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43

第11节:冥府(上)

  “贝儿小姐,你不能出去,离开寝宫,你会受伤的……”

  钻出门缝,也用尽所有力气合上门板,只听“砰”一声,接下来是小涅惨惨的叫声。贝儿抚住胸口,轻轻喘息,心中默默对小涅道歉:对不起!既然没谁救得了她,她只能自救。再苦再难,她也不放弃。

  等不及平定乱蹦乱跳的心脏,提着裙摆飞也似的跑入不知名的黑暗。野兽不在,而她的体力也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今天正是绝好的机会。要往哪里逃跑,而前方会有什么样的危险等着她,她一点也不在乎。要试一试,否则她绝不会甘心。她可是坚强的贝儿!是因为与爷爷在同一空间的缘故吗?胸腔里涌动着无限巨大的力量。

  大步飞奔,心灵仿佛得到了自由,感觉身上的纱裙在阴风中轻快地舞动,翩然得像只蝴蝶,在长长的甬道中奋力飞翔,直到投入光明的怀抱。

  “啊!”突然前方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卷入,正当她眩晕得分不清方向时,身体被放松了,下坠,跌落平地。睁开眼查看,这是什么地方?与野兽寝宫完全不相同的另一种格局。

  在她环顾四周的同时,亦有两双眼睛同样在打量她。

  “野兽竟然让你到处乱跑?”

  他们是谁?贝儿怒视而不出声。开口说话的那人看来好不友善,褐色的眼睛里似闪动着不怀好意的光芒。还是坐在他身边的男子看起来比较好相处,温和的笑容令人倍感亲切。

  “你就是野兽带回的凡间女子?”友善的男子移动到她面前,托起她的下巴,端详她的模样。漂亮的脸孔已让人惊叹,优雅的举止更让贝儿忘了应该拍开不礼貌的碰触。“及不上众位女神千万分之一的美丽容貌,神界中最漂亮的男子——野兽怎么会看上你的?甚至连痴心于他的爱神都可以背叛。”

  神界中最漂亮的男子?到目前为止,所见过的小涅,泠王子,以及眼前的男子都已属精致之极的人物,若生于凡间,一定会成为成批好色女众星捧月、倒追的对象,可是——野兽比他们还漂亮?从未用心去注意过他的容貌,尚处于恐惧中的她躲他还来不及,哪会有多余的心思分神注意他长得漂亮与否?而,他口中的爱神又是谁?她——喜欢野兽?贝儿皱起眉,心中涌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野兽为什么会带回我,尚不得知,建议你直接去问他的好。”生厌地推开他的手,也退开一步,躲开他的鼻息。心中不期然浮升出野兽的吻,似乎,她会怕他,却从不讨厌。一具死尸的唇竟也是温暖的。“不知道你们神灵有着怎样的择偶标准,或许是因为你们能永驻美丽的缘故,才会对容貌的好坏倍加重视;但,凡人与你们不同,再美丽的外表也顶多只能维持三十年的光景,迟暮色衰的道理你懂不懂?只有永恒的心灵才值得珍藏一生。反正,凡人从不会挑剔外表就对了。”

  她在撒谎。凡人才是最落俗套的种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让一个男子在两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子中挑选一位做女朋友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其中容貌姣好的一位,而全不会在乎另一位是否会具有内在涵养的美丽、会更适合他。但,她说的也算实话,至少,那代表她的观点。

  “我开始有些明白野兽带你回来的原因了。”盯着她说教的神态半晌,突然羞涩地垂下眼眸,微笑。“你独特的人性正是野兽灵魂中缺乏的。他曾是凡人,死后列入神 名册后才居于冥界,但他的人性从在这里重新开始呼吸的那一刻开始一点点泯灭,而且他似乎完全不记得生前发生过的一切——死亡及死亡之前的记忆似被一刀斩去了,毫无保留。你的出现,或许可以引燃他遗失的人性,也能开启他封尘住的记忆。”

  “赜,不必跟她废话。”黧突然怒吼,音调里有些微的颤抖。

  “我叫赜,冥界的大王子,现在正代理冥王之位;他叫黧,冥府的判官。”眼角瞟向黧失措的慌张神色,他的话无意间击中了他的弱处?略一沉思,脑中又生出一个主意,“来,给你看一样东西。”

  右手划过空气,淡淡的光芒中突显出一面明镜。镜子里面,显现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景象。

  “这便是真正的冥府,所有死去凡人阴魂的聚集地。他们在死后散化成一团虚无飘渺的阴影,没有语言、没有意识,只是一团气,漫无目的地飘荡在阴府,等候判官的审判,凭借他们在世时的善恶来决定该是进入厄利岛过幸福的生活呢,还是进入地狱遭受永世的折磨——这里面也包括你的爷爷。”

  明镜中立刻出现爷爷的影像,他——瘦了,此刻正满脸痛苦地伏倒在地,而在他的身后,有一个高举火鞭的狰狞女神。鞭子如雨点般抽打在他的身上,一鞭,二鞭……静谧的空间里,贝儿仿佛听到爷爷凄厉的呼叫声。

  “为什么?爷爷是个最慈祥也善良的好人,为什么死后会受到惩罚?你们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贝儿大叫,拍打着镜子,却无法冲进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抽在爷爷身上的每一鞭都如同抽在她身上一样,引起撕心裂肺的痛楚。“爷爷……”

  “神灵是永远也不会出错的。你该感谢野兽,他无所顾忌的行为所引发的后果必会波及旁人,而你爷爷正是第一个受牵连者。也许,接下来的那一个便会是你!”黧阴冷地解说。赜还真有两手,居然能想出这个法子来欺骗贝儿。他在帮他泄恨吗?看来,他平时真的没有白白维护他,他也懂得报恩。张开手掌,运用神力吸过贝儿的身体,近到咫尺时突地放开,让她重重地跌落于地。蹲下,残酷地捏起她的脸颊与他对视。看着这张因痛而拧紧眉宇,因伤心而泪流满面的脸,黧有解恨的畅快,折磨不了野兽,折磨他所要的女人同样收效。

  好痛!她的骨头快被捏碎了。贝儿尚来不及挣扎,虐待她的巨大力量突然松开,黧被突袭而来的一团蓝色火焰包裹住撞向十尺之外的墙。

  “谁允许你碰她!谁允许!”怒吼中带着颤抖。

  野兽!泪眼模糊中,看到他的脸。可怕的表情——愤怒让清蓝色转成令人窒息的浓稠,此刻的他,像极了一只被惹毛了、正蓄势待发的野兽,眼中只有敌人的存在。见到他的身影,贝儿再也支撑不住疼痛,昏倒过去。

  赜不着痕迹地退开,远离到不会波及的场外。这一刻,他竟在庆幸,刚碰触贝儿时的举动未被野兽瞧见,否则,现在躺在废墟中爬不起来的绝对会是他。好惊人的爆发力,这才是真正的野兽?掩藏至今的实力?难怪他能追捕到帕并将他杀死。这么危险的人物,看来,他得要多费些心思,也更该将他尽早除去。

  默默地看着野兽带走昏死过去的贝儿,未加阻拦。而另一处,黧直到尘土落定还未站起,这一击不轻,恐怕可以让他有一阵子不必那么嚣张。

  他也可乘此机会好好部署全局。

  梦中仍是爷爷痛苦的表情,也许真的是因为进入冥府的缘故,感觉似乎灵魂与灵魂能在交错纷乱中偶尔相撞——是否是爷爷在某一处传达了一些信息给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根本分不明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好累,也好痛。清醒后的第一感觉便是这些,强烈到足以掩盖去其他意识,跃居首位,害她想故作坚强地忽视,也不被容许。全身上下的骨头像是整个拆开过,再又拼组了一番。只有彻心的痛属于她,而身体不是!

  野兽呢?忆起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他赶来了,将她拯救出那只几乎捏碎她脸的魔掌,而那一瞬间,他如腾升于夜空的怒神,周身的亮光耀得刺眼。恍惚间,她笑了,疲倦袭上,散尽了意识,倒了下去。

  有他在,她会安全。这是她倒下时惟一的信念。他会保护她,他曾说过。不知为什么,他说过的话,在那一刻会清晰地跳上心头。她也相信他做得到。

  可后来呢?他与黧激战了吗?他可有受伤?与疼痛结伴侵入的全是他的身影。一连串的疑问浮上心头,令她烦躁,睡不安稳,急需知晓答案。

  告诉自己,绝对不是担心他的安危,而是——歉疚!毕竟,麻烦来自于她。

  不想移动疲倦的身体,只靠着眼眸的转动在空间中搜寻他的身影。他——会在吗?问号很快变成感叹号。

  他在!在她的右侧,正浅靠床头,眸光停留在屋顶上方的某个地方。他在看什么?贝儿顺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去,那里有的只是一片黑暗。

  没有皓洁的月光,没有闪烁的星子,黑暗、黑暗,永无止息的死气阴沉。赜说,他也曾是凡人,死后才居入冥界。因为总这样子孤寂地呆着,所以才会导致如今渐渐淡化了人性的性格?有一天她也会如此?日复一日地在黑暗中度过余生,直至终老的一天?

  会吗?以前她会不甘心,会坚持着说:不要!但,现在只有疑问——是真的无能为力了。突然发觉,任何事她都可以强势地咬牙挺过,只要努力,便能胜利;惟独这一件事不行。因为,这是个不属于她的陌生空间。

  她努力了,不是吗?结果却仍是得依赖她一心想要逃开的男子。多么的嘲讽!

  不由自主地叹一口气,坐于她身旁的野兽敏锐地察觉。贝儿立刻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你在装睡?”好半天,贝儿以为可以蒙混过关时,野兽突地下了结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44

第12节:冥府(中)

  心脏跟着他的声音跳快一拍,原本均匀的呼吸也紊乱了。明知自己装得糟糕,这个时候更不肯轻易地睁开眼睛。她真是蠢透了,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般幼稚的举动——羞于见他,从心底渗出的羞。

  然野兽也不强迫,自顾往下说:“我替你检查了身体,还好,没有受伤。”已渐渐控制住的愤怒又有了上升的趋势。分明看到黧将贝儿狠狠地从高空摔落,深知他绝不会心慈手软,但未料到他居然有杀死她的意念。那一刻,以为会失去贝儿,恐惧演变为愤怒,形成连自己都未见识过的巨大力量。他只想毁掉那只沾染上贝儿肌肤的脏手。

  不能容忍有除他以外的任何人碰她。她是他的!

  庆幸的是,她未受伤。仍是娇嫩欲滴地活生生地存于他的视线内,而没有顺了黧的意——只有死去的阴魂才有资格入住冥府。

  静静地凝视她的睡颜,竟能抚平他可怕的野性愤怒。可她为什么不睁眼看他?明明已经醒了。是讨厌他?甚至不愿看他的脸?心脏开始隐隐绞痛。

  “检查身体?怎么检查?”他的那一句仍是刺“醒”了她。贝儿跳起来,质问。

  长长的黑发柔顺地垂落,由于是贝儿动作静止后的自动飘落,看来仿佛连长发也变成活的,娇俏地摆好姿势来配合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子。

  “能动,就表明未曾受伤。”对上她的眼眸,心中的绞痛奇异地平复了。

  伸出手来轻掬一缕,凑于鼻前浅嗅。真好!他身边的每一样物品似乎突然间都被赋予了生命力般,鲜活地跳动着。连他的心也是,那里的血管开始允许血液的通行,在复苏,一点一点,慢慢地脉动。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感觉从死后便与身体脱离的灵魂会偶尔归巢一次,也许是离开太久的缘故,会不太适应,每一次都撞得他头晕目眩,闪过的光芒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清晰。这可是镁翌他们口中所说的被他遗忘的那一段过去?仍是想不起,却已能感觉。或许,生前他也是个快乐男子。

  这一切,都是她带来的。只因如此,更不允许她有离开的念头。不在乎她有多痛苦,不在乎她有多害怕,不在乎她有多恨他——甚至,不在乎她永远也不可能会爱上他,要就是要,管他是做错了,或是做对了,只要她近在咫尺的呼吸能抚平他的痛就好。

  只要——她能让他快乐!

  “你呢?”将发从他手中解救,也推开两人因发长的关系而贴近了的距离。发是拉回来了,但推开他身体的手却又不幸陷入,被握住,贴于胸膛,感觉在那之下,竟也有心脏的跳动。他——有心?“你——有受伤吗?”

  看他有戏谑的心情,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但,心里仍是记挂,忍不住想确定一下,才放得下心。

  “受伤?”眸光闪动,也立刻明白贝儿所指。她关心他?心中一阵波澜涌动。“没有!就算受伤又怎样?感觉不到疼痛的身体,再残缺也无所谓。”

  他陈述事实,在贝儿听来却似感情麻木的表现。

  “所以,从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也绝不可能会在乎别人的感受及想法。”

  “在乎别人?你吗?”他在乎吗?不管是或否,他不能!因为,她的愿望永远与他的背道而驰。在乎她,就必须放弃自己的。他做不到!“我知道你想什么!回去人间?那,不可能!”

