头发上嗅了两下,蹙起眉头。
  
  她浑身上下隐隐约约沾染了一股令人极其不快的气息,靠得非常近才能闻见。是遇到了什么人吗?

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16

与子成说(二)
  回到辛邪庄没几天,斯兰来了,还带了三套样式各异的嫁衣,据说是陆千乔亲自挑选的。
  辛湄对着那三只长得和马桶很像的凤冠发了半天的呆,回头看看斯兰,他面无表情。再回头看看辛雄,他两眼放光,估计陆千乔就是真送几个马桶来,他也会开心得流眼泪。
  
  “你确定……我要戴这个嫁他?”
  她提起一只马桶……不对,一只凤冠,往脑袋上一扣,半张脸就被吞没了。
  斯兰暗咳一声:“将军说,战鬼一族的嫁衣风格就是这样。”
  
  ……战鬼族的新娘真可怜,个个都顶着马桶嫁人。
  
  “将军还交代了,他会在半个月之内把嘉平关附近的农民兵搞定,没空照看你,所以这项艰巨的任务就交给我了。这半个月你老老实实呆在辛邪庄,哪里也不许去。”
  说起来,这项任务确实很艰巨……斯兰揉了揉发疼的脑门子。
  出乎意料,她居然乖巧地点了点头,没任何反对的意思,斯兰一直哽在喉咙里那口气终于吐出来了。
  
  “对了,斯兰。”辛湄摘下凤冠,好心地回头望着他,“机会难得,你既然来了,我带你去找绿水镇的那个大夫吧?他有一手好针法,专治面瘫抽筋中风。”
  ……他那口气,果然吐得太早了。
  
  *
  
  半个月的时间,对辛湄来说,一眨眼就过去了,对斯兰来说,比三辈子还长那么一点。
  
  嘉平关很快传出捷报,白宗英老将军虽然告老还乡了,但奉旨新来的骠骑将军毫不逊色,轻轻松松连杀武爽手下几员大将,自起义以来一路势如破竹的武爽终于也体会到高山般的挫折,无奈之下终于撤兵嘉平关,直退到琼国边境外,估计短时间内是不敢再犯了。
  
  荣正帝龙心大悦,黄金白银似流水般赏赐下来,还大兴土木,在京中建造一座骠骑将军府,满怀期待地等待将军还朝。
  这番期待显然再次落空,陆千乔写了个折子,要求休息半年,连回音也不等,当晚便收拾收拾回皇陵了。
  
  他最近忙着娶老婆,没空上京还朝。
  
  那天是九月十八,据说是好到不能再好的黄道吉日。
  
  辛湄头上顶着马桶般的凤冠,身上穿着百鸟羽毛编织的破麻袋似的嫁衣,众目睽睽之下,她穿成这个样子,实在无法拥有平日里的勇气,只好用袖子把脸遮住,再次上了花车。和上次不同,这次,陆千乔人来了,骑着通体火红的烈云骅,披着破麻袋似的喜服,居然还是那么玉树临风,器宇轩昂。
  
  绿水镇再一次沸腾了,据说辛邪庄那个有克夫命的小姐嫁出去没几个月就克死了前夫,可很快又找到冤大头来顶替,还是个英俊非凡的冤大头。
  看着辛雄皱纹花似的老脸,家里有未嫁姑娘的一干民众又恨又妒,甩开膀子在酒席上猛吃猛喝,直吃的厨房再也做不出东西来,才解恨而归。
  
  眼看迎亲队伍要走,辛雄赶紧扶着花车一把掀开帘子:“小湄,爹给你那几本书,都看了吧?”
  
  辛湄正把凤冠顶在手指上绕着玩儿,乍一听这话,凤冠就摔地上了。
  
  那些书……她也就看了一本兰麝娇蕊集,剩下那些原本是打算有空的时候拜读一下的,谁知那天陆千乔送她回辛邪庄,二话不说又全给搜刮走了。
  “我会好好学一下的,你放心。”
  当时他丢给她这么一句话,还说得特别一本正经,害她又做了几夜春梦。
  
  “总之,我今晚验货。”
  辛湄捡起凤冠,扭头给了辛雄一个久违的充满王霸之气的笑。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终于腾空而起,往皇陵飞去。辛湄在花车里坐得气闷,一把掀开帘子,冷不防撞见陆千乔正驱使烈云骅往这边来,她赶紧招手。
  
  “斯兰说,你们战鬼一族成婚好像和我们这边不太一样,待会儿还要表演胸口碎大石什么的。咱们打个商量,先让我吃饭,再表演成不?”
  
  ……胸口碎大石是怎么回事?斯兰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陆千乔从怀里取出一袋糕点抛给她,浅浅一笑:“傻瓜,你以为是江湖卖艺?蒙上盖头,什么也不用你做。”
  说罢又静静看了她半晌,耳根有些发红,低声道:“你今天……很好看。”
  他想看着她穿战鬼一族的嫁衣,想了很多次,脑海里虚构的景象和如今实实在在坐在眼前的人比起来,还要逊色很多。
  “你很适合我族嫁衣。”
  
  辛湄犹豫着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破麻袋似的衣服,外加手里捏着的马桶一般的凤冠,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就适合穿成这样。
  “你也蛮适合穿这种衣服的。”她勉强夸赞一下,“这一身鸟毛真华丽。”
  呃,他……他笑得好幸福啊。
  辛湄心虚地捏出一块枣糕,默默塞嘴里。
  
  陆千乔还想再说点什么,忽觉有些不对劲,猛然回头,便见不远处一团云雾中缓缓飞出数只巨大的极乐鸟,它们还拉着一辆金光闪闪的长车,无比拉风,无比奢华,慢悠悠地靠了过来。
  金色的光化作文字流淌开,偶尔滑过身体,那种感觉……很不愉快。
  
  “将军!”
  前方斯兰非常警觉,立即策马返回,下意识地挡在前面,一手悄悄按在腰间刀柄上。
  陆千乔摇了摇头,示意他退开。
  他终于知道当日辛湄身上令人不快的气息是怎么回事,她是遇见了有狐一族的大僧侣?
  
  “……何事?”
  他策马上前三步,声音淡漠。
  
  白色竹帘被一只戴着黑丝手套的手卷起来,大僧侣探出脑袋,悠哉地冲他微笑。
  “不是找你,是找她。”
  他指了指花车里塞满嘴枣糕的辛湄。
  陆千乔皱紧眉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身,挡住了他肆无忌惮的视线。
  
  “花车里的漂亮新娘!”大僧侣把手拢在嘴边,高声叫唤,“多谢你上次的月饼,今日我来还礼。”
  
  辛湄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好奇地看了他半天,愕然开口:“我认识你?”
  
  “嗳,这么不给面子。”他不以为意地笑,“忘记我了?那也没事,还礼给你,顺便,崇灵谷那只狐狸的贺礼我也帮你带来了,接好!”
  长袖一扬,他抛来一只偌大的盒子。
  
  陆千乔出手如电,瞬间便拦了下来,盯着他望了片刻,方慢慢垂眼,手里捏着的是一只长宽尺余的木盒,盒中还有两只小盒,一只里面放着一枚鸽卵大小的明珠,一只里面是一串黄金打成的精致项链。
  
  “项链是我送的。”大僧侣笑起来懒洋洋,慢悠悠,“祝你们百年好合,如胶似漆,早生贵子。”
  
  项链上散发出一股令人厌恶的气息,陆千乔面无表情,直接把盒子扔了。
  
  他也不生气,依然笑眯眯:“何必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我对你还挺有好感呢。”
  
  陆千乔转身,吩咐:“继续走。”
  
  迎亲的队伍继续前进,那辆金碧辉煌的长车渐渐便看不见了。辛湄探出脑袋看了老半天,突然灵光一动,想起来了:“哦!是那个吃肉的假僧侣!”
  陆千乔淡道:“不要想他。”
  呃,吃醋了?
  辛湄捧着下巴对他甜甜的笑:“乖,我心里只有你。”
  他面上浮现一丝笑意,很快又消失不见:“坐稳了,小心掉下去。”
  
  有狐一族……那天在嘉平关,郦闵临走时提了一下,他们最近蠢蠢欲动,连母亲也十分烦恼。一个认定自己是天神后裔,一个坚决不承认对方的天神血统,矛盾就是这么来的。近几年战鬼一族凋零,想来……是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陆千乔,你在想什么?”
  花车里新娘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他笑了笑,是了,还在成亲途中呢。
  “没什么。”他替她拉下窗帘,“坐好了,现在要加快脚步,天黑前赶到皇陵。”
  
  *
  
  成亲这种事,别人看着喜庆,局中人只觉得累。
  
  战鬼一族结个婚,比生孩子还烦。辛湄蒙着盖头,被陆千乔抱在怀里,一会儿上刀山,一会儿跨油锅,据说身上那件百鸟羽毛编织的嫁衣就这么个作用——在刀山油锅的途中,不许掉下一片羽毛,否则便是不吉利。
  好容易等进了门,迎头又一只大铁球横飞而来——这到底是洞房还是机关房?! 眼看着陆千乔轻轻松松一脚踢飞了那只铁球,把墙砸个粉碎,那间可怜的屋子就这么硬生生变成了废墟。
  
  原来……洞房在后面。
  
  辛湄被放在床上,还没来得及摆出娇羞的模样,只听脚底嗖嗖数声,床板下面扎出一排钢刀,硬是把喜床变成了笼子。
  新郎站在笼子外,正要摞袖子折钢刀会佳人,笼里的佳人早已暴跳起来,一脚把钢刀们踢断了。
  
  “过来!”辛湄扯下盖头冲他勾勾手指,“现在——终于可以洞房了吧?”

