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36

※★※《蓝兽幽冥》※★※--作者:任心※★※

第1节:野兽(上)

  黧深深地吸一口气,腐蚀的味道沿滑入胃里,引起一阵作呕的翻腾。每跨出一步,前方会立刻由浅褐色的雾气延伸出另一块踏足点以供他下一步的跨度。他这样缓步于半空,以避免一尺以下,满地交错蠕动着的群蛇的攻击;裹紧斗篷,周身起伏流动着如雾气般的浅褐色保护层更浓重了,轻易地便能震开由上而下俯冲过来,意图扰乱他的个个阴魂。他们狺狺尖叫着,在他周身围绕,却在触碰上雾气的瞬间被反弹开。周而复始,直至每一枚魂魄畏惧地自动与他保持距离,空洞的目光直直地瞪在他的脸上,尖叫声索绕不绝……

  这,绝对是亘古宇宙间最令人作呕的地方。

  是!这里就是比冥府更深远,更黑暗,也更靠近地核中心的塔洛斯地狱。令所有人类乃至神灵因畏惧而痛恨的森冷空间。

  只有生前作恶多端的人类,才会在死后被打入这里,成为一团虚无飘渺的气体,整日游荡,无处停泊;也只有因亵渎神灵而被诅咒,领受永世惩罚的鬼怪才会关押在此,承受永无止尽的痛苦折磨。除了看管塔洛斯地狱的复仇女神滟娆外,没有任何人、任何神灵可能或愿意靠近地狱半分,深怕就此沾染上一丝邪恶的气息。

  但,他除外。冥府的判官,黧,一个具有超凡神力的神灵。他想去的地方,他想做的事,谁也阻拦不住。而且,他的目的地就在前方……

  黧停下脚步,在一道铁铸大门前,仰首——白色雾气里若隐若现的轮廓仿如高耸入云端的鬼堡,阴沉而神秘。

  这是地狱中最坚固的防御网,里面网罗着天地混沌时期与天帝作对,意图争夺天下的巨人兄弟。他们太自不量力,最后在那场战斗失败后,被捆绑在此已有几百亿年。至今仍在遭受折磨。几百亿年来的怨恨累积,再次见到曾与之战斗的他会是何反应?

  黧英俊的脸上展露一丝狡黠的笑意,褐色的卷曲长发顺着气流的涌动而微微拂动。无论他们的恨意有多深,相信决不会拒绝他的提议,这一次!

  他慢慢地抬起手,用指尖朝着铁门的缝隙由上而下滑移,周身流动着的雾气随着他的指尖丝丝泻入门的缝隙,直至完全渗入、消逝!看到这一幕,黧再次展露笑容,原本伸直的指尖向内弯曲成弧,瞬间弹指而出——十尺高的铁门像是被解除了封锁,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开一样,“叽叽呀呀”,缓慢张开。

  一阵阴风夹带着白色的雾气向外蔓延,腐蚀的味道越来越浓重……

  辨不清方向的漆黑空间里,位于中央被烙红的铁柱是惟一的亮点,两具与铁柱同样高的巨型身体在无数条粗大锁链的交错纵横下背向反扣于铁柱。他们必须努力保持身体的警觉度,尽量僵硬着每一块肌肉与铁柱相持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只要稍有松懈,哪怕一小寸皮肤滋上内部有滚烫熔岩不断加温的铁器,也会换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呵!这就是与神灵作对的下场,永无止尽的折磨,在几百亿年来日复一日的时间流逝后的今天,恐怕会连原有的怨恨也变得麻木了吧。

  突然,一声暴怒的叫喊,伴着皮肉焦枯的恶臭迎面袭来。看来,他正赶上巨人兄弟“小寐”后的清醒。这时候他们的脑神经是否能作出更妥善的判断呢?跨进去,仰首也望不到尽头的身长,相较,黧的纤瘦仅能抵上他们一只足的高度,这样的悬殊差距,被囚禁的却仍是他们。

  败者为寇,还有什么可疑惑的?无论在天界、凡界或是冥界,这一句话总是共存的真理。永世不变!

  头顶上方传来沉重的喘息声,尽管只是小小的移动,也足以将整个塔洛斯地狱陷入地动山摇的颤抖中。

  “谁?”帕开口——也就是刚刚因灼伤而痛呼的那位。他粗声呼着气息,努力睁开眼睛,想迎上那一道从门外泻进的亮光——自从被打入地狱后,便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再也未品尝过空气的鲜美及太阳初升起时的绚烂。然而现在,这道永世不得开启的狱门竟缓缓张开了。为什么?想辨清跨进大门的黑影,但,太难了,黑影站在他们的脚边,渺小得像只虫子。听不到回答,焦躁的脾气涌上,这一次是用吼的,响彻天地的洪亮回荡于寂静的空间。“你到底是谁?”

  “别站着不出声!”被绑在铁柱的另一面,帕的兄弟珞也被惊醒,“哼!难道谛汜派来的走狗只敢躲在阴暗角落里偷窥吗?”

  黧安静地倾听,突然间笑出声来,连笑声里也能听出狡黠的味道。被夺去了自由的阶下囚,还有资格吼出傲气及尊严吗?可笑!

  “你笑什么?”帕暴躁地抬起脚,想踩死这只不足他身体万分之一大的小虫子,却在行动的过程中被铁链困住了身形,倾斜着倒向烙红的铁柱,皮肉又一次受到焦烤的洗礼,“滋滋”的声音伴着恶臭弥漫整个空间,毛骨悚然!悲惨的吼声也倏然响起……

  “百亿年的惩罚仍没能让你们学乖吗?枉想与天帝抗衡的愚蠢蛮神,就算战争发生在今时今日,你们仍只有战败的命运。”足尖轻点地面,慢慢腾身而起,直至与他们的视线同一高度;用指尖磨擦出一团青色火焰,轻弹,火焰瞬间散成无数团,四射,燃于梁柱,照亮整个黑暗空间,也让他的容貌清晰地呈现于他们眼前。“何况,这样对待来访的客人,相当不礼貌!”

  “你?”待看清腾升在他们面前,衣袂飘然的男子时,帕惊呼。

  “黧?”珞也忍不住吼,“冥王身边的得力助手,冥府的判官?你来这里做什么?”

  “帮忙!”黧一步步接近,悬于半空,却仿佛足底有坚固的平地为其铺道。“帮你们一个小小的忙。”

  “帮忙?我们?”兄弟俩一怔,对望一眼,随即狂笑出声,“你能帮我们什么?帮我们逃亡吗?哈哈……”

  天帝的旨令,唯唯诺诺的小卒子们谁敢违抗?

  “是!”冷冷静静的一个字像一把锐利的剪刀,剪断了兄弟俩狂放的笑声,“难道你们不想离开?”

  “你说真的?”帕难以置信地叫。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珞打断兄弟的急躁。眼前英俊却不掩阴沉神色的脸,褐色眼眸中闪动的绝对是别有用心的光芒。他们虽为寇,却不是白痴。“莫非……这是冥王的意思?”

  “冥王?”黧嘲讽地笑,他们还在期待什么?“抱歉!谛汜在三天前离开了冥府。原因是——他无法忍受与冥后齐娜分离一年中的三分之二的时光。现在的冥府,由冥王的长子——赜代为管理。而他,还只是个和善、亲切的大孩子。”

  “没有冥王的手御,任何神灵都不被允许接近塔洛斯地狱。你闯了进来,竟还敢放我们离开?背叛天帝的罪名绝对会得到与我们同样的下场——在地狱中承受永世不得开脱的惩罚。你不可能不懂这一点。”而他,到底怀着什么样的目的而来?

  “当然,我怎么可能笨得将自己推上断头台。放走你们中的一个是我惟一能做的,若他能幸运地打败派出追捕的神灵,顺利逃脱过关,就可以回来迎救另一个。若迎救不成功,有一个逃离苦难也是好的,不是吗?”

  “珞,这个提议不错,我们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完全不明白兄弟还在考虑什么,他早受够了地狱的折磨。

  “胜算不是很大,但,机会只此一次。”中肯的建议反而更能让他们安心。

  “我们有可能逃脱冥王手下的神灵?”值得怀疑。会被派出追捕的神灵定不是泛泛之辈,任何一个的实力都足以置他们于死地。若两人联手出击或许会存有一丝的胜算,或若仅凭个人的力量,连活着离开地狱的机会都微乎其微。珞不如兄弟那么冲动,他深思。“睡神:镁翌;死神:魈;大王子:赜;二王子:隼;还有——地狱的看守者复仇女神:滟娆。你认为我们能从其中哪一个的追捕下侥幸逃脱?”

  每一个都是个中翘楚,天帝亲点的冥府守卫者,遇上哪一个,他们兄弟都只有元神俱灭的惨淡结局。

  “野兽呢?”黧打断珞的不确定,淡淡地问。

  “野兽?”珞略略思考,努力从记忆中搜寻出一点点与这名字相关的资料。“是那个传说中英俊异常,也因此令爱神倾心的男孩?从小由冥后抚养长大,而死后也久居于冥府,由于冥后与爱神的宠溺,他被允许可以随意往来于冥府与凡界。他是被野兽袭击而死,所以,神灵们只称他为‘野兽’,反而渐渐淡忘了他的真正名字。你——指他?”

  “对!一个因容貌而备受宠溺的半人半神的玩物。不足为惧!”提到这个名字,黧连狡黠的笑容也不复存在。英俊白皙的脸上只剩恨意。在神界,容貌突兀的男子数不胜数,为什么偏偏是他?“他所具有的神力仅是冥后赐予的防身用的微小力量。我会指定他执行追捕。若你能将他杀死,就有逃出冥府的机会。”

  “杀死他?那么,深爱着他的爱神定会将所有怒气全数宣泄在我们兄弟身上!”这又岂是他们承受得起?居于天界,神力仅次于天帝的爱神,得罪她的下场会是怎样?不敢想象。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你们的问题,与我无关。”黧阴冷地牵动唇角。他本就未给过完全的承诺。“我说过,机会只此一次。在这里等死,或是搏命可能会有的希望,你们可以选择。”

  “我试!”帕立即决定。等待并非他的性格,厮杀后的阵亡才是他该有的归属。若幸运,他们或许真能重获自由。不管如何,他都要试一下。

  “聪明的选择!”黧恢复笑容,走近一步,张开双臂,掌心面对帕。浅褐色的亮光瞬间布满帕的全身,也印照着黧,变成模糊的白。妖异的光芒在整个黑暗空间摇曳闪动。捆绑着的铁链如有了生命力般蛇行滑开——帕得到自由。“去吧!沿着地狱的通道直行,就能抵达出口。祝你好运!”

  “珞,你等着我,我一定能回来救你!”帕憨然朝兄弟一笑,大步踏出去。

  望着帕决然离开的身影,又转望黧若有所思的阴沉笑容。珞厉声开口:“为什么?”总觉得有太多不妥之处。看来似乎任由他们在两种命运中做了决择,可为什么仍有落入陷阱的寒意?

  “为什么想借我们的手杀死野兽?因为爱神的关系?早听说你对爱神倾慕已久,但她却连正眼也未瞧过你一眼,全部心思投注在野兽身上,这一点,让你受挫,也所以……”

  “闭嘴!”霍然转身,杀意顿生的眼眸在褐色中更显残酷。手指轻移,让铁链在神力下收紧、再收紧,撕裂的吼声瞬间迸发!黧缓缓地勾起唇角,眼中却全无笑意。“知道吗?了解真相后,你会死得不甘心。”

  “你……”珞咬牙承受背上剧烈的灼痛,额角的汗珠不断下滑。也乍然明了,在这场交易中得益的只有他而已。“……无论野兽的结局会是怎样,我和帕的命运早在你掌握中——死亡!对不对?……对不对?”

  询问得不到解答,因为黧已经踏出了门槛,重新合上这道尘封已久的铁门,也阻隔住因绝望而颤抖的吼声。

  此时此刻的了悟太迟了些,一切已成定局,不是吗?

  摊开手掌,思念满溢。掌心浮现出她美丽绝伦的脸庞,柔软的长发散满雪白的肩膀,暖暖泄出的笑容最令他心痛——因为,那从不曾为他而展露。

  对!他受挫,那么深爱着,却永远只有陌路人的礼遇。为什么?

  “若他死了,你的眼中可会容我的存在?”轻轻低喃,将她的影像贴于胸口。抗衡着由心中的未知激发出另一种隐藏的仇恨,全部归结入那一人的账簿。他知道,那人必须承受这一切。

  野兽!

  “我们……还不能开始吗?”赜看一眼阶下静默站立,各种神态的神灵们,再侧视着身旁以扶持名义自居的判官黧,犹豫间微扯唇角,温和中略带羞涩的神情。

  冥火摇曳的议事厅少有用到的机会——神灵们通常各司其职,在冥府之内也各有居住的寝宫,若非有重大事件发生,需要商议,或是冥王突发奇想,招集这群冥府中最高等级的神灵聚集,还真难看到精英会集的盛况呢。

  但,今天是特殊的,他——冥王的长子,冥府的大王子,首次登上冥府中最高权力的座椅,代理冥王之职。因此,这一天,凡属于冥王管辖范围的神灵都必须恭候在此,承迎新王。也以此表示会以忠于原冥王谛汜之心同样忠于他。这是父亲给他的机会,谁都清楚,这张权力之椅迟早会交到他手上;此次谛汜离开冥界,也将冥府交给他打理,虽然时间不长,但,能这样子居于高处俯瞰群雄,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36

第2节:野兽(下)

  该到的差不多都到齐了,似乎……还差了一个。赜半眯眼眸,脸上挂着的温和笑容遮掩去了眼中闪动的光芒。他努力笑得羞怯也含蓄,清清喉,打破僵局。“现在,我们开始了,好吗?”

  “不行!”立于赜身旁的黧冷冷回绝。他是谛汜临行前指定的扶持王子处理要务的臣子,怎么可以让某些自傲的家伙在新王上任的第一天就削扫了至高无尚的尊严?绝对不容许!

