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咒
梵华没能顺利的离开黑妖精的地界,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有漫天遍地的黑妖精在等着他,数量之大,几乎遮挡住太阳的光彩,飞在空中的黑妖精翅膀振动起的风吹到梵华的脸上,有些生硬。他大大的叹了口气,君王要行使弑杀之权了。再多的数量他都不怕,只是,这双手沾染了太多无辜的鲜血,让他心灵无法平静,他是佛堂前的曼珠沙华,整日沐浴在佛性的光芒下,他的灵魂是见不得血的。
“让开,对双方都有好处。”他淡淡的说。
大批队伍在逼近,他无奈的摆起架势——许久没这样兴奋了!
“你走开吧,这里由我来。”
他回头,看到了魁,她穿件火红的袍子,十分的乍眼,艳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迎着杀气,面不改色。
“我是黑妖精,所以,杀人这种事还是由我来吧,不然你回去恐怕也不好交差。”
梵华耸耸肩膀,“我是无所谓。”真的无所谓,“倒是你,怎么还来送我一程啊。”
“衍星云要杀你,即使你有天大的能耐,仍然是要吃苦头的,你还是趁早离开地上,赶快走吧。”
对面不远处的黑妖精抬起武器,高声喝道:
“魍魉,不要不识抬举,不要以为王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告诉你,兄弟们有很多都想亲手斩了你的脑袋,你最好离开这是非之地,不然,我可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口气好不嚣张。
魁笑了笑,轻蔑之情毫不隐藏,“哦?是么?”
那人喊了声上,第一批上百个黑妖精急速朝两人飞来,速度非常之快,一眨眼已到眼前。一切只是发生在一瞬间,梵华刚要发力,魁只用右手轻轻拨了他一下,他一个没站稳,凝聚在体内的气瞬间消散,再见魁左手抬起面向迎面而来的黑妖精们,那掌心散着淡淡的红光,等他们近身时,已是一阵粉末了。
这力量让梵华倒吸了口凉气,他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魁只伸出了一只手,就毁灭了上百个黑妖精。他想起之前魁对他发力时的感觉,这个身体变得热热的,没有任何痛苦。像发射共振波一样,凡接触到这种波的东西,分子结构都将被分解再分解,终于,尘归尘,土归土。
这……也未免太强了点!
他慨叹道:“天下已没有任何生物可以阻挡得了你的力量了!”
拥有这样的力量,却仍旧委身在他最憎恨的人身边,这到底……
“还不快走!”
魁轻喝了声,右臂轻轻一振,梵华只觉得一股难以承受的力由外向内侵犯他的身体——他被弹出了妖精界。
梵华走了。
衍星云损失惨重,他的一半兵力葬送在魁的手下,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他气恼魁袒护梵华,但魁内走,抵消了他的怒气。如今,他的要求已经很低很低了。
他小心的观察魁,却没有任何结果,她沉静得像一潭死水,沉静得太过彻底,甚至让他觉察到了悲伤。
她是悲伤的,但是,却没有做出任何努力,她只把身体留下了,心,谁都没有给,即使是梵华。宁可走向痛苦也不愿挽回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爱呢?这时,他会想到自己。
他仍然会缠着魁,他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厌恶,被最爱的人讨厌,是何等痛苦的事情,可他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改善两人的关系。
他时常拉住魁的手,将它们摁在自己的胸口。
“杀了我吧,来杀了我吧!”
魁会厌恶的甩开手,“不要说那些无聊的话!”她不屑一顾。自始至终都没信过这个人,因为他对她而言,本身就是个谎言。
“若能杀你……若能杀你……”
每想到这句话,她都恨得心直疼。
若能杀了你,就在你的臣子面前,把你的心掏出来,在太阳底下暴晒三日,然后将之埋入黄金日落线,让他的心与肉体永世隔绝,没有转生的可能!他要在他的心上种一株彼岸花,让它吸食着他心的养分成长!
但是不能,因为,她被这个叫做衍星云的人,下了言咒。
花开似火
下不了手。是么?是吧。
他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呢?占有她的身体,啃食她的精气,借以维持数目庞大的满天星群,她是衍星云的食物,同时,也是他最爱的人。
能够爱,却不能停止对爱人的伤害,这一切,又能算什么呢?