  “甚至不惜牺牲别人?”想起爷爷痛苦的样子,恨意由然而生。

  “谁也不会牺牲。”最终会遭受惩罚的只可能是他。明知结局会是那样,仍是想要拥有她,哪怕只是短暂的日子也好。

  “那我爷爷呢?”死人也曾是人,他怎么可以在牵连了旁人之后还说得这么坦然?他怎么可以全然不在乎?不在乎旁人,不在乎她,也许,在他心里最不在乎的还是他自己。

  “他死了!”仍是淡淡的三个字。

  “对!他是死了,可为什么死后还要替你承受罪责?他辛苦了一辈子,为什么死后还不能安息?为什么你不放过他,为什么你也不肯放过我?”一连串的为什么,不期望他会解答,只是叫出心中积聚的怨、积聚的恨。

  要抽开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放过?”贝儿脸上的绝望又引起一阵晕眩,似忆起了什么,似又什么也抓不住。这一刻,他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她内心的痛苦,似曾相识。但,他却滑出了连自己也不曾预料的字眼。“那,你该认命。”

  “不!”她绝不允许自己认命,她可以无能为力,但绝不认命。爷爷也不会允许。“你关不住我一辈子。”

  “关不住吗?”轻轻自问,野兽似在思索,“或许,我该先以某种方式‘关’住你的灵魂。”望向贝儿的脸,眸中闪出一丝邪恶。总是要得到她的,那就先一部分吧,让她可以安定?/P>

  “你——做什么?”从未见过他有这种眼神,贝儿惊恐地后退。但,为时已晚,野兽伸手握住了她的领口,薄薄的丝裙岌岌可危,“住手!”

  撕裂声伴着雪白肌肤的裸露,令野兽的眼中的邪气转为狂野,淡淡的蓝色变成浓郁。

  “你休想得逞!”在他盯视的眸光中,贝儿又气又怒地羞红脸颊,企图再挥手让他受伤、流血。这一次,野兽轻而易举地钳制住她,强压她平躺,雪白的身子在蓝色的天鹅绒床单映衬下更显娇嫩柔美。一手轻锢住她腰,感觉她的颤栗。

  她怕吗?眼中的惶恐证明一切。

  贝儿死死地瞪他,陌生的燥热浮上全身。他——要强占她?前几次他也曾这样子骇过她,但最终都以放弃告终。这一次——真的不同,他认真了,第一次见他眼中有如此强烈的欲望。清清楚楚地写明:他要她!

  “如果你真要这样对我,我会恨你!”

  “如果这样能留下你,我无所谓!”野兽淡淡地答,阻回贝儿企图引发他愧疚的最后挣扎。也成功地看到她眼中因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而生出的绝望。这样很好。认命等于认定他。“既然我不在乎你是否爱我,就更不会在乎你是否恨我!”

  凡人常说,爱与恨只有一线之隔。如果不爱,那就先从仇恨开始。或许有一天,感情也会如命运无常,半点偏差,令恨转爱。

  俯身强硬地吻住她唇,攻城掠池地深入,贝儿死命抵抗之间,猛地一咬,鲜血自野兽嘴唇溢出,也沾染上贝儿的唇瓣,为她的惨白增一点色彩。

  “你真的是一只低俗、野蛮、粗暴的野兽!”看到他流血,贝儿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奇异的,这一次野兽不怒反笑。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那笑亮得竟似能掩盖去日月的光辉。贝儿看呆了。在这一尴尬时刻,她才有空看清他的脸,也惊诧地发现,他真的比她所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漂亮千万倍。小涅,泠,黧与他相比,会被比去太平洋。

  野兽轻轻笑道:“答对!”

  再次俯身,怜惜地亲吻被黧抓捏过,现仍留有淡淡红迹的脸颊。没有阳光侵扰的冥界会延续这个最浪漫的夜晚。

  再次醒来,又不见野兽的踪影。他似乎总在消失。不知是有心或无意,每一次他冒犯了她、使关系变得有些错综复杂后,总会留给她独处的空间。可以推测,若直接面对,她的自尊一定会让事情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让她安静地先平衡住情绪才是良策。

  但,他应该不懂这些的,淡漠的性格又怎会考虑到这么深远的一层?离开该是无意之举,否则他就不是那个被称之为野兽的男子了。

  离开,也算是他的幸运。

  昨夜——他竟真的强占了她。从理智评判,他对她毫不留情。因为,他强硬到不容她有反抗的余地;但,从感情而言——是她的错觉吗?昨夜,他竟温柔得让她炫目,被宠溺、被爱着的感觉配合着他的拥抱将她圈紧,再圈紧,偶尔被强迫望入他的眼眸时,里面闪动的光芒几欲溺毙她。

  她该恨他才对!可为什么,清醒时翻转在脑海里的不是切切的恨意,而是他的笑、他的吻、自他唇上流淌下、溢入她唇间的血液……与这些相较,恨仿佛变薄弱了,薄得如一层透明的屏风,只需轻轻掠开,便能窥探里面的风景。

  好可耻!不听指挥的心似乎在跟着被夺走的身体一起归顺于他。抚着额头,将脸埋入手掌间,讨厌这样的自己,出卖自己与被掠夺在意义上是孑然不同的两码事。她必须筑固起失去的力量,守住最后的尊严。否则,不正遂了他的愿?只要得到一小部分,便能进而占有全部。

  床沿平放着一条黑色长裙,昨夜的衣服惨遭破败命运,横尸地上。他有够细心,为她准备了新的。为什么是黑色?她最为厌恶的颜色。或许是因为还未到达需要沉稳的年纪,只觉得黑色在表达心境的同时也代表着一个人的年龄。十九岁的她本该属于更亮丽的色彩,如今,也只配与黑色为伍。

  他是想要时刻提醒她,一夜之间她的转变有多大吗?床单一角的血迹不就是最醒目的警示?

  着装完毕,瞧见枕边散着幽蓝清光的弓箭型胸针。是旃栎送她的衣物上附着的饰品,野兽为什么将它从破衣服上褪下,好好地珍藏在枕边?目光停驻一分钟,仍是将它扣于胸前。虽然配放在一起颜色会不太搭调,但,这是礼物。

  接下来的时间,无事可做,便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好凄凉的景象。

  突然,一个彩色泡泡飘在她的面前。一闪一闪,透明可爱。

  “小涅,好!”这一回,贝儿没被吓到,展颜一笑。期望有人陪伴,一个人,好寂寞!

  “只要贝儿小姐不再打我,就什么都好。”小涅现出原形,笑嘻嘻地说。长长的银发像照明灯,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也带来温暖。“小姐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发呆而已,”抬头看他漆黑的眼睛,“没有可说的话,没有可见的人,更没有可去的地方,一个人坐着发呆而已。”

  是想家了吧,小涅在心里猜测,却没敢说出口。不经意瞄到地上的碎物。

  “这衣服……是主人撕破的吗?”拾起它,小涅忍不住唠叨,“主人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可是美惠女神送小姐的礼物呢,而且颜色配小姐又……”

  “扔掉!”贝儿的脸色倏地通红,转向别处,不让小涅看得分明。这样的罪证还是早些扔掉,早些了事。

  “小姐,昨天——还好吧?”

  贝儿慌乱地看向小涅。昨天?他——指什么?

  “昨天你一个跑出去,害我好担心。幸好主人及时回来。以后,你可不能这样子莽莽撞撞地跑出去了,冥界是很危险的,你又是个凡人,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你都没法子自救。”

  原来他不是另有所指,舒口气,心虚使脸色更加酡红。

  “野兽知道是我擅自跑出寝宫的?”他居然——没有提及?也未责怪她?

  “是啊!主人一回来我就急着报告,可他都没听我说完,就……贝儿小姐?”

  疑惑地叫一声,他正汇报情况呢,而她,在看什么?贝儿的眼睛直直地盯在他身后。他的身后有什么东西吗?转头看去,着着实实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立刻跳去贝儿面前,以身体挡住,保护她的安全。

  在他们的面前站着一位骨瘦嶙峋的老人,苍白的头发沾满了汗水垂落在额头,赤裸着上身,胸前有肋骨突显清晰可见,还有交错布满全身的血红鞭痕。

  他是谁?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45

第13节:冥府(下)

  贝儿站起,推开挡着的小涅,慢慢朝老人走去。

  “爷爷?是你吗?”轻轻地呼唤,怕吓跑了现身的阴魂。是他吗?真的是?爷爷接收到她的思念,所以才奋力找来,与她见上最后一面?

  她的爷爷,她惟一的亲人呵。跑上前去,想投入熟悉的怀抱。但还未碰触到他的身体,便被爷爷突如其来的一掌打翻在地。贝儿惊诧地望去,才发现爷爷眼中满是盛怒的火焰,“爷爷……”

  “不要叫我,你不配叫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孙女。”爷爷厉声地吼。

  “爷爷,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骂我?”她的思念换来的就是爷爷厉声的责备?酸涩了鼻子,眼泪夺眶而出,“爷爷,你说啊。”

  “看到我身上的伤痕没有?”指着交错分布的狰狞伤疤,有的伤口还在腐烂化脓。“知道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吗?知道我为什么每天必须承受火鞭的洗礼吗?”

  贝儿望着他,泪流满面。忆起赜给她看过明镜里的情形,那时的爷爷正在受苦,一个手持火鞭的女神狠狠地抽打着他的身体,但却无能为力。

  “是那个带你入冥府的野兽害我变成这样的。私带凡人入宫,触犯冥规,因为你的关系,害我也被卷入其中,承受永无止尽的惩罚。”抚着胸口,老泪纵横地哭泣,尔后又怨恨地瞪向贝儿的脸,“告诉我!我又做错了什么?在死后还要承受如此痛苦?而你!我亲手抚养长大的孝顺孙女,竟还跟害你爷爷的男子整日厮混在一起。你怎么对得起我啊!”

  “我……”贝儿咬着唇,无言以对。

  “我恨你!你不再是我的孙女,也不再是我的亲人。”

  “不,不要!”贝儿狼狈地爬到他的腿边,哭着抱住他,“爷爷,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是逼不得已,才……”

  “不要解释。若真是逼不得已,你就算自杀,也不该和害你爷爷的仇人在一起,”毫无眷恋地挣开贝儿的缠绕,朝大门处隐身而去。“你不应该啊……”

  “爷爷……”凄厉的叫声跟着消失的身影追去。

  “贝儿小姐,别去!”在一旁看呆了的小涅瞧见贝儿朝大门冲去,刹那间清醒。想拉住她,却来不及了。就见贝儿的手刚触上门板,便被爆炸式的强烈蓝光弹开身体,直撞上墙壁,再滑落地上,“贝儿小姐,你怎样了?”

  小涅抱起瘫软的身体,直呼;贝儿却推开他,站起来再一次冲向大门,情况如先前一样,刚碰触上又被震开去,这一次,直接撞上了头,瞬间,汩汩的鲜血流出,脸上、手臂上、腿上均有被震伤的痕迹,隐隐渗出血丝。

  “贝儿小姐,别再试了,你不可能出得去的。”小涅抱住她的身体,不肯放手。而贝儿也再无力气推开他。“主人离开时,用结界封住了寝宫,任何人碰触到结界的丝网,都会被震开。求你,别再闯了,你会死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什么也不说。他早准备好方法用来对付我的逃跑,是吗?只需要制造一个结界将我囚禁其中就行。好让我像只鸟一样任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贝儿虚弱地喘息,爷爷的话让她认定了,野兽根本就是一个自私的混蛋。“卑鄙的野兽!”

  “不,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主人他……”

  贝儿突地脱离小涅的怀抱,腾升而起,被拥入另一副胸怀。

  野兽燃烧着怒火的眸瞪着小涅。“是谁把她弄成这样?我不是让你照顾她吗?”扶住她的头,鲜血迅速染红整只手。她要死了吗?颤抖着抱住她。这样的惊慌要让他承受几次?

  “主人,是贝儿小姐自己弄的。她拼了命地顶撞结界,要追消失的爷爷。”想起来还心寒。

  “爷爷?”

  “是啊,刚才贝儿小姐的爷爷来过,还对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不可能!结界布满整个寝宫,就是为了阻止神灵的侵入,尤其是黧,怕他会再次伤害到贝儿,能拦住神灵的结网更不是普通阴魂可以接近的。恐怕在百里以外受到界光的辐射便会魂消魄散。那,贝儿的爷爷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寝宫之内?

  只有一个可能,出现的那人根本只是用神力制造出的虚像而已。是谁在背后搞鬼?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知道了!”野兽没有多做解释,对小涅说:“你先下去,我为她疗伤。”

  小涅恭敬退开。野兽小心翼翼地放下贝儿的身体,与她同样站直,也紧紧地环住她的腰,面对面相贴,闭上眼睛,默默启动心念,蓝色的雾气自身体里面缓缓渗出,从头至脚完全包裹住,绕着他们流动,在过程中越转越浓。

  “我不……要你救!”贝儿艰难地开口,“你这只自私自利的低等动物。”

  “不要动!你会死的!”强制住她拼命扭动的身体,流了这么多的血,她怎么还有力气挣扎?