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16

与子成说(三)
  推倒和被推倒两者间,陆千乔觉得选择前者他比较能接受。
  于是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床上新娘的柔软双肩,犹豫只有一瞬,接着便打算推倒。
  辛湄突然抬手拦住:“等等。”
  
  ……之前火急火燎的人是她,如今终于成婚,她让他等?
  他不等。
  
  凤冠被轻轻取下,他的手指摸索在她浓密的发髻间,缓缓拔下一根发簪。
  一绺长发滑落。
  
  辛湄抬头看着他,再看看他身后的窗户,顿了顿,问:“你、你真打算开着窗户洞房?”
  陆千乔转身,赫然望见窗户大开,皇陵里一群小妖怪都挤在外面,大眼瞪小眼地咬着手指看他们。
  
  “……”
  簪子从手里滑落在地。
  
  桃果果忙着捂住弟弟的眼睛,省得纯洁的他被带坏,斯兰忙着拽人离开,映莲……映莲不见人影,想必又躲在暗处扎小人了。
  唯有赵官人搬了一张桌子坐在窗前,上面堆满零食茶水,一面大吃大嚼,一面冲他猥琐地笑:“将军,你只管大胆的上,我们给你鼓劲。不会的地方,我保证教得你妥妥当当。”
  
  陆千乔面无表情走过去,开口:“走。”
  呼啦啦,群妖如鸟兽散,将军这么多年的积威果然不是假的。
  
  赵官人把半桌瓜子壳儿扫落在地,走过去,偷偷塞给他一粒纸团,且挤眉且弄眼,小声道:“将军,这种事,男人嘛,有时候难免力不从心,给你个好东西。”
  陆千乔打开纸团,只见里面包裹着两颗颜色和形状都极其猥琐的小药丸。
  赵官人胡须抖动:“用了就知道,别人我还不告诉他。”
  两颗药丸被塞进了他鼻孔里,陆千乔一把将窗户拽上,锁好,窗帘拉紧。
  
  ……洞房花烛的气氛好像不剩多少了。他转身,辛湄不知什么时候把嫁衣脱下,只穿一件水红色罗裙,坐在桌旁用筷子挑面条吃。
  面是用香油拌的,上面撒了花生与核桃的碎屑,还是取名字里的吉祥之意。
  辛湄好心替他盛了一碗,招呼:“过来吃点东西,饿了吧?”
  他又是上刀山又是跨油锅,比胸口碎大石还忙,怪不容易的。
  
  眼见她嘴边吃得油汪汪,他忍不住想笑,一整天绷在心底隐藏的紧张也终于消散开。陆千乔走过去端起碗,挑了一筷子面送到她嘴边,低声道:“这个是互相喂着吃的,张嘴。”
  辛湄乖乖张嘴,顺便也挑一筷子给他:“原来你们族里的风俗不是喝交杯酒,是吃交杯面。”
  
  几颗花生的碎屑沾在她唇边,陆千乔用手轻轻抹了一下,不知为何,想到第一次把她带来皇陵,关在黑漆漆的小屋子里,他推开门,便见着她低头吃槐花饼的模样,柔软的黑发,柔软的面颊,还有沾在脸上的碎屑。
  她像只白色的小兔子。
  
  “辛湄,过来。”
  他放下碗,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一拽,她就从椅子上滑坐在他腿上了,顺便反客为主,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陆千乔。”她把脸贴在他脸颊上,“你今天没带着捆妖索吧?”
  “嗯,没带。”他笑。
  “那你闭上眼,我要亲你一下。”
  他又一次顺从地闭上眼,漂亮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辛湄捧着他的脑袋,越看越喜欢,低头在他两边脸上重重亲了两口。
  
  他……又失落了。
  
  正要睁开眼,唇上忽然一软——一个带着香油花生核桃味的浅吻。
  没有深邃而纠缠的火热,她吻了一会儿,便移开。喜烛的火光映在两人眼底,亮晶晶并且跳跃。
  两个人的脸都有些红。
  “你学得怎么样?”她小声问。
  陆千乔愣了一下,紧跟着又反应过来,却没脸红,只低头笑了笑,反问:“你又学得如何?”
  “应该……不差。”
  “口说无凭。”
  
  那她就直接行动吧。
  
  辛湄伸出手,摸索着,解开他一根衣带。形状优美的锁骨露出一小截来。
  再解一根,小片胸膛出现了,结实,劲瘦。
  他一动不动,只低头看着她给自己解衣服。
  
  辛湄皱起眉毛:“你怎么不脱我的?真学会了?”
  陆千乔想了想:“你先来。”
  这方面他要尊重她。
  辛湄了然一笑:“哼,其实你还是不会吧?那你看好了,我教你。”
  
  外衣被她轻轻解开,脱掉,滑落在地。接着是中衣,他的胸膛已经全然暴露在火光中,漂亮的锁骨,结实的肌肉,她犹豫了一下,抬手轻轻摸上去,肌肤火热,剧烈的心跳透过手掌,传递给她。
  
  “……别怕。”她安抚一声,“来,跟我上床。”
  他的手往下一兜,她整个人便被抱起来,床帐落下,他上她下,气氛暧昧。
  辛湄摇头:“不对,应当我在上面。”
  陆千乔一翻身,被她推倒在床,身上再一重——她坐上来了。
  
  亲吻,细碎的长发落在他胸前,吐息潮湿炽热……实在是酥_痒难耐。陆千乔猛然抓住她的腰身,掌心顺着她的脊椎一节节向上抚摸,稍稍用力,她就跌入怀里,互相喘息的唇不知何时再次纠缠,深入,熨帖摩挲。
  
  “……我热……”
  脑子里一片混乱,对了,她得教他……可是又舍不得放手,无论是身体还是嘴唇,都在渴望他的触碰,哪怕离开短短一瞬都不行。
  热,就脱衣服。
  他生硬并且颤抖地替她解开衣带,下一刻她的嘴唇又不甘寂寞地贴上来,敞开了半边胸口——肌肤相触。
  
  像是在干燥的草原上点起大火,局面瞬间便失控,失去所有章法。
  衣服它到底是怎么脱掉的,两人都记不得了,也没时间去想。
  
  ……对了,观音坐莲。
  辛湄稀烂成浆糊的意识里,这四个字一闪而过。陆千乔不会,她责任重大,今晚得负责把他教会。
  于是……
  
  纱帐一阵剧烈抖动,紧跟着,两声哀嚎,辛湄“唰”一声揭开帐子,脸色苍白地探出一根光溜溜的胳膊,在床头的柜子里一阵乱翻。
  一只手把她拉回去了。
  她虚弱地往外爬,喃喃:“我受伤,还流血了……金创药……那本兰麝娇蕊集……”
  她需要金创药,还有洞房花烛夜的示范书籍……
  
  “别走!”
  忍耐到极致的极致,青筋快从脑门子里跳出来的陆千乔,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伸手将她抱回来,稍稍移动一□体,扶着她的脖子侧躺下去。
  “别走……”
  否则他就要死了,真的会死人。
  
  “我疼。”
  “忍一忍,马上就不疼了。”
  
  他翻身压住她,亲吻落在她胸前,拼尽战鬼所有的意志力,不去想刚才那一瞬的销_魂滋味,手指轻抚她的耳垂和脖子,缓解她僵硬的肌肉。
  多么艰难而充满荆棘的洞房花烛夜,对她和他来说,都是。
  
  “别、别摸这边!”
  那换一边摸——
  “啊哈哈!好痒好痒!别摸!”
  那改揉的——
  “……轻一点,好疼啊……”
  真难伺候。
  
  他惩罚似的在她下唇上咬了一口,辛湄立即不甘示弱报复回来,想咬鼻子,他抬头一让,细细的牙齿便轻轻咬住了他的下巴。
  
  他忽然动了,带着试探,更多的是出其不意的占有与不容抗拒,她一下僵住。
  
  “……疼?”带着隐忍的喘息,问。
  
  说不好……她说不好那是什么感觉,好像是疼,可又不是刚才那种疼,陌生而且怪异。辛湄紧紧捏住他的肩膀,迷惘地看着他。那双暗红色的眼睛深邃还有些可怕,忽然,睫毛颤了颤,他闭上眼,用力吻住她。
  
  天旋地转。
  
  她揪着被子,不知为何又想爬出去:“不……我不……”
  ……不许说“不”。
  
  一只手托住她的腰,他完完全全压了上来,侵入,攻击,霸占。她一瞬间便软下去,喉咙里第一次发出颤抖的呻吟,睁开眼,漫天漫地的喜庆红色吞没她。
  
  “陆千乔……”她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手指插_入他的头发里,对上他深邃的眼。
  “应该……应该是我教你。我要在上面。”
  “明天让你在上面。”
  
  她还想抗议,不过要说的话一下子又忘了,乱动的手被他压在两旁,他与她纠缠不休,难解难分。
  
  柜子里的兰麝娇蕊集在默默流泪,他们两人看了那么多遍的图,事到临头一个都没用上。
  洞房花烛夜就这么生涩而保守地过去了……

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16

洗手作羹汤
  据说,一个真正优秀的好妻子,除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三百六十五般武艺外加房中术之外,还必须要有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的好厨艺。
  前三者辛湄认为自己活到九十九岁也未必能有这般造诣,好在,她还有个厨艺能拿得出手。
  所以,今天开始,她决定,为了做个优秀的好老婆而努力。
  
