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他喜欢她身上的这一切
“您好,医疗检测办公室。”“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特别警探和曼尼·阿尔维雷兹警探想见乔·内尔森医生。我们预约的时间是一点半。”
“对,内尔森医生正在大厅里等两位呢。”
医疗检测中心的大门拦路杆升起,多米尼克驶离了繁忙的第十四大街,发动“旁蒂克”车入内,在“警车专用泊位”处找了个空位停下,正好对着红砖砌成的两层楼建筑的前门,旁边停的是一辆黑色的新型殡仪车。
曼尼坐在副驾驶座上,他慢慢打开车门,下到停车场上。他们从佛罗里达司法厅迈阿密办公室的专案组本部来,到医疗检测中心的路上,他异乎寻常地安静。他见多米尼克没有立即跟着下车,探进车里问道:“多米,你不一起进去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要的。老熊,你等我一会儿,我到里面来找你。我现在必须先打个电话。”多米尼克拿出手机握在手里,他的样子很明显是在等曼尼走开后再拨号码。
曼尼·阿尔维雷兹看了看面前两层楼的红砖建筑,扮了个鬼脸。他最不喜欢来的地方就是医疗检测医师的办公室。他做了十六年的杀人案件警探,见过上百具尸体,对很多东西都麻木了,但每次到这里来他都感到反胃。不是地下室里冷藏的尸体让他不舒服,他可以在犯罪现场对着尸体一看就是一天,而且不感到厌烦。就是那些腐烂的尸体,被水浸泡过的,少了眼睛缺个胳膊的,甚至碎片遍洒在迈阿密周围四千条隧道、湖泊、池塘上的,都没有让他的脸变过颜色。更不要说迈阿密河里那些挂在渔人钓钩上的尸体,或是把大西洋上冲浪人吓得魂飞魄散的尸体了。那些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除非真的就是“小儿”的尸体,他是最不忍心见到孩子被害了——而且小孩被杀的尸体通常都很吓人。一句话,让他畏惧的不是尸体,而是解剖尸体——医疗检测医师靠着吃饭的行业。
尸体解剖可以说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谋杀案警探,经常都得亲自见证尸体被解剖的整个过程。比如说被害者被枪杀,那么他们就要解剖他的尸体,从他背上观察身上的十三个子弹孔究竟哪一个击中了要害?如果被害者被刀刺死,那么就把他解剖开来,看哪一刀是致命的一击?通过解剖来分析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所以,曼尼看到过不少解剖的场面,其实也已经多少有些习惯了。但是尸体解剖这一行为,整个过程中都透出彻骨的寒意——他厌恶的正是这些。多年来,他每次到这里来都感到紧张,时间没有让他麻木。解剖室里,用来冷冻尸体的冰柜、铺着白瓷砖的地面、零度以下的气温、钢制的轮床、亮得晃眼的无影灯、称量器官的天平、电动小圆锯、肋骨粉碎器,还有分析完成后用来缝合尸体的黑线,都让他胆战心惊。解剖的时候,死者不再是受害者,成了标本——样品——供一群精神不正常的人研究,事实上,这群人是非常喜欢割开一具具尸体的——他们把这个选为职业,每天都盼着能有一具两具可以动手。在那个冰冷的白色房间里,每具尸体都一丝不挂、一览无余地躺在轮床上,展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实习医师、警察、看门的,全都在场,看着那个手握大权的医生,用坚韧的器具把头顶的皮割下来,发现里面的奥秘,称量器官的重量。在他看来,这太冷酷了,他就是接受不了。道理是很简单明白的。他还认定总的说来,所有的医疗检测医师都有病。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把切开死人的尸体作为职业,还围着里面的内脏忙得不亦乐乎呢?当然了,别人也许也会产生同样的疑问:为什么有人会选择做谋杀案的警探呢?他对解剖尸体一直心有余悸,也许是心里想着有一天自己也会躺在轮床上,赤裸着身体,四周一片寒冷,完全没有了尊严和隐私,耳边是电锯的嗡鸣,为他解剖的医生和助手暗自笑他的阴茎曾有多么大,估量他肚里曾装了多少脂肪。
他今天和多米尼克到这里来,是为了弄清与昨天解剖安娜·普那多尸体相关的一些问题。老样子,想着这两层楼的建筑里面都存放着什么,想着他们喝咖啡的时候地下室里也许同时就在进行着什么,他的心跳就加速。如果他真因为心脏病发作倒在了冰冷的白瓷砖地板上,他真心希望为他解剖的不是乔·内尔森。
曼尼回头看了看车里的多米尼克,他哀怨的眼神仿佛在说:“伙计,别让我一个人进去。”
“内尔森老让我起鸡皮疙瘩。真是个好日子。”老熊吐出最后一口“万宝路”,样子仍然非常紧张。
“曼尼,哪个医疗检测医师不让你起鸡皮疙瘩啊?”