  “死?死了不是更好?”痴痴地笑,笑出了眼泪,仍是不肯停止;用尽剩余的力气笑,笑到鲜血翻涌,自唇齿呕吐而出,也仍是不肯停止。

  若真能死去,多好?便不用承受爷爷的恨,更不用在痛苦矛盾中自责,问自己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地反驳而去。厮混,说得多好。她确实已经可耻到了极点,竟然无法聚起全身的力量去恨,恨那个夺去她身体、夺去她自由、也害惨爷爷的野兽。

  “贝儿!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触目惊心的鲜血,满身满地都是。他止不住,只能看着它们流淌出,变凝固,变冷!紧紧地抱住贝儿,闭上眼睛加大心念,蓝色几乎快变成茧,缠绕着将他们束缚其中。

  “你以为用结界封住寝宫就能将我囚禁?”被光芒包围着,感觉好眩晕。无力地靠上他的胸膛,好温暖。她的身体是不是在变冷?她是不是真的会死?

  “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可你仍有办法弄伤自己。”怜惜地掠开她的发束于脑后,美丽的脸上伤痕累累。

  “对!我甚至可以杀死自己。然后彻底地离开你,这样子,你就无法得逞,无法恃着那些卑鄙手段来控制我了。”而爷爷,也不必代他受惩责,不会再恨她。

  爷爷说得对,若她真孝顺,就不该和害爷爷的仇人在一起。野兽是仇人,不是吗?她不能背叛爷爷呵,因为,他是她惟一的亲人,即使死了也是惟一的。

  “为什么?你就那么讨厌我?”她——宁可选择死亡,也不愿和他在一起?

  不敢轻易摇晃她的身体,但蹿升出的怒意无处宣泄,只好加大神力为她治疗,伤口渐渐愈合。

  “对!我恨你!哈……”继而又自嘲地大笑,“恨对你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你不会在乎。你只是一只没有人性的野兽!”

  若她死,对他而言,应该只是少了一个玩具的区别吧,仅此而已。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呢?死——只是对自己的解脱,说给他听又何用?他根本不会在意。

  可为什么?心竟会因他的沉默而泛起隐隐疼痛?

  野兽紧紧抱住她,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攻掠她的唇,直到贝儿渐渐平静下来。带她坐回床上,看她平静之后有些疲倦也呆怔的模样。不管那个幕后的黑手有多少目的,至少其中有一样,野兽可以确定!

  D让贝儿恨他!那人,做到了!

  伸出手指,在空气中勾勒出物体的形状,轻轻点触,顿时迸发出清蓝色的光芒,一只巨大的绒毛玩具熊在光芒中闪现,看着贝儿憨态可鞠地傻笑。

  爷爷送她的毛熊?留给她惟一珍贵的礼物。贝儿呆呆地看着,张着唇什么也说不出口。来时遗漏在凡间,以为永远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它。而他——野兽竟心细地体恤到她的孤寂,替她取来,陪伴她左右?紧紧地抱住,嗅闻残留的人间气息,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洒落。

  野兽沉默地看她一阵,俯下身吻去她的泪水。

  “不要哭!”他低喃:“不要你哭!”

  “唉……”到目前为止,这是小涅所叹的第九口气。他正躺在开满黄色常春花的草坪上,不远处便是川流不息的勒格河,他就是从这条河流中被野兽抓选出的泡泡,也从此诞生了他。头枕着手臂,白白的衣,白白的肤,白白的发与白白的雾正好溶为一色。

  “喂,你再叹气,小心我把你扔进勒格河。”躺在他身边的泠终于沉不住气地威胁。

  “好啊,那我就可以回去做我的泡泡,亦沉亦浮随流水,多自在?”做泡泡有很多好处的,“总比呆在这里担忧好。”

  “担忧?你在担忧什么?”泠半爬起身,捏他鼻子。不过,最近他确实少了好多笑容,正让他奇怪呢。

  “不知道主人与贝儿小姐的爱情最终会是喜还是悲,真的好担心。虽然睡神大人已经尽力将审判拖至冥王、冥后回来后再作定夺,可那又怎样呢?主人触犯了冥规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啊。冥后再怎样宠爱也不可能会当众袒护吧。”再叹一口气,凑满整数。“贝儿小姐好像还在跟主人怄气,真让人为难。”

  “这倒也是,而且,还有讨厌的黧判官从中作梗,事情更会变得危机重重。”倒进他的怀里,与他一起担忧起来,“隼说过,这件事若被爱神知晓的话,盛怒之下,把野兽杀了也不一定。”

  “我不会让任何人杀死主人的。死也要保护他!”小涅坚定地许诺,还有贝儿小姐,他们都是他的责任。

  “那我呢?你死了,我怎么办?”泠“腾”地坐起来,盯着小涅的黑眸。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为野兽死而后已,那他呢?他就从未考虑过从小玩到大的他?

  “你?”小涅好笑地弹他鼻子,“你依然是冥界的三王子呀,会长大,会成熟,而我,仅只是冥界勒格河中的一枚小泡泡,消失了也只是随波逐流了而已。

  “我不要你死!”紧紧地抱住他的身子,仿佛他真的会消失一般。“我才不会让你死呢,野兽和贝儿一定有其他办法可以解决的。”

  “希望如此。”轻轻抚拍着有够孩子气的泠王子。他对他的依赖似乎太强了些。

  “若贝儿属于冥界的话就可以永远留在冥界了。”那样的话,事情也会简单好多。

  “你要贝儿小姐死掉?”主人决不会同意的啦。

  “未必需要!”一个不属于泠的声音插入。

  “赜?”泠跳起来。

  “王!”小涅立刻单膝跪地。

  “你有办法可以帮到他们?”泠兴奋得直摇大哥的手,直觉跳入脑中的是——野兽与贝儿有救的话,小涅就不会死。那他就永远也不会离开他了。

  “我也不希望冥界有血腥的事件发生,失去伙伴是最让人痛心的。”赜温和地微笑,“你所说的确实是个好办法,也是惟一的方法。但,贝儿却未必要死。”

  “恳求父亲收留她吗?”好像不太可能耶。

  赜笑着摇头,摊开手掌,掌心里有一颗红色的冥果。看见这个,泠的眼睛慢慢亮起来。

  “仿效父亲带母亲入冥界的方法?”哈,他怎么没想到呢?好笨噢!

  当时母亲被父亲强行带入冥界,为了能让母亲永远属于冥界,父亲便哄骗她吃了红色冥果。这样,母亲便只能留在冥界做冥后了。

  “母亲可以留下,贝儿一样可以。只要她将这颗果子吃下去就行。”赜拍拍泠的头,“去吧,一切都会有转机的。”

  看着泠与小涅消失的身影,赜止住了温和的笑容,眸中闪过一片阴沉。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46

第14节:冥果(上)

  “哇!这就是睡神的表征物,象征死亡的红罂粟?”望着一大片在阴风中摇曳摆动的红色花海,贝儿惊奇地叫。能在冥界看到这样的风景,还真觉得不可思议呢。“虽然它们是不吉利的表征,还是觉得好漂亮……咳,咳……”

  贝儿捂住唇,背转过身轻咳两声。不知为什么,一个星期前便开始有些轻微的咳嗽,从未想过在冥界也会感冒呢。神灵们应该从来都不会有病痛的吧。

  今天一醒来,旃栎便出现在她的床前。她好心地怕她寂寞,所以特意陪她聊天,也顺便邀请她去她的寝宫参观。贝儿欣然同意。到了冥界这么久,还没有机会出去走动一下,感觉老闷在屋里,才会生病。而且,在冥界确实也只认识旃栎一位同性,上次送她衣服的事还未道过谢呢。

  “种白罂粟的园圃在哪里呢?”好想再见一次那种美丽的花朵。

  “白罂粟种植在寝宫之内,向来都是由镁翌亲自培育的。”执起她的手,旃栎笑,“但,贝儿你肯来,我真的好高兴。以后常过来玩,好吗?”

  “你会寂寞?”贝儿稀奇,“平时都没有神灵来你这边做客的吗?”

  “神 们都各有独自的空间,也各有管辖的司职,互不相干,也少有机会互相联系。”睡神的寝宫里就只有镁翌,她和梦儿三人,像野兽的话,就只有一个人了。“而且,神灵们大多自认为高贵于宇宙间的所有生物,难免会自傲些;神与神之间也不会有太多温情可言。”

  是这样吗?贝儿不落痕迹地抽出手,直走到花海前,蹲下装作欣赏的模样。

  “野……兽呢?他也自傲?”

  “他?他可是个中翘楚呢。”看到贝儿猛回头的疑惑眼神,旃栎忍不住笑出声。“骗你的!见过他的次数不多,在仅有印象中,他是个相当沉默的神灵,似乎从不笑,也不懂得快乐为何物。我想,在他周围应该是没有任何事是值得他注意的。他永远只飘浮在虚幻的自我空间之中。”

  “是吗?”贝儿似在自问。为什么她所认识的野兽完全不是旃栎所说的样子呢?野蛮、强悍,对要的东西除了掠夺之外绝无二话。自从侵犯她后,每一天他都是与她同床而眠的。而睡觉之前必定会上演一出武斗戏,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挣扎及反抗变得越来越薄弱,也越来越不堪。有时醒来,甚至发现自己正缩在他怀中,以汲取温暖。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似乎遗忘了一段过去——一段原本属于他的快乐时光。他全不记得了。”这算是个谜吧,更有人猜测,他或许是为忘记死亡那一刹时的痛苦,才强行将过往一切从脑中删去。“按理,只有喝过‘忘川’河水才会忘记过去,可他从未喝过。”

  “他曾快乐过?”快乐的野兽是什么模样的?有些出神地想象。与她在一起时,他应该从未快乐过,因为,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只有争吵与仇恨。

  “对!听将他从小抚养长大的齐娜说,野兽小的时候是宇宙间最快乐,也最漂亮的男孩。”

  “爱神!是因为有爱神的存在,才让他快乐的吧。但,他却将以前遗忘了。”倾慕野兽的爱神,赜曾说过。想必他们一定有一段非常美丽而浪漫的爱情故事。

  “那是一段传说。珉瑾深爱着野兽,所以让他成为神 ,也给了他重生的灵魂,是希望他能永远陪伴着她吧。”旃栎顿一顿,“不想骗你,我只知道这些。”

  从未见过野兽与珉瑾相处的情形,也无从考证他们是否相爱。珉瑾深爱着野兽,那是事实,但——野兽呢?以前她会深信不疑地回答:他们是相爱的,现在,她无法确定。贝儿会问,是否表示她介意?

  贝儿沉默一阵,分明能感受到旃栎在身后揣摸她的心思,浅浅一笑,突转话题。“美惠女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近来突然发现我的手有时会变得透明呢。透过它可以看清物体的形状。”就如此刻,张开手掌遮住一朵罂粟,旃栎却仍能隐隐看出那支花朵的姿态。

  旃栎渐渐失去笑容,拧起眉宇,担忧浮上脸庞。她知道——事情开始变得怪异了。

  “当——然是错觉啦。怎么可能呢?只有神灵才有可能将自己变成透明状。”笑得勉强,这一次旃栎撒了谎。

  幸好,泠的突然出现替她解了围,小小的身体从花园之内钻出。

  “泠王子,你会弄坏睡神大人的花噢!”贝儿惊喜地跳起,自那一次见过他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原来你在这里?害我们找了好半天。”小涅被他牵在身后,小小的身体拉着修长的瘦削人影,感觉真是好笑。两个都还孩子气的男孩好得还真有些奇怪。泠摊开手掌到贝儿面前,“喏,给你吃。”“给我?”拈起红色的果子,看来倒是有些像凡间的红杏,挺新鲜,上面还有露水呢。看到泠脸上期待的表情,不忍违逆他的心意,莞尔一笑,送入口中。

  一只手掌横空劈过,拍飞她快要入口的果子。因为距离关系,指尖也不小心拂上她的脸颊,像是快而狠地掴了她一巴掌似的。

  贝儿呆怔住。野兽?他怎么来了?此刻,他正瞪着小泠,害得泠不由向后畏缩一下。

  “主人,我们……”小涅护住泠王子挤近他的身体。

  “滚!滚开她身边。”暴怒的吼声不容任何人解释。

  “你……你干吗那么凶?我是想帮你啊。”泠被吓坏了,大眼睛中浮上层层雾水,退后两步,转身飞奔出去。

  “小涅!保护好泠王子!”随着野兽一起跟进的隼立刻交待。小涅看看贝儿,也看看野兽,急得跺一跺脚,追了出去。

  最后跟进的镁翌走去捡起滚落的果子,端详,拧了一下眉正想说些什么,来不及了。

  “泠王子还是个孩子,你做什么对他大吼大叫?”贝儿回过神,他——竟打她?“而且,他又没做错事,你……咳!凭什么凶人家?你这个低等生物,野蛮的兽类!”