  现在是卯时过二刻,天刚蒙蒙亮,辛湄下床,穿好衣服梳洗完毕,回头望一眼,陆千乔仍在睡,一条光溜溜的胳膊搭在被子外面,还有一小片胸膛,胸口上几点暧昧红痕——是她昨晚啃出来的。
  洞房花烛夜一片混乱,他辛苦得脸色发白,以至于到现在还人事不省。
  辛湄心里充满了对他的爱怜,弯腰撅嘴,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他动了动,迷惘地瞅她一眼,紧跟着翻个身又睡了。
  
  有时候,赖床也是个不错的习惯。
  
  轻手轻脚推开门,清晨的皇陵薄雾弥漫,带着秋日特有的凉意。她刚一迈步,忽觉脚下踢中了什么东西——是几只青竹筒,上面系着红绳,打了个非常漂亮的结。
  揭开上面半只竹筒,里面整整齐齐放了几只捏成莲花形状的紫米团子,团子上还点缀一颗红枣,做得很是漂亮。
  
  ……谁送的紫米团子?像是刚放过来的,团子还是热的。
  
  辛湄连着竹筒一起端去厨房,熟练地起灶烧火,作为新妇,她要开始洗手作羹汤了。
  缸子里用水泡着几块新鲜鸭血,很好,就做鸭血汤。
  
  锅子里的汤开始翻白泡,浓浓香气四溢的时候,桃果果揉着眼睛,睡意朦胧地走进来,喃喃:“好香啊,斯兰大哥……你做什么了?”
  一抬头望见辛湄,他先是一愣,紧跟着掉头想跑,跑了一半再停下,好像这会儿才终于想起辛湄昨天嫁过来,从此就是将军的人了。
  
  “你你你……你一大早来厨房做什么?!”
  桃果果缩在门后指着她,见她笑眯眯地往鸭血汤里加料,他紧张得头发都要竖起来。
  “你别乱动厨房啊!万一烧起来怎么办?”
  辛湄盛了一碗给他:“尝尝味道如何。”
  “我不吃!”他使劲摇头,这女人如此不靠谱,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比猪食还难吃,他才不要委屈自己嘴巴!
  “有什么关系,尝尝嘛。”
  辛湄一把揪过他毛茸茸的翅膀,捏着鼻子给他灌了一小碗下去,笑吟吟地问:“味道好吗?”
  
  他呛咳得差点晕过去,哇一声哭了,掉头就跑,直跑出去好几步,才又想起什么,从怀里取出一只同样的青竹筒,苦着脸扔给她:“给你!”
  
  咦?又是一只系红绳的竹筒,打开一看,里面还是几只紫米团子,做得就不怎么精致了,手印还在上面。
  
  辛湄端着紫米团子正思索,一时斯兰又进来了,见她已经起灶做饭,不由脸色剧变,赶紧冲过来一把揭开锅盖——还好还好,里面既不是焦炭也不是猪食,鸭血汤刚刚烧开,想是用鸭骨熬的高汤,另加了辛料去腥,香气扑鼻。
  
  皇陵里一干大小妖怪平日其实不用吃饭,偶尔吃东西也不过是兴趣而已,唯有将军一日三餐不可少,做饭之类的事一直都是斯兰照料,他从不放心交给别人。
  眼下一看这鸭血汤,他立即知道辛湄的厨艺只有比自己强,心情顿时很复杂。
  ……将军人都是她的了,以后连做饭也不需要他了么?
  ——陆千乔成婚第一日,斯兰感到很寂寞。
  
  “夫……那个……夫……”他犹豫着念了好几遍,夫人两个字对着辛湄怎么也说不出口,索性略过,“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说罢递上来一只特别漂亮的竹筒,里面依然是几颗紫米团子,圆乎乎的,憨厚可爱。
  “为什么都给紫米团子?”辛湄好奇极了,“是昨天你们吃剩的吗?”
  “是将军那边的风俗!”
  斯兰愤愤低吼,她脑袋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
  
  战鬼一族的风俗是给新婚夫妇送紫米团子,皇陵里妖怪们熟知这个道理,所以一大早门前堆了许多紫米团子,都是小妖怪们送的。
  
  辛湄塞了一颗进嘴,皱着眉头咬几下,勉勉强强点头:“还……可以吧,紫米煮得不够软。”
  ……她绝对是故意的,那么多竹筒,为什么只挑他做的那个?!
  
  “哎呀,好香!斯兰你今天做什么了?”
  
  赵官人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一进门,瞅见辛湄坐在桌旁吃紫米团子,他眼睛都笑得眯起来,赶紧凑过去,上上下下打量她,啧啧赞叹,细细的胡须里都透出一股猥琐劲:“姑娘今天一看就和以前不同了,皮肤水灵灵,脸蛋红嘟嘟,将军滋润有功啊!”
  
  “真的吗?”用手摸了摸脸,她怎么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
  “真的真的!”
  
  他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只竹筒递上去,挤眉弄眼:“来,拿好。姑娘,记得这几颗紫米团子一定留给将军吃,他吃了,你就知道好处。”
  “什么好处?”
  辛湄揭开竹筒,里面几颗紫米团子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怎么看怎么猥琐。
  “咳咳,用了就知道。姑娘,别人我还不告诉他。你要怎么谢谢我?”
  她笑眯眯地盛了满满一碗鸭血汤放在他面前,又挑了那筒做成莲花的紫米团子给他:“赵官人,多吃点。”
  
  他眉花眼笑,低头刚喝一口汤,眼角便瞅见陆千乔往厨房走来了,立即识情识趣地端着饭食闪人,顺便把依依不舍还想和将军说话的斯兰拽走。
  
  “辛湄。”
  
  陆千乔站在门前唤她一声。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想把本应睡在身边的人揽过来温存一下,谁知却摸了个空,那一刻,他突然领悟了深闺怨妇是怎样的心情。
  她答应着跑过来,脸上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头发还梳做未婚姑娘的式样,细碎的额发在风里一会儿翘一会儿落。
  
  洞房花烛夜之后,在清晨望见她的笑脸,有一种久违而贴心的温暖。
  
  他暗咳一声,故作自然地别过脑袋,低声道:“你……还好么?”
  
  这个……他在这方面没什么经历,女人的身体比想象中柔弱多了……那什么,醒来的时候发现床上的血迹,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堆金创药跌打药,是不是……是不是要上点药什么的……
  
  “我很好啊。”元气十足的回答。
  
  ……其实吧,虽然没指望她娇弱无力地醒来,钻怀里撒娇呼痛,但……但她和往常一样活蹦乱跳,还有精神起个大早做鸭血汤,似乎更让他难以接受。
  果然……要认真看看那本兰麝娇蕊集么?陆千乔陷入沉思。
  
  一只手轻轻抓住他的袖子,他低头,对上她乌溜溜的眼睛,她充满期待地望着他:“好吃吗?”
  他的脸一下炸红,她指的是什么好吃?嗯,好吧……确实、确实挺好吃的……
  
  “鸭血汤味道如何?会不会太淡?”
  
  陆千乔瞬间淡定了,默然低头喝一口汤,她似乎放了一些花椒粉,淡淡的辛香,微麻的口感——她果然十分擅长厨艺。
  
  “……好吃。”他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起那么早,是为了做汤?”
  辛湄点点头:“我爹说,这叫洗手作羹汤。不过我没洗手,不要紧吧?”
  他很喜欢她这么郑重其事的模样,当即把满满一碗汤喝完,忽见她推过来一筒形状颜色都猥琐的紫米团子,继续殷勤地望着他:“给你吃这个。”
  
  ……好眼熟的团子。
  陆千乔捏起一颗左右上下前后反复看,心里生疑,望一眼她,再望一眼团子,犹豫良久,方道:“谁送的?”
  “赵官人。”
  她给他吃赵官人送的猥琐团子……那颗谁吃谁知道的团子……她的意思是……
  他艰难地纠结了。
  
  “陆千乔,吃完早饭,可以再睡一会儿吗?”
  辛湄靠过来,把脑袋放在他肩膀上,声音软绵绵。
  “……累了?”
  “嗯。”她打个呵欠,“我一直没睡,就等着天亮洗手作羹汤。”
  他揽住她的肩膀,一手抄过她膝下,轻轻一抱,她就蜷缩着埋在他怀里了,他的手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一下一下:“现在就睡。”
  “呃,可是洗碗……”
  “睡吧。”
  我会一直这样抱着你。
  
  辛湄很快便睡沉了,于是不知道,那天赵官人拉肚子拉得面如菜色,在床上痛苦呻吟了一天。还不知道,映莲姑娘睡在池塘里笑得得意洋洋,那几颗莲花状的团子做得最漂亮,就不信那死丫头不吃,作为抢走她暗恋多年的男人的报复,她让她拉着肚子度过新婚第一天。
  
  嗯,欢快的新婚第一日,就这么平静安宁(?)地过去了。

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17

怨偶天成
  快年底的时候,皇陵下了第一场雪,赵官人的新剧也完成了一半。听说这个新故事是以将军和辛姑娘的感情历程为模本,又特意添加赵氏独有的煽情与感性,堪称近几年来赵官人最得意的经典作品。
  将军甚至亲自操刀,又做了两只崭新的人偶,一个取名乔,一个取名湄,专门给这部戏折子做男女主角。辛姑娘看完折子后,哭了一天一夜,为之取名:《怨偶天成》,还留下了一句宝贵的评语:胡说八道。
  
  那天是十二月十三,大雪。
  戏台子早早在赵官人的指挥下搭好了,台下一群小妖怪也早已抢占好位置,翘首期盼年底最后一场经典大戏。
  
  辛湄利用身份上的特权,选了最靠前最中间的位置。
  戏还没开始,她有条不紊地从乾坤袋里掏东西进行准备——一沓厚厚的手绢,用来擦眼泪的;再一沓厚厚的手绢,用来找赵官人要签名的;手炉,用来暖手;瓜子儿,用来嗑……
  眨眼工夫,旁边陆千乔的两只手里已经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了,辛湄意犹未尽地叹一口气,把他怀里那堆东西拨了拨,找个比较舒适的姿势从他腋下把脑袋钻进去,很好,这样很好。
  
