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休息吧!
他常出入项家,只是在项雨不注意的时候,他有特权,可以自由出入项风的房间,可是不代表白鹃这个小丫头会躲着她的这个大舅子。“搬出去吧。”再不版搬出去,这片地区都要热闹起来了。
来了,这是项风恐惧已久的事了,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但……她好歹也是个很恋家的人啦!即使逃过无数次的学,却都很少是因为要去逛商店或是去玩,大都在家猫着。如今,真的走到着地步了吗?
白依风,你这个麻烦的家伙!
可是一定要搬。
项氏姐弟做事向来不讲究理由,自己认为是事就去做,很多时候,项雨逃课或做其他的什么,她都不大问为什么,因为彼此心里有数。这次,项雨就饶了项风,不过送她走时,脸上的笑容很暧昧。
他看了看项风身后的梵华:“姐姐,你终于长大了!”
——这个小王八蛋!
她如今是跳黄河也没法伸冤了!
可是,这样的关系,又怎么能不叫人怀疑呢?但这个梵华的办事能力真是一等一的,可惜人长的太好看,不叫人误会实在太难,她有点害怕依风回来如果听到什么风声会不会……哇,不敢想!
“梵华,会永远在一起吗?”小白鹃仰着头,很认真的问。
“会吧,”他蹲下身把她抱起来,轻轻的说:“我想会吧……”
他在市区边的小山坡上找到一所房子,据他说是租来的,项风有点不信,这么大一片地,感觉像是凭空创造出来的——会不会是他变出来的?呵呵。
木屋结构合理,空气干燥,三个人住最好不过,更何况梵华不常来,只得母女俩。木屋四周有个小院子,里面种了点蔬菜水果,再往外,就是漫山遍野的桅子花,春天来时一大片一大片的,风吹过时,几乎形成一股香浪,光闻这香都可以醉了!更远处,便是山林了。
这样的好山水,真是陶冶人的情操哪!项风拍拍白鹃的头:“你梵华叔叔真能干!”
小丫头也笑了。
项风还是个学生,即使大学里管的不严,即使她的学习永远是A级,逃太多课,学校也是会不客气的。她只得适时的去上课,那时,白鹃就处于绝对自由状态,她不想像其他家长那样把她锁在家里,像坐牢,可是,总不能还麻烦梵华来带孩子,那实在是……哎!
可是事情还是发生了,有一次放学回来,她便寻不着白鹃,吓得腿都软了,即使她不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好歹也是自己的孩子,而且这些日子也培养出感情了,她当时哭的简直可以用天昏地暗来形容。还多亏了梵华即使赶到,在远处的桅子花丛中找到了熟睡的小白鹃,从此再不敢让这个‘恐怖’的母亲来带孩子了。梵华也就暂住了下来。
这倒正中白鹃的下怀,她笑着说,她需要的是个“大人”,而不是个“玩伴”。在她眼里,项风根本不似个母亲,两人闹起来,根本看不出项风已是近成年的“女人”了!
没有父亲,只得一个梵华做伴,又不敢带她去附近的幼儿园,没人会接受这个从天而降的孩子,没有来历,没有户口,什么都没有,这个世界不属于她。
项风不在时,她常随着梵华走进远处的森林,在那里,她能看到许多飞舞的小妖精,偶尔,他也会带她回妖精界,但太危险,留不了多久就跑回来了。
“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梵华眨眨眼,“是个……很让人讨厌的人!”
项风在一边直跳脚,白鹃整天和他在一起,以后会被教成亲生父亲都不认了!她的父亲,又何时能回来呢?自他离开,也有大半年了,项风也奇怪,为什么没有陌生感?仿佛昨天还和他见过面,他的音容笑貌总在她眼前晃动,从未淡漠过。
“一直忘记问你,房屋四周的……是曼珠沙华吗?”
他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
“可看起来和白依风给我的一模一样啊!”
“这里,不是天堂,所以,不叫曼珠沙华。”
什么意思?
“这里的它,叫彼岸花,冥河彼岸的彼岸花。”是欢迎死者的讯息呢,呵,但愿那些白妖精有点头脑,太莽撞,是要吃苦头的。
只是……似乎很久没看到人间的妖精了,森林那边的也没了,仿佛一瞬间,都消失了似的。发生了什么事?他已很久没回去看看了。
白鹃拉拉他的手,“最近常做梦。”
梦?“噩梦吗?”
她摇头,“一个银色头发的人,大大的翅膀,好漂亮。”
梵华睁大眼,只觉浑身聚了股寒气慢慢扩散——他回来了?不会吧!这么快!
但,似乎这样才能说得同妖精们为什么无故消失。可,是妖精们集体要围攻白王,还是白王有能力调动妖精呢?
曾经的300年,白王没有自由,他只是个机器,用以平衡妖精界的斗气,他其实很可怜的,在那个宫殿中从未出来过,即使要出来,也会有人委婉的要他回去。
可即使是这样,即使所有的妖精认为他们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办法控制妖精界平衡,却未想过,他其实是有思想的,也会在别人不注意时偷跑出去,跑去他向往的世界,一旦他接触久了,就会愈发觉得自己的身体是被束缚住的,既然他有力量,何不推翻这一切,创造他所喜爱的世界呢?
如今的妖精界,在发生着什么变化呢?
他推开门,迎面扑来一阵清凉的风,不似白天那般火热,甚至还夹杂了些淡淡的香气。他回头朝月亮方向望去,看到了魁。
她的打扮永远那样怪异,喜欢把火红的短发弄得都竖在头顶,像电视中走T型台的模特。
魁朝他笑了一笑,“怎么?乐不思蜀了?”
他不置可否,“有什么事么?”
“你说呢?”她从头顶落到地上。
原因大家都懂吧,只是有一方不愿意,所以僵持到现在,可是,终于另一方不耐烦了,真是最坏的状况了。
“回去吧。”这恐怕是魁能说出的,最卑微的请求了。她统领黑妖精数百年,手段残忍了些,大刀阔斧的,也有听到过怨言,但,这才是个统治者的姿态,但梵华真的不喜欢她的强硬用在自己身上,所以,两人总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这些年倒也没什么大摩擦。
“白王回来了,黑妖精本想和白妖精合作,可是她们太急功近利,合作不成,到后来他们已被白王拆的零七八落了……梵华,你在我麾下这么久,你也应该知道我收留你的用意,现在,你也别谈什么条件了,回去帮我吧。”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没有“主”的妖精是受人欺侮的,即使梵华已修行近千年,但仍需要有“主”的僻护,于是寄人篱下,条件就是紧急时利用他的力量。
这也算是他分内的事了,可是……
魁看出了他的犹疑,不禁有些恼火,“不要告诉我你喜欢上了那个人类的女子!”