  越说越气,止不住地咳嗽,狠狠推开他扶她的手,向外冲去。镁翌朝妻子使一眼色,旃栎立即会意,也追了出去。一个柔和的花圃突然就成了三个男子的天下。

  “一定不是泠的主意。”隼立即替弟弟澄清。

  “当然,他与小涅只不过是两颗可善用的棋子而已。”镁翌继续端详手中的神物,心思却飞出了话外。

  “黧一直想要害死贝儿。”野兽断言,上一次贝儿爷爷的事也是,阴险小人。

  “这一次不是黧。据我所知,在遭受你那一击重创后,他至今仍处于养伤状态。”有听赜描述过那一战的细节,虽说过程不算公平,但野兽暴怒时的威力令人不敢小觑。“而且,泠清楚他与你的过节,怎么可能会替他传递东西到贝儿手上。他不是笨蛋。”

  “还会有谁?”到底是谁,一心想置贝儿于死地?

  “一直以为你根本不介意黧对你的动作。”镁翌转回野兽身上,“看来你真的变了好多。”

  “当然,这就是爱情的力量。”隼缓口气,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双火红的冰冷眼眸。她——现在正在做什么?

  “在冥界,你看似傲然的态度得罪的可不会只有黧一个,有其他的某人想置你于死地并不奇怪。但,若躲在暗处偷袭就较麻烦了。”

  “的确,今天的事,好险!若不是野兽及时赶到,阻止贝儿吃下果子,恐怕她现在已经躺在床上等死了。”隼在心底庆幸事件阻止得及时,贝儿若真出了什么事的话,第一个遭殃的一定是泠。而他,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现在的他准偎在小涅的怀里痛哭流泣,也正狠狠地咒骂野兽的狗咬吕洞宾呢。

  “冥果,给除冥府以外的神 服用,确实可以让他永世属于冥界,但凡人若不慎吃下的话,只会伤害身体,直到死亡。”这也是它的可怕之处。

  “那——不吃呢?贝儿就不会死吗?”隼反问。

  野兽沉默,知道隼指什么。

  “跟第一次见她,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野兽,你与她天天相处,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她身体所起的变化吧?”镁翌也问。

  “是啊,她比刚来冥府时的模样差了好多,原本属于她的鲜活光亮的色泽正在一点点褪却;她开始咳嗽,走路也会摇晃,偶尔身体会变透明,像是要隐灭、要消失一样。”隼只消一眼,便能明白其中道理。

  “凡人的身体在阴气极重的冥界一样会承受不起,时间拖得越久,她的身体就越糟糕,迟早有一天会崩溃。”镁翌开口。这个问题也迟早必须面对,不容回避。“你——要见她死亡?”

  “不!”直觉地惊喊出声。这些他都知道,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若有一天她真的死去,他一定也会跟着再次死亡。而这一次,会是彻彻底底地死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隼皱眉。

  “不想放她走。我不想!”矛盾在心里交战,不要她死,却也不想与她分离。但似乎,他必须在二者之间作一个选择,所以,常会狠心地阻止大脑深入思考,进一步作出判断。“有她在身边,那些失去的记忆会不断地在脑中闪现,越来越多。”而且,有她在身边,他会变得快乐!

  “你忆起以前的事?包括你的死亡?”镁翌追问,一直觉得他的死另有蹊跷。

  野兽从小在森林中玩乐长大,对那一片森林的情况早已了如指掌,与林中的动物相处得也很融洽、友善,怎么可能会被一只突然出现的猛兽袭击而死呢?过后,齐娜曾下令冥府的各位神灵帮助捉拿那只怪兽,然后投置地狱承受永世的惩罚,为野兽复仇。奇怪的是,自野兽死后,那只怪兽便再也未曾出现过;最末,这件事便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就慢慢淡化隐去。而更奇怪的是,野兽的死亡竟是爱神第一个发现的,她只是抱着野兽的尸体直接进入冥界,肯求齐娜能收留野兽,并给予他一个重生的灵魂,却对齐娜提出追捕怪兽的计划未发表任何意见。当野兽在冥府中再次醒来时,他便忘却了过往的一切,连他死亡的过程都不复记忆。

  真的有些奇怪,说不上有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整件事有些太过巧合地方,不可思议地巧合。曾向齐娜提出过异议,但齐娜只是摇头浅笑。应该是珉瑾对野兽的痴情让整件事淡化的吧,爱神为野兽的死亡泪洒大地反而成了一段千古流传的佳话。

  “还没有,但模糊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暂时还无法拼凑,但——总会想起的。”他与贝儿的对话,好多都能激起他的记忆,似曾相识。总有一个感觉,他在扮演着角色互异的另一个角色,而那个角色,与他的以前,与失去的记忆有很大的牵连。

  “那贝儿怎么办?你该知道,如她这样子在不属于自己的空间非正常死亡,她的灵魂甚至会被排挤出冥府,变成无处安身的游魂。那可是宇宙间最痛苦的极刑,是一种永世的惩戒。”隼叹气,爱情的魔力连高贵的神也逃离不了。

  “野兽,若你真爱她,就不该自私。”镁翌下定论。

  野兽别开脸,沉默以对。

  而在圃园之外,被旃栎追上,硬拉回的贝儿听到了他们的所有对话。原来,她只是可以让他恢复记忆的引线而已。看着突又隐约透明的双手,引起鼻尖一股酸涩,深吸一口气,逼回体内翻涌着企图外溢的潮水,野兽的低喃声似又在耳边萦绕。

  不要哭!我不要你哭!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47

第15节:冥果(下)

  野兽回来了!这一次,直接现身于床上,与她一齐平躺。早已习惯他的归巢方式。他可以随意地出现在你看得到的地方或是看不到的地方,也不会再被吓到,但总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现,会有被窥视的感觉。

  就如现在,肺中闷得厉害,正想咳嗽两声,整个动作完成了一半,他的突然出现,令贝儿忽然停顿住,就这样子呆怔着让他欣赏去她顿住的丑丑模样。

  脸突地猛然涨红,怒瞪他一眼,翻转身体,却再也无法努力克制咽喉处的奇痒,一阵猛然的咳嗽卷至而来,捂住唇,尽量让咳嗽声变得轻微些,因为——他在身后。

  一只手越过她的腰,将她圈围住,让她紧贴上他的身体。贝儿轻轻挣扎,无用。只能边咳嗽边猛吞口水,希望能借着唾液的润泽压下喉间的痒痛,提早结束这阵猛咳;同时收紧身子,不让身体的震动传达到紧贴住她的野兽身上。不知为什么,潜意识不想让他知道,她的身子正在变得越来越糟。本来就是嘛,知道了又怎样?反正,他亦不会在乎。

  野兽硬是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他。

  “不要你看!”贝儿立刻捂住脸孔,不让他看见她日渐变丑的模样。

  但——她的手遮住脸孔的同时,野兽依旧能透过她的手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脸;而贝儿,也看到野兽看她时,眼中闪烁着不停的怪异光芒。

  两人就这样,在双手的遮掩之下,无语对望。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不仅身体时常会变成全透明状,连走路都需要有人扶持,所以,她开始像病人一般,极少下床走动,免得飘荡的走路姿势连自己看了也会心寒。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她不提,他也不说,仿佛视这一切为理所当然!

  就如泠所说的:睁开眼知晓自己身在冥界,这么可怕的事都能接受,那么,接下来再遇到什么稀奇的事就应该是顺理成章了。

  是啊,顺理成章!别无他法,她,只能试着接受。

  “好像没用!”贝儿疲倦地笑。自从听到镁翌他们的对话后,她似乎再也没与野兽有过激烈的争执,是因为知道自己快要死去的缘故吗?有时,她竟会觉得自己开始珍惜起这段越变越短暂的与野兽相处的时间。偶尔,她会偷偷看他;看他沉默时的模样与面对她时的模样有何反差,那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神态呢。

  这个时候,才会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也开始变得细腻而敏锐,真正放纵着一颗心,不再悬着那些所谓的恨,渐渐向他靠近。贝儿伸手小心地碰触他的脸。

  “知道吗?有时我会想,我会不会变成那种透明人,可以随意渗透一切物体。就像这样,碰触你时,能穿透你的皮肤,直达到脑后。这可不可以也算是一种神力呢?和你们一样,随意——”

  “为什么不问?”容忍不了她的笑容,狠狠地打断她。按理,她的满不在乎应该正合他的心意才对,让他更宽心地享受她带给他的快乐。不去提及便能暂缓心中纠结着的矛盾,不必面对自己的自私与自责的对抗。他可以顺着她的意,留下她,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而不必愧疚什么。

  可为什么?心又开始疼痛,贝儿在他身边,笑着时,也会痛。

  “问什么?”贝儿细细地看他眸中的变化,那闪烁不停的美丽蓝光是什么?心痛吗?他不是全不在乎的吗?还在期待什么?

  “问……”

  贝儿立刻捂住他的唇,止住他说出任何话语。哪一句,她都不想听。慢慢爬起,野兽扶住她,随她一起坐起,从身后圈住。有一天,她会不会透明成空气状,连他都抚触不到呢?

  “不想问!发生任何事,我都可以坦然接受。”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坦然?这个词属于她吗?

  “这得归功于你,是你将我逼成今天的这种样子。”轻轻地取笑。

  “你!”野兽收紧的手臂又引起了她的一阵小咳。他生气了?抑或自责?

  其实,坦然接受并非性子变了的问题,而是——心!只是,要怎么说呢?面对这么一个对爱与恨都可免疫,满不在乎的野兽,似乎任何话语都会变得无力,也多余。是她自己无药可救呵,就让她自己独自承受好了,不怨任何人。只希望她的死亡可以救赎爷爷,他实在不该为她而受苦的。

  “带你去一个地方。”野兽突地抱起她,用手指勾勒出一件斗篷裹住她的身子。

  “去哪儿?”贝儿追问,野兽却早已环紧她一起隐入墙壁。他依然是老样子,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不顾及别人,也不顾及可能会引起的后果。倒是让她幸运地有机会亲身感受与神灵一起穿梭时空的快感。

  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受冷冽的风从身边呼啸而过,真有些像坐凡间的云霄飞车呢。

  “带你去看星空!”野兽的声音隐约传来。

  星空?这就是他所谓的星空?这会儿贝儿看野兽的神情倒真有些像在看一只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怪物一般。赏星空的地点,一棵树是没错,但那根本就是一棵光秃秃,连片枝叶也没有的枯树;再说夜空——对!那也算是一片天空,没错!但根本就是黑漆漆一片,连半颗星子也没有的死寂天空。按贝儿的设计,这样的情景,若再配上两只乌鸦呱呱而过,倒真可称得上是一幅标准的鬼画!

  “你有病,是不是?”难道这就是冥府的“美丽”星空?那,她宁可不看。“我要回去!”

  野兽展颜笑开了。贝儿呆呆地看着他的笑容好半晌,突然发觉他的笑脸比“星空”要好看得多。他——该常笑才好,否则,根本就是浪费优质资源嘛。

  “再看,我要吻你了。”野兽悄悄地咬她耳朵,眸子的颜色又变得浓色。

  贝儿回过神,俏脸“刷”地通红。呀!在心里尖叫,她什么时候变成好色女的?

  “你到底带我来看什么?”为掩饰心虚,贝儿大叫。

  “看星空!”他答。

  “你知道星空是什么样子的吗?”贝儿好心“教育”他,“应该有亿万颗星子挂在夜空,一闪一闪,就像无数只眼睛在朝你眨眼;当有星星陨落人间时,那便是流星,也是幸运星,对着它许愿,你的愿望便会实现。”

  “那——我们开始吧。”

  拉起贝儿的手掌,在她手心里勾勒星星的形状,轻轻点触,散发出蓝色光芒,一颗星星变成实体,腾升而出。笑看贝儿惊奇的表情,对着她的手心轻吹口气,闪亮的星星慢慢飞扬而起,飘飘悠悠,直到贴上夜空,在那里闪烁光芒。

  “你……会制造星星?”贝儿好崇拜地叫,“这恐怕是宇宙中独一无二的星星了,竟是蓝色的,蓝色的耶!”

  “但它维持不了多久的生命力,很快就会陨落。”他的心随着她的情绪变化而跌宕起伏着。

  “我还要!还要!”才不管那么多,贝儿拉起他的“点星”指直往自己掌心里戳。一颗、二颗、三颗……直到满天闪烁的星斗照亮整片大地。

  “好美!”舒服地躺进野兽怀里,欣赏这片星空,里面含满了野兽的心意。他想逗她开心,她了解!“但仍是凡间的夜空看来更美,也更真实些。”

  “若是在凡间,你期望身边有我的存在吗?”在那个属于她的世间,她还会希望有他陪伴着一起看夜空吗?

  “我从未让你快乐!”贝儿答非所问。忧郁地垂着头,“也许,爱神能让你快乐!”