  面对她这种无孔不入的特性,陆千乔已经很淡定很习惯了,他把那堆莫名其妙的东西放一旁的椅子上,翻开大氅将她裹住,捂在怀里。
  “冷不冷?”
  他低头看着她身上不算厚实的小袄,小袄衣领上还坠了两颗白色小毛球,配着她头发上毛茸茸的发簪,看上去更像只小白兔。
  “嘘,别说话,开始了!”辛湄捂住他的嘴。
  
  戏台子上的一排灯笼无声无息地点亮,将黑夜里的积雪映成了温暖的橘红色。眉目如画,风姿绰约的小湄第一个出场了。
  台下小妖怪们“嗡”一声,一齐朝辛湄这边望。显然,这人偶做得比本人漂亮多了,这就叫情人眼里出佳人,将军眼里,辛姑娘就是仙女。
  
  快要年满十六岁的小湄是个飞扬跳脱,潇洒恣意的姑娘,虽然美貌无匹,但至今仍无人敢来提亲,只因传闻她是个很厉害的克夫命。家人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无奈之下,小湄立志出门到外地买个相公,就此展开她生命里一段神奇而曲折的旅程。
  
  此后她遇见了很多人,有妖娆妩媚的狐仙,有懦弱窝囊的仙人,最后,她遇见了生命里的克星,骠骑将军千乔。两人第一眼便天雷勾动地火,第一天一见生情,不可收拾,第二天就再奸钟情,难舍难分了。(辛湄语:这就是奸出来的感情。)
  
  虽然两情相悦,奈何将军面临变身之劫,很可能就此撒手人寰,所以在奸了又奸之后,他幡然醒悟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为了不耽误小湄的人生,他奸了最后一遍,然后默然离开了心爱的姑娘,风萧萧兮易水寒,将军一去兮不复返。(陆千乔心语:这人渣是谁?待会儿叫斯兰把这本戏折子烧了。)
  
  将军离去后,小湄日夜以泪洗面,痛不欲生,其间狐仙与窝囊仙人纷纷安抚,就此又发展出多条复杂残虐、强取豪夺的恋情。小湄虽然被强来夺去,但心里真正有的还是将军。在经历了与狐仙的湿_身暧昧,与窝囊仙人的强占未遂之后,小湄还是痛下决心离开了。(辛湄:他们都比我祖爷爷还老!)
  
  谁知柳暗花明又一村,将军离开后,碧海青天夜夜心,怎么也忘不了小湄的好,得知她和其他二仙的纠缠后,勃然大怒,遂再奸一遍,奸着奸着便情感爆发,抵死缠绵,继续难舍难分了。(陆千乔:为什么我总是在奸……)
  
  甜蜜没有持续多久,将军的变身劫来临,失去五感成了活死人。将军的母亲为了家族荣耀,把他送往战场,试图令他在死后能博个好名声。危机四伏的战场,将军突然觉醒,挥舞长刀四处杀戮——
  
  赵官人在后台大叫:“快!准备好的鸡血呢?赶紧泼出去!效果!效果!”
  “哗啦啦”,随着将军在台上挥舞闪闪发亮的长刀,猩红的鸡血泼了满台,血腥气四溢,嗅觉灵敏的妖怪们纷纷皱眉捂住鼻子。
  
  辛湄从怀里取出梅花香饼,塞手炉里放在鼻前,忽觉陆千乔揽住她肩膀的胳膊渐渐收紧,她疑惑地抬头,见他面无表情,紧紧盯着满台的猩红色,一动不动。
  
  她把手炉举到他鼻前,他浑身一震,垂头愕然看着她。
  “这样就闻不到味道了。”她嘻嘻一笑,温暖的手心捂在他冰凉的脸颊上。
  
  他反手握住她的,将大氅裹得再紧一些,望着台上哭天抢地的戏,他想了想,说:“那天……也是这样?”
  他知道自己那天在嘉平关杀了许多人,但,是后来才知道的。觉醒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意识,没有记忆。
  “比这个惨多了。”辛湄吐出两片瓜子壳儿,“还有断手断脚内脏什么的……”
  “辛湄……”他无奈叹息,“闭嘴。”
  
  台上的将军在发威,战鬼的力量爆发,令他发出野兽般狂喜的嚎叫。他杀了来劝阻的忠心部下阿兰……(又是一盆鸡血),还准备杀旁边其他的无辜人,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小湄出现了。
  她冲上去紧紧抱住将军,深情并且哽咽沙哑地呼唤将军的名字,将军狂暴的动作渐渐平静下来,最后恢复了神智,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拥亲吻,历数深情。
  
  “陆千乔,那个时候我要是这样抱着你,你能清醒吗?”
  虽然很狗血很假,但辛湄还是被感动得眼泪汪汪,她这会儿已经完全把这部戏当成别人的故事了。
  “这种蠢事你最好想也不要想。”陆千乔皱起眉头。
  她吸了吸鼻子,又得意地笑了:“所以……这种时候果然还是砸石头最有用。”
  ……怪不得那天醒来后脑勺疼得厉害,他只当是被郦闵或者什么别的人击晕,原来,是她搬石头来砸。
  真相大白。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
  
  顺利度过变身劫的将军,得到了战鬼全部的力量,拥有了最高贵最纯粹的血统。将军的母亲要求他延续这纯粹的血统,选择一位战鬼族中的贵族女子为其婚配,小湄本以为将军会断然拒绝,想不到,他居然一口答应下来。
  
  【为什么?你不是说过会娶我,爱我到天荒地老吗?】小湄默默流泪中。
  【以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如果真的爱你成狂,不可能会忘记。曾经的我,对你的感情,想来也不过如此。】将军淡定中。
  【你……你好狠的心!】
  【耽误你那么久,对不住。】
  【你会后悔的!我会让你一生一世都活在悔恨里,永世不得翻身!】
  
  小湄狂奔而去,台上灯笼一盏盏灭了,赵官人清清嗓子,用最温柔的声音念道:“将军为何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小湄这一走又将去往何方?这二人的感情最终如何了结?请大家等待《怨偶天成》下部,精彩的还在后面!”
  
  台下哭声一片,辛湄擤一把鼻涕,捏着他的袖子摇了摇:“陆千乔,你不会要娶什么贵族战鬼,然后抛弃我吧?”
  ……他的脑袋好疼啊,今晚干脆让斯兰烤点老鼠肉来吃好了。
  
  戏终人散,皇陵里众多妖怪且流泪且叹息地走了,辛湄把东西一件件再装回乾坤袋里,正准备起身,忽见台上灯笼一闪,又亮了两盏,小湄与千乔还在台子上,一个坐,一个躺,衣袂随雪而舞。
  
  【千乔,你总是让我等,这一次我等不了你了。】
  许多人影出现在身后,刀的寒光闪烁,直刺人心。
  【这次你等我,黄泉路上,奈何桥边。】
  刀光劈下,鲜血四溅,落在台下两人脚边,灯笼眨眼又灭了,戏台陷入黑暗里。
  
  赵官人从后台探出脑袋,胡须蠕动,得意洋洋:“将军,姑娘,怎么样?这是特别给你二人准备的大结局!死了也要爱!感动不?”
  辛湄搓了一颗巨大的雪球丢过去,正中他鼻梁:“好感动啊!”
  
  赵官人捂着鼻子满地打滚,辛湄忙着找药,给他赔不是,陆千乔……在雪上蹭了蹭脚边的血迹,转身走了。
  
  血腥气太浓,他要赶紧洗掉这个味道……
  
  替赵官人可怜的鼻子上完药,辛湄一转头,却发现陆千乔人不见了,赶紧往回跑,刚进院落便见地上丢着一件大氅,正是他方才穿的。
  再走几步,是外衣。继续走,门边摔了一双鞋。
  辛湄一头雾水地推开门,拐进卧室,没人。拐去旁边的浴池,便见衣服丢了一地,陆千乔整个人埋在热气腾腾的池水里,动也不动。
  
  水汽里弥漫着一股香甜的桂花味,是她平日里沐浴常用的香精,他不知在水里撒了多少,香得简直呛喉咙。
  
  “陆千乔,你怎么了?”她趴在池边,小心翼翼地问。
  
  他慢慢从水里钻出来,水珠顺着清俊的轮廓往下滴。转过身,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一拽,辛湄大叫一声摔进了池里,落水猫似的惊慌失措爬起来,下一刻便被他紧紧抱住。
  “你……”
  话语被滚烫的嘴唇堵了回去。
  
  一个凶狠的吻。

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18

完美的战鬼(一)
  整个世界都在沸腾,翻滚,跳跃,疯狂。
  眼前的一切都是扭曲而血红的,他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唯有怀里的身体那么真实而柔软。
  
  “辛湄……”他紧紧抱着她,好像下一刻她就会消失不见,“我……我有些……”
  
  他有些不对劲,自己也察觉了,却不能像往日那般迅速找回理智,冷静下来。狂躁的血液在奔腾,他甚至说不清,被血腥味激起的,究竟是高昂的情_欲,还是漫天的杀意。
  他就这么抱着她,一遍一遍,用手摩挲她的头发、后背。
  低头看着她的脸,她正因为吃惊瞪圆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细腻柔软的面颊,漂亮的眉形与浓密的睫毛——
  