  “为什么不行?”靠在左侧,用黑长袍裹紧身体的冥界二王子——隼开口。刚硬英俊的脸上有一丝不耐。狡黠的判官又在玩什么把戏?恃仗父亲赐予的权力,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你还在等谁吗?或者只是在考验我们的耐性?”至少,他的耐性有限。

  “若等待令你不耐了,你大可离开,没人会拦你。”一道冰冷的女声横劈过来,厅中惟一的女性,专司惩戒犯了恶因的人或神灵,地狱的看管者,复仇女神滟娆连眼角也未瞟向被顶撞的隼,火红的眼眸直视前方的空洞冥暗,冰冷的态度实在很难与她惹火的身材及艳丽的脸庞划上等号。一头火红的卷曲长发更是会令人误认她的性格——该是一个暴走女神才对。但,事实她正是与之相反的极端性情——高傲也冰冷地拒绝所有人的亲近。

  隼漆黑的眼眸狠狠地瞪在她的脸上,却硬是让自己沉默了下来。

  懒靠在墙上,淡紫色眸光流连在这对怪异男女身上,睡神镁翌终于抿唇一笑,看来永远睡意  的脸上折射出一种相当突兀也耀眼的温柔,亮丽了整个黑暗空间。“黧,还有不妥吗?”处于困顿状态的磁性嗓音柔柔地吐纳,浅浅的笑声自喉间震出。“站这么久,说实话,我真累了。好困!”眨一下眼,仿佛快要睡着的模样。

  “人没到齐,要怎么开始?”黧一眼扫过厅上所有人禀持的态度,除了角落里,一天难得有一句话讲的死神——魈外,其他三位都算是表过态了,是吗?由此看来,对新任代理冥王的态度一览无疑。“我绝不允许有人在赜代替冥王处理冥界事务的第一天就随意破坏礼数,欠缺臣子该有的恭顺而折损了王的尊威。”

  “黧大人是指小泠?”隼挑挑眉,冷笑。泠是冥王谛汜的三子,赜与隼的幼弟。“他还是个孩子,参不参加这类议事会晤全由他高兴。父亲在时也从未做过什么硬性规定。礼数?凡界的俗套也适用于冥界?”一脸的不屑是他对此提议的回应。

  “那野兽呢?记得冥王在时的每一次议事会,他都有参加,是吧?”一语击中重点。

  野兽!这个本就代表着与冥府格格不入的两个字如一道闪电,划过每个人的心,最末却融入黑暗,恢复沉寂。

  这才是黧迟迟不愿开始的原因?不是因为有人缺席,仅因为席缺的那一位是野兽,仅此而已。在场的每一位均清楚黧对野兽的仇视态度。但,这样的表现方式是否太过明显?

  “野兽只是一个拥有人类身体的半神而已,严格讲来他根本不能列入神 行列。用那些所谓的礼数约束于他,是否太过牵强?”隼反驳。更何况那些礼数是他最最最瞧不起的。

  “居于冥界就应该遵守冥界的规矩,也臣服于冥界的王……”

  “废话!”

  “隼,别顶撞大人,不礼貌。站在冥界的角度而言,黧大人说的在理。”赜柔和的声音穿插进来,含笑制止弟弟,也阻止这场没有必要的纷争,随后转向身旁的判官,却无形间挑燃了一根更大的导火线。“既然野兽缺席,就随他去吧。也许他真的有事,或者,去了爱神处也不一定。”

  爱神?这两个字如一鞭,黧瞬间变了脸色。“王!绝对不可以!如果放任……”

  “野兽……他在冥府吗?”躲不过的吵闹,镁翌无奈地睁开惺松的睡眼,望入这一场世俗的争端。唉,拥有万能神力的神 ,与人类有何区别?宁可像刚才那样,疲倦地站着,起码也算安静,更能惬意小寐半刻。

  他们在吵什么?主角不在场,黧的怒气要往谁身上宣泄?省省力气吧。懒懒地打个哈欠,却因隔着墙壁的另一层空间里的细微响动而牵扯到耳朵的敏锐神经,小小地抽动,镁翌迷蒙的淡紫眼眸中闪过一抹光芒。

  正想站直身体,完全隐在角落里的他的兄弟,死神——魈低喃:“他在!”

  所有的目光朝他们的方向聚集,并非听到了魈的言语,而是在场的每位神灵都具有洞悉野兽一举一动的能力。

  镁翌仰起头,在他上方,一个能对抗黑暗的亮光体慢慢穿透一尺厚的墙壁,浮现于他们所在的空间——他仍是习惯这种出现方式,静静地,不受任何干扰。脱离这群高贵的神 ,远远地飘于上空。有时他也会背靠墙壁,不出声时仿佛一座附墙而刻的浮雕,静默着似在思考,只有那双混浊的蓝眸泄露了秘密——他是空洞的。

  野兽是一个真正的死人!冥府只是给了他一张能继续鲜活的表皮,而他那具有恩爱情仇的灵魂早已因他在凡间的死亡而灭亡了。这是不常说话的魈给予的评论。

  真是这样吗?镁翌并不赞同。或许,他只是孤独。

  “衣服很漂亮。”镁翌与他交谈。由下而上,只能模糊地看见他完美的下巴。他真的是英俊异常,脸上的每一部分仿佛都是由工匠细琢而成的精致。难怪连爱神珉瑾也会不自觉地心动。更引起深爱珉瑾的黧的嫉妒。

  “是爱神送的,她说这样比较好看。”这本是一件非常珍贵的夜光劲装,比世间最坚固的盔甲更强韧千倍。有多少神灵趋之若鹜,为了争夺它而厮杀拼命,最末天帝为了犒赏爱神的杰出而赐予她。珉瑾却轻意将它赠予野兽?偏偏在野兽口中叙述而来是那么的轻描淡写,像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

  “够了!”厉声的怒吼打断了这个角落的交谈。黧铁青的脸色更说明了一切。

  “黧大人,既然野兽到了,我们开始好吗?”刺激得更深会引起一场恶战吗?赜温和的笑容里似乎飘过一抹玩味。好可惜……

  但今天可是他上任的第一天呵,不想就此搞砸了。赶紧打圆场。大家息怒!

  偏偏事与愿违,上任的第一天,注定不让他平安度过。

  正在赜开始陈词的同时,议事厅的大门突然撞开,人身蛇尾的开伦女神滑行而入,满头蠕动的毒蛇尤为狰狞。地狱大门的守护者?她怎么会出现在此?开伦直奔滟娆身边,附耳低语几句,就见滟娆向来冰冷的娇颜表情丕变。开伦恭敬地朝赜欠身,才又退出。

  “什么事?”赜轻轻惊醒呆怔中的复仇女神。少见她有震惊的表情出现,想来定是出了相当严重的事故。

  “王!”滟娆单膝跪地,“请原谅我的失职,未能看管好塔洛斯地狱。适才开伦呈报,与天帝作对而战败被关押在地狱受永世惩罚的巨人兄弟之一,帕——逃跑了。”

  “逃跑?怎么可能?捆绑巨人的铁链是由天界的火神用尽心力打造三天三夜才制作而成的,被其捆绑的任何神 都不可能挣脱得开,他们又怎么会有此神力?”赜拧紧眉宇,百思不得其解。几百亿年来都不曾出过差错,为什么会是今天?

  “王!这个时候考虑铁链的坚固问题恐怕不太合时宜,”黧趋前一步,“帕、珞两兄弟是被天帝亲自打入地牢受刑的,他们若在逃跑期间做出些惊天动地的恶行……到时传入天帝的耳中,震怒了,只怕会怪罪于冥府的各位神灵,也令冥府蒙羞。依我之见,当务之急应该尽快将他们追捕回来,重新扣回地狱才好。”

  “黧大人说得极有道理。”赜用指尖抚过俊秀的眉宇,为难地笑,“那——要派谁执行追捕命令呢?”

  “王请放心。”滟娆冷冷地打断赜的沉思。既是她的失职,理因由她负责弥补,不需要任何人插手帮忙。“地狱直属我的管辖范围,出了差错,当然由我来执行追捕命令。我一定完成任务。”

  “我不允许!”隼第一个反对。巨蛮神的实力不容小觑,她去追捕?万一受伤怎么办?

  “你尚无资格不允许。”一道冷光射向身后,眼见两人又要对峙上,擦出“火花”。

  “魈出击,怎样?”赜建议。死神的神力无论在天界或是冥界都称得上是佼佼者,若由他来追捕,定是不费吹灰之力,他也不必担心什么。怕只怕……

  “我只负责带回死者的亡灵,其他的事,与我无关。”果然,隐于暗处的身影动也未曾动一下,只有冷得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传达出他的兴趣缺缺。

  “赜,以我的神力,会带不回一个巨蛮神?”隼跨前一步,不耐的口气冲着兄长吼出。犹豫不决的他哪有一个王者风范?又要怎么代替父王统治冥界大半年的时间?难道在这期间,他要做狡黠的判官的傀儡?

  他听不明白吗?“我——不需要!”滟娆站立起来,恨不能将眼前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丢出冥府。瞧不起人也该有个限度才行。火红的眼眸中首次燃起不熟悉的怒焰,也令整张娇艳的脸庞更添夺目的明媚。

  “ 嗦!”侧首回瞪她一眼,却被滟娆难得展现的亮丽凝窒了呼吸,愈发加强决心,决不容许这张美丽的脸庞受到一点儿伤害。正准备“命令”兄长下旨,却被突然出现的黧挡住了视线——他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不怀好意的狡黠笑容。隼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隼王子说得没错,区区一个巨蛮神何需劳师动众?冥界的众多神灵中,相信凭野兽的力量就能轻松地将逃犯追捕归案,不是吗?”褐色的眼眸移向飘浮在空中,半贴着墙壁的野兽,他那身夜光劲装简直亮得刺眼。

  “黧大人,这样妥当吗?”王座上的赜吃了一惊。谁都知道野兽所拥有的神力仅限于保护自己而已,根本没有能力参与神战。“会不会太勉强了一点?”

  “妥当!王应该信任野兽,也给他这个机会,让他表明对您的忠心不二。”阶前身影消失的同时,也在空中,野兽面前现出身影——

  毫无张力的纯漂亮面孔,凭什么让珉瑾爱他到几乎是迷恋的地步?他同样深爱着珉瑾吗?一个拥有心爱女子的男子,怎么可能仍放任灵魂飘荡在躯体以外,仿若找不到依靠的孤寂?如现在,混浊的蓝眸定在他的脸上,仿佛在看,却又仿佛只是透过他的身体,落在遥远的不知名空间。握紧双拳,真恨不能打碎这张面无表情的表皮。“也可借此机会炫耀一下爱神送的礼物,不好吗?”

  “这算什么?”隼以同样的空间转移法出现在黧身边,掠开长袍,双臂环胸,蔑视地打量他,“以权谋私的泄恨方式?逊!”

  “隼王子有异议?”黧迎上,不掩眼中的嫉妒。

  “当然,我反对!”还用得问吗?

  “魈?”黧转向隐在暗处的死神。冥府的规矩,议事的结果绝不会因某人的强烈反对而拍板定案。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离开了。”终于,魈走出角落。冥火闪动下,大理石般苍白的俊秀脸庞上嵌着一双死灰色的眼眸。走动时,让人根本感觉不到生命力的存在。

  “镁翌大人?”很好!目送魈自顾离开的背影,黧再转向斜下方,靠于墙角闭目养神的睡神。修长的指尖优雅地抚住下巴,来回摩挲,心中思量着这位看似中立,也惯于隐藏心事的睡神会做何解答。情理之中,应该是……

  “我不反对!”仰首将黧吃惊的表情尽收眼底。黧大概早准备好另一场针锋相对的辩论了吧,而得到的回答却在他的预料之外。镁翌浅浅地笑,爱极了出其不意带来的愉悦感——有机会欣赏判官黧的惊讶神态——这一回,他小胜半筹。

  但,耳边立刻遭受炮轰。“镁翌!你睡晕了,是不是?”是隼的爆炸声。

  “你若再吼大声点,我倒真会晕倒。被你吓晕的!”天啊!好渴望他温暖的床,还有他那美丽、温柔的妻!

  “王,看来派出的追捕人选已经确定了,请您下令!”黧满意地微笑。这笑,包含着太多的嫉恨,太多的诅咒。

  事情已成定局,就如野兽必定死亡一样。只是,这一次的事似乎顺利得有点离谱。

  “那么,野兽,烦劳你跑一趟。”赜似乎也舒了口气。

  野兽飘浮在远方的眸光终于落回黧的脸上,没有回应,没有表情。如来时一样,淡淡隐去,也不带走任何困扰。

  那一瞬间,镁翌分明看到黧脸上的受挫神情——绝不是由爱神而引起。

  “有一件事倒是让我困惑得很。黧大人不会觉得奇怪吗?”不落痕迹地朝隼使一下眼色,隼明白了其中意思,紧随野兽离去。“帕与珞两兄弟向来被捆绑在一起,若帕有能力松开铁链,就定有能力带珞一齐逃跑。可为什么只有帕一个逃跑呢?真的很令人费解。难道巨蛮神兄弟之间起了内讧?”递一个疑惑的眼神过去,黧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镁翌抿唇再笑。

  为什么?谁心里清楚就由谁来解答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37

第3节:贝儿(上)

  轰然一声。

  一个黑色身影被震飞出去,摔进一边的岩壁。力量之大,使得岩壁凹陷出一个大洞,而那一块岩石也在瞬间碎成粉末,尘土飞逸。

  野兽缓慢地站起来,轻轻地吐纳气息,以平定有些紊乱的心跳频率,却仍在缓适过程中,血液流动逆转,胃液翻涌,口齿间品尝到了一股腥味,鲜红的血液自嘴角溢出。若非有夜光劲装护体,恐怕此刻的他早已再次灰飞烟灭。而身上的劲装也在这场激战中耗尽了附着的灵力,能与黑暗抗衡的亮光正逐渐消失殆尽,成了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衣服,最后两拳更是破坏了它的完整性,被撕碎的同时也伤及了皮肉,汩汩地流出鲜血。

  血?多可笑!一个死亡过的灵魂,现居于冥府的“幽灵”,居然身体里会有这种多余的液体。狠狠地抹去伤口上的血迹,挥洒,飞溅着沾染上漫天的尘土,混淆合并。当它们归于土地时,一切会成为历史。

  前方有一注鲜血汇流成的小溪绕向脚边。将他推向如此狼狈境地的敌手,又怎可能会完好无损地活着?