  “她?她只是我一个熟识的朋友。”仅此而已。这,也是珉瑾告诉他后,他才知晓的。以前的事,他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只听说过在神灵之间谣传纷纷的流言。那些一定不是真的,他不曾爱过珉瑾。那种激越的感觉,他敢断言,从未在珉瑾身上得到过。

  “那只是因为你忘记了……

  “你想求证什么?”野兽突地擒住贝儿的下巴,逼视入她的眼眸。

  “我……”失措地垂下眼睑,掩饰失态。是啊,她想求证什么?无缘无故问起这些,怎么不引起别人的遐想?那些绯闻与她何干!“看!有流星!”

  不经意间瞥见坠落下的星子,划过夜空时留下一段漂亮的弧线,惊叹的同时,也可让她顺利地逃过那双灼灼逼视的蓝眸。在它的注视下,她几乎无所遁形。虚幻的星子已经燃尽了生命,那她呢?还能燃烧多久?又何时会隐灭?闭上眼,默默地对着陨落的流星许下心愿。

  泪水沿着睫毛顺滑而下。

  又被她逃过,野兽痴痴望着她诚挚的侧脸,拥紧她有些下滑的身体,当手掠过她腹部时,心猛地悬荡一下。是错觉?那里传出的轻微震动感?大手再次轻放上她的腹部,再次求证。

  不是错觉,是真是!贝儿她怀孕了!一个凡人孕育了一个神 的子嗣。难怪她的身体会折损得如此之快,原来,在她的体内还有另一个小小生命体在与她争夺养料。

  他的孩子,他生命的延续呵!

  深拥住她,狂喜的心情还来不及涌上,就立刻被逼临的现状浇灭。前面的危险有那么多,他要怎样来保护她,以及他的孩子?而且,以她目前的身体情况,若在冥界继续生活,恐怕连保命都成问题,更何况要孕育一个孩子!脸色阴沉下去的同时,心也随着下沉。

  腹内幼小生命的脉动只有敏锐的神才感触得到,有孩子的事,贝儿应该还不知道,他也不能让她知道。

  重重危险就让他一人来扛,她要好好地活着,她的生命才是他最在乎的。

  呵!谁说他不在乎的?那是自欺!

  他在拼命奔跑,而身后那只长有可怕獠牙的巨大怪兽锲而不舍地追逐着他。好痛,好累,但他必须不断地奔跑,不能停止,一旦停止,生命即将结束。身上满是被怪兽刺穿的伤口,鲜血如泉涌出,染湿了衣物,一滴滴淌到地上,延续出一条血路,让怪兽闻之也更添了些许野性。变幻成红色的双眼紧紧盯着他,怒吼地朝他扑来。獠牙刺入了他的肋骨,直达他的心脏!当怪兽抽出它的武器时,他听到它发出了狡黠的笑声——好熟悉的声音。然后,它又丢弃他,朝前冲出。

  恍惚间,他听到了贝儿的呼救声,凄厉地唤着他的名字,勉强爬起搜寻她的身影。她也在奔跑,同样满身是血,而那只刺穿他心脏的怪兽也企图要同样刺穿她的,它快要追上她了……

  他伸出手去,无力地高喊,耳边似乎还传来婴儿断断续续的啼哭声。

  “不!贝儿……”

  ……

  野兽突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被这场噩梦惊醒,汗水已经沾湿了衣襟,立刻转身查看贝儿的情况。还好,她仍在睡;还好,她仍是完好无损的;还好,这一切全是梦……

  自从他进入冥界后,便再也未做过梦,今夜,是奇特的。它在暗示什么吗?以前,曾有过片片断忆闪过脑海,直到今夜,不刻意去想时,它却忽然拼凑完整,以梦的形式告之于他——那就是他死亡的全过程?被一只怪异的野兽刺穿心脏而死!可为什么会有贝儿的出现呢?难道她会遭受与他同样的命运?

  一直有个阴影藏于他们身后,千方百计想要谋害贝儿,那人是谁?不知道!是黧?或是其他别有目的的神?

  他怎么可以将贝儿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她是时候离开了,回去凡间,回去属于她的世界。一手支撑住她的头顶上方,俯身看她的睡颜。她依然那么美丽。

  以为他真的可以自私,全不顾及到她的感受及安危,只要他快乐,就好!但,他做不到。他的快乐牵连于她的笑颜;他的幸福牵连于她的安好。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在乎她。是爱,爱上她的身体,爱上她的灵魂,不忍心看到她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她会明白吗?

  而她,可会同样爱上他?应该不会吧,她曾说过,她恨他。当然,有谁会爱上一个强占自己身体的野蛮人;又有谁会爱上一个使自己变成透明人的怪物。而他,只是冥府中的一抹幽魂,根本不配得到她的爱恋。可为什么?在明了这一切的情况下,心底仍是隐隐期盼着什么,期望她会爱上他,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也好。

  此刻,真想摇醒她,告诉她,他所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他爱她,在乎她!在乎她是否爱他,也在乎她是否恨他。

  然而,野兽什么也没做,只是用指尖轻抚过她唇的轮廓直延伸至下颚,最终,将唇覆盖住她的,留恋轻吮。

  今夜,或许会是他最后一次亲吻她的肌肤,他要将它深印于脑中。

  离开她,替她盖好薄被,独自坐在床沿,用手指勾勒出一张小小婴儿床的线条,让它变成实体。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他与她的结合体,应该会是宇宙间最漂亮的小家伙吧。遥想未来,不由愉悦轻笑。

  善良的贝儿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他们会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只是,他们的幸福里,不会有他的存在。

  其实,他仍是自私,放她走,给她自由,让她可以摆脱他的束缚的同时却在无形间留给了她一个更大、更可怕的束缚。娇小柔弱的她能承受得起吗?

  轻叹口气,却挽回不了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弹指之间,黯淡去了床的形状,同时隐去身形。

  就在他离开的瞬间,贝儿睁开眼,也看到了床侧那张渐要隐灭掉的小床。她没睡,清楚地感受到野兽的一举一动。今夜的他,好奇怪。爬至床沿,近看散发淡蓝色光芒的床型,他想要个孩子?他与她共同的孩子?渴望未来的心愿能得以满足吗?又是一阵突然引爆的猛咳,捂着唇,直到咳出眼泪。这样的身体有可能孕育出一个孩子吗?她也好想要,但她就快要死了……

  平躺下来,放任眼光游荡在无尽的黑暗。泪水未曾断过,静静地、止不住地流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48

第16节:爷爷(上)

  他要带她去哪儿?

  贝儿第三次抬头看野兽,心中的疑问仍是问不出口,被他异样的神态硬逼回喉间,折返入大脑独自琢磨,好奇却越发浓重。

  清晨,在她还未完全清醒时,野兽将她挖出被褥,也为她套上一件斗篷御寒,便直接带她出了寝宫。直到现在,他还未开口说过一句话,也未有丝毫要向她解释的意思,只是抱着她急速行走,贝儿甚至能感受到阴风从脚腕处掠过,颤栗着肌肤。

  他到底怎么了?像在逃避谁的追捕一样,连神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野兽,我们……”

  “别说话!”

  实在忍不住地开口,得到的却是冷漠且不耐烦的三个字,被阻断话音,错愕之余心里也翻起异样的滋味。那神情仿佛是在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说话,可以展现毫不留情的态度来表明他的厌恶感。这种感觉,似被拒于千里之外的冷。

  赌气地不再开口,而他,竟也理所当然地沉默下来,对她不理不睬,若非此刻他正以极暧昧的姿势抱着她的话,在别人看来,还真会当他们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呢。怒视着他,正想冲他发脾气,却被他面无表情的空洞再次封住了唇齿。他真的有些不对劲!那种随处飘荡,寻不到定点的孤寂又回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穿过冗长的黑暗甬道,突地迎来一片亮光,贝儿不适地闭上眼,野兽立刻体恤地将她埋入他的颈项,帮她避过这段光差,直到贝儿渐渐适应了,才从他的胸前抬起头,打量这个不同的空间。

  这是那里?似曾相识的景象。野兽放下她,光洁、纤细的足底踩上一片湿泞的草地,刺骨的寒意立即从脚底板直窜至四肢百骸,低头看去,未穿鞋子的脚已经冻成紫红色。好冷!身体内的骨骼似乎都已经开始僵硬起来。明知她没有穿鞋,还——

  贝儿咬住唇,倔强地不容自己开口请求,宁可独自默默承受。直到野兽牵上她的手。

  “冷吗?”拧起一道眉看她,同时责备自己的大意,竟然没有意识到她非神灵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森冷阴气的侵袭,而她,也竟也不开口。从未想过依靠他?

  “不——冷!”两个简单的音节勉强从齿缝中挤出,两排牙齿早已打颤地咯咯作响。

  野兽不语,有些生气地握紧她的手,蓝色的雾光立刻流浮全身,包裹住两具身体,替她驱去寒意。贝儿感觉暖和了些,正想说点什么,一团不明物体忽地撞向她,也迅速从头顶滑过。

  “啊!”贝儿下意识地尖叫,倒进野兽怀里的同时惊惧地望去。头顶上方不知什么时候聚满了许多具有人体形状的白色气体,身旁四周也全部都是,他们飘浮着,死气沉沉的可怕目光一齐瞪视在她的身上。欲靠近她,碰触她的气体会在沾上野兽的保护层后被弹开,震得远远的,不复踪影。虽有众多前车之鉴,却仍有许多不知死活的气体群聚上来。明知他们根本不可能碰触得到她,贝儿还是抖颤着偎近野兽,揪住他的衣服,死也不肯放手。好恐怖!这些似人的东西——才真正令她恶心。“这……这是……”

  “死者的灵魂!这里就是阴魂的暂停地,他们穿越冥河,由渡夫摆渡至此,等候冥王的审判,以决定今后的归所——厄利岛或是地狱。”野兽冷冷地解说,“也就是你一直思念着的爷爷的居所。我带你去看他。”

  牵住她的手加大光芒,震开欲触她的挡路的阴魂。

  “不要!”贝儿钉住脚步,不肯向前移动半步。难怪会觉得似曾相识,原来就是赜给她所看的明镜中的景象。爷爷满身的伤痕、爷爷的痛苦、爷爷对她的恨历历在目,她又怎能若无其事地,让这个害惨爷爷的“仇人”牵着她的手去见他?而他,为什么要带她来?炫耀吗?死命摇头,“不要!爷爷他恨我,他不再要我了,更不会见我的。”

  “不见他,你不会不甘吗?今天,是你最后的机会。”野兽拼命克制想要抚慰她的冲动,逼自己冷漠,逼自己无情,怕只需多看她一眼,便会动摇了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意念,留下她,不放她走。

  对!今天,是最后的机会!

  不顾她盈弱的身体,硬是拖她跟随着他的步伐前进,感觉身后的踉跄,心脏一阵阵地抽痛,逆转血流。

  最后的机会——原来是这样。她,懂了!贝儿呆呆地跟着,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冷。灵魂似已脱出身体,与这些冥府中的阴魂一起飘荡。互相牵携的手再也不会有任何心灵的引应。她快死了,不是吗?他何需怜惜一具即将消散的身体?他的冷漠,他的不耐,一切的异样均有了合理的解释。傻呵,他摆明了厌恶的态度,她居然仍自认可以将因他的不善待而产生的不满情绪,朝他宣泄。是她自视太高,以为日渐靠近的心亦能得到相同的回馈,在他心里,她总会变成与众不同的那一个;但,仍只是自欺!而这个认知如狠厉一棒,将她傲然的自尊挥得粉碎。

  野兽突地停驻,让她收不住冲势地撞上了他的背。他未回头查看,竟还放开了手,冷漠的语调令贝儿再也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他就在前面。你去,我在这里等你。”

  贝儿凝望而去,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背对着她坐在一颗巨大磐石之上,遥望远方。

  他——就是她的爷爷?

  “野兽,我……”犹豫着向他求助,不敢独自面对前方的未知。她好怕!而他却漠然地转过身,将她抛至脑后,连看都不曾看过她一眼,收敛了维护住她的蓝色翼膜,使她的体温瞬息降至零点。

  她早该学着独自面对一切,从爷爷死去的那一天起,不是吗?谁允许她又多生出了一颗柔弱、无力且开始依赖的心去回避孤独,到头来仍是走回原点,而那段平空多走过的圆弧却让她伤得更深,变得更脆弱。

  抚住胸口,呼吸也变得难上加难。一步一冲直到爷爷背后,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酸涩了鼻尖。是他!她的爷爷,素衣着身、温文儒雅地端坐,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慈祥且宁和。无论存于何处,他的涵养及无形间散发出的学者气质永远是鹤立鸡群的耀光,任谁也掩盖不过。终于见到他了……

  她爱着、敬着、念着的爷爷完好无损。没有消瘦,没有满身的血痕,没有终日承受惨痛的鞭笞,更没有对她存有颓败的切切恨意,反而,除却了病痛的折磨,他看来更惬意了。这样子安静地坐着,恬静地遥思,看来真有几丝闲云野鹤的畅然。这——才是爷爷向往的宁静生活。

  “爷爷,我是贝儿。”轻轻呼唤,唤回爷爷远眺的目光落回她的脸上。沉沉的眸中未起丝毫变化,他静静地望她,仿佛从未见过她的陌生。是不记得她了吗?