  他喜爱这张脸,这个人,见着她从心里最深处便觉着无与伦比的愉快。
  
  指尖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她的脖子细而且白,他情不自禁低头吻上去。想要她,想一直这样亲吻她,想……就这样让她美丽的生命结束在自己的胸前。
  
  她的脖子很脆弱,轻轻一捏就会断了。这一双肩膀也太过纤细,承担不起什么重压。双手柔软细腻,想必连刀也不会拿。纵然力气比常人大一些……可她,她迟早会成为他的弱点,整个皇陵都将成为伤害他的一个致命条件,愈是喜爱,愈是致命。
  柔弱的普通人与小妖怪,承担不起一只战鬼的爱。一个完美的战鬼,是没有任何弱点的,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
  
  吸足水的小袄被剥开,她雪白的身体盛开在他怀里。
  多么美丽。
  
  陆千乔深深侵入她,情_欲高涨,身体里像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似的,一把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仰着头,正对着他,他要看着她。大抵因为他从未这么粗暴过,辛湄脸上的表情很有些不满,反手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拉得低下来,额头贴着额头,喘息交_融。
  
  即使再美丽,她也将成为他的弱点。她既然为了他活着,那,也应当为了他死去。
  他的指尖缓缓摸索在她颈项周围,就这么掐住,轻轻一扭,她便会在这最美丽的时候死去了。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脖子。
  
  好像……好像有些不对劲啊!辛湄被掐得眼前阵阵发黑,偏偏两只手被他按在头顶,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开。她勉力睁开眼,试图看清他的脸,他有一只眼如沸腾的血液般鲜红,另一只眼却漆黑如墨,冷酷无情,居高临下看着她。
  
  “陆、陆千乔……”她艰难地叫他。
  像是听见她的呼唤,他缓缓低□体,轻启唇齿,给了她一个吻。
  
  辛湄张嘴便咬,她全身上下能动的也就是嘴了,这一口咬得实实在在,他浑身一震,如梦初醒,顿了良久,忽然抬手在唇边抹了一下,指尖沾上一块小小的血痕。再看看被自己推倒在池边的辛湄,她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脸涨得通红。
  
  唇间小小的血腥味刺激着他,陆千乔面色忽然一变,猛然站起来,眨眼便消失了。
  
  “喂!喂喂……”
  辛湄一面咳得要死要活,一面又想流泪,这种事做到一半,他、他怎么能就跑了呢?!
  
  匆匆收拾一番回卧房,陆千乔人却不在,撒落门口的衣服也没了,她湿着头发在皇陵里四处找,如果没记错,刚才他的眼睛……是不是有变化?一只眼睛变黑了?他还掐她脖子,莫非又开始变身?可……变身劫应当是过去了呀!
  
  辛湄一路跑到神道附近,忽然听见斯兰说话的声音:“将军,你的眼睛怎么了?”
  她急忙绕过那堆石人石马,果然见陆千乔披着大氅,在雪地里缓缓前行,那背影……竟有些料峭。
  
  斯兰问了两遍,他一个字也不答,只是慢慢往前走,他赶紧追上去:“将军要出门?我去牵烈云骅。”
  
  “走开。”陆千乔突然开口,声音冰冷。
  斯兰服侍他十年,从未被这般冷语对待过,一时竟然愣住。
  “走开。”
  伴随着第二句冰冷的话语,是一道锐利的破空声,黑色长鞭如鬼魅般飞舞而起,沉重地击在他胸前,斯兰哼也没哼一声便喷着血倒飞出去,滚在地上生死未卜。
  
  “陆千乔!”
  辛湄惊愕地叫,他居然把斯兰给杀了?!
  
  长鞭在他手里微微发抖,陆千乔忽然转过身,曾经两只红里透光的眼,如今变得一只黑一只红,无比诡异。
  
  他的声音好像也在微微发抖:“你不要过来,回去。”
  压抑不住的杀意,和以往都不同的,只要再多看一眼,他就会用长鞭将皇陵里所有的人绞成粉末,像是抹杀所有弱点那样,毫不留情。
  
  辛湄缩在一座石人后面,探出一颗脑袋冲他大叫:“你、你是不是又发疯了?!”
  
  “轰”一声,长鞭刷在石人上,瞬间便绞断了那颗巨大的石头脑袋,辛湄兔子般跳起,转身又躲在一座石马后面,惊魂未定。
  
  “……回去。”
  
  长鞭再一次卷起石马的脑袋,狠狠砸在地上,辛湄反应特别快,哧溜一滚,再换一个石马继续躲,这次等了半天,再没有长鞭来削脑袋,她心有余悸地悄悄探出去偷看,却只见神道上满地残雪,两颗悲摧的石人石马的脑袋砸出几个大坑来,方才那陌生而料峭的人影,就此消失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慢慢爬出去,盯着雪地上的脚印看了一会儿,想追,可想到那根可怕的长鞭,又犹豫了。若是他像上次在嘉平关一样发疯,好歹还有石头可以砸,可这次,他的杀气是冲着他们来的,又冷静,又高昂的杀意。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贸然追过去,只怕就要发生两人都会后悔的事了。
  
  想了半天,辛湄终于转身,走到斯兰身边弯腰一看——还好还好,那一鞭子砸得不重,他估计是断了几根肋骨,晕死过去了。
  她一把提起斯兰,转身便跑,一面扯直了嗓子大叫:“赵官人!红莲姐姐!桃果果!快来人啊!斯兰快死了!”
  
  陆千乔就这么突然消失,无数流言蜚语在群妖间盛行,最常见的说法便是:赵官人的《怨偶天成》激怒了将军大人,回想起先前自家老婆和狐仙以及窝囊仙人确实有那么点不清不楚,又发现自己的忠实部下斯兰成了夫人的小白脸,一怒之下把他打个半死,负气走人了。
  
  赵官人不由老泪纵横,捶胸顿足后悔写了这么个倒霉戏折子。
  *
  且说那天白头山新雪未融,挨晚时分又下起雨来,眉山居的院子里,灵鬼们堆了只雪人,被雨点戳得许多小窟窿。
  眉山君一面喝酒,一面想起那只辛湄做的豆腐眉山,忍不住潸然泪下。
  
  酒意上头,他绞尽脑汁搜索曾经看过的缠绵诗词,想吟诵一番抒发郁闷,想来想去只想出一句“恨不相逢未嫁时”,还完全不贴切。他们俩根本是相逢未嫁时,奈何擦肩过,可怜炮灰命,唯有泪满襟。
  
  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从抽屉里翻出一只金光闪闪的盒子,打开,里面是月饼节的时候辛湄送来的一盒月饼。每一颗月饼都被他用水晶的小盒子装好,方便他喝酒的时候抱抱这个,再蹭蹭那个。
  
  灵鬼们趁雨下得还不大,把院里的积雪扫开,省得明晨结冰,不好走路。因见眉山君倚在窗前趁醉带着哭腔吟诗,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绕开那个窗口,谁也不理他。上次有个灵鬼好心安慰他两句,结果被拉着说了一下午的辛湄,怎么甩也甩不开,从此再也没人安慰了。
  
  “我赌他今天会念叨一个时辰。”灵鬼甲拍出两枚铜钱。
  “我赌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
  在最后一只灵鬼叫出“十个时辰”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一阵马嘶声,一匹通体火红的骏马从天而降,刚好落在眉山君倚的窗前,不屑地朝他脸上吐气。
  
  眉山君一个激灵,酒意瞬间便醒了,泪流满面地看着马背上面无表情的男人,颤声道:“将、将军大人……你你你来作客,敝居蓬、那个蓬荜生辉……”
  陆千乔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淡道:“替我查一下,报酬是十坛酬神敬天酒。”
  
  虽然很想问他辛湄怎么没来,但还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吧……对着陆千乔那张比平日里冷一万倍的脸,他一个字也不敢说,当下拆开信封,匆匆看一眼,却是要他调查一下,二十年前在琼国曾经叱咤一时的权臣陆景然究竟是怎么死的。
  
  说起来,这个人……他好像死得是挺突然的,当时琼国老皇帝年迈且疑心重,对这位臣子的位高权重很不满意,不过还未来得及下手,他就死了。死后老皇帝便趁机抄家,该杀的杀,该抢的抢,陆家就此消失。直到新帝荣正即位,才给正名。
  
  而这个陆景然,如果他没记错,好像是战鬼将军的父亲?
  
  眉山君疑惑地看他一眼,忽而对上他冷冰冰的,一红一黑的眼,脆弱的小心脏顿时落下去了。
  “我查我查,马上……马上就查!”
  他流着眼泪叫出小乌鸦,背着身体用最小的声音吩咐:“乖乖,这次千万别往战鬼一族那边飞,那些战鬼凶得很,手重些你小命就没了。”
  
  小乌鸦鄙夷地飞走了,这次查得很快,不过大半天工夫又飞回来,丢了一颗纸团在眉山君手边。
  他赶紧缩头缩脑巧笑倩兮,把纸团恭恭敬敬送到陆千乔手里。
  
  纸团上只有一行潦草的字:
  
  【琼•御统三十二年,战鬼郦氏一族有女朝央,年二十五,成就百年难见完美战鬼之身,屠戮夫家上下一百三十七人。此事鲜见,甚是奇异。】

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18

完美的战鬼(二)
  将军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任何异端。
  眉山君抓心挠肺地好奇着,好想知道纸团里写了什么啊!这就是八卦仙人的悲哀……
  
  陆千乔看了很久,忽然将纸团摊平折好,放进怀里。
  “多谢。”
  他从乾坤袋里掏出十坛酬神敬天酒,丢在桌上起身便走。眉山君情急之下大叫:“等一下!将军!我……那个……小湄最近好吗?”
  陆千乔停下,面无表情回头看他。
  眉山君心惊肉跳,鼓足所有勇气,小声道:“我没、没别的意思,只是关心一下……”
  就算作为一个普通朋友,他还是有立场和底气这样问候的吧?有的吧?有的吧?
  