魁坐在大殿的后方,冷眼看着操控一切的王者,看着他的举手投足,看着他的一颦一笑,有一天,她将站在他的位置上,胸怀大志,指点江山,有一天,他将握有通天的本事,然后,破坏掉这个世界上任何阻挠她的人!
这个,是野心,是王者应该有的野心和野性。
可是,为什么又突然感受到难以遏制的绝望呢?厌恶,厌恶到及至,精神似乎被套上了某种枷锁,无法自拔,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己一点点的坠入黑暗,唯一能做的,只有放弃了.
“白妖精的武官在边境被我们的士兵碾死,然后被埋入地下,白妖精那边要我们给一个说法……”
殿下,老臣颤颤微微地报着最近的时世。
衍星云半眯着眼,神情无比庸懒。昨夜,他吸食了太多彼岸花的精气,他的体质根本没办法一时承受那么大的能量,整个人都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
“怎么办……”他微微抬起头,一脸茫然的看向魁。
她知道他在看他,只是回以冷冷的冷漠。
“武官?一个武官就这点能耐?哼,可笑。拿一个小兵换一个武官,也算是赚了吧,没必要兴师动众,一命抵一命就可以了,你明白吧。”
魁在殿上,一脸漠然的代王下达指令,殿下上百朝臣不敢有任何怠慢,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地把头抬起,他们怕。
魁比衍星云更加血腥,也更加公正,那种公正,让人觉得很冷,她像是个行使国家权利的机器一样,无情,也无意。衍星云不在意,对于妖精,能使自己的根繁荣的成长在这片大地上是他们最原始的求生欲望,魁满足了他,在某种程度上,他都会纵容魁的任何行为。只是,他从未想过这其中的危险性,在获得彼岸花大量精气的同时,也在被花的毒素所侵蚀,麻痹了神经,麻痹了神智。骄傲的彼岸花,即使被侮辱,被折磨,仍然用其他方式放肆的骄傲着。
“你知道吧……”
月光下,衍星云如星夜般的眸子掩在长长的睫毛下,他躺在靠窗户的趟椅上,看起来倦怠无比,他张开无力的唇,喃喃道:
“你是知道的吧……”
魁默不作声,她也没什么可以说的,只是站在窗前,将视线落在宫廷外的满天星上。长势太好,好到让人觉得奇怪。衍星云已经在超负荷的经营他的根,使得这些看似无害而有可爱的花反过来变本加厉的啃食妖精的精气,他需要更加多的能量,可是,魁的能量只能让他一再的迷失,一再的堕落与消沉下去。
“……去日无多了吧……”
那言语,幸灾乐祸得就连一闪而逝的风都能扑捉到。
物极必反。
去日苦多
再次见到梵华,是在黑白妖精征战连连的时代,梵华站在树林中,惊讶的看着成人体态的魁,她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放射出无与伦比的光芒,那张扬的红发恣意地挥霍她的傲慢与张狂,没有人能够阻挡她的脚步。无与伦比的容貌,无与伦比的气势,带领着一个无与伦比的军团席卷了整片妖精大地。她可以一举消灭白妖精,她踏平了他们的宫殿,在每一片土地上烙下了被侵占的痕迹,然后带领着她的军队肆意地啃食白妖精的精气,为的是要侮辱白妖精,手段之残忍,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只是,到后来她也没有铲平白妖精。
梵华像看一幕暴力片一样,从每一个侧面,每一个细节细细的品味这场妖精界有史以来数一数二的战争。他眼看着魁蓝白分明的眸子渐渐的变得浑浊与凶残,眼看着这个尤物挥霍着她那强大的精力,但,总是在最后时刻停下手,这不禁令他觉得,这一切,不过是魁一个人的游戏而已。
黑妖精凯旋而归,魁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到浴池,偌大的浴池中,她像朵芙蓉一般漂浮在水上,安静的,无声的,甚至像一只小猫一样,柔软而纤细。
梵华的脚尖轻轻落在浴池边,他仔细的端详着这个小弟弟,惊讶的发现她已经成为了女体,女性优美的曲线展现在他的面前。
他听到一声叹息,于是直起身。
“你一早知道我来了吧。”
没有回答。
“我们能感知到彼此,从我一踏进妖精界,你定已知晓。”
“……多久了?”魁探出头,湿漉漉的红发紧贴在脸颊上,红白分明。
“什么?”