  听说死者的灵魂在进入冥府之前必须喝下“忘川”的河水,以忘却生前的所有快乐、悲伤、爱以及仇恨的记忆。得以解脱的同时亦是在另一空间重生。但,不介意啊,只要见到爷爷完好的模样,心就已满足,也化去了心中那失之交臂的遗憾。

  想念他,真的好想念。哽咽着,不需要太多言语,仅只是望着那张熟悉的慈爱脸庞也能汲取到内心泛滥外溢的温暖,那是爷爷才能给予的安全感觉。突然发现,与她相依相靠的爷爷并未真正死去。他一直都在,在她心灵深处陪伴着她。他清晰的影像能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知道吗?爷爷!那天姑姑通知我时,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医院,一边跑还一边在心里默念:爷爷,等我,一定要等我!可我一定是跑得太慢,都赶不及见你最后一面。当我冲进病房时,白布已经将你的身体盖起来了。”把手覆盖上爷爷的“手”,说着明知他听不懂的话语,“可是!爷爷你怎么可以骗我?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去爬山的吗?你怎么可以违背诺言,甚至没有留下最后一口气,对我说最后一句话就离开?扔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独自过活。爷爷……”

  再也忍不住埋进手掌间哭泣,跪坐在爷爷足边,像个孩子在外受了欺负般跑到亲人身边撒娇,以寻求安慰。以前她总是这样,只要一投进爷爷的怀抱,一切委屈便会在爷爷的笑声中渐渐淡去。可现在,爷爷却不认识她了,在他眼中,她只是个陌生的“异物”而已。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49

第17节:爷爷(中)

  “不要哭!贝儿,乖,不哭……”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贝儿止住哭泣,惊诧地聆听,那声音——

  “我很好,真的很好。”

  “爷爷!是你在对我说话吗?”贝儿终于找到声音的来源地,那熟悉的声音是爷爷的,可为什么他会讲话?他是一团虚幻的气体,也早该忘了她才对啊,“您,还记得我?”

  “我最乖、最可爱的孙女,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又怎么舍得忘记?”抚着她的脸颊,替她抹去晶莹的泪。沉沉的眸中竟然有了光芒。他轻轻叹息,其中包含着万般的无奈、万般的不舍,“不是爷爷要骗你,只是,爷爷真的太累,太累了,本想在你来之前先好好睡上一觉,没想到,一睡便再也醒不过来。爷爷也好后悔,我不该闭上眼睛的,因为,我还没看到我最疼爱的孙女最后一眼,我怎么舍得!”“爷爷!”贝儿失声痛哭地扑进爷爷怀里,“我好想你!”

  “爷爷也好想你。现在看见了你,也弥补了心中惟一的遗憾。”抚着贝儿的头,怜惜地说,“贝儿,不要担心爷爷。爷爷很好,不再需要忍受永无止尽的病痛折磨;你看,连双腿也能站直了,可以走路了呢。爷爷从来没有感觉如此轻松过。走了一辈子,是到了该好好休息的时候。而且,判官也作出了审判,我将会迁移去厄利岛过幸福的生活,那是一个充满欢乐的地方。贝儿,死亡并非是一种终结,而是给爷爷一种重生的力量。你,懂吗?那么,在人世间爷爷未完成的心愿,以及未走完的路就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完成、去继续走下去。贝儿,千万不要让爷爷失望,要坚强一些,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毫无惧色地面对,因为你是爷爷的后代,爷爷能坚强走完的人生,你,一定也能!”

  “我——明白!我也一定不会让爷爷失望的。”望着爷爷,脆弱的心渐渐坚强起来。

  “这才是爷爷的好贝儿。”爷爷的声音里有了笑意,“记住,在危难时刻,爷爷一定会给予你力量,支持你渡过最艰难的关口。”爷爷站起身来,拉起她的手,“贝儿,你该走了!爷爷,永远爱你!”“不!爷爷!”为什么要她走?走出这道门口,他们就再也不可能会见面了。

  “去吧。他在等你。”好奇怪,爷爷的声音在变弱,变轻,而眼中的慈爱也在渐渐退却,变淡,变沉。“那个可以替代爷爷来爱你、照顾你的人。”

  贝儿来不及阻止,爷爷便突然隐灭掉了,如一朵被风吹过的浮云般隐入浓浓的白雾之中。贝儿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珠,坚定的目光注视着爷爷消失的方向,她相信:爷爷一定会永远存于她的左右,而她,永远也不会孤单。

  默默地转身走向野兽。现在才发现,原来他站在这里,只是为了阻隔出一道屏障,禁止其他幽魂的侵入,而打扰到她与爷爷的相聚。她,又错怪了他。

  他——就是爷爷所说的那个替代爷爷继续爱她的人?爷爷一定不会知道,他们将再无牵连。

  感受到她的靠近,收回布出的围栏,牵握住她的手,光芒迅速聚拢全身,暖流袭上,贝儿僵冻住的身子因温暖而软化,突地失了力量,踉跄一下。

  “要我抱你吗?”野兽挽住她的腰,低问。

  “不……不用!”贝儿垂下头,自顾向前移出步伐,尽管艰难,却也不要他的怜悯。若他想抱,是决不会征求她意见的。

  还未走出两步,身体突地被腾空抱起,失措的当口直觉地抓牢他的襟口,也迎上那双隐含怒气的蓝眸。这一刻的他,忽然又变回了霸气的模样,而刚才那个陌生而不理人、恢复了孤寂本性的野兽呢?跑去哪里了?而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她,真的被搞晕了。

  爱神安静在坐于宫殿的一角,修长的娇躯浅靠在由粉色羽绒制成的靠垫上,弯曲着双腿,丝质的开叉长裙自上泻下,露出雪白的纤致,亦显无瑕的圣洁。金黄色的柔软长发由串串水晶捆绑高束,发梢垂落在精致的肩膀。美丽绝伦的娇颜上,此刻没有温柔的笑容,只有肃静的端庄——她,正在深思。

  当永恒的青春女神为她斟满长生不老的玉液琼浆时,她只微扯了唇角以示谢意;这是天帝举行的盛大宴会,若非天帝亲自邀请,她绝不会有兴趣出席。掌管艺术的女神正为就席的众神歌唱助兴,安祥的司美女神舞蹈其中,好一幅歌舞升平的天上胜景,她却置若罔闻。她的心思早飞去了冥府,那片永无天日的黑暗地狱。

  野兽此刻在做什么?

  若非上次指派传递信息的使者带回野兽,恐怕,他直到今日也不会主动探望她的安好。他,仍是这样,对她不闻不问,让她的爱在相思中焚烧。

  “高贵的爱神,安好!”掌管花卉的神 ——诺斯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优雅倾身,淡绿色的眸中涌动着温柔。

  “有事?”珉瑾微一皱眉,不高兴有人打扰。

  “在前厅,有一位来自冥府的神正在等您。”他淡淡地笑,英俊的脸庞有花蕾初绽时的生动。

  珉瑾呆怔一下,立即跳起。是野兽?他终于主动来找她了?

  “高贵的爱神,忘了告诉您。在前厅等候的,是冥府的判官,黧,而非野兽!”善意地补充,也止住了珉瑾冲出的趋势。“如果爱神不介意,请允许我为您引路。”

  执起珉瑾的右手,带她走入前厅。正等在那里的黧看到这一幕,褐色的眼眸倏显阴沉。“烦劳花神大人尽心尽力传达消息,黧不甚感激。”盯视着诺斯牵执珉瑾的手,毫不掩饰敌意。

  “看来,黧大人生气了。在下还是先告退得好。”算是有意吗?诺斯兀自好笑。是吧!纯只是想看黧嫉妒的怒意而已。摊开手掌,其中绽放出一朵紫罗兰,送于珉瑾,也瞥见一旁黧周身转成深褐色的雾光,偷偷扯开唇角,优雅欠一欠身,迅速闪离现场。恶作剧也要能把握住尺度,至少是自保的尺度。知道黧绝不属于公正的神灵,甚至有些阴险的味道,但仍是喜欢他狂烈也坦然的爱情。这,是令人折服的优点。

  “野兽呢?”珉瑾直接劈入正题,在他面前,她同样无需掩饰。也因此,令黧面色更灰了一层。珉瑾未注意这些,自顾朝走廊的尽头踱步而去,天际的微风吹拂开她的裙摆,修长的双腿在风中展露。撕下一片紫罗兰花瓣,任它随风飘去,“他为什么好久没来找我?”

  “他!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天界了。”拦下那花瓣的飘零,紧握掌心感觉来自于她手指的温暖。只是这样默默地跟在她身后,随着她,望着她,哪怕没有半句言语,他仍是心满意足的。

  “什么?”霍然转身,疑惑的眼神等待他的解答。

  “他触犯了冥规,赜王子已将他留至谛汜与齐娜返回冥府后处置。因为——”黧思考半晌,决定鼓起勇气说实话。“野兽爱上了一个凡间女子,更是妄为到了把她直接带入冥界——他的寝宫,好与他厮守在一起。”

  紫罗兰瞬间被揉捏得粉碎,珉瑾半眯眼眸,深吸口气,突展笑颜,转身面对黧。“你一直存有加害野兽的心念,是吗?我清楚你在暗处做的每一个小动作,只可惜你一直都未能得逞而已。在你认为,是否只有野兽消失,你才有可能引起我的注意,也进一步赢得我的爱?而这一次,又是一个可笑的谎言。一个凡间女子?你的挑拨理由未免也太愚蠢,太荒谬!”

  “珉瑾!我从不向旁人掩饰对你的爱慕,也从不掩饰对野兽的嫉恨,更不需要编织出这样无聊的谎言来欺骗你,以博取你的芳心。这你知道,你该了解我的!”气急地捏住她的手,摇晃。她怎么可以这样看他?在她眼中,他——堂堂的冥府判官就只是一个白痴?

  翻转手腕,灿烂的亮丽粉色从黧的手掌及她的肌肤之间穿过,刹时,黧被震出好远,摔倒在地。“不要碰我!”珉瑾鄙夷地看他,冷冽地从唇中吐出,“也不准直呼我的名字,你——还不配!”

  “我不配?野兽便配了吗?”自嘲地大笑,气血上涌,喉间再次尝到腥腻的味道,一口鲜血随之喷出,染污了圣洁的殿堂。这重创——来自于他最心爱的女子,而他,竟还受得心甘情愿。是傻,是狂,是痴,他如此迷恋于她,而她却用同等的迷恋投注于另一个全然不爱她的男子身上。这循环——便是情伤,任谁也逃脱不了,包括伟大的爱神。“可他,从未爱过你,你一直知道,可为什么直到现在仍不死心?为什么你要这般的傻?”

  “闭嘴!”珉瑾一字一字地说,全身的粉色已经形成怒焰,熊熊燃烧。“若你想回冥界,我可以送你一程。”只要他再敢说出一个侮辱她的字,她——要他死!

  “如果你肯睁开眼看一看周围,你就会发觉,野兽并不值得你为他付出百亿年的爱。为什么你不放弃?难道我就引不起你心中的一丝涟漪?你守了你爱的人多少年,我就与之相等地守了你多少年;你等了你所爱的人多少年,我也同样等了你那么多年。珉瑾!请你移开投注在野兽身上的目光,向旁侧看一看我,我爱……”

  又是一股强得灼眼的粉色光芒横扫而去,代替了爱神的手,一掌打于黧的脸上,让他随着光芒的势头撞上墙壁的同时也戛然哽住声音。

  她——竟毫不留情,这一掌诉出了全身的厌恶之意,将他打醒。黧勉强支撑着站起,从未如此狼狈过的他迎上心目中惟一的女神。他那么深切地爱了百亿年的女子却视他的存在如粪土。

  他有何资格责备她近似盲目的痴恋?转视自己,又何尝不是?清楚地知道她从不曾注意他,甚至永世都不可能会爱他,却仍是痴痴地等,痴痴地盼。只要她肯为他展颜粲笑,他——甚至愿意为她失去长生不老的神的资格。

  他——为什么不死心?为什么!

  “你——仍是爱他?”步履不稳地走向她,在一尺之外遥望,痛楚迷蒙了褐眸,似清晰,似模糊,只是心中重复刻录着她的美丽,高贵的女神永远飘于他的可触范围之外,是他碰不得的。爱憎分明的矛盾纠葛体,他只存于她的憎恶之中。“即便他已将心交给了别的女子,即便他前世、今生、以及未知的将来,也不可能会爱上你,你——你仍是爱他?”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50

第18节:爷爷(下)

  “是!”珉瑾果断地答,但心中却浮出隐隐的忧。

  “那——好!”黧黯淡下脸色,黯淡下眸中的褐色光芒,慢慢地转身,“我——让他再死一次,如何?”