  巨大的身体摇摇晃晃,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帕知道,若这一刻支撑不住而倒下,珞会永远被囚禁在深远、无天日的地狱之中。不能倒下,他必须回去救他——黧说过,只要他能打败追捕的神灵,他们就可以重获自由。只要野兽死,只要DD

  尘埃落定,鬼魅般的黑影依然挺立,混浊的蓝眸漠然地停驻在他脸上。

  “你——怎么还活着?”帕狂吼,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不置信的绝望。原本支持他不倒的意念全数散尽,一口鲜血如泉涌般喷洒而出,身体也随之重重摔倒在地。倒下的同时还是用尽仅存力气伸出手掌扫向野兽。但,这一掌仍是落空。

  躲过漫天鲜血的润泽,也躲过山一样巨大身体下坠的方向,野兽高高地飘起,浮在空中看帕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再一次重重摔下的情形。卧伏在地,震落层层冥土覆盖于身。

  冥府出口的希望之光正好照耀在他的足底,帕却朝着亮光的反方向——地狱的深处攀爬,血迹随着身体的蠕动在尘土上留下一条纤细、干枯的印痕。

  他到底要什么?只有一步就能够跨出冥府——重见天日不才是他逃亡的目的所在?出口就在他的身后,可为什么……

  野兽全神贯注地凝视帕的举动,蓝眸中显出一丝困惑。望着眼前这触目惊心的血迹,触目惊心的痛楚,触目惊心的挣扎以及逃亡,耳边仿佛又遥传来那一声声似曾相识的喘息声,还有兽类嘶鸣的追逐声。

  一切的一切包含在一起,形成一股巨浪澎湃入脑,瞬间的惊醒,却又下意识地排拒,眩晕得险些由高空坠落。这一刻,他向来混浊的蓝眸中有一闪而过的亮点,他却不自知。

  伸出食指,在空气中勾勒出弓箭的轮廓,轻轻点触,清蓝色的光芒闪耀中,实体诞生——那是他的武器。冥后齐娜曾对他说,在他小的时候,就喜欢带着这把弓箭在森林里穿梭。那时的他是世间最漂亮的快乐男孩——那是他生前的模样吗?为什么脑中没有存储任何相关记忆?只有喝过“忘川”河水的亡灵才会彻底忘掉尘世间的一切快乐,而他,从不曾喝过,为什么也会忘却?

  那些遥遥闪过的片片断忆只会换来头痛欲裂的眩晕,就像适才那样。不要去想,回想过往的一切会是一种痛,他承受不来。用手握住弓箭的柄手,将流动着美丽清蓝色流光的箭拉上弦,下垂、下垂,直至对上帕的背脊。

  “结束吧,死亡并不可怕。”淡漠的声音自唇间低喃而出,又有一道新鲜的血液涌上,顺着嘴角原本的轨迹粘滑入颈。不管怎样,事情该有终结。

  “野……兽!”帕忽然停止爬动,艰难地半侧过身,面对野兽及他已上了弦的箭,眼中一片祥和。“是!死亡……是不可怕,这场追捕战中,我再一次……输了,我——心服口服。但,最后求你一件事——野兽,带我回去……带我回地狱!”

  “交给冥王处理?”这是他所期望的?

  “不!不交给任何人……我可以在你手中死去,但……带我回珞的身边。”帕诚恳道,“我承诺过一定会回去救他。可现在,允诺过的事已经无法完成,若就此消失,珞会担心;所以……即便死亡,我也要在他面前。带我回去,野兽!”

  “你要他——看着你灭亡?”

  “只有面对,才能心安!我不要他在猜测我生死存亡的焦虑中活着,饱受精神折磨会比单纯的皮肉之苦更为残酷。”他相信,知道了自己的情况,珞会坚强地活下去。

  怔怔地凝望帕,困惑的神色又迷蒙上脸庞。

  “为什么?”他问了三个连他自己也觉得诧异的字。他从不曾问过的三个字。

  然而,帕却读懂了。这一刻,他清楚地看到野兽混浊的蓝眸中一闪而过的星点光芒。

  “因为,珞上我的惟一亲人。”帕支撑起身体半靠上墙壁,突然发现自己并非一无所有,与这个飘浮在半空中、手持幽蓝冥箭的美丽少年相比,他富裕得足以死而无憾了。看来孤寂的他从不懂得亲人的含义?帕反问:“野兽,你有想要保护、也相依相靠的亲人吗?”

  他——有吗?野兽呆怔住,凝顿好半晌,慢慢地放松手劲,垂立于半空,陷入完全的自我空间。

  而一直隐于角落,冷眼旁观这场激战的隼,在确定野兽无大碍,也绝无可能再遭受攻击的情况下,随即消失了身影。

  想要保护,也相依相靠的亲人!他有吗?

  从未刻意去记忆,奇异的是,这句话总会在孤独时跳出来作祟,让空灵的寂寞添加上一丝浓重色彩。他是怎么了?保护——相依相靠——亲人,这些词语从不属于他。向来独来独往,漫无目的地游走于人间与冥界,只是因为找不到灵魂的居所。

  相较之下,他更喜欢人间。也许是因为他生前是人类的缘故,凡界会令他呼吸得更自在些。就像此刻,端坐于人间一个专存放亡者骨灰的叫安息堂的地方。这里阴气极重,有助于调养伤口的复原,也可放任眼光,欣赏每一个未亡人的悲伤表情——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人类,而在人类眼中,他的存在只是虚无。

  不远处传来嘤嘤的哭泣声。看来今天又有死者被焚烧,化成一盒小小的粉,寄放于此。有守灵人熟悉的叫声传来:“大家顺着过道向前走,不要回头。回头是不吉利的……”

  愚蠢的人类,野兽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禁不住露出一丝讥讽之意。死神只带走生命终结之人的灵魂,绝不会因为谁的回首一望而予以特别“优待”。但,毕竟人类对死亡的神秘心存恐惧,至今为止,还从未见过哪一个人会对这种愚昧的言论嗤之以鼻,而硬是叛逆地回头张望。

  叫声越来越近,守灵人仍是反复着那一句:“大家跟着我走,千万不要回头……”转角处相继走出一群男女,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泪痕。悲伤吗?因为诀别了亲人。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人群跟着叫声远去。

  突然,队伍最末的女孩顿住了步伐,她垂着头,似在犹豫。漆黑的长发高高束于脑后。

  没缘由地,随着她停驻的脚步,野兽的身体猛地抽紧,心跳也紊乱了一拍。蓝眸紧盯着她的后背,期待着……期待什么?她的与众不同?不知道!反正,在心中升起了一股陌生的渴求,想看一眼,只需一眼……她的脸!

  女孩再站立一秒,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慢慢转过身体,转过头,目光扫过一圈,最末停留在野兽的藏身处,仿佛在打量他似的。但,她应该什么也看不见才对。

  眨一下眼,她朝着“他”莞尔一笑。眼角含着初升起的泪花。然后,扭头跑开,跟上远去的人群。好奇怪的表情——似淡淡的幸福,然在这幸福的雾纱后面却隐藏着巨大的悲哀;在眼底深处,有一点点的外溢,更深延入,却有着波涛汹涌,只等待更剧烈的爆发。那笑,如利刃,割开神经末梢,竟让他感觉——痛!这具死亡过,又再次重生的躯体,早与灵魂脱离,心也早随着灵魂死去,又怎么会痛?

  呆呆地望着女孩离开的方向,眼中一片空白,只有那张白的精致的俏脸,以及她眼中跳跃的鲜活生命光芒在脑中突显的亮丽。

  她——是第一个回头,与他“对望”的凡人!

  第一个!

  贝儿蹲着,蜷曲双腿,用一只手臂环住膝盖,下巴深深埋入膝间。

  眼前高高搭建起的,是爷爷的灵堂。他和蔼的笑容被镶在镜框里面,变成永恒的瞬间。照片上的他还那么年轻,少有皱纹,也没有满头白发,看来是那么俊朗,充满生命力。可为什么在她眼中,总觉得不如躺在病床上,被病魔折磨得那么不堪时,仍能展露出的疲惫笑容那么美丽?

  记得两天前她还坐在床沿,从看护手中接过碗盘,将米饭一匙一匙喂入他的口中,一边笑一边与他聊天,告诉他:要多吃些饭,吃得饱饱的,健健康康的;这样子病好了,才能再一起去爬山——爷爷最爱爬山。

  爷爷艰难地张开手指,触碰她的,最后与她的手掌合握。他的手是那么坚强、温暖。唇间流露出的笑容令她深信——爷爷一定会好。会坐起来,跨下病床,站直身体,如以往那样,将她拥入怀中,轻抚着给她依靠。

  可两天后的今天,他突然被一张照片和一盒白色粉末所代替。为什么?人的生命就如此脆弱?一切的一切都成了骗局。爷爷没在自信的笑容里站起来,他骗了她。当她彻悟时,他已是一具被雪白床单覆盖住的尸体。

  泛成淡紫色的皮肤、指甲,紧闭的双目、唇;还有永远也展不开,僵硬成一团的手掌……

  她甚至未能见上他最后一面。接到姑姑的通知,背上书包,跑出学校,在马路上狂奔时,脑中一片空白,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去他的身边。

  但,仍是晚了,站在病床前,她似乎处于一种真空状态,甚至傻得伸手去摇晃那具平躺的身体,企图摇醒看来像在沉睡的灵魂。

  拿起一张冥纸,迎上蹿动的火苗,沾染上边缘,立刻引燃蔓延,转瞬成为灰烬。这样子思想着,突然嗤笑出声。拍一下脑袋,头顺着力量倾斜,辫梢从后背泻下,遮盖住脸颊,而它早被艳红的盆火印染成与之相同的色彩。

  看来,她真快成白痴了。与她相依为命的爷爷去世至今,她竟未掉过一滴泪。周围每个人都以嚎啕撕裂似的哭声表示悲恸,只有她,清清彻彻地独立着,偶尔还会有莫名的笑容浮上脸庞。就如昨天——她真是疯了,竟会为那一句迷信的说词而好奇,也硬是回头张望一下,以印证,那纯粹一派胡言。但,奇异的是,在回头的瞬间,她真的感觉有一股强烈的存在感,在她看着那一团空气的同时,几乎能确定,在她目光落定之处,有人在用同样的惊诧回望她——是爷爷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38

第4节:贝儿(下)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爷爷并没有真正离开。是因为没有接受,也不愿接受爷爷已经死亡的缘故,所以才没有真正的痛吗?或许!心底深处,有个不知名的声音在抗议、在坚持,爷爷不会什么都不说,不交待一声就这么淡淡离开的。也许这只是一场游戏,一切都是假的。

  不会!一定不会!爷爷一定还在某个地方,默默地陪伴着她。

  “阿芬哪,丧事办得差不多了吧?”门外传来围聚着的邻居们“亲切”的慰问声。

  隔壁的王婶更是多事地朝里探望一眼,看到灵堂前贝儿的身影,压低声音在贝儿的姑姑——何芬耳边低语:“这丫头命还真苦,父母早亡,一直都是由她爷爷照顾,现在连相依为命的爷爷也死了,不是成了孤儿了吗?唉,还没到达可以独立生活的年纪,又要读书,要怎么办呢?好可怜哟。”

  “王婶,怎么说贝儿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呢?”隔一条街的秦姨善良地大声反驳,“阿芬不是她的姑姑吗?既然是亲戚,贝儿没人可照顾的时候,她自然应该挺身而出,承担抚养的责任啊。”

  “责任哪这么容易承担?”马婆婆仗着自己是这群三姑六婆中年龄最长的一位,倚老卖老地惋惜轻叹:“现在经济不景气,物价上涨不说,失业率还特别高,阿芬自己不是还有个女儿吗?要同时抚养两个孩子,怎么吃得消噢,生活费啦,学费啦……岂是说起来这么简单的?唉,难啊……”

  “哎呀,还是马婆婆见多识广,也最通情达理了,这一席话还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呢。”听了前两位八婆的口舌,何芬心里已经极不爽了,差不多快变脸色的当口,再一听马婆婆的同情之语,立即喜上眉梢,舒缓了一丝面部的僵硬表情,同时狠狠瞪了一眼蹲在火盆边的贝儿,“我哪会不心疼这丫头呢?但真的是有心无力呢,你们也清楚我家的经济情况,能养活自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哪还有能力顾及其他。真的很难同时养活两个孩子,而且贝儿才念大学一年级,大学里面一年的学费、杂务费高得吓死人,我哪承担得起呀。”

  “可总也不能不理不睬吧?那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秦姨怜惜地瞥一眼屋里的娇小身影。

  “呵呵,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哦,我还有事要忙,我们改天再聊,好不好?拜!”赔笑着送走这群长舌妇,关门的同时也彻底卸下伪装出来的亲善面具,瞪上背对着她的贝儿,越看越不顺眼,也越看越冒火。累赘、拖油瓶,任什么她就活该倒霉接手这个垃圾?丢掉又怕别人闲话,收着又自己窝火。恨恨地,一脚猛踹向她的身上,以泄怒气。看着贝儿摔出去让她有一丝快感。“死丫头,烧什么烧?要是家里着了火,你赔得起吗?”

  贝儿慢慢爬起,拍去身上的灰尘,抬起下巴与她对视。不需吭声,眼中燃烧着的怒焰足以与她抗衡。

  “啪”,一记手掌劈下,贝儿白皙的脸颊上顿时生出五条红色的指痕。

  “你这是什么眼神?”提高声音分贝,何芬用蛮横的叫嚣来掩饰心底深处升起了一点心虚。好强硬的眼神,这丫头从来就不是懦弱的种。“这是你对长辈该有的态度吗?大学的老师都教了你些什么?”

  “做长辈的就可以随意虐待小孩?”贝儿回讽道。好痛!刚被她踹一脚,正好撞上了墙角,右肩膀重重地磕了一下,现在恐怕已起了淤青,但她仍是顽强地站着,绝不让对方看出丝毫破绽。

  “你不服气?”何芬气歪了。死丫头,竟敢顶撞她?她有什么资格用这种态度对她讲话?“不服气就滚哪,滚得远远的最好。有本事自己打工养活自己,自食其力,别赖在我家,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还一副不知足的死样子。你这个废物!”

  “姑姑,我并没有白吃白住,所以,也请你收回废物这两个字。”贝儿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吐出。迸发出的怒气使她看来像只张起尖刺的刺猬。她真的生气了!