他心徒地一抖,头猛的抬了起来,心事也不小心叫魁瞧了去。她气的直跳脚。
“那女人到底有什么好!怎么你和白王全都为她着迷!”
“——我——我没——”他词穷。
“算了!你喜欢谁我不管,你只要回去,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可,他怎能回得去?那一对母女似婴儿般无知,而他这一去,有可能毁的是她们的丈夫与父亲,这叫她怎么忍心?
魁清亮的蓝眼睛顿时暗了下来。
“既然你做了选择,别怪我不客气!”
然后,消失了。
她要干什么,他恐怕心里有点数。
他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看,是白鹃,她的眼睛在夜晚更加晶亮无比。
“怎么还没睡?”
“梵华喜欢项风?”
他叹了口气,小丫头都听到了,“不可以这么没礼貌,要叫妈妈。”
“那,你可喜欢妈妈?”
“我喜欢你们两个。”
“可你会更喜欢白鹃吗?会爱白鹃吗?”
他一怔,不明就里:“你想说什么?”
小丫头已经跑回屋里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那对母女安置好,既然白妖精已无暇顾及这边,就把她们送回市里吧。
可是还没等动身,他就不行了。
他的力量被魁抽走了,他还没等意识到发生了身没事,身体就已经站不起来了,好不容易才封住了最后的那点力气,却已无力地躺到床上。
项风吓坏了,在她看来,梵华无所不能,他就像是一个精神支柱,有他在,即使什么都不做,心里也塌实,如今他竟然倒下了。
“要不要看医生?”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梵华轻轻替她擦拭眼泪,努力装得无所谓,“……别哭,先收拾行李,我们回市里。”几句话下来,已虚脱得无法动弹。
他现在更加恐惧,魁会利用他这么多的力量把白王置于死地,白王得得到了怎样的力量才能与她相抗衡!
项雨对这个突变一时反应不过来,把姐姐拉到一边小声问:“你虐待他?”
项风气得直想框他一巴掌。
“那孩子是谁?”
“……他朋友的。”
“他怎么还兼顾带小孩?带你已经够累的了——”
终于,那一巴掌如愿以偿的落到了他的脸上。
终于,项雨敢肯定梵华的身体一定与他姐姐有关!
身体变得如此虚弱,他连都市里充满粉尘的空气也无法适应了,竟然患上了气管炎,慢慢的,肺炎,甚至连纯净水都无法进食。
他现在根本不适合生活在都市!时常整日昏迷不醒,项雨看了都着急,说要去找医生,却被项风阻止了,他气得发誓要控告项风虐待病人!
可是,妖精的身体与人类的身体构造是有区别的呀!
不得已,两人又把他移到了山上。
梵华常喃喃的说“对不起”,这话在项风听来,真是一阵心酸,他是那么强大的妖精,现在却对自己无能为力,对于拥有力量的妖精来说,比杀了他还痛苦,而他,还在道歉,道歉的应该是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完全可以不在这里的。
“会好吧。”
他笑,“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了……恢复的速度会比较慢而已。”少则100年,多则500年哪!他的力量,都已无法重回身体,还得靠肉体慢慢自行恢复。
白依风不在了,来了一个梵华,温柔的梵华,倔强的梵华,强大的梵华,别扭的梵华。两人相处的时间太长了,比她和白依风相处的时间多太多了。这算是什么?是试探吗?试探她对白依风的感情吗?是,她是爱他,可是,两人分开的时间太长了,她真的等他回来吗?一如既往的爱他吗?这种问题,项风在心里问过自己N次,总是无果而终。
她承认自己喜欢梵华,但,到底是哪种喜欢?他是那么出色,但出色的,自己就全都爱吗?她这一生,也只是想认真的爱一个人而已,如果这一切都是白依风的试探,那就让他试好了,只是她觉得对不起梵华,他算是什么呢?突然的出现在她的生命力,如此耀眼,散发着令人无法阻挡的光芒,他的确成功的吸引了项风。
就一点点吧,一点点而已,就让她喜欢他一点点吧,不为人知的,一点点。
这个美丽的妖精,即使以后离开她,也将永远存在于她的记忆中,而,将来,遥远的将来。
白依风,你到底怎样了?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桅子花香飘满山坡,甜腻着香气仿佛在招告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甜蜜,鸟儿追随着蒲公英跨越晴空万里,在远处的山林里,正酝酿着另一股生机。 梵华站在门外,眯着眼,看向逆光处。终于来了。
白王来了。
他没看到他,但他知道,他来了。远在另一个世界,却,又与这个世界仅一线之遥。白鹃拽着他的衣角,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鹃,有客人来了。”
妖精界的大门,开了。白王,来接他的妻子了。
过了一会儿,天边走来一团白,慢慢地往这边靠近。白色,单纯的白色,柔和的白色,圣洁的白色,征服一切的白色——白王,不,白依风。
白鹃睁大眼:“妈妈和谁在一块儿?那个人——”
“是你的父亲。”
他看起来比以前成熟太多了,眉宇间凝重的气息给人以无形的压力,王者的风范俨然已形成了,俊美中混合了威仪——妖精的新王终于诞生了。
梵华半眯着眼,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白王和项风走到他面前。他没说话,只是笑着看着梵华,那笑中蕴涵着许多意味,了然于心。发生过的一切,他都知道了?
梵华也笑了——知道吧,他要知道,就都知道去!
“谢谢你。”
谢?他深吸了口气,“没什么,我得到了我应得的报酬。”能和项风相守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他已心满意足了。
项风招呼白鹃过来,“爸爸要带我们走了。”
白鹃看着这个即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没有想象中的惊讶,她曾在梦中无数次地看过他,父亲?呵呵,的确英俊,可惜,没有他的梵华英俊!
她腼腆的笑了笑。
“走?”
“对,走。”白王说,好奇地看着这个“女儿”,几乎是Q版的项风,两人长的太像了。
“……爸爸?”她不好意思地张嘴说,脸上闪过丝红晕。
“什么?”
“我想和你说句话。”
她把白王拉到一边。
梵华看了眼项风,“没见你多高兴呢?”
项风笑了笑,“也许是太高兴,都不知该如何表达了。”
太高兴……吗?
“还会再见面吗?”
“你要留在人间?”她讶异,“你不也是妖精吗?一起回去如何?”
他不说话,把头低下,不想她看到自己眼中被伤害的痕迹。要他怎么能回去?有她的地方,她,和白王恩爱的模样,叫他怎能忍受?
“想先在这里呆一阵子,以后再说吧。”
“以后还能再见?”
“……对。”
那边的两人已朝这边走过来了。
“走吧。”
“带我向项雨问好,告诉他,我很快乐。”
三人朝他摆摆手,他没做任何表示,梵华都怀疑自己脸上的笑是不是都僵了,实在是很难掩饰心中的失落。两年,就这么消失了,这段记忆,却永远铭刻在他的记忆里了,再美丽,也没有用!留下来,徒增伤感!