  “什么?”珉瑾一惧,阻于他身前。

  “就像百亿年前我曾帮过你的那样,再让他死一次。”黧沉沉地望着她,仿若只是在叙述一场游戏。“封锁住他的记忆,让他再重生一次;将他所爱过的凡间女子彻底地从他记忆中抹去——如抹去他对你的恨意一样。让一切回到起点,循环百亿年前的复始。这样,他即便不爱你,却仍是在你身边,永远也不会离开。这样能让你觉得幸福吗?只要你快乐,就好!”

  傻傻的她不就是这样子留下了他的身体——百亿年的时光;而同样傻傻的他却助她完成心愿,把一个重生的野兽交予她,亲手给她幸福。而他的幸福呢?除了躲在阴暗的冥府独自舔舐伤口,还能做什么?但一切都无妨啊,只要她幸福就好!

  目光呆怔地盯在黧消失的地方,颤栗围裹全身,那早已淡出记忆的血腥一幕再次浮现眼前。以为锁住了他的记忆,锁住了他对她的恨意,他们便能重新开始,她——仍是失败的。

  野兽没有爱过她,甚至连恨意也荡然无存时,他们之间真的如萍水相逢的路人,斩断了最后的一丝牵连。为什么?她得不到他?天地之间最伟大的爱神,可以为任何人或神制造姻缘,惟独自己的,她无能为力。

  泪涔涔地爬满脸颊的柔弱模样被突然出现的男子捕捉了去。赜!

  他羞涩也怜惜地笑:“尊贵的爱神,您在这里默默流泪之时,那负心的野兽却在通往冥界出口的河道旁纵声欢笑。我是真的为您抱不平,他怎么可以在践踏了您珍贵的爱之后仍能得到幸福?全不顾及您将会遭遇到的惨境——众神若知晓了这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神话的结局后,会怎样的耻笑您的落魄?您可是创造姻缘的伟大女神呢。”

  “他们,要离开冥界?”珉瑾握紧拳,眸中燃起危险的狂野怒火。

  “野兽或许是想与贝儿私奔去凡界,躲避即将来临的惩处。”赜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看来,他的挑唆成功了一半,“若是我心爱的人爱上了别人,而舍弃我的话,我一定不能忍受,而杀了他们,才是最好的泄恨方式。”

  “你、带、我、去!”

  野兽轻轻放下贝儿,身旁汹涌奔腾着的河水卷起阵阵旋风,绕过贝儿的足,伴着河流的哗哗作响的声音,飘渺得仿似会将她吹走一般。

  “为什么河水的颜色会是红的?”可怕的血红色,看了会头晕。

  “因为,今天是我的祭日,亿万年前的今天,我被带入冥界,从我身体里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条河流,所以,每年的这一天,河水便会泛成红色,以纪念我的死亡。”也因此,这一天,他才会有特别的力量,与凡间贯通,不需要珍贵白罂粟的力量相助,仅凭他,也能送她出冥界。

  也因此,选择这一天与她分离。“我们在这里分手,我不再送你。顺着这条河道直往前走,便能到达冥府的出口。在那里,有你渴望的自由——我给你自由。”

  怜惜地抚触她的脸颊,她快透明得连轮廓也要淡去了,只有温暖的阳光,新鲜的空气才能使她渐渐复原,不要她死去,要她好好地为他而活。

  可她为什么会是如此错愕的表情?得到自由让她欣喜得忘了高呼万岁?野兽笑得勉强。

  “为什么?”贝儿拉住他的袖,只想知道理由。

  “不要问,朝着河道向前走就好,也不要回头望。”拉下她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退步,“快走!否则我会改变主意。”

  “那么,你最好改变主意留下她,免得她死得更惨。”黧阴沉的声音出现在上空,随之出现的还有滟娆,隼,镁翌,魈,泠以及小涅。

  冥界的众神似乎都已聚集齐全,黧想做什么?

  “你召集我们就为了让我们看这些?”隼冷冷地问,不祥的预感却浮上心头。黧决不会平白无故地召集他们。他——欲行动了吗?这一次不暗地处决,反在众神面前,宣示公正的他恐怕有了绝对的把握,也真正不给野兽退路。

  “这还不够吗?镁翌,我曾警告过你,看管好野兽,别让我抓到可以当场歼灭他的理由,看来,你仍是疏忽了。”黧直直地盯着野兽,阴沉得连狡黠也不见了,这一次,他要真的杀死野兽,为了她!“滟娆,等候处罚的犯人若想畏罪潜逃,是否该有与帕相同的下场?”

  “是!”

  “那,专惩制罪恶的执行女神还在犹豫什么?”黧下判令,“基于上次你未及时禀报的失职行为,滟娆,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杀死他们!”

  “不要去!”在隼来不及阻拦的情况下,滟娆已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假意攻击野兽,在他闪避抵挡时,掠过他头顶直击真正的目标——贝儿,却在碰触到她的瞬间突地停止了动作,呆呆地看着贝儿,冰冷的火眸中闪现着失措及动容的光芒。

  “你想再次违背冥规?”黧怒不可遏。

  “她——”

  “她什么?”圣洁的粉色与冥府的黑暗格格不入,偏偏它正在奔腾着血色河水的河道旁淡淡耀光,珉瑾自光芒中走出,问呆怔住的滟娆。

  “爱神?”泠呼出了众神的惊诧。她——怎么会出现在冥界?

  “她怀孕了!”沉默着的镁翌解答。

  事情真的不妙,爱神的突然出现预示着什么?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冥府之中,惟一的引力只有野兽。或许,现在还多了一个贝儿。

  看到在珉瑾身后,跟着出现的赜,镁翌更皱紧了眉。“杀死一个怀有新生命的母体,同样触犯冥规。而这,也不该是一个正直的女神愿意犯的错误。”

  怀孕!这两个字如同惊雷,震呆了在场的所有神灵。

  贝儿不置信地望向野兽。她——竟然拥有了他的孩子?她与他的孩子?

  而另一边,珉瑾的脸色丕变,瞪向贝儿——这个平庸弱小的凡人?

  “他说的是真的?”珉瑾盯着野兽问。

  “是!”野兽却看着贝儿,望尽她脸上的失措,及……喜悦?

  “你竟让她孕育你的孩子?”珉瑾疯了似的一步步逼近野兽,满腔的爱意转化成嫉意、恨意,此时此刻达到沸点,浓稠得远远超出爱的力量。“你怎么可以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只有神与神才能相配,也只有我,才有资格孕育你的孩子!”

  “爱神,我们只是朋友!”野兽淡漠相对,用身体护住贝儿,不让她受一点点伤害。

  “可我爱你!”珉瑾绝望地叫,为什么他的爱与关怀宁可给那个平凡至极的女子,对她却连深情一瞥亦吝啬给予?他真的爱上了别的女子,跳过她,爱上了别人。“百亿年的爱,你难道忘了吗?你怎么可以全不在乎?我可是爱神,天地间最伟大的爱神啊!”

  “善良的爱神不应该给予人们幸福吗?祝福我们。”

  “不!我所爱的人只能爱我一个,永远只爱我。”拉住他的衣襟,投入他的怀抱。

  “我不会爱上你!永远也不会!”野兽无情地推开珉瑾,心却禁不住荡了一下,好熟悉的话语,脑中有一闪而过的灵动。

  珉瑾呆怔住,野兽死亡之前的场景与百亿年后的同一天重合,清清楚楚,连神态也一模一样。她,真的好傻,封锁他的记忆又怎样?生前的他与重生的他用着同样的神情与语气狠狠地拒她于心门之外,也再一次将她撕裂。

  “我——不——在——乎!”珉瑾一字字地答。同样的话她也回复第二遍。真的不在乎,只要能留他在身边就好。

  贝儿与野兽同时震住!这对话,根本就是他们的写照,或可说,他们只是重复着野兽与珉瑾曾有过的争执,而开启了野兽的记忆闸门。

  野兽垂下头,静静沉思一阵,将散落于各个角落的断忆收拢聚集起来,拼凑成完整的情节。

  他终于忆起了!当他再次抬起头,眼中的混浊彻底消失了,换回的,是一片清澈、明亮的蓝!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50

第19节:尾声(上)

  “所以,你宁可指派黧化成怪兽将我杀死,封锁住我的记忆,让我在冥界重生,好让我永远被圈围在你的身边,做专属于你的野兽!”这——便是隐藏了百亿年的真相。

  他想起了一切,那曾被硬生生从中截断的桥连接上了,被封锁了百亿年的记忆源源涌出,填满整具空洞的躯体,让他孤寂了百亿年的怪异性格也被填充完整。而当这一刻来临时,是否又是一个循环的终点?要将他再次捆绑住,就必须让他再死一次?所以,她来了,他也来了。让那痛楚的一幕再重蹈一遍!

  但,这一次,他决不会让他们得逞,他决不会让他们将贝儿与他的爱一齐封锁起来。决不!

  用手指在面前勾勒出弓箭的轮廓,轻轻点触,清蓝色的光芒闪耀中,实体诞生。紧紧握住,拉箭上弦,箭尖对准爱神,流雾的蓝光与贝儿胸前的饰针遥相辉映。这还是贝儿第一次看见他的武器。“不允许你再次伤害我;也决不允许你伤害贝儿!”为了他心爱的女子,他愿意向强过他百倍的高贵神灵举箭张弩。不论结局会是如何,他要保护她。

  处于上方的黧误以为他想杀死爱神,情急之下,立刻攻出一团褐色光球,直射向野兽。野兽根本未分神注意到,毫无防备的他眼看就要被击中——

  这时,打斜里冲出一个身影,挡在了野兽面前,也替他承接住这团光球的攻击。小涅的身体被重重击倒,渐淡的光芒衬映出他越加苍白的面色,一边咳嗽,一边呕吐;呕吐出的鲜血顺着河道流淌,直至汇入奔腾的大河。

  “小涅!”泠凄烈地大叫,冲去他的身边,想要捂住他的口,止住鲜血的溢流,然而,血液却像河水一样的汹涌,很快透过指缝,染湿了双手。鲜红的血还沾染上了洁白的衣,他原本白得耀眼的银发,此刻却黯淡下了光芒,变成透明的灰,“你竟真的这么做!你为什么这么傻呢?”

  哽咽住的哭声挽回不了已经发生的一切。他是否真的会变成气泡,从此消失?

  “对不起,主人!”小涅惨淡着笑容,握住泠的小手,也看向野兽,“小涅要消失了,以后再不能服侍主人了,也不能保护贝儿小姐。对……不起!”

  “别说话!”野兽轻抚着他的银发,眼角有一丝湿润,“我不会让你死!不会!”

  让他淡去,收回入气泡中,在里面暂保元气,也将泡泡交给泠。“带他走!去他出生的那条河流。”

  在那里,或许还能救回他的性命,但,他什么也没说,突地转身面对黧,只是瞬间,箭从弩张着的弓上疾射而出。泠也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而出。

  “你必须以死亡偿还。”野兽冷冷地开口,黧应声坠落河中。

  箭尖指回珉瑾,“你呢?”

  剩下的四位神灵各居原位,谁都没有出手干预。因为,他们知道,这已是存积了亿万年的怨恨,好与坏,他们都必须自己解决。谁也插不了手。

  珉瑾不看野兽的动作,只是直视着他的漂亮脸孔。这张令她迷恋到刻骨铭心的脸,上面没有恨,只有淡淡的无奈,以及那从心底深处泛出的,溢满表面的温柔,是她痴痴等到现在,依然等不到的温柔——他却将它全数交予了她。

  怨恨地瞪向依在野兽身边的女子。若不是她的出现,野兽会永远呆在她的身边,即便没有爱,却也不至于会拒她于千里之外。而她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让他重新忆起了他对她的恨。

  “我爱了你一生,你就如此回报我?”珉瑾颤抖着说,自手心中缓缓凝固出一团粉色,由淡转浓。她已经彻底地失望了,不能容忍他的背叛,所以,杀了他们才会是最好的泄恨方法。她得不到的爱,谁也休想将之夺走。“野兽!你怎么对得起我爱你的心?”

  “不!那不是爱。那仅是你的私欲而已;真正的爱不该这样。”奇异地,野兽竟放松了手劲,轻轻压缩手中的弓箭回入掌心,“我也曾以为只要毫不迟疑地掠夺,让自己快乐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必在乎——她的痛、她的恨、她的悲伤、她的快乐,一律与我无关。但,我错了。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时,是无法任自己做出会伤害她的事的;会不自觉地随她的快乐而快乐,随她的悲伤而悲伤,希望能给她幸福。即便那会伤害到自己、即便那是自己极不愿做的事,这才是真正的爱。”

  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旁若无人地转身面对贝儿,全然不顾身后的珉瑾已凝聚出最大的神力,随时可以置他于死地!他的眼中,只有她的存在。

  “我敌不过她的力量,无力抵抗,所以,我选择了放弃。”在嘈杂之外静静地凝视她的娇颜,那美丽会永远印于脑中。

  “我明白!”贝儿坚定地点头。粉色的光芒已经映亮了他的全身,使他周身散发的清蓝似乎淡却了颜色。这一刻,他们离得这么近时,这一刻,当贝儿用心看时,才突然发现,野兽是爱她的。他眼中的深情只为她而流露。可为什么以前,她从未发现呢?