  将军还是没有回答,只是黯淡地垂下眼睫,默然走了。
  
  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眉山君纠结了,剩下那点小勇气实在不够支撑他追出去继续问,只得回头抱住喝水的小乌鸦,讨好地笑:“乖乖小乌鸦,告诉我,那纸团上写了什么?”
  小乌鸦继续鄙夷地瞄他一眼,回身跳到桌上,扯了一张白纸过来,爪子上金光一闪,开始行云流水般书写。
  
  眉山君正要凑过去看,忽听外面的灵鬼笑道:“咦?是狐仙大人啊,你来得正巧,方才那个战鬼将军送了十坛好酒来呢。”
  眉山君连滚带爬将桌上很是小巧玲珑的十坛酒一股脑抱怀里,怒吼:“这酒太少!绝不送人白喝!”
  甄洪生笑吟吟地推门进来:“你这个眉山,怎么总是这般小气?我得了好酒可从没少过你的份。”
  “不送就是不送!”
  虽说上次陆千乔给了他酬神敬天酒的配料,但里面许多材料都是上古才有的,到如今早已绝迹了。眼下好容易得了十坛,他要留着小口小口一个人慢慢品味。
  
  甄洪生也不生气,慢慢走过来,因见小乌鸦在纸上写字,貌似写的还是战鬼一族的事情,便道:“我刚遇见那位战鬼将军了,好凶的神色。”
  而且,他那双眼睛……果然被大僧侣说中了,他们母子二人,还真是不简单。
  
  眉山君将那张纸拿起来,粗粗一看,登时愣住。
  
  甄洪生转着眼珠子:“对了,说起来,辛湄是将军的妻子吧?我看那个将军有些不对劲,这一变身,指不定要把皇陵闹成什么样子。眉山,你好像挺喜欢那姑娘?”
  话未说完,眉山君早已丢下酒坛狂奔出去,气急败坏地大叫:“快!把小仙鹤给我牵过来!我要出门!”
  甄洪生凑到窗边又加一句:“赶紧吧!我给那姑娘看过手相,最近挺不吉利的。你去迟了,她可能就丢掉小命……”
  
  眉山君跳上小仙鹤的背,一路仙风道骨风驰电掣地飞走了,连头也没回一下。甄洪生得偿所愿地打开一坛酬神敬天酒,哼哼,他小气到后来,这酒还不是他的?酒液缓缓倒入杯中,色如水晶,他细细一品。
  “好酒啊好酒,眉山,我就不给你留了。”
  
  *
  
  陆千乔一直没有再回皇陵,斯兰又被打伤,躺床上成日只是如怨妇般流眼泪,凡开口,必然只有那几个字:“将军……你为什么……”
  开始赵官人他们还会安抚几句,到如今已经发展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这日辛湄过来送金创药,刚推门便听见斯兰又在老调重弹:“将军!你好狠的心!为什么为什么?!”
  
  赵官人正俯在桌前写怨偶天成的下部,被他吵得头疼,忍不住哀叹:“你看看你!五大三粗,膀粗腰圆!你是个男人!不是戏里被抛弃的女主角!够了啊,给我闭嘴!”
  斯兰脑袋上罩着白巾子,闭上眼睛默默流泪。
  
  ……怎么说呢,辛湄作为货真价实的女主角,感到负担很重。
  
  “姑娘你还送什么药啊!”赵官人瞅见她,便道:“这家伙是妖怪,断几根肋骨两三天就长好了,根本不用上药。”
  斯兰忍不住睁开眼:“老赵,我受的是心伤!”
  “所以老子才被迫坐在这里听你唠叨!省得你一哭二闹三上吊!”赵官人把毛笔一丢,大声痛斥,“戏折子正写到关键的地方,被你吵得我完全没灵感了!”
  “都是你这老东西写的倒霉破戏!把将军气走了!”
  “你胡扯!”
  “你……”
  
  这两只妖怪吵得不可开交,辛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想了半天不知该不该劝,刚好桌上有一壶茶,她正打算喝点茶继续看热闹,忽听门外有几个小妖怪在叫:“斯兰啊!别装病了快出来!皇陵外面有个仙人被云雾阵困住了,正大声叫骂呢!”
  
  斯兰闻言立即起身,把罩在脑袋上的白巾子一把丢进水里,随手披上外衣,动作利索流畅,哪里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虽然将军打伤了他,但他只要有一条命在,就绝不会背叛他!将军人不在皇陵,他誓死也要替他守住这块乐土!
  
  当下众人赶到云雾阵外,老远便听见一人大吼:“陆千乔!你、你要是敢把小湄杀了,我眉山上天入地也不会放过你!”
  辛湄走过去,抬头望着半空中仙风道骨的小仙鹤,好奇地问:“眉山大人,你在做什么?”
  眉山君乍一见她完完整整娇娇俏俏地出现在眼前,激动得从小仙鹤背上滚了下来,直滚到她面前,两行眼泪未语先流。
  
  “小湄!还好你没事!”
  他激动,他嚎啕,他惊喜万千,他抖擞男子气概,一把拽住她的袖子,拉了就要走:“你马上跟我走!私奔去!这地方不能待了!”
  一拽——没拽动。
  继续用力二拽——继续没拽动。
  眉山君卯足了劲使劲拖,脸涨得通红,只听辛湄在后面奇怪开口:“你拉着斯兰做什么啊?”
  他愕然转身,便见自己牵着一只脸色很不好看的彪形大汉,大汉用深邃的眼神静静望着他,问:“眉山仙人,你要和我私奔去什么地方?”
  ……
  
  眉山君平静下来,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其间辛湄和一群小妖怪席地而坐,喝了一杯茶,吃了两块槐花饼,满足地打嗝。
  
  “听你的口气,好像知道将军出了什么事?”斯兰递给他一杯茶,帮他顺顺气。
  眉山君神情虚无并飘渺着,声音也像一只迷路的小兔子:“就是变身啊,杀人啊之类的……”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母亲杀了父亲,现在儿子又要杀老婆什么的……”
  “请你用正常人的话,缓慢流畅地再说一遍。”
  
  ……他现在正常不起来——不,以后他也正常不起来了!眉山君流下两行痛楚夹杂羞愧的泪水。
  
  “咦?好热闹,我来得真巧。”
  头顶突然响起一个轻浮却又温柔的声音,众人抬头去看,便见几只巨大的极乐鸟穿透云雾而来,后面还拉着一辆气派非凡的长车。一个穿着宽大皂衣的年轻男人蹲在车头,笑眯眯地朝他们挥手。
  
  这人谁啊?招摇得让人生厌。
  
  辛湄啃着槐花饼啊了一声:“是那个……什么狐的……什么假僧侣!”
  “是真的僧侣,不是假僧侣。”
  大僧侣叹着气从车上跳下来,刚好落在她对面,顺手抓了一块槐花饼塞嘴里,喃喃:“赶了两天路,饿死我了。”
  “你是有狐一族的!”眉山君失神的眼睛此刻终于有了点神采,狐疑地看着他。
  
  他曾有一段时间对这些上古后裔很感兴趣,叫小乌鸦查了很多,譬如极西的战鬼一族,南边的有狐一族,靠北的御子一族等等。古老遗族的后裔,相互接触不多,像有狐跟战鬼这样两者间有矛盾,一个说自己有天神血统,一个坚决不承认的情况,相当罕见。
  
  比之如今凋零的战鬼,这个族群却壮大得多,南边许多国家至今还为他们建庙宇殿堂,当做真正的天神一样来膜拜。而所谓大僧侣,又与普通族人有别,据说地位很高贵,是一种极清净极高洁的存在。
  
  眼前这个皂衣男人嘛……普普通通看了就忘的脸,吃个槐花饼还吃得嘴边都是碎屑,什么清净高洁,那是骗人的吧?
  
  “你还真是名不虚传,八卦的很啊。”大僧侣朝他笑了笑,“可惜还不够优雅,和我学学,想叫一个女人跟你走,光流眼泪可不行。”
  他塞下最后一口槐花饼,拍了拍手,众目睽睽之下,一掌劈向旁边发呆的辛湄——呃,劈空了,这姑娘反应太快,直接躲过去了。(眉山怒吼:这叫什么优雅?!)
  
  “你做什么?!”辛湄嗖一下跳起来,考虑是给他一拳还是踢他一脚。
  斯兰直接挡在她前面,黑着脸瞪他:“我知道有狐一族!和将军那边有龃龉的吧?趁着将军人不在,你是想趁虚而入?!”
  大僧侣笑得很轻浮:“他人要在,你们还能活得了么?”
  斯兰登时一愣。
  
  “麻烦让让,别打扰我救人。”
  他戴着黑丝手套的手好心地拍了拍斯兰的肩膀,也不知怎么的,斯兰只觉完全无法抵抗,竟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任由他把爪子伸向辛湄。
  ——又抓空了,这姑娘真滑溜,直接躲在树后,像只警觉的小动物。
  
  “乖乖的,过来。”大僧侣蹲在地上,逗猫似的朝她勾手指,“哥哥给你吃好吃的。”
  一颗石子儿直直砸过来,他飞快一闪,只听“咔嚓”一声,后面那棵还算粗的小槐树硬生生被砸倒下去。
  大僧侣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战鬼将军,你辛苦了。
  
  终于看不下去的眉山君再次抖擞男子气概,上前一步正要阻拦,却听他笑道:“来不及了,郦朝央那边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呐。没办法,少不得用点手段。”
  
  他吹了声口哨,拉长车的几只极乐鸟立即高声啼叫起来,霎时间,金光四射,亮得什么也看不见。众人本能地捂住眼睛蹲下去,片刻后,只听头顶又响起大僧侣轻浮的声音:“你们也赶紧走吧,不想死的话。”
  
  眉山君硬生生撑开被强光刺得流泪的双眼,恍恍惚惚,依稀见着辛湄晕倒在那人怀里,被抱上了长车。
  不过眨眼工夫,强光,极乐鸟,还有长车,连带着辛湄统统消失不见了。

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19

完美的战鬼(三)


      记得那是斯兰重伤后刚醒来,睁眼望见辛湄站在床边,第一反应是勃然大怒。

    “你怎么还在这里?为什么不去追将军?!”