他走回屋里躺在项风曾睡过的床上,思绪像被凝结了,不懂得思考,只会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和项分在一起的时光。
她的容貌并不漂亮,在当初,与妖精相比,她实在是丑陋,没有生气的脸,呆板。当初还怀疑白王看上她哪了,才不到半年的时间就爱上了她,她的美,来自她的灵魂,恬静,善良,执着,坚毅……她几乎是人类美好品质的化身。
他爱上了她,是不是已经代表他爱上了人类?人类?低级的人类?
他再次叹气,想起当初谈到此事时,项风笑得不可遏制。
——越讨厌,就越喜欢。
这是她说的,为什么那么说?恐怕是某种惯性,越不喜欢那东西就越去看,看完再讨厌,等你完全注意那东西时,又会发现它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梵华叹了口气,起来为自己倒了杯水,又想起项风曾经问:不吃人间的东西,为什么还喝人间的水,难道不是一样的脏?
脏?恐怕是因为心理原因,水看上去纯净,所以可以食用。
因为看上去肮脏,所以讨厌。
因为感觉很美好,所以才爱。
因为分开了,所以惆怅。
因为惆怅,所以觉得孤独了……
项风项风项风项风……
他有点抓狂,整个屋子突然间变得好狭窄,他觉得窒息,无法呼吸,压抑得不得了,他挣扎在到了门口,将门使劲拽开,然后,愣了——
白鹃?
她已走进了院子,肩膀上扛着篮蔬菜,红的,绿的,小脸红红的,额头的汗折射着太阳的光芒,看得梵华一阵眩晕,重心不稳的向后退了一步。
“嗨~”她心情愉悦地打了个招呼。
“——你——”
“快帮个忙啊,好沉的!”
他才回过神,赶忙走上前接过篮子,的确很沉。
“你怎么没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她擦了把汗。
“为什么不回去?”
白鹃意味深长地一笑,“因为舍不得,所以不回去了。”
“舍不得?”
她突然抓住梵华的手,“让我来陪你吧。”
他像是触电了一样把手抽了回来,一脸的不置信,“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啊。”
小丫头才多大呀!虽然已经出生两年,而且已竟成型了,可是,在他眼里,他还只是个孩子啊!而自己已是活了将近1000年的妖精了。
“我是你叔叔!”
“是梵华!”
“叫叔叔!”
“梵华!”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请让我来爱你!”
真是气势如虹。可,这又算是什么呢?一个几乎是项风的翻版的白鹃说要来爱他,心理上,他像是亵渎了什么,无法接受。
“以后妖精界和人间不可能进出自由了,你错过了这一次,以后可能会隔很长时间才能回去!”
“那又如何?如果梵华不在那里,我会觉得寂寞。”她撒谎,白王允诺过她,可以随时进出妖精界,包括梵华。
他有些气恼,脑海中回荡着怪异的感觉。突然,衣襟被白鹃抓了去,他甩开,又被抓住,再甩开,再抓住……
“……我是你叔叔!”
“是梵华。”
“是叔叔。”
“梵华。”
“叔叔。”
“梵华”。
“……”
这双手,从此被抓住,不再无依靠,不再形单影只,只是这段迂回的情愫,实在让他心悸,也心痛。可是,就这样吧,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
惊艳
那时,空中四散着满天星似有若无的香气,天空湛蓝蓝的,不知从哪里来的光,照得他睁不开眼。不时有小妖精飞过他的视线,她躺在火红的花床上,非常非常的倦怠,于是,又沉睡了百年。衍星云在彼岸花的花海中叫醒了她,他的脸上,一脸的兴致与好奇。
“你提早醒来过。”
他歪了歪头,眼中闪过妖精特有的野性,不屑,不予理会。
“这么有脾气?好样的!”男人的手划过他细滑的脸,她吓了一跳,反射性的跳了开来。
“只是……”他的声音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作为妖精,你灵魂的眼睛由于过早接触了太阳,所以它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你以后,恐怕会比任何妖精都残忍吧……会成为魍魉的。”
彼岸花的黑妖精——魍魉.魁。
妖精具体存在了多少年,就像人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人类的问题一样,无从考证,而且比人类存在的时间更长更长,他们从生物中生成,是精神化了的生物。他们可以以任何姿态出现,但具体为何选择人类的形态,也让人匪夷所思。
妖精以他们所在世界的黄金日落点为界,把持续沐浴在阳光下的土地上生活的妖精被称为白妖精,而有白日与黑夜之分的土地上的妖精被称为黑妖精。
群体的生活会产生群体的特性,白妖精乐观,盲目,高傲;黑妖精残忍,冷酷,性情阴郁。
而我们的主人公魍魉,是个地道的黑妖精。
来自冥河之彼的彼岸花。
衍星云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放下书,抬头往门的方向看去,阳光好得很,直直的射入诺大的屋内,反射出一种柔和的光,他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他看到一个仆人慌张的走了进来。
在他面前,仆人的腰弯得非常低。
“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王,刚听到的讯息,一棵杜鹃花妖精死了。”
他愣了住。
许久没听到“死”了,妖精是没有生命限制的,只要本根不死,就永远不死。况且妖精都有战斗力,不会那么轻易的死去,更何况是成了树的杜鹃,他应该活了很久,灵力也比一般妖精强,不会轻易死去。
他叹了口气,“有看到白妖精吗?”
“没,倒是底下的人抓住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妖精……”
屋子另一头的躺椅上,一只妖精发出了刚睡醒的呢喃声。衍星云转过身看了眼,随后问仆人,“那妖精现在何处?”
“在水牢里押着呢。”
他摆了摆手,“你先下去,我一会儿去看看。”
仆人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正身退出房间。
仆人走后,他朝躺椅走去,椅子里躺着个纤细的小妖精,一头火红的直发,白皙的面孔,穿着一袭白色的袍子——一个美丽的可人儿,可惜眼中少了光彩。
“醒啦,要不要出去走走?”
平日里不拘言笑的统治者,在一个孩子面前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好心情。
小妖精直起身,憨憨的笑了下,随后下了地,小跑着追赶上前面高大的身影。
水牢在宫殿的底部,终年阴暗无光,水来自于地下水,冰冷刺骨,据说用来洗澡可以养生,但前提是在温水的情况下。
黑妖精数量其实不多,有个别喜爱滋事的也不至于抓到水牢里,这里只是为白妖精准备的。
水牢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冷得似凝结般。没有什么动静,非常安静,衍星云命仆人把火把点上,他这才看清脚下的路。他来到木门边,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妖精,谁知,里面的人竟然大刺刺的脱光全身的衣服躺在水中泡起澡来。
他冷笑。
“原来是个耐寒的妖精!”