“也是,唉……”他再次回头看看多米尼克,他仍然拿着手机,耐性很好地等着曼尼消失在棕榈树后面。“行了,行了,你打你的电话吧,我在前门等着你。前门外面啊,我可不自己进去。”
“嗬,老熊,枉费你这么大个子,还是个警探,你的胆子只有针尖大。好吧,我到门口找你,等我一会儿。”
曼尼走开了,棕榈树挡住了他的身影。他离开后,多米尼克又试着打了一次思洁办公室的电话,希望接电话的就是她本人,但只接通了她的语音信箱。他简短地留了个言:“你好,我是多米尼克。我和曼尼在医疗检测中心。我给你打过传呼,但你好像没有带在身上。你不是说想和内尔森见面的吗?听到留言请给我回个电话,号码是3057763882。”
他把手机拿在手里,从车窗外看出去,旁边的殡仪车里坐着个举止粗俗的司机,正在大吃一块三明治,一边还从一个棕色的纸杯里喝着可乐或是啤酒什么的,他坐在殡仪车的前排座位上,满不在乎的样子。职业的敏感,让多米尼克断定那一定是杯啤酒,因为他的手还在吃金枪鱼色拉。
他越来越为思洁担心了,虽然心里清楚不应该这样。他早上给玛丽索儿通过话,告诉过她他们一点半和内尔森有约,他知道思洁肯定去过办公室了。但是她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说她也会来,所以他就给她打了几次传呼,仍然没有回音,这可不是她的一贯作风。昨天以前他肯定不会去想她的作风是什么。班特林初次到庭后,她肯定碰到了什么事,尽管她一再地否认,他还是坚信这一点。他觉察到了她眼中的恐惧,在法庭上观察过她的身体语言,她当时面色惨白,完全没有听到卡兹法官的问话。昨天晚上,他到她家,和她谈到班特林的时候,她又一次脸色大变,而且很快就想结束谈话把他撵走。多米尼克不是个火箭科学家,但是即使是最普通的人也可以看出来,思洁·汤森德——一个颇有名气、备受尊敬的公诉人,被什么东西吓得要命。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呢?这又与威廉·鲁珀特·班特林有什么关系呢?