“从你走到现在,多久了?”
“……一百多年了吧。”
“是么?”魁直起身,从浴池中站了起来,赤裸着身体与梵华擦肩而过。“一百多年啦……对,是一百二十一年。”
“为什么有所保留?你有能力的。”
她轻轻的笑了起来,“是啊,有能力,但是却不能。我已满身是罪,沾染太多的血,你也不希望吧。”
梵华睁大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背影。
一百二十一年,他还是当年的姿态,黑暗,深沉,神秘,与不被人知。他还是她梦中的模样,分毫不差,就好象这一百二十一年从来没有出现过空白,他一直在她的身边,从未曾离开。
她拿起被她扔在一边的配剑,冷森的剑身还残留着土与血水,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好香,却已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的香气了。
她将剑鞘扔到水中,又用破旧掉的衣服仔细的擦拭着剑身。
“为什么回来呢?”
“不过是回来看一眼而已,而且,我其实应该常回来看你的。”
梵华眼看着她拖着剑朝门外走去,剑头摩擦着地面,划出细锐的声响,冰冷而绝望。有侍女从里殿跑出来,为她身上加了件罩衣。
她要干什么?呵,不过是想做个了解而已,很多件事缠绕在心头,折磨着她的心志,她负荷不了,只得一件事一件事的解决了。她走在宽宽的回廊上,脸色想必相当难看,她看到宫中臣子与侍卫们怪异与惊讶的眼神,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副嘴脸呢?有一时,她甚至停下脚步,不自觉的用另一只手抚摩着自己的下巴,突然,她笑了,笑得像个孩子般的开心,开怀,她甚至开始仰头大笑。
真好,一切都结束了。
弑者
当你学会爱时,你便已没了自我。是么?
他轻咳了几声,呼吸中已明显带了满天星的香气,一种不正常的,浓郁的香气,单手抚住伤口——已湿成一片。
血流成河。
冷色的月光泻入大殿,巨大的柱子阴影里藏着个身影,一动不动,宛若吊像,露在月光中的半截剑身,光亮中闪着抹猩红,凄凉的美丽着。
“是么?”魁冷笑,抬起右手的剑,狠狠一挥,剑身已然光洁如新,寒气逼人。“看来的确没了自我……”他柔声说,似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客观而冷静。
“不然,缘何能破了你的‘言咒’?”
衍星云不怒反笑,想直起身,却没了力气,只能倚在角落里低声呻吟:“我就知道,梵华的出现,根本就是不祥的象征,我该在见到他那一刻杀了他,但我知道你会难过……这么多年我们都走过来了,我没想到,我真没想到你会对我动了杀机。我无法容忍让你变化的是梵华,只是……我美丽的魍魉呀!这一切若真是你想要的,我双手奉上……”
他的眼已不再清澈,甚至没了焦点,可是这每一句话都像刀一样句句划在魁的心上,疼痛难当。这一切,来得太晚,彼此错过无数次也许,也许这样,也许那样,如果这些也许都成功了,那,自己就没有如此多的痛苦了,可惜,仿佛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痛苦,也许都没有实现,于是,构成了现在的魁,痛苦而自持,冰冷而无奈的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主统贵之眼……告上界之精灵,吾身已无力运转大地,天地为鉴……吾以尊皇之血,宣布新王……”
这句话,应该是她隐忍多年的理由,是的,是这个理由!可是,为什么此刻没有一点喜悦?哪怕是一点点?她没等衍星云念完祭文就拂袖而去。
殿外,风云边色,巨大的云之旋涡集于上空,那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于是,这个世界中任何与满天星有关的东西都被上天之手收走了。
王是什么?王是天下的尊者,是目空一切的圣灵,是可以将四海收于一心的英雄。可是,如果这个人心中只容得下一个人的身影,要这王位何用!
她愤然地将剑扔在地上,清冷的大殿笼不住这残败的撞击声,回音也变得狼狈不堪。
殿外传出一阵唏唏唆唆的声音,听声音不下百人。来抓她吗?她撇撇嘴,突然觉得斗气十足,体内疯狂的血液似在叫嚣一般,催促着她拿起剑冲出殿外,她了解自己的实力,黑妖精中没有一个人能与她杀过百回,如今,这双手弑杀了亲王,她成了名副其实的“黑妖精”了。
衍星云第一次占有她的身体后对她下了第一道“言咒”——你是不会杀我的。
不会?是么?