  “什……么?”屋外暮色四合的颜色,加上盆火闪动的阴影,灵堂上相片里父亲的笑容,还有贝儿眼中不容忽视的火焰,所有的一切令何芬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讲话的节奏也因喘息而漏了半拍,显得弱势了许多。

  “我知道爷爷有留给我一笔钱,加上我父母生前留下的遗产,已经足够我大学四年的所有开销。只因为现在的我尚未独立,这笔钱才暂由你来管理。”她可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才不是那些任人欺诈的愚蠢小丫头。论法律知识,绝对胜过高中尚未毕业的姑姑。“要我滚?可以!把那笔钱交还给我,我立刻搬出去,自力门户;而今后无论我遇到多大的麻烦,也绝不会来烦劳姑姑你操心的。”

  “你……”何芬气结,知道自己理亏,而贝儿也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学乖女,自小失恃的她早根深蒂固了那套自我保护意识。无力反驳,也只有以略微的恐吓来维持身价。反正,时间还长得很。“好!算你狠!以后——小心着点。哼!”

  再狠狠地瞪她一眼,走进屋里,奋力甩上房门。

  贝儿轻吐口气,抚住右肩的疼痛,眸光落回爷爷定格在瞬间的微笑,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扯出一个虚弱也无奈的笑容。“怎么办呢,爷爷?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是啊,要怎么办才好呢?爷爷永远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再大的难题也只有她独自承担。而她,又能靠这样伪装起来的强势支撑多久?一个才十九岁的女孩……

  背靠着蹲在墙角,蜷起身体用双臂将自己紧紧环抱,怔怔地盯着火苗跃动,任思绪脱出躯体。这一刻,好宁静。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愿再想,就让灵魂静静地休息一下吧!

  野兽飘浮在五楼的窗口,静静地站在灯光照不到的阴暗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毫无悸动的心又有了疼痛的感觉。

  滟娆站在一颗大树的枝干上,仰首冷冷地注视着对面五楼窗口的灯光,以及——飘浮在窗外,几乎与黑暗溶为一色,难以辨认的野兽。茂盛的枝叶正好挡住她的身影,而悬挂在高空的明亮月光散向大地,透过交错树叶缝隙,星星点点投射于身,也照亮了这一方的阴暗。

  绝对的机缘巧合。今晚外出办事,给了一个恶权恶势的男子一点小小教训,让他懂得,做人必须收敛些,否则复仇女神会将恶果回报给他。刚想找个地方小憩片刻,偏巧发现了野兽的踪迹。他在凡间行走不足为奇,只是——他立于那个窗口足足三个小时,在看什么?

  没有风吹过,头顶上方的枝叶竟无故抖动起来。滟娆挑挑眉,毫不意外地看到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脸。用足尖挑勾住上方枝干,头朝下倒挂着,星辰般的大眼睛正好与她的在同一视平线,还不忘双手环胸,装出一副绝不属于他这张孩子气脸庞的冷酷表情——好熟悉的动作。

  滟娆半眯眼睛,冰冷的表情未动分毫。

  “喂!好歹你也装出一点被吓到的表情,好不好?让我好没面子。”沉不住气的泠终于忍不住叫。什么嘛,每一次想出其不意地吓她一回,总以失败告终,让他这个冥府三王子的脸往哪里摆。

  “小心我打你下来。”滟娆嫌恶地瞪一眼他故意摆出的造型,口气却怎么也维持不了原本的冷调。面对这个从小由她照顾,也倾授神力技能的冥界三王子,一颗强硬也冷势的心总会在不知不觉间软化——小泠还是个孩子,有着与凡人同龄孩子相同的身长,以及身为孩子该有的天真、调皮。只是——他太好奇,好奇得几乎任何事都有兴趣掺上一脚。没有坏心,只是时常坏事而已。

  “干吗那么凶嘛!”泠嘻嘻笑着,漂亮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早习惯了她的“恶言恶行”,久而久之会免疫呢。动用脚部力量,前后摇晃,向前动时几乎贴上滟娆,冷不防在她光滑可鉴的脸颊啵上一吻——偷袭成功!泠的笑容更贼,也可亲可爱得让人不忍下手。“这一吻是替隼向你问安喔。”

  三八兮兮地挤挤眼,越想越觉得好笑。虽然善自主张,不过,相信隼一定不会反对这一吻所代表的意义啦,他这么好心呢。可转念一想,不对!若隼瞧见有除他以外的“男人”的唇沾上滟娆的肌肤,会不会眼冒金星,当即将他海扁至残?哇!好可怖!

  正兀自联想各种不同的有趣结局,突然发现滟娆的脸又恢复了冷然无波的表情,连凶恶也一并收敛。隼的大名就如此不讨巧?竟引发不起她的丝毫情绪?对方可是冥界二王子耶,亏隼还这么喜欢她……

  “滟娆?滟娆……”小小的手指在她眼前晃动,才发现火红的眼眸根本未注定在他身上,而是偏差出他身旁半分,遥看他身后的漆色空间。也表明,之前他如此牺牲色相替隼送出的香吻一个,及其代表的意义统统付诸东流——白搭啦!到底什么东西值得她全神贯注?顺着她的视角一并望去,待定睛看清后,惊呼:“野兽?他在那里做什么?”

  修长的身体贴在第五楼层的外沿墙壁,一动不动。每当他有这一动作,泠总会误以为他正在思考,但当近观,看清他混沌蓝眸中的空洞一片时,才会被真正吓一跳,那时的他所存在的仿佛只剩躯壳。就像小涅说给他听的凡间童话——人与影子的故事。是不是灵魂有时也会变得顽皮,脱离开身体跑出去寻找自由?

  发现野兽的同时,不解地询问滟娆,突然恍悟一件事,惊诧地回转过头。“那……你在这里做什么?监视?”滟娆绝不是会做这种龌龊事的神灵,她总是与众不同。但眼前的事实又能教人做何他想?“在你教导的训条中,可没有卑鄙的偷窥行径这一项。”气呼呼地指控。

  他要走了。黑色的身影正慢慢隐入墙壁;由于拥有的神力尚薄弱,所以还不具备凭空消失的能力,转换空间必须借助于某样实物。

  要追吗?思考一秒,滟娆决定放弃。她又不是某些好管闲事的家伙,干吗非 这趟混水,介入不必要的纷争,硬是归入哪一党派?更何况身边多了这个碍事的小家伙,使得做起事来必须瞻前顾后。麻烦!不利落的事情做来也扫兴。今天,到此为止吧。

  滟娆收回目光,没好气地瞪回泠脸上,坐下,背靠大树的枝干,一腿曲起,让柔荑可以搁置其上,另一腿任意腾空下垂。

  她回应小鬼的义正言词:“在我教导的训条中,也没有学蝙蝠倒挂这一项!”瞄一眼上方的泠头朝下晃荡的怪异模样,不知哪里养来的恶劣习性,“在我面前出丑,我不跟你计较,若在别人面前,少做这么恶心的动作,免得我这个师傅跟你一起丢脸。丑!”

  “哪里丑了嘛!”用力跃起,空翻身体,旋转一圈,然后稳稳地,也重重地着陆于滟娆身旁,故意震得枝叶乱颤,原本想看复仇女神花容失色的糗样,哪知她竟像粘在上面似的,未移动分毫,冷冽的眼神盯着他无聊的举动,直到他嘟着小嘴乖乖坐下。“你们都有属于自己的职位,属于自己的寝宫,属于自己神力的颜色,而我呢?直到现在,使用的力量也只有小小的一团白雾。可恶!连睡神的侍女——梦儿也比我厉害。”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39

第5节:贝儿(下)

  好羡慕他们喔!按理说,每位神灵都该拥有一种属于自己的颜色,可以依色彩的深浅、浓厚来判别神力的大小,也可借助着多少查探出这位神灵当时的心情好坏——如隼的灰色,若颜色渐渐转成深灰色的话,绝对表明他的耐心已负荷到了极致,处于爆发的边缘,识时务者最好能立马离他十公里远,免得不幸遭受波及,当无辜炮灰;还有镁翌的淡紫色;野兽的清蓝色是最漂亮的,他那张可令日月黯然的绝佳面孔配上手持流动着雾气的弓箭,绝对是天上地下寻不出第二幅的精美画面。

  只有他除外!懊恼地轻弹手指,飞出一颗白色圆球,与预计的方向又有偏差,不偏不巧正打中滟娆上方的分叉小枝,应声折断,落下,目标正是复仇女神的脑袋。

  “天啊……”泠瞪大眼,欲扑上去抢救,却仍是慢了。就见树枝落下一半距离时,突被一团红色火焰所包围,似在焚烧,两秒之后,平空消失,连灰烬及袅袅余烟也不复踪影——哇!好厉害的神力!难得有机会亲眼瞧见复仇女神的神技,这般了得,尊崇之余也不禁有丝伤感,撇撇唇角,为自己的超级逊而不甘。什么时候他才能像哥哥他们一样出色呢?

  “你若将平时用于玩乐的时间分一半在功课上,那你所拥有的神力会比现在强出三倍。”滟娆看出他的心思,冷冷地责备。一直清楚泠神力提升缓慢的原因所在,却仍是硬不起心肠将他与强化训练捆绑度日。这样的软弱传出去,有谁会信?她可是无情的复仇女神呢!

  泠的活泼是死气阴沉的冥界的一道独特风景,天真的笑声充塞整片黑暗。打破了属于冥府的惯例是没错,却也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种新的平衡状态。他还是个孩子,不是吗?“不好好学习,看冥后回来,你要怎么向她交待。”

  “有你交待不就行 ?”撒娇地嬉笑,小小的身体爬进她的怀里,枕上她的胸口,听着她的心跳声与她倾谈。在他一岁时,母亲便将他交由滟娆抚养,整整六年的相处,他对滟娆的熟稔程度绝对胜于对母亲的。轻叹一口气,有些失落,“等母亲回来时,冥府会变成什么样子还不得而知呢,由赜统治的冥界恐怕会因判官的介入而散成两派。到时,父亲、母亲哪会有心思管我?收拾残局,重新整治冥界还来不及呢。”

  “谁教给你理论?”滟娆冷声问,但急速冲出的语调掩不住心惊——一个才七岁的孩子怎会懂这些?担忧着不属于他年龄范围的额外丑恶。

  “不是这样吗?那你为什么在黧指派野兽追捕巨蛮神时不提出异议?明知野兽的神力太过薄弱,他甚至有可能在行动中被帕杀死。这——不是太不合理了吗?”大大的眼睛遥望天际,闪耀的星子好美!

  “黧大人有指派任务的权力。”对她而言,该做的只有接收冥王最终的旨意,也圆满地完成。至于合不合理,不是她分内的事,与她无关。复仇女神的职责是执行及惩罚,她绝不会越出她的权限范围。

  “可黧恨野兽,这一次分明在找碴,借机害死野兽。为什么你都不阻止?”不参与政事,多少也了解冥府的规矩,冥王的最终判决取决于各位神灵的表决票数。追捕事件,滟娆未发表任何意见。他知道!

  幸好野兽顺利过关,更是违背了黧的意愿,将帕带回地狱之后再销毁了他的灵魂。无形中黧又败了一次,也让他气绿了脸。

  “谁告诉你这些?隼?”提问,也立刻在心里做答。除了他还会有谁?幼稚兼大嘴巴的男子!火红的眼眸更深色一层。每次提到这个名字,冷然的心就会突地燃起怒焰。讨厌他,真的非常讨厌。“我不该知道,对不对?因为我还是个孩子。”每个人都持着这个理由,自以为可以保护他的天真,只有隼不同——他会把冥府中发生的大小事件均与他分享,好与坏不强加于他的思维,而是让他以着独特的孩童视角去判断。“可孩子也会有长大的一天啊,若迟早要陷入险恶,又何必特意逃避?不如早些涉及,早些学会分辨真伪,免得今后遭受重创。”

  难得地吐露内心,让滟娆陌生了?回应他的是长时间的沉默。

  泠狡黠地笑,正想安慰她几句,转头掠过黑暗时,突然顿住——在野兽消失的地方,隐隐透出灯火的五楼窗口,多出了一张清纯的少女脸孔,双手托腮的手肘支于窗沿,遥望天际的黑眸里存有疲惫的悲伤,任风吹扬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在身后飘舞——她好美!仿若夜的精灵坠入凡间。她就是吸引野兽驻立窗口不愿意离去的原由?

  “其实……”泠笑着想忽略这一幕。下意识地,并不希望滟娆看到,不安的感觉浮遍全身,凭直觉相信,这女孩一定会惹来很大的麻烦——他的直觉一向很灵。望向滟娆的脸,泠呆住,一颗心沉到底!滟娆也在看,火红的眸中有一丝了然,有一丝冷。“滟娆……”

  “回去吧。”滟娆面无表情地说。事情的始末在心里已大致有了概念,依野兽的脾性以及今天的反常推测,恐怕接下来的日子会让她分外忙碌。冥界能支撑到谛汜与齐娜归来收拾残局的一天吗?值得怀疑!反正,一场真正的派系之争即将拉开帷幕。而,这个女孩一定会是故事的主角。

  “可是,喂……”泠还想再争辩些什么,滟娆已率先消失了身影。她打算怎样?