他还想把昨天一团混乱的感情纠葛整理出个头绪来。当时看到思洁那副样子——在法庭上,在她自己的厨房里——那么恐惧,那么脆弱,他突然就产生了想要保护她的冲动。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非常奇怪,这不是他的个性。他知道过去的几个月里两人之间已经产生了对彼此的好感,他喜欢她,也很尊敬她。他喜欢她的热情,她的独立,还有她自愿选择一种有许多漏洞的工作系统,而不是安守稳定平淡的生活。她是那些受害者梦想的化身:在法庭上,她为一种信念而奋斗,炽烈而热情澎湃,仿佛她要证明的东西不只是为了说服12位陪审团成员,更要说服自己。听着她强有力的陈述,看着她与某位迈阿密最成功、狂傲、自大的男性辩方律师辩论一个复杂的动机,而最终取得胜利的情景,谁都会由衷地佩服她。他喜欢她身上的这一切。
过去几个月里,他们有时候会在专案组或她的办公室,或通过电话闲谈,他早就发现他们之间有许多的共同点,远不止于在被告、法官和辩方律师方面的共同点。“丘比特”案发以前,他一直以一位律师的身份尊敬她。从侦破“丘比特”案开始,他开始喜欢她这个人,喜欢她这个女人。这一点他无可否认。他也想过约她出去吃顿饭,看场电影什么的,但是过去的十个月里,“丘比特”让他每天忙活16个小时,每周忙活7天,他简直抽不出一点时间。也许是他从没有为工作以外的事情安排过时间。五年前纳塔莉死了以后,警方心理专家就告诉他要把一切抛诸脑后。昨晚他把所有都放下了,不知道是有意识地还是无意识地,在她的门口,冲动占了上风。现在他后悔这样做了,也许昨晚那个吻把她吓坏了。
殡仪车司机已经吃完了三明治,可能他意识到多米尼克的车停在“警车专用泊位”上,那他肯定是位警察,刚才被他随手扔掉的棕色纸袋也不见了。
多米尼克下车,向前门的水泥台阶走去。一个年轻的女人,多米尼克认出她是接待员,正在前门外吸烟,一边还和一位是她年龄两倍的医疗检测调查员聊天,多米尼克也认识他,以前是迈阿密泊鞯孪氐木探,后来跳槽到这里,这里的待遇更好,工作也更轻松。他们好像就某一个案子聊得很愉快,多米尼克从他们身边没有打招呼就走过去了。他四处看了看,不见曼尼的踪影,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实在怕得厉害,跑到灌木丛后面藏起来等多米尼克;要么就是被可怕的首席医疗检测医师乔·内尔森给生擒了。他走近前门的玻璃门时,发现是第二种情况。
乔·内尔森站在曼尼面前,把他逼到大厅里的一堆70年代生产的松绿色沙发旁,沙发上面还放着栗色的靠枕,显然,曼尼已经无路可退了。内尔森仍穿着绿色的手术衣,头上戴着一次性的薄荷绿手术帽。多米尼克看得出来,他正在激动地说着什么,双手在曼尼面前不停地上下挥舞。从他的装束可以推断,这位敬业的医生在到大厅来等候他们之前还在地下室里工作,回到活人的世界之前,他还在和死人打交道。还好,上楼和曼尼握手之前,他还记得把橡胶手套取掉了,否则面如土色的曼尼·阿尔维雷兹警探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现在他似乎很需要抽支烟或一个呕吐袋。
多米尼克走进去,伸出手,微笑着,他对曼尼简直是救苦救难的神仙了。“内尔森医生,您好。很抱歉让您久等了,我有个电话不得不回。”
内尔森医生迎向多米尼克,接住他伸出的手,用力地握了握。“没有,没关系。我正在问阿尔维雷兹警探案子的侦破进展呢。我还告诉他我看到你们很激动,因为我有非常有趣的东西要给你们看,在地下室里呢!”
乔·内尔森医生对工作毫无掩饰的热情,正是让曼尼感到不舒服的原因。他个子高高的,瘦削但却十分结实,一双眼睛往下凹,多米尼克一直认为他有孩子一样的“多动症”,因为他一刻都不能闲下来坐着一动不动。谁如果把他留在一个地方久一点的话,他就会把身体的重量不停地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眨巴着眼睛,使劲吸鼻子,样子难受得仿佛脑袋就要爆炸开来。
“太好了。是普那多的尸体还是其他哪个女孩的尸体?”