如果自己再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了,那言咒的力量也就小了。
杀了他,就没有任何东西能束缚住她了,除了自己,这个可恶的自己!
她觉得冷静了些,于是又拾起了剑,走向殿外。
没有刀枪相向,没有怒目以对,三百朝臣规整地跪在殿外阶下,气势逼人。魁不名就里,看了看左右,也都是臣子,梵华站在右首边,一贯的冷淡,一贯的不屑,她仓皇的别过脸。
她把剑抛出去,落在台阶下。
“这把剑刺中衍星云的腹部,刀的主人是我。“话语中,一副不一为然。
不想,底下朝臣却行起了国礼,气势如虹:“参拜新王。”
她毫无反应的站在殿上,突然有种被嘲弄的感觉,这个自己,还有这个世界,不过是神无聊时创造出来以打发时间用的,不是么?亲王死在王殿中,而这些整日伴他左右的大臣们竟在殿外跪拜轼主者!这,难道不好笑吗?
她笑出了声,没有温度,嘲弄意味十足。
“如今我们都是真正的黑妖精了,而我——魁,将带领你们走向未知的未来。我打破了天律,将来也许有排山倒海的苦难在等着我,但我已无牵挂,倒想看看我能做到何等地步,从你们参拜我那一刻,你们便没了后悔的权利,我们已在同一条船上了。”
美丽的杜鹃
我想,就是这种感觉吧,无法得到,撕心裂肺,牵肠挂肚,如此痛苦,却又如此幸福。只要这个人存在,自己才能安然的活着,如果这个人又一天走出自己的视线,自己也将消失,不复存在,从此我这个人的灵魂与他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笑,我也笑,他哭我也哭,快乐是双倍的,痛苦也是成双的。
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即使不到这个人的回应,仍旧这样决绝,似飞蛾般不计后果,就像现在的我,伤痕累累,仍然不知自己因何而伤,这伤痛,得不出教训的,只要这个人在,自己将不断重复着这无谓的伤痛,即使变成一地碎片,却因为这个人还在,而艰难的将自己重新排列组合,迎接下一个伤痕。可就在这种连自己到底是什么都无暇顾及的时刻,我的言咒解开了,何等的讽刺,应了衍星云的话:当没了自我时,言咒即被解开,可我的心里再没了天下,这个心里,只能装得下一个男人,除了他,我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样的自己,要这王位何用!
我于是为了这个世界,再次蜕变,变得连自己都不再认识自己,我的自我哪去了?而现在站在上位的这个人又到底是谁呢?顶着我的容貌,与我心爱的人,若无其事的闲谈。难道这就是我想要的么?
对了,我正是那株杜鹃啊,我的灵魂躲到了杜鹃树中,看到了他,于是,疯狂的爱上了他,那时,我为了躲避衍星云的迫害,将灵魂安置在离宫廷很远的一株杜鹃树中。那时,像梦,爱得如此彻底,可惜,我的爱无法传达到他的心底,从以前就是,如今,我已不想让他知道了。
我赶走了他,却又在等待,是等待吧,可,又在等待什么呢?等待神的启示?神何时眷顾过我呢?我在等心平静下来吧。
我从不承认我爱上了任何人,就如他的坚持一样,我到死都不相信他忘了当初让他雄性化的人。我们是如此的骄傲,骄傲到不承认自己曾为谁放下过尊严,爱上一个人真的那么不齿么?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们是同一种妖精,那是不是可以说明,我实际是在爱自己呢?不,不是的!
也许我只是等待忘记他,这样,我就可以得到我真正想要的了……
我与梵华都不可能成大器,因为我们根的独特性,它不可能遍地开花,想来当年要让彼岸花开满大地简直是豪言壮语,我们都是特别的,不与任何种群为伍,只能在特定的地点开放,所以,怎能成王。梵华当年的话是对的,但是我希望成为,于是我成为了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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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记得我了么?你不记得了么?
穿过那幽幽的弱河,
我在冥城脚下,
等待你的拜谒,
如饥似渴。
你不记得我了么?你不记得我了么?
我穿着火红的华服,
面对你,难掩心中羞涩,
我传说中的王子啊!
你的眼神,已然成为我今生的大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