那人直起身,只将头露出水面。
“早就听说这片土地上的底下水营养丰富。”
“你不是白妖精。”
“我也不是什么黑妖精。”男人漂亮的眉皱了起来,“妖精什么时候开始分黑白起来!”
衍星云惊讶,“你不是这片土地上的妖精!”分黑白妖精已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男人不回答,将头潜入水下。
黑亮的发在水上漂浮着,柔顺而富有光泽,在昏黄的火光照耀下,令衍星云不禁一阵眩目。小妖精跑到木制的栅栏旁,目不转睛的看着水中的景象。
“我见过你……”
男人将头重新抬了起来,他却被衍星云一把拉到了身后。男人冷然的眼中闪过丝惊奇,眼神停留在那张单纯而幼稚的脸上。
“……见过我 ?”水色薄唇轻启,喃喃的吟出疑问。
“你到底从哪里来?”
男人笑了笑,“这里的水真清凉,我还想再多呆一阵子。”
衍星云冷笑,“也好,我也懒的理你!”
说完,拉着小妖精快步闪出水牢。
水牢中的男人站了起来,又仰头倒了下去,造出不小的水花,他笑了起来,近似苦笑,“梵华啊梵华,你怎么总是这个样子呢?从以前就是……”
他突然睁大双眼,重新站了起来,惊讶的望向两人消失的方向,惊讶之状无以言表。
许久,他才绝望的喃喃道:“神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
竞岚香
那个高傲的家伙叫梵华,年纪轻轻的,却看起来一副谁都不看在眼里的表情,实在让衍星云看不下去。“我收留你,我有什么好处?”高高的大殿上,他做在宝座上,态度庸懒。
“一个君王,为何任何事都只谈好处?岂不让人觉得小气?”
“我代表着我的子民的群体意见,你不属于这里,我又为何一定要收留你?虽然我这里有可以借你住宿的屋子,可以供给你美食,可我为什么不把这些分给我的子民,而给你呢?”
“因为我有力量。”
“哦?”衍星云挑了挑眉毛,丝毫没把他的话当真。
“力量?我也有。”他将右臂抬起,挥了挥拳头。
“可是我有你们所渴望的力量。”
衍星云不说话,只是将眼闭上,过了会儿,从嗓子里发出低低的笑声,一点点,然后,慢慢扩大,响彻大殿。
“力量?哈哈哈哈,力量?哈哈哈哈……”
梵华垂下耀眼的双目,不作任何反应。他敛去一身坚持,放下高傲的自尊,无奈于天地间古老的等级模式。衍星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他一身的华彩,岂是粗陋的衣服可以掩饰得住的,可是,他不敢留他,作为王,他被选出来管理统治这个族群,他只需要听话的子民,这个叫梵华的男人实在不懂得隐藏自己,太耀眼,必然变得招摇,任何上位者都不会喜欢的。
“你只是想得到一个栖身之所而已,是不是?”声音中满是不屑与鄙视,衍星云不想在气势上都被比下去。
“是。”
“可惜你在这里得不到,我可以暂时收留你,你听好,暂时的,什么时候等我厌烦了,你就要离开,你懂吗?”
他最后也没有听到应答,但是他心满意足,他成功的侮辱了一个高等妖精,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不在意,在这个世界里,他是操控者,他才是王。
这个梵华成了大殿上的知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妖精最可悲的是没有绝对的自由,他们有着自由自在的灵魂,却被一个陈旧的教条束缚着,即使再高等妖精也不例外。这确实与他们的天性背道而驰。
再强的妖精,也需要一个“主”的保护,他们需要被灌名,被属于,这样才不会被排斥,才可以说是“正常”,连梵华也不例外。
衍星云整日公务繁忙,他是个博学多才的王,很受人尊敬,只可惜太霸权了些,但这些,似乎还不能影响他目前的权利。
他身边的小妖精,叫魍魉,好端端的一个可人儿,竟然叫这么怪异的名字,可是,他却名副其实。
小妖精的身子骨似乎不是很好,需要常年吃些补品,不过看样子他并不喜欢,每次都需要仆人们去喂。梵华看到宫廷的总务在后殿把一杯茶一样的东西放到托盘里,让一个仆人端去,那仆人“扑通”一下跪到地上,一跪不起。
总务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转身走到门口,看了眼站在门边的梵华,又从腰间拿出一把带有精美花纹的短配刀放在靠门口的柜子上。
“该怎样你都知道吧,不要再让我重复了。”
说完,迅速离开。
殿内的仆人已是满脸泪水,他惊恐的大叫:“总务大人,有那么多人因他而死!为什么要有我们来承担这罪孽!”
总务的背影渐渐远去,脚步没有丝毫迟疑。他似乎更加镇定,或者,已经看惯了这一切。梵华走进大殿,殿外阳光明媚,似乎与殿内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仆人纤弱的身子扑在地毯上,哭得一塌糊涂。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一个人哭得如此绝望?
“不如,我来帮你吧。”他栖近身,轻轻说。
仆人慢慢抬起头,一脸茫然,他怔怔地说,“魍魉今天心情不好,已经死了两个人了,罗洁,还有艾纳德……接下来是我么?”
梵华有些不敢置信,“你说的是那个小东西?”口气满是不屑。
仆人赶忙低下头,下人没有资格在背地里议论主人,他紧紧的闭上眼,双手狠狠地攥住地毯上的毛,像是害怕到极点。突然,他站起身,朝门口奔去,还没等梵华反应过来,那把配刀已经离鞘,刀身贯穿了那仆人的咽喉,殷红的血将整洁的灰色制服染成了黑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一切不过发生在两秒钟之间,梵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好半天,他才走过去,仆人的身体倒了下来,血漫过他的周身,在地毯上铺开了一块森红而鲜活颜色。他用手指沾了点血渍,仔细闻了闻。
“……好香,是梅花。”可惜了一株如此冷傲的梅花。
他不是不相信那个小东西会杀人,只是,如此盲目的杀人,怎么可能!他端起托盘,朝殿外走去。
小妖精在殿外的草坪上晒太阳,偌大的草坪上铺了张上好的地毯,地毯上衬了块上好的锦,许是由月桂树的叶子编织而成,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映衬得上面的人好不玲珑剔透。
梵华在心中叫了声好,又不禁觉得自己太过自恋。这么美丽的妖精,为什么叫他魍魉呢?
魍魉悠闲地甩着双腿,口中含着草莓果子轻轻的哼着歌曲,看样子心情很好。突然,他的所有动作停了下来。
“说了不想喝,还拿来,你还真不知死活!”声音满是不耐烦。
“对身体有益的东西,为什么要抗拒呢?”