    辛湄很莫名:“他要杀我,追上去送死么?”

    “不是让你去送死!”斯兰第一次真正发怒,“你可以不追!你也可以继续假装你的淡定懵懂!可你不该那么漠不关心!是不是只要将军喜欢你,他这个人变得如何,你都无所谓?!他出什么事,你只要装傻等在旁边,什么也不做,等他回来继续宠你,你就开心了?”

    “……斯兰,你好像发烧了,在说胡话,我去叫赵官人。”

    她走到门边,听见斯兰冰冷的声音:“其实你根本也不喜欢他!你只是喜欢有人疼你,把什么都给你,至于这个人想什么,关心什么,你都不在乎!”

    门推开,她直接出去了,赵官人尴尬地端着水盆在门口看着她。

    “那个……姑娘啊……”他犹犹豫豫地说,“我不想多嘴,但你这样……成日没事人似的在皇陵里晃,也确实不大好……”

    或许她应当像那些戏折子里的女人一样,丈夫出了一些事情,立即辗转反侧,寝食不安,乃至泪流满面,痛不欲生,这样大家都会舒服点。

    “我……”辛湄想了一会儿,才接着又说,“我不是不关心,不在乎。”

    那天晚上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以至于到现在她还觉得,可能陆千乔下一刻就会安安稳稳地回来。也不是没想过追上去,可,追上去除了被杀掉,然后留陆千乔一个人后悔痛苦,又有什么用?

    “姑娘,你不相信将军啊。”

    ……

    “说到底,你自我保护得太厉害了。”

    她和陆千乔从相遇到成亲,一路顺遂,稍稍有些波澜,也像过眼云烟一般稍纵即逝。她一向自信满满,像老爹说的,世上没有人能欺负她,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所以,只要她想,陆千乔就一定可以做到。她说他不会死,他就一定可以醒过来。

现在她想,陆千乔一定可以没事人似的回来。

    他怎么可以不回来?

    她在梦里都见到他了,一个人孤孤单单提着长鞭在雪地里走,漫顾四方,像是不知要往何方去。

    她追过去问:“陆千乔,你去哪儿?怎么不回来呢?”

    他掐她脖子,用长鞭削脑袋什么的,她早就不生气不在乎了,她是个大度且贤惠的老婆。

    可他说:“辛湄,我无处可去。”

    最喜欢的地方,如今却最想把它毁掉,最喜欢的人,如今最想亲手杀掉。

    他无处可去。

    辛湄惊醒过来,觉得自己一下子明白了他此时此刻的心境,她甚至从没有试着想过的,他的绝望。

    “醒了?那就劳烦你自己坐稳,咱们要开始上蹿下跳了。”

    陌生还有点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辛湄仰高脖子,还未来得及看清,只觉身下一阵晃动,她整个人从高处滚在地上,再被弹起来摔回去,自觉变成了一颗小石子。

    “山……山崩了?!”

    她下意识死死拽住手边能拽的东西,对面立即传来痛呼,定睛一看,那位有狐一族的大僧侣正狼狈地伸长了脖子——他一把头发被她死死拽住,扯得面如菜色。

    辛湄定定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他也跟着眨眨眼睛。

    一只巴掌瞬间甩在他脸上,直接打掉一层皮……呃,一层皮?!

    大僧侣捂住脸哀嚎:“你的力气是不是太大了点?!”

    说罢放下手转过脸来,果然左边脸上红肿一片,那张脸和原先的也截然不同,依然普普通通看了就忘,但鼻子嘴巴什么的,完全两样。

“咦,你的脸……”

    辛湄凑过去,不顾他羞涩赧然的抵抗,掰开他阻挡的手,严肃且认真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方道:“你戴着传说中的人皮面具!”

    大僧侣暗咳一声,很有些不好意思:“面具是有的,但不是人皮。”

辛湄掐住他的脸皮,使劲揪,直揪得他惨叫连连。“唰”一声,一张面具掉落,路人甲的脸;“唰”一声,再一张面具掉落,路人乙的脸。

    她连着揪下来十几张面具,瞅瞅,感觉后面还有,她终于揪不动了。

    “你居然没脸!”她震惊。

    大僧侣仰天默默流泪,不,他有脸,他真的有脸……

    “姑且不说我已经婚了,”辛湄神色一软,变得怜悯且温柔,充满了施恩者和婉拒者的高高在上,“就凭你没有脸,我也不会跟你私奔。”

    ……他可以从长车上跳下去吗?可以吗可以吗?

    身下忽然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辛湄直接滚倒在地,这才发觉他们好像是身处那辆华丽气派的长车之中,车里的东西已经东倒西歪不成样子了,大僧侣面如青菜地陪着她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

    “车子是你的吧?就这样让它晃散架?!”

    辛湄一头撞在车壁上,登时头晕眼花。

    大僧侣唯有苦笑:“后面有人在追,这种时候就别强求了。”

    辛湄使劲撑起身体,一把抓住窗沿,探了半个身体出去,云雾茫茫的高空,后面依稀是有一匹灵马在追赶,马上人隐隐约约是穿着白衣,车子晃动得厉害,看不真切。

    一阵大风吹过,迷蒙的云雾被吹散开一些,那身白衣似乎也靠得越发近了。

    辛湄望见一双血红的眼。

    是战鬼一族的人!

    她抬手想打个招呼,冷不防那人架起长弓,尖锐的破空声乍然响起,铁箭离弦而出,直直朝她脸上狂射而来。

    辛湄一骨碌滚回去,那支箭擦着车壁疾射而过,硬生生把木头的车壁擦出几道裂痕。

    “……是要杀我?”她不可思议地喃喃。

    虽然她见过的战鬼族人不多,也就陆千乔他们那一家子,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们虽然凶悍了些,却很少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杀到眼前。莫非她又不自觉得罪了婆婆而没自知?

    “反正不是杀我。”

    车子在数只极乐鸟的拉动下疯狂晃动,大僧侣滚到她脚边,认真地抬头看她:“其实我是来救你的。”

    “……给个理由先。”

    “没问题,不过……能麻烦你把脚稍稍移开一些么?”

    大僧侣指着她踩在自己额头上的脚,苦笑。

    事实很简单,郦朝央二十五岁那年的觉醒,成就了十分罕见的完美战鬼之身,随后杀光夫家上下百口人,当时由于陆千乔被送回族内由郦氏一族的人照料,故而逃过一劫。他身为混血,本就处于弱势,族人都以为大小姐回归后会毫不留情抹杀他,谁知郦朝央只是叫人把他送走,留下了他的命。

    他母子二人向来情分浅薄,偶尔见一面,她也几乎都坐在车中,竹帘隔出两个世界来。

    现在想想,完美的战鬼根本没有所谓感情,她留下他的命,只怕也是抱着一份微弱的希望,因为自己可以成就完美之身,那亲生儿子也是有可能的。

    现如今,他真的有希望成了,心中却残留着不舍的感情,宁可一个人悄悄走掉,将战鬼一族的兴衰置之不顾,郦朝央也有她愤怒的理由。

    陆千乔不愿动手,那么就由她来动手——

    “以上,就是这样。”

    大僧侣说得口干舌燥,扯下腰间的竹筒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抬头看辛湄,她完全没反应,正扶着下巴发呆。

    “没听懂?”他把手在她面前晃晃。

    辛湄想了想,摇头:“不,我觉得……她不是那种人。”

    “陆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人被她杀光,这可是事实,我没那个工夫胡编乱造。”

    “我的意思是,她是有感情的。”

    那天在帐篷里对上的一双血红眼,纵然冰冷且充满杀意,可她没觉得害怕,也没有想躲。她望见郦朝央的手放在陆千乔的脸上,指尖动作流露出一丝惋惜哀伤,身体是不会骗人的。

    “那也不是对你有感情,不然我们现在干嘛逃命?”

    辛湄看着他:“是啊,你干嘛跟着我一起逃?我和你又不熟。”

    大僧侣露齿一笑:“那当然是因为我们有狐一族是光明且正义的一群英雄,不允许罪恶的战鬼继续胡乱杀人,我是来阻止他们的暴行的。”

    辛湄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大僧侣又笑了:“总之……我不会害你,只管放心。”

    *

    极乐鸟到底不是凡鸟,比灵马飞得要快,剧烈颠簸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是把后面的战鬼甩脱了。

    两人在长车里滚得都有些精神不济,大僧侣疲软地撑起来,往窗外看了一眼,道:“我要把你带回族里,到那边就没什么人会来杀你了。”

    “我不去。”辛湄回绝得十分快,“送我回皇陵。”

    大僧侣简直要哀嚎:“我刚才的话你真的没听懂吧?!”