  转动大眼睛苦苦思索,仍得不出完善的答案。这可怎么办?“唉,算了,还是找隼商量一下去。”跳入上树丛,顺着来时的通道直往隼的寝宫而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39

第6节:睡神(上)

  “兽大人,兽大人,请您稍等片刻,待梦儿通报睡神后……兽大人,您不能就这样闯进去呀,主人他……”

  梦儿提着长长的裙摆追在突然“来访”的野兽身后,气喘惨兮。可是,他真的不能随随便便地闯进去啊,主人还在睡觉,最讨厌有人打扰他的清梦。嗜睡如命的他若中途被吵醒,那张向来温柔可亲的俊脸会顿时拉成恶煞状,好可怖的,她也因此而被责备的……

  唉,所以啦,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一定得拦住兽大人。但,他的动作怎么这么快?只是在寝宫外闪现一秒,让她还来不及仰头细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她,直冲而入。

  “兽大人!野兽……等一下啦……”

  “梦儿,你惨叫什么?吵醒镁翌,他又要罚你了。”凭空浮现一团浅黄色的雾气,阻隔住以小碎步奔跑的侍女的去路,也令梦儿险些刹不住车地跌入雾气之中。

  “夫人?”梦儿惊喜地叫,如见救兵。“您来得正好,我……”

  “嘘!”浅黄色的雾气慢慢流动,拼组成人形,颜色转为深浓时,清晰得突显。长长的发直垂落至膝盖以下,娇嫩白皙的脸上是温柔的笑容。一身浅黄色的丝质长裙贴合于身,勾勒出修长完美的形体。直拖到地的披肩加重了她的端庄与稳重。此刻的她正掩住梦儿张大的嘴,以防她再大声叫,惊醒睡梦中的夫。“小声点,别一急就大声嚷嚷,好不好?”得到理解地点头后,才将手慢慢松开。

  “可是夫人,兽大人他……他直闯寝宫,我拼了命也拦不住他的去路,就是因为知道主人正在睡觉,不喜欢被打扰,所以才……”梦儿指着野兽消失的方向,压低声音告状,为自己申冤,话刚讲到一半,眼前浅黄色的雾气倏地收尽,眨眼间,仿佛一切如梦一场,什么也未曾出现过。

  虽然见过许多次,梦儿仍在惊叹中回不过神,好惊人的瞬间转移神力喔,睡神的妻子——美惠女神,旃栎,又怎么可能是普通角色?只是,为什么温柔可人的美惠女神一遇到有关主人的事就一反常态地急躁呢?还教训她咧,真是!“唉,这也难怪,睡神夫妇的恩爱早已响誉冥界乃至天界,谁能与之相比?好羡慕!唔……既然有夫人出面,我的任务告一段落,算尽职了嘛。还是乖乖回去整理花圃好了。”

  剩下的事交由旃栎处理就好,即便吵醒镁翌,疼爱妻子的他也绝不会摆出一张臭脸凶她。嘻……

  另一边,旃栎不费太大力气便追上了野兽,挡在他的面前,阻去了他更深入的脚步。

  “野兽,好久不见。”善意的微笑换不到丝毫回馈的表情。他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冷然的泛不起一点点存在的感觉,真是可惜了一张漂亮脸孔。恐怕若她一直不开口,他们会在昏暗的甬道中僵持一整天!难以忍受的性格!但虽只见过几次,她却对这个我行我素,从不顾及他人的“野性”少年存有特殊的好感。

  “镁翌!”顿一顿,野兽有些生涩地开口。只说了两个字,却不表明来意。

  “他在,正在休息,你——找他有事?”正想趋前一步问话,腰侧突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牢牢稳固住,收紧,害她在无防备之下朝一边倒去,靠进一副伟岸的胸怀。

  “没有事,野兽又怎肯大驾光临呢?”特色的磁性嗓音在耳畔响起,淡紫色光芒随着手臂的延伸完全圈围住旃栎的身子。

  一转头,望入含笑的温柔眼眸。“你怎么起来了?”甜美的声音充满关怀,在他深情的注视下,旃栎羞怯地垂下头,胭红染晕了双颊。“睡醒了吗?”

  “没有睡醒,是被吵醒的。”每日面对着的娇颜,仍是看不厌倦。时常会为妻子娇羞的红晕失了心神,无法自拔。这一刻,管他是否有“访客”的注目,只想偷香。

  “镁翌!”旃栎失措地低呼,努力推拒附身过来的胸膛,却显得有些柔弱无力。

  眼角瞥去,野兽的蓝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的举动,原本死潭似的混浊这会儿突然变得交错复杂,隙间有一闪而过的惊鸿光芒。

  她的夫是怎么了?向来含蓄、内敛的性格为什么会在野兽面前改了性子?令人费解,“不要,野兽他……”

  “罂粟花!”三个直冲而出的字停顿住夫妻俩的调情动作,仿若是在平板上跳跃的口气带着激动,撞醒了旃栎——这是野兽会有的说话口气?几乎快泯灭人性感触的野兽?

  镁翌挑一挑眉,不语!

  “我要一支罂粟花。”野兽再道。

  “睡神的表征物,也向征着死亡的罂粟?野兽,你要来做什么?”旃栎担扰地问。

  少有神灵会用到此物,因为,这种花警示着不祥,有花出现的地方必定会有血流成河的惨剧发生。

  “你要?”镁翌笑意不断。好冲的口气!要?谁都知道罂粟属他的私有神物,就连天后也不敢用这种命令口吻与他交涉。而他,竟只用一个肯定词便封死他所有的退路?“好啊,前院的花圃内长满了鲜红欲滴的妖艳罂粟。梦儿正在清扫打理。你去,让她随便采摘几支给你。”

  “你……”旃栎吃惊地抬眼凝望夫君的表情,他的脸上有着自信亦了然的笑容,握她腰的修长手指更是传递着他的自有分寸——野兽的意图绝非那么简单。

  “不要!”果然,“展露于外,以沼气为氧,受阳光折照生长而成的罂粟只会带来死亡,我不要!”“不要死亡!那你要什么?”

  “由你亲手抚育,生长在寝宫之内的纯白罂粟。”

  更过分的要求!

  “迄今为止,向我求取白罂粟的只有天后一人。”

  因为白罂粟的生命力不如红罂粟那般强胜,需要费心费力仔细培育,而它性良,能在人入睡的同时保护其元神在一段时间内不受伤害。由于数量稀少,就显得尤为珍贵。

  那一次帮助天后完成她的心愿,也因此得到了他的酬劳——一个美丽、温柔的妻!

  “我要!”好陌生的坚定,有什么人是他想要保护的?镁翌静静地研探野兽漂亮的脸孔,自然未错过他眼中一闪再闪的慑人光芒。那是什么?掠夺?强硬得不容忽视。

  不管他想要保护的人是谁,只为他死灰复燃的人性而喝彩——值得庆贺的喜事。伸出右手至他面前,圈握成拳,透明耀眼的紫色雾光由浅转浓,窜溢五指之间,慢慢伸展开。整只手掌为盆,浓浓的一层厚雾为温床,有小小的嫩绿小芽自雾气中向外冒出,清楚地看到它生长拉拔的每个姿态,直到花蕾绽放,如夜现的昙花,光彩四溢于黑暗。

  镁翌收回手掌,目光从初绽的花瓣移向野兽的脸上。“送你的,当做礼物。但,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请你善用它。”纯白的无邪至死都该是美好的。

  野兽痴痴地望着一心想要得到、而此刻神奇地展现于他面前的白罂粟。这就是死亡的表征?看来好纯,也好——美!轻微的呼吸,怕稍稍大力些会将它折损似的。整支花的周围由一层浅紫色的薄翼保护着,凹凸流动中仿佛为花瓣沾染上晨露,偶尔凝结成小小的一颗,摇曳于瓣缘,滴落。伸手接住,溅散于指尖,立刻隐灭。

  可镁翌为什么要送他?知道它的珍贵,所以也抱着强抢的决心来此,却得来出乎意料的简单。略一迟疑,接收到睡神了悟的目光。

  “不用道谢!”有意促狭,他的反常,值得玩味。

  他——也无意说谢谢。

  镁翌的微笑让他有丝难堪,掠过花身,将它压入掌心,储存!一转身,头也不回地隐入黑暗,速度竟比来时更快,不明事由的人还会误以为他是在逃跑。

  “他变了好多。”取一绺发丝绕着手指把玩,旃栎靠入丈夫怀中柔柔地评语。

  “也变得突然。上个星期在议事厅,黧指派他追捕巨蛮神时,他还是你记忆中的模样——冷淡且泯灭人性的孤寂。”而这短短一星期内发生了什么事?或遇上了什么特别的人?扣开了封尘的大门?“你不问他要白罂粟的原由?”深知丈夫最珍惜的就是他亲手抚育的白罂粟,稀少只是原由之一,最重要的,不管罂粟性良性劣,最终归结仍是死亡的表征,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拔它出土。他——不是死神!

  “不需问!”就算问也是白费唇舌,野兽根本不会给予解答。

  “我想——野兽一定想将花献给他最心爱的女子,珉瑾,对吗?倾慕野兽的伟大爱神呵,他们应该是幸福的一对。”兀自猜测着,这段佳话已在宇宙间谣传了上亿年之久,美丽也动人的爱情故事。“有我们幸福吗?”温柔地凝视美丽的侧脸,善良的美惠女神,他何德何能幸运地拥有她?俯身轻轻品尝她的娇羞,直到妻的呼吸有些紊乱,无奈地离开她的唇,然,那更染红一层的粉晕却再教他失了心神。拥她入怀中,才解答:“若花真是献给心爱的女子,也决不会是珉瑾。爱神倾慕野兽并非一个星期间的谣传,但野兽复苏的人性以及眼中显而易见的掠夺之势却绝对是近期才发生的鲜事。”所以,野兽所爱者另有其人没错。

  “你是说——野兽从未爱过珉瑾,而传说中的动人故事也只是断章取义的误导?野兽今天的反常只因为他遇上了一个真正令他心动的女子?”这怎么可能?每个人都将他们视为一对,若这真相揭穿,会引发怎样的大乱呵。珉瑾会发怒不言而喻,深爱珉瑾而得不到芳心的黧会首当其冲地亲手杀死野兽。

  “有这个可能。”毕竟他也只是猜测而已。

  镁翌微扯唇角,突然转开话题:“你的鼻子总那么灵,我真的开始怀疑,恶因是否会散发出腐臭的味道,让你一路追踪至此。出来吧,复仇女神!”

  旃栎尚在惊诧中,一张冰冷的脸在红色光芒中闪现。

  “你竟然随随便便将白罂粟送给野兽,甚至不过问他要它的用意?”滟娆冷冷地问。纵容也该有个限度,镁翌相当清楚罂粟花所代表的意义。

  “我有权处置我私有物品的所有权。”强硬的回答。

  滟娆似乎未料到,一阵沉默,更凝结眸中的冷光。“当然!你一定也做好了承受随赠私有物品可能会惹来麻烦的后果。”是五楼的那个女孩吗?凭风吹乱发丝的那个女孩?若是,野兽的心念未免让人寒惧。

  “谢谢忠告!”依然含笑礼貌回答,完全看不出他的心里到底作何打算。

  冷冷一哼,滟娆隐遁于光芒之内。这个善于隐藏心思的睡神,与他讲话全不如与隼来得那么干脆。看来,傻瓜亦有傻瓜的好处!

  “她似乎知道一些野兽的事,”旃栎慢悠悠地叹口气,“折服”于夫的和颜悦色。他总这样与其他神灵相处的吗?在心灵上隔着距离,恐怕没人敢靠近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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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罂粟(中)

  “好像是!”镁翌终于拧起眉宇。沉思的模样比微笑时更具魅力。从滟娆的口气中听得出,若有麻烦,绝对会是个相当大的麻烦。“冥界似乎沉寂太久了——从野兽居住入冥界开始那么久。”而这种现状仍得由野兽亲自来打破。

  回望妻子凝望他的担忧眼神,手指轻抚上她近来有些削瘦了的脸颊,展颜微笑。“深居寝宫太久对身子不好。旃栎,你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而眼下,似乎正有一出好戏等着开场呢。

  明月高悬,夜风微拂,凌晨两点时分,野兽再次现身于五楼的窗外。

  纯白的流光在掌心涌动,隐约看得出花瓣绽放着的柔弱姿态。但它很快就会遭受凋零的命运,因为它将耗尽生命力维护住安憩于床榻上的女孩的灵魂,不受伤害。

  因为,他要带她入冥界。

  一个凡人,侵入神 的领地,先不说冥界的条规以及他的莽撞行径会为那些讨厌他、仇恨他的神灵制造多少毁灭他的机会,她——仅凭一具普通亦平凡的人的身体,承受得起森冷阴气的侵肆吗?

  这些,他都清楚,却无法让俱在的事实纠结在一起,织成巨大牢固的丝网,包盖住身体里面日渐奔流汹涌的激情。无法负荷的澎涨感,从第一眼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逐渐累积。他似乎仍是外人看来的淡漠而孤寂的模样,而体内所起的微妙变化,只有他自己了然。要得到她的意念如此强烈,只有拥有她,才能真正抚平伸展入四肢百骸的莫名痛楚。

  轻易地进入紧闭的玻璃窗户,走近她身边。只有一块木板充当床铺,陕隘的空间使得娇小的身体蜷缩于墙角,裹紧单薄的毯子抵御入夜的微凉。是谁狠心虐待她?是那天动手打她的蛮横女人?紧握手掌,燃起嗜血的杀气。陌生的冲动,出现得却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它一直存在于体内某一处,只等待着适当的时机,为适当的人儿而爆发。

  她——便是那根兹然的芯线,闪耀着火星,等着将他扯碎成四分五裂。

  “爷爷,爷……爷,别走……”贝儿无意识地抽搐一下,梦呓着。翻转身体,面对野兽,白净精致的俏脸浸沐于窗外投射入的月光中,脸颊上沾满初生的泪水,泛着晶莹的光芒。

  她睡得并不安稳,梦神在她梦中播了悲伤的种子吗?让她借着夜深人静时宣泄强硬外壳下隐藏的柔弱?一手握起她纤细的手掌,而另一手托起她尖尖的下巴,更清晰地就近欣赏她的容颜,深深印于心中。

  贝儿正在做梦,她梦到爷爷,有浓浓的雾气遮住他的身影,若隐若现,害她看不分明。她好努力地想要追上爷爷,却怎么也奔不开步子,好累,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艰难万分。终于——她追上了,拉住了爷爷的手,求他不要离开,可为什么?爷爷似乎不认识她了,对着她泪流满面的脸仍是冷漠地推开,她一失足,就这样子掉了下去,身子不断下坠、下坠,仿佛坠入万丈深渊……

  “不——不要——”贝儿尖叫着惊醒,泪流得更急、更凶;原来一切都是梦——幸好是梦!爷爷怎么可能不认识她,不要她呢?低低抽咽,包紧爷爷宽大的手掌,贴往胸口,不要爷爷走呵,不要孤孤单单一个人……

  手?贝儿突然呆怔住,死死盯着双手合握中的不属于她的另一只手掌,可怕的梦魇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刺穿脑膜的具有强烈真实感的恐慌。将目光从聚焦的手慢慢向上延上。

  “啊!”又是一声尖叫,贝儿像触了电似的甩脱握住她手的野兽,手脚并用地急速退入墙角,同时抱出几乎与她身体同样大小的,爷爷送的毛熊做盾牌,慌张地瞪大眼眸,“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坐在我的床上?”