魍魉突然回过头,一脸的狰狞,脸色之恐怖,不禁令梵华这个有过太多经历的妖精也吓了一跳。这具光鲜亮丽的皮囊里,到底包裹着怎样的一个灵魂?
他只觉得浑身一震,身子突然无法站稳,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不自觉的闭上双眼,鼻间花香四溢。
彼岸花啊……
潋滟星辰
“是你?”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魍魉睁大双眼,一副惊喜状,他从地毯上站起身,欢快的跑到梵华面前。只有梵华知道,由于刚才的疏忽,如果魍魉没有及时把气收回去,自己再过一会儿就会变成森森白骨。
这个小妖精,看起来年龄不大,已经有如此杀伤力了!
“你身体不好?”他轻轻问。
魍魉不说话,将头扭过一边。
“不想说?呵,这么小就懂得隐藏了?”
小家伙的脸马上红了起来,瞪大剪水大眼,直直的望向梵华。
“人家已经不小了!”
“哦?不小?”他用手比了比他的个子,小脑袋还不到他的鼻尖,“那你说你多大了?”
魍魉愣了一下,“你在打探我的年龄!”
梵华失声笑了出来,“像你这么漂亮的可人儿,任谁都想多了解你一些,何必那么吝啬?”
魍魉也笑了起来,他拉了拉梵华的手,轻轻说:“你人婧谩…?p> 好?怎样才算好呢?自己这双手,又何尝没有沾过鲜血?人心好就真的好么?为了保卫自己所热爱的土地及朋友爱人而做出的杀生,就可以被原谅了么?而面前这个可爱的小人儿呢?看起来是如此的无害,然而……
“难道别人对你就不好?你这样说,会伤了别人的心的。”他把药推到魍魉面前,“喝了吧。”
小家伙用手指轻轻敲了下杯壁,弹出了清脆的声音,“药,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哪……”
梵华吓了一跳,这句话,分明不似个小孩子说出来的,口气中隐含了太多的无奈,他低下头,仔细看着魍魉的眼睛,宝石一样深沉的蓝色敛去了一切心事,看得他心中一寒。
“对,这才是原本的你!我为你而来,你可知?”他痛心的将魍魉紧紧的抱在怀中,手中的托盘掉到草地上,声音被草坪吸了去,“我可怜的孩子,你的命为何这样坎坷?”
“不是小孩子了……再过十天,我就五十五岁了。”魍魉清脆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起来,像找到了归宿一般,整个人开始变得庸懒。
已经五十五岁了,这个孩子,已经五十五岁了?为何他依旧是孩子的形态?
“魍魉这个名字不适合你。”梵华喃喃的说。
“可我就是魍魉呀,灵魂的双眼已盲,我该拿什么来分辨是非?我的确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魍魉……”
“你的灵魂……你的灵魂怎么了?”
魍魉撇了撇嘴,“我过早的醒来,太阳光晒伤了我灵魂的眼。”
自有生物以来,从来没有听说过太阳伤害过他们的灵魂,分明是托词!他将右手在魍魉头上轻轻抚了一下,心中已然有了数。
远处传来脚步声,士兵两边开道,衍星云从殿内走来,一身洗练的白,被太阳照得泛起白色的光芒,梵华这才想到,原来这个王来自这个世界里满山遍野的满天星,但能维持这种程度的繁荣,实属不易。
“梵华?一界下人,怎么跑到主子的别苑来了?”口气满是嘲讽,他走上前,强硬的将两个拥抱的人分了开来。
“这个人不是你能触摸的,你让我觉得反感了……你走吧,我这里不收留你了。”
“星云,不要这样!”魍魉急了。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他口气强硬,一脸的没商量。“说,你刚才对他怎么了?”
“没什么,”梵华口气轻浮,“只是觉得小家伙长得实在讨人喜欢。”
“你想染指他?”
染指?
梵华皱起眉,脸色不禁沉了下来,“你和魍魉有了肉体关系?”
衍星云一怔,但却没否认。梵华睁大眼,怒火中烧,他上前一步抓住衍星云的衣领,一脸阴冷。
“龌龊的家伙!他岂是你能碰的!你这下等的妖精,竟然用你那肮脏的手……竟然用你那肮脏的手——”
他手臂一抖,将衍星云抛至数米开外。衍星云在空中翻了个身,轻巧的落在地上,他冷笑着整理了下衣领。
“不要以为自己有多圣洁,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责怪我?”
梵华被气疯了,他伸出右手,空手握紧拳头,大气中的气流突然开始流动,将拳头带回到身体右侧,做了个向下拉扯的动作,几人身边开始狂风大作,那风之强,已经将身后的殿宇的顶盖掀了起来,不时的有人影从宫殿中飞出来,看起来蔚为壮观。衍星云根本无法动弹,勉强维持住身体,他死死拽住魍魉,很怕一松手,这个纤细的身体就飞了出去。
“……鬼魔术!”
再向梵华看去,处在风眼中的他似存活在另一空间,不受风的影响,像大气的镜像一般。
突然,魍魉一不小心,整个人飞了起来,多亏衍星云一只手拉着他,但是风太过强劲,魍魉手臂被衍星云拉住的地方已经开始泛红。
“……不……不要……”
微弱的呼唤唤回了梵华的理智,风也开始减速。
整个宫殿被吹得面目全非,草坪东倒西歪,恐怕宫殿里也没剩下几个人影。梵华痛心的看着一脸惊恐的魍魉。
“你的骄傲到哪里去了?你背叛了你个根性,你竟然还有脸活着!”
没有什么比失去本性更可悲的事情了,生命没有了灵魂的引导,从此再没有了意义,他只是个空有肉体的壳子罢了,怪不得被称为魍魉,不,他甚至连魍魉都不如!这漂亮的皮囊存在只是为了取悦别人,有何意义?枉费他修来的这一世生命!
魍魉听不懂,他的大眼睛满是迷茫,他什么都不明白。
梵华无奈的叹了口气,喃喃的说了声:“算了……”,然后,转身毅然离开。
魍魉只觉得这两个字在他脑中盘绕不去,似下了咒般,但又不知所云。
“算了?”
算了。
突然,他像是被电击到一般,浑身一震,不觉向后倒退几步,后背靠到了衍星云的胸膛。
水玲珑
算了?他挺起身,作势要追渐渐离去的梵华,却被衍星云抓住了肩膀。
“魍魉,你没喝药?”
没有反应。
男人将他的身体转过来与他对视,魍魉却将头撇到一边逃开他的眼睛。衍星云腾出一只手把他的头扳正,他却执拗地闭上眼,头仍旧不死心的向一边扭去,两人用的力道都很大,渐渐的魍魉的脸上红了一片,衍星云赶忙松开手。
“你怎么了?”他有些生气,而眼前的小东西仍旧紧紧的闭着眼。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再强求,过了会儿,两人间的气氛稍微缓和,他淡淡的说:“魍魉,什么时候,你才能变为女体?为我?”