    “回皇陵。”只有三个字。

    大僧侣终于收起戏谑的神情,静静看着她:“你就是回去,郦朝央不杀你,你等上十年,二十年,他也不会回来。就算他回来,你们见面也只有一瞬间,下一刻他就会把你剁成碎末。死不死是你的事,可族里的任务是叫我保护你,任务完成不了,我也不好过。”

    “我有话和他说,一定要说。”

    没有什么无处可去,她会在皇陵等他,一直等着他,她活着,这里永远是他的归处。

    大僧侣长叹一声:“你不必回皇陵,我知道他人在哪儿,且送你过去看看他吧。”

Don't_speak 发表于 2010-12-13 12:19

崖边相会(一)

      陆千乔没有回战鬼一族,他人在战场,此时硝烟弥漫,残余的农民兵在甲胄兵的包围下四处逃窜。

    又是一场胜仗。

    当日向荣正帝请命,得了圣旨来到长庚关已有十日,这里是琼国最北边的一个关口,近来不光有农民兵侵犯,甚至还有海对岸的天原国时常挑衅。听闻天原国有个太子,秉承上天之命,身具妖魔之血,勇猛无匹,野心勃勃地向四方诸国发起攻势,已有不少小国被其吞灭了。

    好在琼国四面不是崇山峻岭便是汪洋大海,隔着山与海,对方不敢擅自发动大军,只不过和农民兵互相勾结,偶尔来小打小闹一下,试探实力。

    风卷起硝烟,血腥味扑面而来,陆千乔闭上双眼,感觉整个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喜欢这种味道,这样提着长鞭,纵马奔腾在战场上,像是把整个生命都从牢笼中解放,甩脱所有纠缠他,令他不安且苦恼且不舍的那些人与事。

    “追上去!一个也不要放过!”

    烈云骅发出高亢的嘶声,撒开四蹄凌空跃起,第一个冲上前追赶残兵。黑色长鞭犹如飓风一般席卷而来,所过之处只有一蓬蓬血雨。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喜爱过追逐与杀戮,遗憾的不过是对手太过弱小,战鬼的本能在渴望着更加强大的敌人。

    怀里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抵在甲胄上,陆千乔下意识地掏出来——是天女大人的人偶,秀丽的脸上已经染了些血迹,模模糊糊,不太好看。

    他觉得陌生又熟悉,从心底不自觉泛起一股温柔的情感。

    每天他都会带着这只人偶上战场,以前所有的事情他都记得,只是不能理解自己曾经为什么会那么软弱而迷惘。他为什么会不喜欢打仗?为什么没事要做那些无聊的人偶?为什么……会不想杀了那个小白兔一样柔软的姑娘?不想杀了那些猥琐而无用的小妖怪?

    他不理解为什么,可身体里仿佛记着一个绝对的命令,每当兴起杀意,想要回到皇陵杀个干净的时候,便会把人偶拿出来摸一摸,杀意渐渐也就平息了。

    烈云骅不太明白为什么背上的主子忽然停下动作,疑惑地回头用鼻子撞他的腿。

    “……算了,回去。”

    陆千乔收起人偶,掉转马头,鸣金收兵。

    他不喜欢这只人偶身上沾染血迹,要把它洗干净才好,否则,她看见了会生气的。不过,她或许一辈子也不会看见了吧?

    他心里隐隐约约掠过一丝疼痛,很快又消失不见。

    ——

    “你看见了,他现在已经快要变成完美的战鬼,等于完全变了个人。你跟他说什么都说不通的。”

    华丽的长车隐藏在云后,大僧侣抱着胳膊摇头叹气。

    “还是跟我去有狐一族吧,你家那边也有我的族人守着,一起带回去。”

    辛湄捧着下巴蹲在车前发呆,完全没听他说话。

    陆千乔一定没有好好吃饭休息,才几天不见,他就瘦了,本来脸上就没什么肉,还风尘仆仆的,都不好看了。

    对了,他刚才好像在看天女大人的人偶,怪不得她在皇陵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原来被他拿走了。居然也不和她说一声,害她难过了一晚上。

    她摸了摸身上,将军大人的人偶丢在皇陵,她没带来,荷包里只有一只他做了送她的木雕小兔子,大半巴掌那么大,长耳朵被她摸得光可鉴人。

    “那边有个悬崖,我要过去。”

    她指着对面与长庚关有一崖之隔的悬崖峭壁。

    “做什么?”大僧侣狐疑地看她。

    “当然是去看他啊!”

    辛湄看白痴似的看回去。

    ……早知道这姑娘如此难缠,他就不应当答应下这破任务!

    大僧侣绿着脸把长车落在对面悬崖上,却见她并没什么出人意料的举止,只是下了车,坐在树下摩挲那只木雕的小兔子。

    不是要看陆千乔么?她就这样看?

    大僧侣无聊地在车里打盹,一等就等到月上中天,天顶的小月亮像被天狗啃了一块,倒是亮堂堂的,可惜不怎么圆溜。

    辛湄突然站起来,大僧侣立即睁开眼,见她走到崖边,把手拢在嘴边——

    “陆千乔——!我来看你了——!”

    她大声喊叫,甜蜜绵软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不休。

    “你是个男人,就赶紧给我出来!躲躲藏藏不是好汉——!”

    声音继续回荡,回荡……

    真是个乱来的姑娘啊!大僧侣瞠目结舌。

    “陆千乔!你怎么可以始乱终弃?你出来——!把话说清楚——!”

    长庚关里一阵骚乱,士兵们脸色古怪地望向主营帐。这个……长官的私事,他们也不好管,不过,始乱终弃什么的……也还是太过分了点……骠骑将军虽然没来几天,但关内众人对他只有敬畏,想不到哇想不到,藏在他冰冷外表下的,居然是一颗放_荡火热的心!

    在窃窃私语达到最顶峰的时候,主营帐的帐帘终于被人一把揭开,陆千乔将军披着外衣散着头发走了出来,面沉如水,看不到任何表情。

    他朝悬崖方向走去了,手里还提着长鞭——那可怜的姑娘!该不会被恼羞成怒的将军杀掉吧?!

    辛湄还把手拢在嘴边大喊:“快出来——!我在对面崖边等着你——!”

    下一刻,一个冰冷的声音便顺风自对面悬崖上传了过来:“为什么要来?”

    她一下停住,狂喜地凝神望向对面,月光还不够亮,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他那只红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野兽般狰狞。

    “你抢走了我的天女大人!”

    晴天霹雳似的一句指责,炸得后面的大僧侣,对面的陆千乔都是一愣。她第一句话应该是“我很想你,为什么要走”,再不济也应当是“你放心我会等着你”之类,怎么会冒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

    “不过没关系,我宽宏大量。”她摆摆手,“天女大人就送给你了!”

    天女大人……陆千乔下意识地摸向怀内,人偶没有带出来。对面山崖虽然不远,却也看不清她整个人,依稀见到她淡蓝的裙摆随风而飘。

    为什么会来?为什么要来?他不明白,可是身体因为她的到来在微微颤抖。

    她就在对面,用尽力气一跃就可以过去——过去杀掉她!

    他捏紧长鞭,因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而兴奋得撑开重瞳。

    “陆千乔,你要好好照顾天女大人,把她当做我来照顾。”辛湄冲他做手势,“每天帮她洗澡,不要弄得脏兮兮,衣服要经常洗,头发也别忘了梳。睡觉前记得亲她一下,这个最重要!”

    “……说完了?”

    伴随着他的声音,过来的还有舞动长鞭的利风,她身后不知有什么人,在崖前架起无形结界,他无法跳过来,只有甩动长鞭,试图用利风撕裂她。

    纵然有结界阻挡,尖锐的风声还是穿透而来,“嗤”一声响,她锁骨附近的衣服被撕裂一道口子,鲜血极缓慢地渗出,渐渐染红衣襟。

    辛湄继续说:“你自己也要好好吃饭!别光顾着杀人!这世上有很多比杀人好玩的事情!你成天那么跩,要是输给什么血统啊本能啊,你就太丢人了!还有,要按时睡觉,不然早上起不来又要赖床,出门在外,赖床是很幼稚的!”

    又一道风声,腰腹被击中,她系在腰上的荷包落在了地上,里面的木雕小兔子滴溜溜滚出来,她赶紧捡起,拍拍上面的灰。

    “……陆千乔,其实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她低头想了想,皱着眉头笑了笑,“我们在一起时间其实不算长,我对你……一直也不怎么温柔体贴……”

    洗手作羹汤什么的,也就新婚那几天,其后照顾人的事情还是落到斯兰身上,辛苦了他,从照顾一个人变成照顾两个人的奶妈。

    “不过,不过有些事我是怎么也不会交给别人的。”她捏紧那只小兔子,“过两天我还会来看你,那些很多的话,分次说给你听好了。你要是打完仗,也要记得回家。我会——会在家里一直等你。”

    回家……

    陆千乔挥舞的长鞭停了下来,隔着不算远,他仿佛一瞬间能够把她看得清楚,淡蓝的衣服上染着血迹,不过她在笑,雪白而柔软的脸颊,黑白分明的湛亮双眼,笑得无邪。

    “嗯,那我走了。”

    辛湄冲他摆摆手:“后天晚上,月亮爬上天顶的时候,崖边老地方见。”

    这样看着她走,真的好吗?心底有个声音轻轻问他。

    ……不知道,我不知道。陆千乔捏紧长鞭,心里那种隐隐约约的痛楚又浮上来,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充斥血液里的杀气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笨拙地感到无所适从。

    好像回味起些许甜美的片段,他曾专注地为她雕琢人偶,她微凉的长发落在手背上,香且微醺。

    真的要抛弃那些?

    明月夜,残雪崖,无人回答他。

    将军回到营帐里,亲了一下天女大人,茫茫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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