  “不要怕我!”野兽移近一点点,低喃的口气像是命令,也似在恳求。伸出手臂想碰触她,却引得贝儿再次大声尖叫。

  “你走开!走开!不要靠近我,也不要碰我!”贝儿真的被吓坏了,哭着喊着拿玩具熊顶开伸来的手,企图推开眼前的陌生男子,却因支撑不到实物而翻落床沿,一头栽向地板。

  怎——怎么可能?他的身体正在变模糊,渐渐薄而透明,如光投出的影子一般,“坐”在她的面前。她适才分明就是穿过他的身体而滚落下床的。

  “不要逃开我!”野兽站起来,走近她,透明的身体在月光下忽闪忽灭,如飘浮游荡着的鬼火。贝儿眼中的敌意又让他有了疼痛的感觉。她——不要他吗?

  “鬼?你是鬼?”他每靠近一步,贝儿便向后退一步,努力吞下一口口水,尽力使声音听来悦耳善意。镇定!她告诫自己。绝不能用平时强悍的伪装对付他,他非凡人,硬碰硬的那套必胜法使在他身上一定不管用。可是,他到底要做什么?杀了她?吃了她?还是——“你为什么找我?我又没得罪过你。鬼就该去鬼呆的地方,天堂或是地狱随你选,只是——你别来找我啊!”

  “我带你一起去,好吗?”

  “不!”贝儿尖叫着冲淡诡异气氛。他疯了?带她一起?贝儿几乎顺不过呼吸,脑中一片空白。“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不?你不是很想念死去的爷爷?入冥界便能满足你的心愿,再见他一面。”

  “你怎么知道我爷爷的事?”贝儿正诧异,门外的震怒声和着剧烈的拍门声传来。

  是姑姑!吵醒了她?

  “死丫头,半夜三更,你鬼叫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用力转动门锁,打不开,更是恶狠狠地踹上两脚,以示她有多么的愤怒。“你居然敢反锁房门?这可是我的家!你给我开门,现在!立刻!还不快开!”

  “你快走!若让姑姑看见你,我就惨了!”夜半无人时,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被整日找她碴的姑姑瞧见,还怕不四处宣扬?门板像是快要被敲破的样子。“你快走啊!”

  转头,催促他离开,却被他身上突然散发出的亮光逼回眼神——好刺目的蓝色!慢慢适应地睁开眼,发现他正蹲在她的面前,迷蒙的蓝眸深处有一簇奇特的光芒在跳动。摊开手掌,吸引她的注意——有一株纯白的花朵自他手心缓缓伸展而出,好美!仿佛是夜色中旋舞的蝴蝶。

  贝儿忍不住用手指轻触娇弱的花瓣,上面居然还有白色的粉末洒落,一阵微风将它们送进贝儿的鼻端,好香!贝儿猛吸口气,觉得脑袋有些晕、有些沉。

  “这花好美,它——叫什么名字?”痴痴地笑,摇晃着变轻的身体拉起跌落身旁的毛熊,另一手支上他的胸膛。为什么他的身体会突然变成两个,三个……只有那眼中的怪异光芒越跃越清晰。

  “罂粟!”野兽沉沉地吐出两个字。

  听完,贝儿一头栽入他的胸怀,昏昏睡去。手中还抱着爷爷送的灰色绒毛大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40

第8节:罂粟(下)

  不是冥王招募议事的日子,冥府的众神灵却再次汇聚一堂。地点不是议事厅,而是野兽的寝宫。这群不请自来的宾客正各持不同神态围聚于床周,目注昏睡在清蓝色天鹅绒床榻上的贝儿的睡颜。身为主人的野兽反倒高高飘浮于上空,贴于墙壁,习惯性地隔于群神之外,孤寂地陷入自我空间。

  “天!野兽真的带她回来了耶!”泠跪在床头,支撑着下巴近观贝儿的脸,惊叹:“隼,她就是那天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女孩。真的很漂亮吧。”

  “是啊,一直以为神 的外形会比凡人更漂亮些,也更高贵些,真没想到,凡人之中也会有长得如此精致的脸孔。”极少外出走动的旃栎在丈夫的坚持下陪着过来看热闹,从未见过凡人的她倒是开了眼界,坐于床沿执起贝儿的手,既温暖又柔软,和她们没什么区别嘛,备感亲切,“她真的很美。”

  “有吗?”疑问的口吻异口同声发出,隼与镁翌对望一眼,也会心一笑,心领神会各有所指心目中那个高不可攀的女神。

  “前些天泠告诉我这个女孩的事,我还不以为然地笑他,认为他的担忧是杞人忧天,完全没有必要。”隼瞟一眼仿若处于事局之外的野兽,“一方面,以野兽的性格而言,他应该不会对自身之外的任何事多看一眼;另一方面,也就是会让我不以为然的根源——野兽的神力局限——将一个凡人轻易地带回冥界,他无法做到。”

  “若有人相助,他就能做到。”滟娆冷冷地瞪镁翌——面对这样的局面,他竟仍能微笑?

  “相助?什么意思?”众人的目光随着滟娆一齐投到镁翌脸上。

  “其实,镁翌他……也没做什么,只是送了一支白罂粟给野兽而已。”旃栎替丈夫向大家解释。“白罂粟?”隼吃一惊。

  “天啊!隼,是睡神亲自培育,一百年才长成一支,可以使人入睡的同时保护他的元神不受伤害,更能随意进入宇宙每一空间的那种白罂粟吗?”泠羡慕地大叫。他连看都未看过一眼,光听传说就已经让他倾慕毙了呢。“小涅,你有听到吗?白罂粟耶。”

  兴奋地朝身后、野兽的侍从——小涅喊,他是他在冥界最合得来的朋友。平常整日笑嘻嘻的小涅,此刻白净的脸上满是失措,盯着贝儿的脸都快看到傻掉了。到目前为止,仍不敢相信,这女孩会是主人带回来的。

  “而……已?”颤抖着音调看向睡神,“镁翌大人,对主人,你是不是太大方了些呀?”

  而这一回,主人无所顾忌得未免也太离谱了吧,他,惹下了多大的麻烦?

  “没有关系,镁翌大人会为他的大方负责!”滟娆裹紧披风,转身。

  “你去哪儿?”眼明手快的隼及时拉住欲闪的滟娆的手臂,问。

  “私自带凡人入冥界已经触犯了天条,我只是尽职地去禀告冥王。”这是她目前惟一该做的。

  “你疯了?报告赜之后呢?让他下令处死野兽?你做事全不顾及后果的吗?”捉住她双肩,隼是真的动怒了,“黧若知道这件事,非亲手将野兽毁掉不可。你不在乎?他是你的伙伴。”

  “每个人做事都未顾及后果,为什么我必须要?”若是有考虑的话,镁翌就不该将白罂粟赠予野兽,野兽更不该破坏冥规,带回一个凡人女孩。还有,这家伙对她抱有怎样的幻想?捏得她好痛。“更何况,我的职责本就是维护冥界的制度,惩罚肆意破坏之人。你最好搞清楚,我向来是个严厉的执行者,伙伴与否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放开!”

  “制度以外不附带任何感情吗?对谁你都不讲感情,对不对?”强硬的逼视直切入她的冰冷,与他对视,滟娆第一次有闪避的念头。

  “就算我不呈报,黧自有办法知道。没谁通报你,你不照样闻风而来?”黧的神力不在任何人之下,冥界的风吹草动,很难逃过他的法力。

  “他知道与你去禀报在意义上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隼!滟娆说的没错。恐怕在她的身体一碰触到冥界的结界时,黧便有所警觉。这会儿也许已经准备伺机而动了吧。”沉默许久的镁翌开口,没有隼的不以为然,却着实被吓了一跳,料不到的是野兽竟我行我素到将凡人直接带入冥界。他应该知道事件的严重性,不计后果的性格或许会同时害死两个人。就像此时,在场的每位神灵都在心底起了忧虑,惟独肇事者——野兽,局外的观者,不害怕,不紧张。他的心里到底作何打算,恐怕还未深思,或者认为根本无需深思。他只是为了保存瞬间激荡的感情而掠夺玩具?

  “判官——知道了这件事后,他会怎么对付主人呢?”小涅最担心的就是这点。黧大人一向最仇视主人,这下子被他抓到了一个好大的把柄,主人死定了啦。

  “向代任冥王赜报告是他会做的第一件事。”这一点可以肯定。既然要抓别人的弊病,首先自己必需公正。

  “啊?那可怎么办?”小涅立刻垮下脸来。

  “没有问题!温文和善的赜决不会善自下旨令杀死野兽的,他一定会找大家商量以后再作决定。”跳进小涅怀里,泠以与大哥相处了七年,对他的脾性的绝对了解为凭,拍着胸脯保证,要小涅放心,才不要看他失去了笑容的脸。“别担心,好不好?”

  “对!他的确不会擅自决定。”镁翌若有所思地低语,确定又带些疑惑的口吻让人听来那仿佛会是个更大的漩涡一般。转而询问角落里习惯沉默的兄弟,死神:“魈,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只是一个错误。尚未脱离躯体的灵魂不能入冥界。没有我的引领,她也没有资格入冥界。”只有经死神割取亡者头上的一缕发丝交于冥王后,亡者才能跨上通往冥府通道。这是程序。“既然已经出了错,最好能拖延至谛汜回来亲自处理。”

  至少那会是公平,也公正的判决。

  “可能吗?”镁翌问。魈会有办法?

  “不可能!”简明、扼要的回答。使得总能预料全局、将别人算计于股掌之间的镁翌首次尝到被摆一道的失措,露出哭笑不得的滑稽表情。

  他这个怪胎兄弟!

  “有一件事我仍不是很明白。”隼沉思半天,问。分神握住滟娆的手,任她再挣扎也决不放松分毫。不让她再做那个隔绝于感情之外的执行者。“鲜活的,具有生命力的凡人,本身也应该会与冥界相抵触才对,即便有罂粟护体,她也不可能会轻易地,完好无损地被安置在这里。一点不良反应也没有,不是太奇怪?”

  “未必!若潜意识的思绪中存有与冥界相通的东西,就会很容易也非常顺利地融进这一空间。比如……”萦绕淡紫色光的手指透入贝儿的大脑,探测她的梦境。颔首之下,明白始末。“爷爷的死亡给她带来巨大的痛楚,不愿接受事实的她,因思念而与冥府中的亡灵有所牵连,恍惚间会有一部分灵魂升起,仅此瞬间足以捕捉。”

  “瞬间的捕捉却是悲剧的开始。”滟娆断言,而贝儿纯属牺牲品。

  “喜剧或是悲剧,现在下定论是否太过仓促?”不管往后会有多少坏事发生,床上昏睡的女孩对野兽而言,绝对是件好事。引燃他泯灭的人性,也启开那段封尘心底的记忆。

  冷哼一声,滟娆倏地甩开隼的手,转身离去:“就算黧肯罢手,珉瑾的怒气也足以焚烧掉整个冥府。”

  而这,谁又承受得起?

  对呵,野兽不是和爱神配成一对的吗?怎么突然……

  除了镁翌夫妇,其他人均有一瞬的呆怔,疑惑的目光全移向上空。野兽仍是静静的,不出声。

  这时,床上娇小的身子翻动一下,低低呢喃出一句听不清楚的话语。

  “看来,她快醒了。我们还是先离开得好,不要吓到她了。”旃栎体恤地站起。醒来时发觉不在自己熟悉的空间,依一个凡人的反应会是怎样的?

  “对!剩下的事该交由野兽来处理。”温柔地执起妻的手,圈住她向外走去。

  眼下,要应付一个初醒即因迷惘而恐惧的女子才是最麻烦的事。而这麻烦实在只能由野兽来承受。

  “小涅,你也出来,把寝宫留给你的主人。他需要独处。”镁翌头也不回地交待。早早逃离,免受波及。

  “是!”小涅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随着众人一齐离去。

  帮不上忙,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愿主人好运!

  贝儿正在逐渐转醒,阴冷的空气触动某根神经,僵硬的感觉袭上全身,蜷缩起身体索取仅存的热量温暖自己,却也贪恋身下床褥的柔软,即便真正清醒,睁开眼睛,也不愿意费力爬起。一想到又要面对周围的那些丑恶脸孔,心便变得无力。

  好久没睡得如此香甜了,枯萎的灵魂似得到了充裕的养分,开始伸展,也开始苏醒——爷爷死后才短短的三个星期,她竟残败得如此不堪。

  初入大学,有陌生的环境需要适应;放学回家后,又有与姑姑紧张的人际关系需要应对;这一切,事到如今,只有她一人独自承担。她必须刻意地大声说话,大步走路,大口吃饭,武装起强硬且蛮横的外壳,对待每个善意与恶意的人。

  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聚集起巨大的力量支持自己站稳,不被击垮。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呼吸,才能继续存活下去。

  可若有一天,外壳破损了,再也挡不住风雨,她也不再有栖身之所后,她要怎么办?不愿去想,也不敢想会有那么一天的情景。

  但夜深人静,当周身的嘈杂退去,孤寂变得尤为清晰时,恐惧会伴之而来,一齐侵蚀、腐蚀内心的骄傲及自信。躲在角落里,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块,泪会止不住地流淌。那时的她脆弱得几乎快要溺毙,无力自救,恨不能随着爷爷一起死去。

  为什么?她该孤单一人?

  将脸埋入丝质枕巾里饮泣。吸收不了的潮湿沾上了脸颊,感觉有些陌生,平常,枕巾不是很快会收走泪水,一夜间便可将懦弱粉饰太平的吗?

  “爷爷……”呢喃不绝。

  “他死了!”淡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乱讲!他不会扔下我不管的。他不会!”自欺地反驳。她深知自己才是乱讲的那一个。

  贝儿抬起头,恶狠狠地瞪向声音的来源。死!他怎么可以将这个字说得如此平淡?仿佛那是世间最不足为奇的小事。但当碰上那双奇异的蓝眸后,怒气消散于喉间,混沌的蓝色仍在她的面前,“你……你怎么还没走?”

  爬起来,想跨下床沿,却无力地在过程中保不住平衡向前冲去,连稳住身体的力量也失去了,眼见就要亲吻上土地。一个身影拦在她面前,健臂伸展,让她顺理成章地倒入胸怀。

  “不——要碰我!”贝儿极力推拒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更忘不了他曾变成无形的可怖,一个幽灵,一个鬼魂,一具已死去尸体,不要他碰触到她。不要!因为——感觉好恶心。可是,她怎么了?一觉醒来会突然变得全身散了架似的无力,没有任何不舒适,却甚至提不起手臂来维护自己不受侵扰。“你——放开我!”