妖精不分性别,并不代表他们没有感情,同时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变换性别,妖精本身是大自然生物的衍生体,所以没有繁殖能力,性别对他们而言,实际上没有任何意义。
“……女体?”
魍魉惊讶的睁开眼,一瞬间,衍星云捕捉到他眼中那精光四射的华彩,照得他不禁眼前一阵眩晕。
“你——”
他向上前抓住这个小东西,却被他先一步逃开了。
“你多久没喝药了!”
“哼!”魍魉从鼻孔中低低的传出一声冷笑,“多久?你说呢?”眼神冷到及至。
他站在太阳底下,与日月同辉,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折射出五彩的光芒,一头火红的发似有了生命般在风中轻轻飞舞,明眸善睐,皓齿红唇,看得衍星云不禁一呆。
那孤傲的眼神与梵华如出一辙,衍星云只觉得心中一紧,窒息感扑面而来。
“你……也太会玩儿了吧。”原本幼稚的声音开始蜕变,渐渐开始嘶哑,然后,有了震撼一切灵魂的声音,那声带轻轻的震动,像蝴蝶般飘渺迷人,在每一片树叶上跳动,在每一缕阳光中闪烁。那灵动的宝石一般的眼半掩着,有着让人猜不透的心事。
衍星云舔了舔唇,他觉得渴,可是,他无能为力。这个魍魉,如今竟似圣人般难以接近。
“把梵华叫回来吧。”魍魉轻轻的说,不是请求,而是命令的口吻,修长的身形晃动着来到衍星云面前,没作过多停留,径自离开了。只留在衍星云僵直的身体,兀自站在草地上,久久无法转身。
他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因为,他知道这个男人一定会答应他。这是衍星云欠他的。
大殿在重建,殿内回廊中不时有工匠及仆人急促的身影,空荡荡的宫殿中不时的回响着锤子砸在建筑物上的声音。
梵华在走廊上碰到了衍星云,他一脸心事,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两人几乎撞了个满怀。
“告诉我,你到底活了多久?”衍星云问。
梵华笑,“重要么?”
衍星云说:“你会鬼魔术,你起码活了一千年!”
梵华又笑:“那又如何?”
“我从不知有能活这么久的妖精。”
“那又如何?”
“你为何来到这里?”
“来接一个人。”
“什么人?”
梵华闭上了嘴,脸上的笑容似在嘲讽衍星云此刻的急噪。他不想再进行这种无聊的话题,于是继续走他的路。
“我不会把他让给你!”
信誓旦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个男人,果真动了情,可惜,对象不对;时间不对;方法不对,他注定要失败。魍魉是他最最碰不得的人,他玷污了他的同胞,最最令人憎恶!
他在藏书阁中找到了魍魉,天气有些凉,他披了个奶黄色的斗篷坐在窗前,手中捧着本书正在阅读,太阳安详的照在他的身上,火红的发被渡上了层淡淡的光芒,整个人显得活泼而又沉稳,那情景,宁静又美好。梵华半依在门口,一时看得痴了。
过了很久,是魍魉抬头发现了他,眼神中没有惊讶,直直的与他对视,晶亮的蓝宝石眸子,看得梵华有些不好意思。
“你应该是魁,花中之魁……”
魍魉放下书,无声的走到他面前,两人的距离太近,梵华只觉得鼻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彼岸花浓郁的馨香。
“好啊,”魍魉轻轻的说,仿佛怕惊扰到谁一般,“那我就叫魁。”
“天哪……”梵华笑了出来,“你这孩童的体态就足够蛊惑众生,等你长大后,必定是个祸害!”
“十年,我的身体还需要十年才能发育正常。”他的声音有些懊恼。
“衍星云给你吃的到底是什么?”
“迷迭香。迷失我的心志,我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已无能为力了。”
“如今你已清醒,为何还呆在他身边?”
魁回头看他,“如果你是我,你会一走了之么?”
夜深沉
对,不能走!留下来报仇!这么多年的耻辱,岂能一走了之!“你已经有可以打败他的力量,为什么不去做呢?”深沉的眸子暗自滑向一边,不多说,不需要多说,这简单的动作,梵华已经猜测到这其中必有隐情。高傲的彼岸花,忍受着自尊被摧残的痛楚,依旧在他憎恨的这个人身边,真是最大的嘲讽啊。
“上界叫我来这里找你,我以为是什么事,原来如此,既然你已清醒,那我就可以回去了。”
魁抬起大大的双眼,一瞬间,梵华读出了他眼中一闪而逝去的憎恨,他心中一紧。
“你……”
“我们来自同一宗族,对吧。”磁性的嗓音极力克制着情绪的波动。
“……对。”
“为什么我在地上,而你却在天上!”
梵华看到他颤抖的喉结,颤抖的双肩,还有,他眼中的泪水。无言,命运的安排是如此的玄妙而不可被预知,这个世界,天上地下,“……为什么是你在天上?”
梵华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能为你做什么?”
“呆在我身边,用你的眼睛,看着我!”魁狠狠的说。
你,想干什么?
梵华只觉得后背一阵凉风,透过魁的眼睛,他仿佛看到了彼岸花下的森森白骨……
宫里很静,梵华在之前的事件中,让许多仆人凭空消失,总务这几天正忙着招募人员,忙得不亦乐乎,而黄金日落点附近黑白妖精似底下似乎有些小摩擦并且有不断升级的倾向。
衍星云把梵华叫来同他说话,他身后大大的窗台上,坐着魁,大大的白色宫服罩着他纤细的身体,他在玩一只蝴蝶,小小的,白色的精灵在他的指头间不断的玩转,亲吻他的手,他的脸,嘴唇,这红发的妖精扬起了抹不被察觉的笑,他在自娱自乐。看着他自得其乐的样子,梵华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梵华忙咳了两声以作掩饰,“没……只是觉得……有趣。”
“有趣?”衍星云的声线抬高了好几分贝,“我的子民正在流血,你告诉我这很有趣?你什么意思?”
“不……”他眼角的余光瞥到魁的笑,冷冷的眼角,温热的唇角,那应该被称为冷笑,他急急的将头瞥到一边。
“身为君王,我想你心中早已有了对付的方案了……又何必问我呢?”
衍星云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了起来,“梵华……哈哈,好个梵华!这样孤傲的人,让你呆在我身边何用?”
梵华也不怒反笑,“你说呢?”
向来臣子都知道一句“伴君如伴虎”,君王即使有再好的脾气,都是要摆摆架子的,他是谁?他是万人之上的,被选出来统治大家的人!任何与他说话的人,都需要用敬语。
“还是打吧。”
“为什么?”