  “害怕吗?”他轻轻地笑。

  “不!”贝儿摇头,“能与你依偎着一齐死去,我会觉得幸福。”

  幸福?这个词是从她口中吐出的吗?与他在一起会幸福呵。有她这句感性的话语为他送行,他会死得瞑目。

  会不舍,却不再会不甘。她,对他亦是有情的,这,就足够了。

  “傻瓜!”怜惜地捧住她的脸颊,毫不迟疑地最后掠夺她的唇。怎么舍得让她死去?该下地狱的,只有他呀。拥住她的身体,抚顺她被风吹乱的长发,在她耳边低喃:“贝儿!答应我,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等他长大时再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一个神 ,叫野兽!”

  “什么?”贝儿不解地问。

  野兽握紧她的手,周身的流雾突然开始发光,发亮,渐渐转浓,直到完全包裹住两个人的身体。贝儿只感觉她在飘浮起来,似乎有某样东西正在用力吸她,将她吸入眩晕的另一空间。

  突然间,贝儿顿悟——野兽根本不是要抱着她一起死去,而是在最后一刻,送她回人间,所以,他才放弃了抵抗,用自己的身体来承受珉瑾的所有恨意,以此挽救她的生命。

  “不要……野兽!不要!”贝儿惊恐地尖叫,想拉住野兽,不要和他分开,却来不及了。

  野兽的身体正在渐渐变模糊,在她消失前的那一刻,分明看到他身后的珉瑾射出的光芒袭向了野兽的背脊,一片鲜红的颜色迷蒙了她的眼……

  “我、爱、你!”

  隐约间,听到野兽虚弱而无力的呻吟,然后,一切消失于无尽的黑暗。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声雷霆的怒吼惊爆于冥府的议事厅,谛汜端坐于高高的王座,漆黑的眸子从厅下昏迷横躺着的三具身体移向站立两侧的众神灵,威严的光芒令人无法仰视。

  妻子齐娜正担忧地检查野兽的伤势,抬头迎望他时轻叹口气。而难得拜访冥府的珉瑾此刻一言不发,呆怔地凝望躺在她面前、已失去了知觉的野兽,仿佛这一辈子都瞧不够似的。

  被镁翌突然拉回的他们,已在回程的途中详细了解了事情的发展始末,怎么他第一次离开冥界,陪妻子去她母亲处小住,就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件?

  “对不起,父亲!事情演变成今天这个局面,一切都是我的罪责。”赜恭敬地朝父亲垂腰。

  “闭嘴!”谛汜瞪向儿子,没开口找他算账,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事情会变成这样,当然该由你负全责!如果觉得不能处理,为什么不直接禀告于我?而是拖到今天不能挽回的局面才来道歉?我放心地将冥府交由你看管,你做了什么?到最后竟还请出爱神掺一脚。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谛汜眯起眼,令赜无所遁形地后退一步。

  “可是……延拖至今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啊!”赜忍不住为自己的辩解。局面应该倒向他这边才对啊,可为什么,父亲会责备他?“至少揭开了百亿年前野兽死亡的真相啊,原来,他是被黧亲手杀死的。”

  “赜!”齐娜低低地喝止儿子,“你最好乖乖地站在一边,别再说话!”

  任谁都看得出,谛汜已经发怒,这个时候若再有谁胆敢挑引他,那可真是不知死活地自找死路了。齐娜走到丈夫身边,握住他的大手,浅笑一下,降下他猛蹿上的怒火。

  “野兽,你预备怎样处置他?”齐娜担忧地掠过厅下一眼,不好办哪!

  谛汜扶妻子坐于身侧,再威扫群神一眼。“隼,将野兽打入地狱,等候处罚。”

  “父亲!”隼不顾安危,顶撞高高在上的冥王。“野兽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承受永世的惩罚吧?”冥王的旨令一旦下达,是永世也收不回啊。

  “不至于吗?他本就触犯了冥规,私自带凡女入冥界,后来又欲与她一起潜逃,更是伤了尽职追捕他们的黧大人,这些——还不够吗?”轻抚妻子柔顺的长发,迎上她困惑的美眸,对着她偷偷微笑一下。

  一直紧盯着他们动作的镁翌这时才释怀。就觉得奇怪,他已经将事情的真相全部禀明了谛汜,他怎么仍是颠倒是非地乱说一气?原来,他自有打算。

  “冥王!你最好把事情搞清楚以后再下定论。”不明所以的隼更急,连称呼也变得陌生而冷然。“隼,你在教训你的父亲?”

  “不敢!”

  呵!如此强硬的口吻哪有丝毫能与这敬畏的词意相匹配?谛汜目中渐露笑意。“去吧!拉他下去,既然做了就该勇于担当随之而来的惩罚,这便是我冥王的宗旨!我想,野兽也许早做好了准备,他清楚我的脾气。”

  “父亲!”

  “够了!”珉瑾突地开口,悲伤的忧凄声音奇异地穿插入他们之间,“若需要受惩罚,我该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个。”目光流转于野兽、黧以及小涅身上,他们的重创全部源于她一人。咎责于她,他们又何罪之有?野兽拼了命送走贝儿的那一瞬,让她真的深受震撼。

  真正的爱,真的只是为了要让对方幸福吗?而非这样子残害他的身体,来满足自己的私欲——留他在身边?留下了,又怎样?

  百亿年的轮转之后,他仍是爱上了别的女子;也仍是拒她于千里之外。没有灵魂的身体留下了又有何用处?她竟傻得以为得到了世间至宝,小心珍藏着,独自欣喜。她为何万般痴傻?为何不放弃?强占了他这么多年,够了!放他自由吧,而她,也该回头了。

  “您真的愿意放过野兽?”隼不置信地问。

  “否则,爱神怎么可能成为世间最伟大的神 ?”齐娜闪现于珉瑾身边,轻轻抱住她,感觉她的微颤。可怜的爱神,她是真的喜欢野兽呵,深陷这场情孽太多年,不愿出来。谁也帮不了她,只有靠她自己的力量才可以挣扎出这个巨大漩涡。现在,一切都已过去,平静下来。“爱神的宽容是无人能媲美的。”

  “我要回去了。”珉瑾疲倦地说,仿似经历了一场激战。这场战争,她败了,心却变得安然,像是解脱了一般。“黧,交给我!我带他回天界,替他疗伤,直到他痊愈之后再让他回冥界,好吗?”收起黧的身子,慢慢淡去身形。事情都该有个了结。

  “滟娆,护送爱神回天界,好吗?”

  复仇女神微一欠身,领旨而去。齐娜望向夫,他正盯着野兽沉思,仿佛在想一个折中的办法,让事情变得更妥当一些。“镁翌,你送野兽回他的寝宫,助他恢复!”

  齐娜立刻握住他的手,摇头。犹豫着要怎样开口。“谛汜!请求你!”凝望着夫,“放野兽回凡间,他——不属于这里。”心疼他呵,她从小抚养长大的男孩。

  “他属于神 ,神 就该呆在属于神 的领地。”齐娜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既然当初他可以被列入神 名册,如今一样可以将他从名册中剔除。反正他并非生来就是神,他的体内流动着凡人的血液。”齐娜肯求,“况且,他找到了他的真爱,你真的忍心将他们两地分隔,承受无尽的相思之苦?”

  这相思,他的夫是最明了的啊,否则,为何会暂舍冥界的王位,与她眷留于外?谛汜盯着齐娜的脸,慢慢地,慢慢地展露笑意。他厉害的冥后!

  “真是拿你没办法。当初让野兽进入神 之列是你的恳求;而如今要将之剔除出神 之列的,仍是你切切的恳求。天帝若知道,非责备我对神 名号的儿戏。”转身下旨令,“从这一刻开始,野兽不再属于神灵,将他的神力全数收回,贬为凡人。这件事,隼,交给你来执行。”

  “遵旨!”隼终露出笑意,他所钦佩的父亲,果真没让他失望。

  “母亲,小涅呢?”一直抱着小涅身体不放的泠,此刻冲至齐娜跟前,“求求您救救他,否则,他会死!我……不要他死啊!”

  齐娜面露难色,望向冥王。谛汜轻轻拭去儿子脸上的泪痕,问道:“你喜欢他?”

  “是!父亲,只要能让他活着,无论您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任何事都愿意?”谛汜严肃地再问。

  “愿意!”

  “也许,野兽仍是需要侍从的,”谛汜皱眉想一下,“隼,带着小涅一起去凡间吧。”

  抱起泠小小的身子,他的目光却停驻在那个通体惨白的少年身上。他的小小儿子,竟也长大了呢,学会了爱、保护、以及牺牲!

  这世间,无论是天界、冥界、或是凡界,只有一个字是贯通而永恒不变的。

  那就是爱!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6-29 22:52

第20节:尾声(中)

  “你这个死丫头,去哪里,与谁厮混了这么久?无故搞失踪,现在又回来做什么?”何芬狠命地用木棍抽打贝儿。

  突然之间失踪了好几个月,害她被警局盘问了一遍又一遍,也被左邻右舍在背后戳戳点点,议论纷纷,大家都认定了是她不愿照顾贝儿,而残害了她。

  天知道!她有多冤枉。当以为一切会慢慢平静下来时,今晨,一打开门,贝儿蜷紧了身体躺在门外,身体更是变成可怕的透明状。惊惧之下,连怨恨一起宣泄而出。

  “死丫头,你说话啊。怎么?跑出去这几个月,连话也不会讲了吗?你不是一向都很厉害的吗?”贝儿跪在地上,缩紧身体,护住腹部,死死咬着牙承受加诸予身上的痛。心中只有一个心念:伤害她没有关系,只要不伤及孩子就行。她与野兽的孩子啊,这是野兽留给她惟一珍贵的东西,她会拼了命地保护他,就如野兽在最后一刻舍弃自己的生命救赎她一样。

  那深情的凝视又浮现眼前,绞痛了心脏,几乎窒息,雾水盈满眼眶,一滴一滴湿润地面。

  “不说也随你的便。但你若是在外面沾染上了什么不洁的东西回来,我警告你!千万别传染给我们。”或许是打累了的缘故,或许是看见贝儿摇摇晃晃支撑不住的虚弱,何芬没有再往下打,怕真闹出人命,太不值得。将贝儿推入她的房间,重重地关上门,“哼!死丫头,好好呆在里面,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出来乱跑,听到没有?”

  一切恢复了平静,贝儿瘫软于门板,沿着门框缓缓滑落,止不住地流泪。心却不再无助。她真的不再孤独,有爷爷,有腹中的幼小生命,还有——野兽。他们都成了她心脏跳动的支柱,支持着她坚强地走下去。

  野兽,他还好吗?那迷蒙了她眼的红色可是血?那个爱神真的会让他再次死亡?封锁住他的记忆,将她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抹去?

  他爱她呵!不管他是否会死去,不管他是否真的会忘记她的存在,她永远都会记得他说过的这一句,刹那将会延续成永恒,凝聚出最美丽的光环,圈住她,一生一世!

  野兽一直都在改变,是吗?从蛮横到体恤,从淡漠到无限柔情,他用这些网无边无际地包着她,她却一次又一次地与他怄气、与他争吵,为什么她一直都没有发现他在痛苦挣扎着?也没有看清自己心中那一直隐藏着的怪异情愫。

  他终于在矛盾中作出了决择——要放她自由!而她,却在分离的瞬间,在他深情的凝视中才看清自己的心!那颗早靠近了他的心,却不知,这贴近缘于爱啊!

  他给了她自由,却令自己深陷囹圄。怎能让她安心?欲与他一起承受惩诫,他仍是独断地做自己想做的,如不经她同意便带她入冥界一样,再次不经她的同意便送她离开!这样的来去,仿如一场梦境;这样的他,掠过她的生命,逝去了便不会再出现。

  他们真的就此被隔离开?森森的冷围聚过来,贝儿紧紧地抱住自己。

  想他!真的好想!

  突然,将脸埋于膝间的贝儿被眼前的亮光吸引去了注意。灰色的流光中凭空出现两具身体,横躺在她面前。贝儿迟疑地动了一下。

  是冥界神 的流光,没错!但那身影——

  “野兽!”贝儿惊叫着爬过去,挥开蔓延四散的雾光,更清晰地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是他!野兽!他又来到了她身边,还有小涅!他们昏睡着,没有知觉。

  但,没有关系呵!只要他重现在她的身边就好,以为她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他了。可是,他仍是出现了……

  贝儿激动地抱紧野兽,紧紧地,怕稍一松手,他又会消失。不要再与他分离!哽咽着哭泣,泪流淌至野兽的脸颊,为他洗去满身的伤痕。

  这一刻,诚挚地感谢天——赐回她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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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蓝兽幽冥》※★※--作者: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