  野兽轻柔地将贝儿扶坐于地,搁置她的后脑于床沿,没有完全放开,只以双手圈住她的腰,以防她因体力不支而瘫软于地。

  是罂粟花释放神力所引发的后遗症。聚拢她的魂魄不受伤害的同时也必须借助自身的全部力量,来抵御转换空间时会因冥界冽骨阴气的排斥而可能造成的恶果。

  她会瘫软属正常,失尽血色的惨白唇瓣让他心惊,若非漆黑眼眸中有跳动跃燃的生命力作证,恐怕他会被自责撕裂心肺。怜惜她的身体吗?明知会折损她的健康,仍一意孤行地带她来。

  他就是这样。我行我素。孤寂也泯灭人性的野兽。每位神灵都如此评价他。连他自己也是!可为什么?这一刻在心里升出一股懊恼抵触了生性的淡漠,在脑中冲撞,引起晕眩,而在那晕眩背面,有一片闪光滑过,快得令他难以捕捉。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41

第9节:泠王子(上)

  “这是——什么地方?”迟疑也缓慢地问。坐平稳,喘息平稳,也在眼前男子突然垂首的刹那,目光游触到整个空间。贝儿被陌生的环境惊住了,不知所措地握紧他的手臂,询求答案。

  她——在哪里?

  “冥界!”将会与他共存的冥界。

  “什么?”贝儿听不懂地再问一遍。

  “处于凡界下层,由谛汜管辖,所有死者阴魂的归属地——冥界!”

  “你撒谎!”不能相信他的说词,盯着平静无波的脸,贝儿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

  不!不!怎么可能?她一定是累坏了,正在做一个极可笑、极荒谬的梦。她是个平凡的女孩,没有死亡,更没有亵渎过神灵,怎么可能会与冥界沾上边?不对!她更不迷信,冥界只是传说中的神话而已……

  对!一定是梦。梦醒后一切会转回正常。她睡在属于她的木板床上,一觉醒来仍会听到姑姑的辱骂声。不要吓自己,来!闭上眼,数一、二、三,然后睁开!

  DD他仍在!

  “梦总有醒的时候,对不对?你也会消失,对不对?”可怜兮兮地求证,祈求答案会是肯定有。但,野兽不让她如愿。

  “不需要梦醒,这一切全是真实;我也不会消失,这里是我的居所;和我在一起,你会变得平静。从今以后,没有任何人敢欺凌你。”这是承诺,他惟一要做到的。

  “为什么我会在这儿?”他到底在说什么?贝儿努力搜寻,却想不起过程,他的突然出现——她的抵抗——姑姑的叫喊声,然后呢?怎么她完全想不起?好抽象,感觉就像爷爷的死亡,因为没有经历最后一幕,所以在脑中形不成任何概念。

  “罂粟!”以着同样的姿势,沉沉地吐出两个字。

  时间戛然停止,画面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般顿于眼前。贝儿呆呆地看着这熟悉的一幕,思绪回转,清晰可见。想起了,然后——她昏倒了。

  那花,是那白色旋舞在夜色中的花朵,飘洒而出的花粉香香的,吸入鼻腔后会令人晕眩、沉睡。她就这样在毫无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他带入冥界?那……他的解释是真的?一切都不是虚幻?她正处于冥界,与阴魂为伍,与死尸为伴,而在凡间,甚至没人知道她会突然失踪的理由。警局的失踪人口簿上永远会有她的名字,最后,她的失踪会成为一个谜,直到人们将她从记忆中除名。姑姑一定会大肆庆祝,这个死丫头再也不会成为她的累赘了,真好!

  那她呢?她在什么地方?

  “你不能这么做,送我回去,回我生存的凡界,我不要呆在这里。”贝儿放软语气,他——会答应吗?

  “不!”看到她眼中的乞求,心脏猛地收缩。见过强势的模样,明了她是那种宁可肉体受到损伤也不愿折辱傲气的女孩。此刻她却在求他,是因为害怕吗?无边无底的害怕,只因对她而言,他是与她不同世界的“诡异”怪物。

  “你不肯?”冰冻住柔软,贝儿迅速武装。她真傻,他千方百计带她来,又怎么肯轻易放她走?

  “维护你入冥界的罂粟已经使尽了神力,自然凋谢。失了它,我没有能力带你回凡界;而且——”擒住她尖尖的下巴,将贝儿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突然发现自己的话变多了,居入冥界近百亿年也未曾有过如此之多的话语。是想亲近她的念头让他变温和了?她将属于他,不是吗?“我也不愿意放你走。不要走!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要?”有一瞬间,被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所困惑。是希望吗?死气阴沉的迷惘中所闪耀出的希望?他希望她留下,而不是他语气中的“要”那么不可一世。但,贝儿立即否定。卑鄙的怪物怎会懂这些?奋力拍开他的手,大声叫:“你凭什么要?你又凭什么不放我走?我不是你的玩具,喜欢时抢来满足你的好奇,不喜欢时便当垃圾般扔去地狱。”

  “我不会扔开你。”为什么她不明白?她是可以填满他心,驱走莫名疼痛的药啊。

  “走开,不要碰我!你这具死尸,让我恶心!”离不开冥界的事实让她慌乱,而他理所当然的解释更让她心惊。手足并用地狂乱扭动,打开他越靠越近的身体。

  死尸?这就是她对他的评价?他竟让她觉得恶心!贝儿的言语像刺针,令野兽重重一震,不甘心的失望。亦想让她明白、亦想靠近的急切让他不禁加重了手劲,而口气也有丝暴怒。吃惊于自己抑制不住的爆发力,从未听过的雷劈之音仿似来自天外。

  他疯了!

  “对!我是死尸,一具在凡间死亡,却又在冥界复活的脱离灵魂的尸体。你讨厌这具早该腐烂成白骨的身体,对不对?”摇晃她,也捏痛她的手臂。伸手托住贝儿的后颈,俯身掠夺她惨白的唇,侵占她的念头在这一刻变得如此强烈。

  他要她。现在!

  “啪!”一记巴掌挥上他的脸,要他停止会让气氛变得更诡异的言行举止。因为是下意识的动作,瞬间的行动力快速地在他英俊的脸上划出五条腥红的血印。倒吸口气,贝儿被自己惊呆了。她——打了他!已有些丧失理智的他会杀了她的。

  野兽轻轻拭去脸颊上已经渗出皮肤的血迹,满不在乎地挥落。多余的液体越来越容易流淌而出。他太不中用!凝视贝儿颤抖着快要窒息的模样,心中又升出怜惜的情愫。突然用力撕碎她右肩的衣物,白皙的肌肤暴露在森冷的空气中,也不意外地看到上面已转成紫红色的撞伤淤痕——她姑姑的杰作。俯身在她右肩上印上一吻,感觉她的抽搐,放软手劲,将她的娇小拥入怀中,温暖她早已僵硬的身体。

  “我叫野兽!有我在你身边,你不会再受到伤害!不会!”野兽低喃。在心里,也有个声音似在炫耀——对已死去的巨蛮神之一,帕说话: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了。

  静默了许久,怀中的女孩似清醒了过来,鼓足勇气尖声大叫,似乎想宣泄出这段时间积聚的所有郁闷。

  那叫声,响彻冥界……

  没有太阳的升起照耀大地,也没有太阳的落幕告示黄昏,以至于贝儿醒来,睁开眼,入眸的依旧是无边无界的黑色。讨厌的黑色!

  是一天的开始吗?无从判断,只得以大脑清醒的一刻开始计时。也倏地自嘲一笑,傻呵,若余生必须在这个鬼地方存活,还需要时间做什么?时刻提醒自己虚费的青春吗?多余!

  那个男子叫——野兽?一个死去的亡灵在冥界也有称谓?是延续凡间的名字?似乎不太可能,哪有人会取名叫野兽的?大概,这只是冥界用来分辨身份的代号而已。但,他真的好似野兽,全身上下充满粗鲁且野性的危迫感,只懂得用要或不要表达心中的需求。他一定从未试着接受过或理会过别人的意见。在他而言,那些应该形同废话。

  面对这样的他,她有胜算吗?再强势的武装也会被他的“兽行”瓦解。而在那层坚硬外壳之下,她也仅是个普通的柔弱女子。仅此而已。

  环伺四周,没发现有他的身影,让她心安不少。出去了吗?独处时的冷静,即便在陌生的环境,恐惧仍可以减退些许。收拾起吓散的心神,她需要集中精神好好思索一下,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必须接受一个现实——不管是否匪夷所思,不管她有多么不能置信,这一切不是梦魇。她确实是被带入了冥界,一个空旷,永不见天日的传说世界。

  对这里的一无所知,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也许这一辈子都没有离开的可能。而最糟糕的是,她甚至不清楚那个选定她为目标,将她带来的名叫野兽的怪物到底要做什么。他目的何在?

  艰难地用手肘半撑起身体,坐起。每一步骤都显得艰难万分,力气似乎比昨日增加了些,能自控住身体的走向,但仍似失了某部分知觉,感觉怪怪的,身体仿佛曾与感官脱离,而现在正在慢慢接轨。坐起时,身体向前倾了下,右肩被撕碎的衣物滑落下一条,垂至胸前,裸露的肌肤接触到森冷的空气,轻颤;披散的长发倾泻下,遮挡去寒气,也遮去了微微发烫的脸颊。

  抚住曾被撞伤,而如今只剩淡淡淤青的右肩,昨夜的情形浮上心头。他——是怎么会知道这伤痕的?

  昨夜——令她畏惧,也困惑。他竟吻了她!急于亲近的渴求使举动突显强悍的霸气。攻掠的同时排挤所有可能妨阻的抵抗。

  是羞怯,是震撼,是愤怒,混杂着凝聚力量甩上他的脸,停止这丑恶行径。她不是任人恣意欺辱的玩物。

  当他进一步粗暴地撕裂她衣服,她在惊恐的绝望中放弃无谓的挣扎,以为一切将成定局。然,他却什么也未做,只是怜惜地抱住她,让她颤抖得如飘落的秋叶。他的温暖怀抱竟让她有被宠溺的错觉,在他怀中嘤嘤抽泣,让委屈的泪水泛滥成灾。

  她好没用,在他面前软弱。她应该表现得更坚强,更独立些,绝对的平等会让她居于主导地位。“贝儿小姐,你醒了?”一个亲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却见不到说话的源头。

  “你……是谁?”贝儿警惕地注视四周,冥界不会仅有野兽一个鬼怪的。

  “我叫小涅,是野兽的侍从。”亲切的声音又传来,这回贝儿终于找到了发源地——一枚泡泡飘移到她的面前,透明的表层随着与空气的磨擦还会闪出五彩缤纷的颜色,“主人出去时特地交待我来陪你。”

  贝儿都快看呆了,泡泡会是侍从?可声音明明是从眼前闪着色彩的球状体内发出的呀。来不及仔细观察,泡泡飘近她。一惊,闭上眼睛猛地将它拍离身边。只听“嘭”一声,伴着惨痛的呼声,不明飞行物英勇地吻上墙壁。等贝儿睁开眼时,就看见一个身着白袍的男子正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地,另一手用力揉抚后脑勺,啼笑皆非地看着她。

  “贝儿小姐,你干吗打我?”小涅委屈地叫。她出其不意地挥手,害他来不及防备,撞得好痛。

  “谁让你鬼模鬼样的吓人?”被他滑稽的表情逗乐了,贝儿嗤笑出声。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好漂亮的男孩,通体的白。白净的脸上挂着孩子气的笑容,仿佛永无烦恼的样子,一头银白的直发比她的更长,直垂到脚跟。若年轻的凡人男孩留有白发的话,一定会看来比较苍老,但,他一点也不会,点缀上惟一的黑眸,美丽得似精灵。

  “我哪有!气泡是我的家,它就像保护膜一样供给我在冥界生存的能源灵力。”小涅抗议,爬起来拍去灰尘,“我向来都是这样子出现的啊,从来没谁说过我是鬼模鬼样。而且,我可不是鬼。”

  “你不是?”贝儿好奇,冥府不是阴魂的聚集地吗?

  “他当然不是!他只不过是冥河汹涌急流中碰撞出的气泡。因为野兽需要侍从,于是在亿万气泡中抓住了他,所以他才能幸运地修成人形。”泠透出横梁,从上往下倒挂。若非小涅急时挡在贝儿面前,准又被他吓一跳。

  “泠王子,你又在吓人。”小涅无奈地叹气,小王子怎么总不死心?屡试屡败,还搞这套。主人交待要保护好贝儿小姐,虽然泠王子决不会加入伤害小姐的范围内,但被吓到了一样是他的失职。这可是他的责任。

  “知道还坏我的好事!”故意装出滟娆的冰冷表情,不出三秒便自动瓦解。淘气地勾住小涅的脖子翻到他的后背,抚摸他光滑如丝的银发,吻一下他白净漂亮的脸颊。好喜欢他!

  “泠王子?”又是一个奇怪的名字。只看得到他的背影,依身形判断应该还是个孩子。是夭折死的吗?好可怜!痛失爱子,他的爸妈会有多伤心。“冥界用来区别身份的代号未免也太奇怪了吧,是因为你喜欢这个称谓,所以才尊称你为泠王子吗?”

  “代号?”泠转头面对,夸张地叫。

  “不是!因为他是冥王谛汜的三子,所以大家才尊称他为泠王子。”温柔的女声在贝儿身边,随即闪现一团浅黄色的雾气,形成美丽身形。旃栎笑看贝儿,想尽量不吓到她,却仍是大意了。凡人与神灵不同,他们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出现方式。展露歉意的微笑,抚慰受惊瑟缩进床头的女孩,“对不起,吓着你了。我叫旃栎。昨天我有来看过你呢,野兽刚带你入冥界,那时你还昏睡在床上。”

  “对!对!我叫泠,是冥界三王子;她呢,是天界的美惠女神,因为嫁给睡神镁翌的关系,所以就一直与我们住在冥界了。”泠跳下小涅的背脊,牵着他的手不肯放。“冥界还有许多神 呢,以后你会有机会见到的。”

  “泠王子!你说得太多啦,贝儿小姐会被你吓坏的。”小涅抱怨地扯他耳朵。

  “怎么可能?野兽绑她入冥府到现在,她都没被吓坏,这就证明,她的心脏有够强壮。最可怕的一关都已经顺利通过,接下来再遇到什么稀奇的事就应该是顺理成章了吧。”不服气地横他一眼,关心贝她是不是有点过头了?“更何况,她迟早会知道冥府的一切,藏什么?”