“白妖精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不是么?那样盲目,目中无人,他们不会喜欢息事宁人的。”梵华轻声说,他看到窗边的魁原本贪玩的表情不见了,望向他的双眼烁烁放光,“不过到底为什么要打破这几年来的平静生活,那就得问与他们最接近的你们了,总之,不能姑息。”
衍星云点了点头,随后叹了口气,“魍魉,你还是乖乖的回你的寝宫呆着吧。”
一句话,说给两个人听,梵华不自在的移了移身体,魁从窗台上跳下来,不急不徐的走过他的身边,打开巨大的宫门,然后,消失在门后。
大殿突然变得很静,梵华敏感的感觉到衍星云情绪的变化,他的神经绷得很紧,王有弑杀任何人的权力,衍星云不喜欢他,他怕有什么万一。
“……你不该出现。”
梵华紧紧的盯着巨大桌子后面的王者,他看上去懊恼之至。
“我觉得也是。”
“可是你还是来了。”
“因为我不是自由的,始终受人控制,这一切,我不过是在完成我的使命。”
“什么使命?”
“……我本来不想说的,因为这些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他突然变得很气愤,“你们,你们所有的人,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不需要在意这么多,只需要完成任务就行,但你实在是……”他喘了口气,“彼岸花的作用你知道吧,这花在什么地方被称为彼岸花?冥府,它的妖精成长的不正常,连带着彼岸花开的都不正常,彼岸花是冥府的屏障与结界,如今你迷了彼岸花妖精的心志,冥府大门大开,没有一点防范了,你可知罪?”
梵华态度严肃,说得衍星云脸色渐渐阴了下来。
“你只为一己私欲,却犯了大忌,你迟早是要有报应的!”
凝
彼岸花与其他任何花,任何生物都不同,它自存在以来,任何时期,只酝酿一个妖精,这个妖精有着比其他任何种类的妖精都更加强壮与美丽的特质,而它唯一的弊端是这个种群的性命与这个妖精一线相牵,牵一发,动全身,而正因如此,魁就变得愈发珍贵。而与他相对应的天堂花,也只有一个妖精——梵华。他愤然抚袖而去,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眼看着自己兄弟堕落的滋味,不好受,不好受于自身心中的渴望,懊恼不已,自己竟然渴望看到这样继续蜕变下去的魁。当他有朝一日振翅高飞时,会是怎样的一种华彩景象,像横空出世一般,令人期盼。
然而,这正是他来此的目的呀……
魁对政治比较感兴趣,梵华能看出来。衍星云依旧放纵他,在那样多臣子面前,纵容身后有个魁,他时而在玩一只猫咪,或者与飞入大殿的鸟而嬉戏,甚至睡觉,只是,当谈到一些问题时,他游戏的表情会收敛些,甚至侧耳聆听。
他到底想干什么?从一出生就被当成宠物养的妖精,他想干什么?梵华有些害怕。他想尽快解决问题,但现在却沉迷于这毫无头绪的过程。
那天魁没出现,梵华在大殿后方,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阳光很好,找到宫中的回廊上,连建筑物都开始泛着欢快的光芒。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魁躺在大大的床上,洁白的后背裸露在阳光下,一样的光芒,一样的耀眼,那睡姿,让人想起婴儿时的状态,连表情都单纯了起来,似另一个人,睁开眼后,凌厉莫名。
梵华心中突然一阵刺痛。他走上前,手不自觉落在白皙的后背上,柔软的皮肤上,清晰可见几处紫色的痕迹,这是一具被人拥抱过的身体,充满了欲望!他的兄弟,昨夜被大殿上那个男人拥抱过了!
纤细的食指随着脊椎的痕迹,一点点的下移,后背的主人喉间发出不满的呢喃声,然后,他的手被弹开了。
“……你?”魁睡眼朦胧,甚至还没完全清醒,他侧卧着,惊奇的看着梵华。殿内很安静,梵华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被玷污了的身体,竟然是如此的美好,引人遐想。过了很久,魁才搔了搔头,喃喃的道:
“你怎么来了?”
“是你说的,然后衍星云答应了让我在宫中随意行走的呀。”
“你看到了我最丑陋的一面!”
原来小家伙有自知之明!
“你还不够丑吗?”
魁笑了,“你来救赎我呀,圣洁的天使,我罪不可赦,勾引君王,这些,都是我的,也是你的罪呀!”
那表情是如此的无所谓,无所谓的态度,道出了严肃的事实,是他的罪,他们两个人的罪,他来此,不就是为了引他回途么?可,现在都做了什么!
“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我要?呵呵,”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要他心甘情愿的奉献出他的王位与天下!我要他完全被我迷住心神,成为我的俘虏!我要让彼岸花开满全世界,任谁都无法阻挡!”
这……
梵华俯下身,表情严肃,“魁,你……你可记得之前……”
“什么?”
他伸出右手,一忽而,自白皙的掌心中长出了一朵艳红的花朵,纤细的花瓣极力向外伸展着,吐纳着艳绝的蕊。没有绿叶的陪衬,它开得如此妖艳,娇艳欲滴。
“这是什么?”像幻象一样不真实,却又如此眩目。
“你不认识?”
“我该认识么?”
“是。”
“到底是什么花?”
“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像一句笑话,冲淡了方才的严肃气氛,魁笑了出来。
“你到底想干嘛啦!”
梵华收起笑,小心翼翼的捧着手中的花朵,“这,是曼珠沙华。”
是开在天界之红花,是彼岸花,是天涯花,是舍子花……是魁的根,是他的命理之花。这花,没见过,他连自己的根都没见过,这是何等的讽刺呀!
“你不觉得,它很像你么?”
魁只觉得天旋地转,似被愚弄了一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继而袭来的,是一波又一波的共振,他觉得有什么在钻入他的脑袋里。
“梵华……梵华,这是什么?”
“曼珠沙华本身是记忆之花,它可以帮助你重拾过去的记忆……”
那是什么,猩红的一团?
染红了他的双目,
狰狞了他的性情……
然后,过去的记忆片段被重新在脑中回放,他被动的接受,那即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过去的五十年,漫长的岁月,似乎只凝结在这一瞬间,他惊讶的睁大眼,表情复杂,连梵华替他披上外衣都没注意到。过去昏暗的岁月突然光明了起来,没有记忆的生命是苍白的,而有了记忆的自己如今呢?
言之咒语
魁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澄清而透明,如此的简单。他突然挣开梵华的手,扯着上衣从床上跳到地上,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那速度,让人觉得他在慌,甚至在抖。
“你怎么了?”
梵华走上前,未曾想,魁也向前走了几步,“别过来!站在那里别动!”他压低声音,显得情绪无比压抑。
“你想到了什么吗?”