  “我不想知道!”轻轻的肯定句打断了两个男孩的争论,大致上贝儿听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却也想为自己争取自由把握最后的机会。是神灵也好,是凡人也罢,女子与女子之间会更好沟通一些。“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把令我畏惧的东西强加给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孩,属于凡间。你们让我回去!”

  “贝儿小姐……”小涅叫。

  “咦?贝儿,你的衣服怎么破了呢?”掠开她的秀发,察觉她裂开的右肩衣物,也立刻对泠与小涅交待,“去我的寝宫拿一套衣服来替贝儿换上,好吗?恐怕全冥界就只有我的衣服适合贝儿了。找梦儿去,她会拿给你们的。”

  “哦!”两个男孩应一声,一齐走出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42

第10节:泠王子(下)

  直到他们消失,旃栎面对贝儿。“你在请求我,是吗?因为我与你同样身为女子,认为我能够体恤到你现在的心情,所以成为惟一可能帮你逃离冥界的人。”一语道破贝儿的心思。

  “你愿意吗?”贝儿急切地问。难怪她支走他们,是因为想与她密谈的关系?也许,有希望!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不能帮你。”看着贝儿黯淡下去的眸光,旃栎也有些不忍,“昨夜你也向野兽提出了同样的要求?”顿一顿,旃栎迟疑,“我……有听到你的尖叫声。”

  那么响亮的尖叫声,恐怕会传遍冥府的每一个角落。别开脸,贝儿拒绝回答——尖叫是在汲取到温暖后的一种宣泄,但她绝不会承认这温暖是由野兽处所得。她死也不会承认——那是耻辱!

  “带你入冥界的罂粟已经凋谢,就算再生出一支有足够的力量让你转换空间,也必须由带你来的人亲自送你回去。”

  “也就是说,除了野兽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送我回去?”一颗心渐渐下沉。

  “是!”

  “那我该认命了,对吗?”自嘲地笑,心已经沉淀到谷底,听得到落地的声音,震起一片尘土覆盖住,最好再立起一块墓碑,刻上死亡年月,呵……

  旃栎微微一笑,挥动手臂洒出一片金黄的浓雾,雾散尽,腾现在空中的是一件清蓝色的纱裙,胸前还有一只弓箭形的饰针扣住。“替你换上?”

  “你不是叫他们……”贝儿吃了一惊。

  “女孩子换衣服时,男孩子怎么可以在场参观?”轻抚纱裙的裙边,蓝色衬贝儿一定能将她的美丽发挥到极至。野兽会喜欢吗?“神灵与凡人一样,有男女之别,也有羞涩之感哪。”

  拉起贝儿的身子,扶住她的摇晃,替她挽起发髻,完整的清秀呈现无疑。“总觉得爱能抹灭掉一切不合理的界限,令彼此的心灵变得相通。我原来也并不属于冥界,但最终,我爱上了睡神——也就是我的夫!”

  “可我不会爱上野兽!”

  她怎么可能如此幸福?爱上一只蛮横而我行我素的野兽!绝不可能!破了的衣物刚褪下,纱裙才着到一半,一抬头,看到贴于墙壁上的黑色身影,蓝色的眼睛正停驻在她胸前无限美好的春光上。

  野兽!他什么时候出现的?贝儿立刻转身,扣上弓形胸针,脸颊却不争气地嫣红起来。昨夜的吻又浮上心头,余温似萦绕于唇间,挥之不去。

  旃栎也看到了野兽:“既然主人回来了,那我这个客人也该告辞了。”俯近贝儿身边,轻语:“我相信,只因为喜欢,他才会变得蛮横。残缺的是,他知道要什么,却不懂得要如何表达出来而已。”

  是这样吗?那她就活该成为他喜欢及要之下的牺牲品?只有十九岁的她却也知道,幸福是两情相悦的结局,依靠强抢来的禁锢,只会让感情归顺到喜欢的对立面,而让恨意加深。她要告诉他,她永远也不会爱上他。

  霍然转身,他就在身后,只等着她急切转身时卷起裙摆形成波澜的风景。

  “衣服……很漂亮。”她胸前的弓箭型饰针是旃栎特意准备的吧,隐隐闪出清蓝色光芒映上白皙肌肤,使脸变得朦胧,也突显了神圣。但——她更美!逼近一步,欲亲近她的肌肤,感受她的体温,以激荡起心中死无波澜的湖水,让其漩起暖流。越来越喜欢这种感觉,使自己深陷而无法自拔。

  贝儿打开他的手,不让他碰触。“如果,你还有丝毫人性的领悟,请放我走。”不吵,不闹,不害怕,不畏惧,来一次平等的交谈,让他切肤地感受她的痛楚,而带她离开这里。

  “我要你!”三个字已经清清楚楚地表明了立场。

  “要?一句你要,就有权力改变我的一生来迎合你吗?”贝儿气结,以为可以心平气和地谈清楚,但他只需三个字便轻易瓦解掉她的武装。不可理喻的猪。

  “你有其他办法?”绝没有嘲讽的意思,他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凭什么?凭他比她强胜。若不是无力,她又岂肯压抑怒火,和颜悦色?这是一种侮辱,对侵犯她的人,她会以强出十倍的姿态奉还。他见过。

  “你!”对他淡漠及理所当然的解释,她还有什么好说?她高估了他的智商,对这种非人类的怪物,根本无法沟通。“留下我,你也得不到什么!我永远不会属于你!”

  “属于?”轻轻抚触上她裸露的手臂,强行按住它们的反抗挣扎,俯下身,亲吻一下娇美的颈项。“怎样的属于?”

  糟!说错了话。说什么属于?在进入他脑中后一定会添加上暧昧色彩。努力推开野兽贴合她的身体,触她皮肤的唇好烫,呼出的鼻息也痒痒的。

  “我不会爱上你!”知道适才进来时他一定有听到她与旃栎的对话,但仍是再重复上一遍——要他明了,她决不认输,决不!想要使声音听来冰冷,以此了断他的所有遐想。但为什么?在他的亲吻下,身体变得浮躁,狂跳不止的心脏使语调柔弱了——竟还略带娇媚。

  止不住的脸红呵!

  贝儿的这一句让野兽停顿了动作。好熟悉的犀利言词,在哪里听过?如针般划过记忆库,猛在一阵晕眩。“我不会爱上你”——他曾说过吗?深入地回忆,头便欲裂地疼痛起来。

  对上她错愕的眼,野兽面无表情地开口。又是一句熟悉的话语,仿似听过别人这样答他。而这一次,却从他口中吐出。

  “我不在乎!”不让眼前的女孩从错愕中回神,有暴跳如雷的机会,再度俯身。这一次,直接侵占她的红唇,让那痛在甜蜜中消散吧。

  冥府的议事厅再次出现群英聚集的盛况,不过,相信这一次绝不是冥王的意思,任谁都看得出,执导全场气氛的是黧。一张铁青的脸看来真有点判官的味道。

  “大家没有重大事件需要禀报冥王的吗?”环顾四周,黧问。

  “最近似乎没发生过赜不知道的特别情况吧!”抢在滟娆之前,隼答。

  “真的没有吗?”黧厉声再问,“那么野兽带回一个凡人女子入冥界,触犯了冥规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呈报上来?滟娆,你甚至去过野兽的寝宫,怎么也未将此事禀告于我?向来公正的你这一次是不是想跟着一起受处罚?”

  “对不起!”滟娆欠腰为自己的不尽职道歉。

  “需要呈报吗?既然黧大人都已经知晓,凭着大人对冥王的忠心程度,赜一定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们若再来禀报一遍,不是多此一举?”心中又起怒意,就看不惯他将心爱的女子逼成冷血模样。

  “好!”黧吸一口气,不与他在这个问题上饶舌下去,直接转入重点。“趁着大家聚集的机会,该由冥王定夺,怎样处置破坏冥规的野兽。”

  “这……”王座上的赜面露难色,野兽就飘浮在上方,一声不吭,亦不为自己辩解,而厅上众位神灵的目光全部落定在他的身上,里面有半数之多是站在野兽一边的。好为难!“黧大人,在冥界中,可曾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像私挟凡人入宫之类的事,也好拿来做个参考。”

  “从来未曾有过。王!就因为没有,所以更应该严惩第一次的初犯,以免有人无畏地后继跟上。”怨恨地瞪向野兽所在的方位,他怎么可以在拥有了爱神的情况下再贪恋别人女子?而且还是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当感应到野兽的越轨行径的那一刻开始,恨意燃至极限,他发誓,一定要将野兽毁之。这一次,不是应任何人的请求。但最终目的仍是为了他所深爱的女子。“在冥界,只有死亡凡人的阴魂,经由魈的引领,才可以跨入冥府的通道,肉体与灵魂尚结为一体的活人绝不允许进入。”“那么,黧大人意下该如何处置较为妥当?”

  “消灭元神,毁却肉体,让他从亘古的宇宙间永远消失。”

  “为什么?”隼问,好恶毒的主意,借机杀人这一招够狠,够辣。“以前就从未有过具生命力的凡人进入冥界吗?我不信!”

  “当然!这是不被允许的。”黧肯定地回答。

  “那野兽呢?据我所知,野兽在年幼时便托由母亲照顾,每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冥府度过。这一点,判官作何解释?”

  黧的脸色更铁青了一层,怒火中烧,却无言以驳。隼提议的案例正戳他的痛处。

  “野兽是凡人,这不是秘密,但他能居于冥界,由母亲亲自抚养,这全是因为爱神珉瑾的缘故。女神倾慕野兽众所周知,母亲拗不过她的恳求才答应下来,却也在长久的照顾中真正开始喜欢并宠溺野兽。”赜沉思着替黧解答,眸中时而有怪异的光芒闪烁。温文一笑,玩笑道:“这可是我们三兄弟都不曾享受过的温情噢。”

  “而且,野兽在死后更是破例被列入神 名册,虽未拥有与其他众神相匹敌的神力,却也有了能与天地共存的灵魂。”这也是事实。

  “同样是珉瑾的提议,野兽死去的那一天,爱神的眼泪洒满大地,她再次恳求母亲能收留他,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他的生命。”赜看向判官的侧脸,这些俱在的事实足以让他发狂,当他回转向众神时,却展露羞涩的神情,“一直以他们的爱情为傲,可为什么现在……”

  “赜!讨论野兽的处罚问题时,将爱神混纠进此事,是否欠缺妥当,也失公正?”镁翌旁听至此,打断赜的陈述。一再举证珉瑾的痴心到底是何目的?难道赜看不出,黧快爆炸的嫉妒心?他——究竟想做什么?

  “也对呵!怎么牵扯去了话外题呢?”赜温和地微笑,眼底却闪过一丝阴沉。镁翌竟然直呼他为赜?他现在的身份可是代理冥王!“那睡神认为这件事要怎样处理才算公正呢?”

  旁人只当这是谦逊且有礼地询问意见,只有镁翌才明白其中存有的不满,也不曾错漏他掩饰得相当完善的瞬间阴沉。

  “既然没有规定的条文可以引用,又让大家左右为难的话,不如将这件事留到谛汜与齐娜回来后再处理也不迟。”

  “不可以!王!过于纵容只会折损冥府的声誉。”黧立刻反对,赜怎么可以轻易放过他。

  “不错的主意!”赜不动声色。不愧为睡神,厉害的一招。设下陷阱引他自动受困,“黧大人,关系到两条性命的存亡与否,确实不是你我可以随意定夺的。”

  “野兽,那个女孩就先……”预备以王的身份交待两句,一抬头,却发现野兽早失了踪影。

  “赜王英明!”镁翌含笑欠腰。魈口中的不可能变成了可能,至少目前为止风平浪静,每一次动完脑后,困顿之意会立刻蔓延全身,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得回床睡觉去也。“若王没有其他事情,容我告退。”

  镁翌的离开立刻带动众神,因为是跟从着,所以连礼貌的辞令都吝啬出口。赜再也挂不住笑容,冷冷地坐着,目送他们的背影。他的威信永远也取代不了父亲,高坐王位,拥有至高无尚的权力,在他们眼中却形同虚设,代表不了什么。他——仍是他!

  短短的代打时间,让他明白了一件事——众神所臣服的不是王座,而是王座上的父亲:谛汜。

  “镁翌,在齐娜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你最好能看着野兽的一举一动,别让他再出什么娄子,好让我找到可以当场歼灭他的理由。”黧冷冷警告。

  “没有娄子,你一样可以找出歼灭他的理由,不是吗?”镁翌低沉地笑出声,头也不回,大步踏出。

  空旷的议事厅倏然静谧,冥火闪动照映着两张神色各异的脸孔,忽明忽暗,看不分明。

  “看吧,一再忍让、放纵的后果——一盘散沙,各持其傲,他们根本无视你的存在。往后要怎么来统治冥府?赜,要确立属于自己的王威,就应该当机立断,赏罚分明,必要时狠一些也无妨的。铲除异己才最重要。”

  “对不起,黧大人,我又软弱了。”赜垂下头,暗光掩去他大部分的脸,只听得出他的声音既无奈又充满歉意。像个做错了事,正请求原谅的孩子。“话既然说出了口,也不好收回,只是有些担心。交由母亲处理,她真能绝对公正吗?毕竟野兽是由她一手抚养长大也相当宠溺的孩子。而且,还是爱神心爱的——”

  “我绝对不会让他轻易得逞的。他不该让珉瑾伤心,不应该!”黧打断他的担忧,这是他的信念。从今天起,他对野兽的仇恨已不仅仅是单纯的嫉妒。他要为爱神复仇,恭敬地退后两步,消失身影。这时,赜才缓缓抬起头,整张脸呈现在火光之中,眼中的羞涩早已退尽,半眯眸子,脸上展露的是不同于平日的阴沉得令人畏惧的笑容。

  他当然是他,他也不需要取代父亲来赢得尊敬。他真正所要的,是整片完全属于他的王国及江山。而现在的这些碍眼的绊脚石应该统统消失。

  野兽第一个该死——但不需他动手;而黧,第二个该死。赜沉沉地得意地笑——这一个,似乎也不需他来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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