他的回答显得含糊而闪躲,梵华不禁有些纳闷。
“你确定你想起了过去?”
背影依旧没有转过来的意向,那纤细的背影突然变得非常消沉而没有精神,过了很久,他才听到魁喃喃道:
“还不如……一直这样盲目……”
然后,绝尘而去。
他曾迷惑过,前世也许就与梵华有过什么瓜葛,不然缘何还未出生就梦到他?梦到他硕大的翅膀,遮天闭日,梦到他和煦的微笑,这样简单的赠予竟然令他嘭然心动。他记得他的笑,他的声音,他囊磺校惟独他身边的自己,当年,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他的身边,又,为何再次投胎来到他面前?前世,两人到底在哪里见到彼此的呢?p> 原来,都不是,这一切,都只是他失掉的记忆而已,这一切,发生在之前……
衍星云回来后,遍寻不到魁,他有些急,从今天一早上自己就心神不宁,昨夜他紧紧的抓住魁,没有放开他,可是,负罪感一直在折磨着他,他没办法听进去大臣们的意见,最后只得叫所有人把奏折都呈上来然后早朝草草了事。
他找不到他!他去了哪里?
衍星云简直要把整个宫殿翻了个个儿,仆人们战战兢兢,生怕王迁怒到他们。最后他才在大殿的屋顶上找到了他,那纤细的身体静静的坐在靠边处,迎着太阳,时而有风掠过发稍,柔软的红发也跟着舞动起来。衍星云突然觉得非常的安心,这个背影让他觉得如此美好,全世界的幸福都在这个人身上,如果没了他,自己该怎样活下去呢?
他走上前,将小家伙拎了起来,魁被吓到了,惊叫了一声。衍星云一怔,忙送开手,将他的身体转向自己。
“你的声音怎么……”
他呆住了,眼前的人是魁么?
是他的魍魉么?是他,但……为什么比之前更加纤细,这白皙的颈看上去一只手就可以将之折断,还有这腰……
“你……你不会是……”
还没说完,魁已转身要跑,衍星云一手拎回魁,另一只手毫不受胡乱挥舞的小手的打扰,单手用力撕开了他的白色罩衣,瞬间,雪白的胸脯一览无疑,那明显的第二性征令衍星云大脑短时间供血不足,有种眩晕感。
“你——”
许是刚刚成为女体,魁还不会反射性的护住胸,只是垂着手,莫名其妙地看着胸前的突起物。
“是梵华吗?”他简直是怒火中烧。
他不答,哦,应该称“她”不答。
衍星云痛心疾首,“我应该一找杀了!他一早就该杀了他!”
对,该杀。
魁默默地拉起残碎的衣物遮住胸部。
杀了他就可以平静的度过一生,就可以没有这样多这样多的痛苦了!
他纵身跳下屋顶,那手,纤细得如金线般,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水晶般艳红的发丝张扬整个空间。这一切,像一幅画一样,渐渐从衍星云眼中消失。
该拿什么来留住他呢?
什么都束缚不了他,他的灵魂,他只能捆住他的肉体,但这无济于事,他依旧在自己抓不到的地方圣洁的绽放,他该拿什么来留住他呢?
这个魁,于是冷了下来,没有了笑,很冷很冷,看得梵华心里直冷。到底是因为想起他之前痛苦的记忆呢,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呢?他没时间问魁,这家伙竟然开始与衍星云寸步不离,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那捧本书与衍星云讨论的神态,俨然是一个学者,两人甚至争得面红而赤!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天下对他来说,真的如此重要?他竟然变得如此功利!这对性情清傲的梵华来说,无疑是他最看不起的人,他看不起他的兄弟,这样的结论,让他怎样都不能接受。可是,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的选择的话……那他也无话可说了。
言之咒术
“你要走?”魁放下书,一脸漠然。梵华点点头。
她叹了口气,“你可算要走了……”
“当初让我留下的可是你。”
“是么?我忘了。”
她在敷衍,梵华却无话可说,说什么呢?说忘了,无非是不想提级,不想提,又何必逼她再次面对呢?
魁喃喃的说,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我仍然活着,忘掉过去,为什么会忘掉过去呢?因为悲伤,于是忘掉了,可你又让我忆起了一切,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你对抗,只得躲避,你走吧,离我越远越好……”
“对抗?为什么对抗?”
魁笑而不答,那是苦笑。
“你确定?你确定你已想起了一切?”
“这是你来此的目的吧。”
“我只是奇怪于你的一些言辞,我来此是为了让你找到自我,离开衍星云,谁知你却跟定他了!”
“离开他?呵,是为了让我清醒吧。那你放心,我一早已清醒。”
“我看你还是不分是非。他不是你最恨的人么?”
“……他有很多东西值得我学习,在成为王之前。”
“你就真这么在意名利这东西?”
魁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愤怒,“我已被玷污,该拿什么东西来慰藉我高傲的灵魂呢?不是所有人都有清高的资本!”
梵华叹了口气,“你心里有伤,说出来,说给我听,能好一些,这种东西,不要自己一个人扛。“
“说出来,你也不懂。”
“到底是怎样的痛苦?”
“你知道爱么?”
“……”
“那么,为什么你以雄性姿态出现?”
“我已存在千年了……”
“为什么是雄性?是谁让你变化的呢?”
“一千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记得。”
梵华有些恼,什么时候魁开始变得神神秘秘,什么事情,至于这么怕被知道么?那记忆,让他变得越来越复杂。
“我不信,你没有那魄力成为君王。”
“我有的,我是要成为王的!”
激动的情绪,闪烁的眼神,过分而夸张,欲盖弥彰。
“我要跟着衍星云学很多东西的,这些,都是真的。”
“你与衍星云到底是什么关系?这种决定,根本不是我族人能下得出来的!难道他不只占有了你的身体,还占有了你的心?”
两人一下子什么话都不说了,同样的气愤,魁气恼自己心思的不被理解,梵华却在气愤魁到底在想些什么。想些什么?不同的人,不同的个体,自己毕竟不是他,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到他身上实在是太主观,他不能要求魁和自己一样,两个人,自己是天堂花,而魁,是彼岸花。
“算了,你喜欢什么就去做吧!“
算了?
又是算了么?
“等一下,那些记忆……你可知道?”
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那是你的秘密,曼珠沙华只是个媒介而已,引出你尘封的记忆……你还真不了解你的根性。
是么?是不了解,还是你骗我?也罢,即使你知道一切,也无法完全了解我的心情。
“对了,你……”他伸出右手,迟疑地落到魁的肩膀上,魁的肩抖了一下,随即撤身,梵华的手落了个空。
“你变得怎么有些……不一样?”
“你看走眼了吧。”
“也对,你的身体仍在成长,会变得更加漂亮的。”
看来,他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