“哦,目前为止,我刚重新检查完普那多。不过我已经把其他女孩的文件全部取出来了,准备挨着一具一具地复查,现在我已经知道我该在上面找什么了。两位,我们现在就下去吗?”内尔森医生的眉毛开始耸起又落下,耸起又落下,眼睛也眨个不停。他仿佛一列过时未发的列车,急煎煎地想立即离开车站。
曼尼的样子变得很吓人,刚才是面如土色,现在已经转成绿色了。
“曼尼,你没事吧?你不想下去吗?”多米尼克问。
“他当然想下去了,这么有趣的东西他怎么会想错过呢?”内尔森医生激动地插嘴道,“来吧,两位优秀的警探。楼下的实验室里还有我刚煮的一壶咖啡呢,保证让你们精神振奋!”说着,内尔森医生已经迫不及待地向电梯走去。
“好吧,我来了,来了,真他妈的。”曼尼蔫不拉叽地说。
电梯门开了,三人都跨了进去,电梯里面就像一个钢制的盒子,长得足够放下一张轮床。
“内尔森医生,州检察办公室的公诉人也想到这里来和我们汇合,我刚留了个信息给——”多米尼克刚开口就被内尔森医生抢过话头。
“思洁·汤森德?对,对。她大概半小时以前给我打过电话,说她今天来不了了。她说明天或后天再抽时间过来,让我们先看。她忙着开庭还是什么的。”
内尔森医生按下电梯的“B”键,金属门闷响一声关上了。电梯直奔地下室而去。
第32节 可怜的安娜·普那多
安娜·普那多的尸体躺在一架金属轮床上,眼睛闭着。多米尼克记得从她的家人提供的生活照上,她的皮肤如奶油一般白皙光滑,现在却早已变成了死灰色夹杂着菜青色,因此鼻翼周围的雀斑几乎都被掩盖得看不见了;长长的金发铺在头下,衬托得脖子和肩膀特别显眼;有些碎头发从轮床边沿散落下来,已经被干了的血染成了黑色,一团一团纠结在一起。一块白色的尼龙布从脖子以下的地方盖下去,遮住了被剖开的身体。“你们昨天给我打电话,提到在嫌疑人家里发现氟哌啶醇药水儿,我就对尸体多进行了几项实验,实验结果今天早上出来了。”内尔森医生站在尸体旁,他的手随意地抚摸着从白布下面露出来的纤细的手指。多米尼克注意到那手指的指甲很长,但却没有很好地保养,乱糟糟的。指甲曾上过粉红色的指甲油,多半已经脱落了。
“氟哌啶醇是一种很强很强的安定药,一般都用于控制精神病患者和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精神极度兴奋。它的商标名称是‘好度得’,人们一般都只知道这个名字,是一种很强的镇静剂。它可以使病人放松、稳定下来,还可以控制幻听和妄想多次发作,甚至可以让变得狂野的病人平息下来。在极端的情况下,还可以把它注射到肌肉群里,立即就能让病人服从指挥。但是如果这种药用的剂量太大,就会导致紧张症、失去知觉、昏迷,甚至死亡。两位,你们听懂我意思了吗?”内尔森医生的眼睛飞快地眨了几次。“嗯——这是氟哌啶醇的催化剂——我们对解剖尸体标准的药物检测一般不会包括这一项。只有专门去找,才能发现死者生前有没有用过这种药。
所以,当时在解剖尼可勒特·托伦斯和安娜·普那多的时候,因为她们肺重量异常,所以我们怀疑她们生前应该被注射过镇静剂,但不知道用的是哪一种镇静剂,也不知道应该在尸体里找什么。我们还尝试做过几项麻醉镇静剂的实验,比如说‘安定’、‘达尔丰’和‘氢可酮’,一开始我们甚至还做过‘克他命’、‘伽马羟基丁酸’也叫GHB(就是平常街上卖的‘迷奸药’)和‘液态快乐丸’等实验。什么也没发现。我们一直不能确定她们体内的镇静剂到底是哪一种。
但是法尔科奈提警探,你昨天给我打了电话以后,我就开始思考‘好度得’是否会有这个功效,理论上是存在可能的,因为它是一种强镇静剂。我当时非常兴奋,就进一步在尸体上做了几项实验,并且……成功了!”他拍着一个棕色的剪贴板,上面有一张黄色的实验室试纸。“这个就是!氟哌啶醇!然后我又回头检查了普那多胃里的成分,看有没有漏掉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漏掉。不过也没关系,因为氟哌啶醇有一个6小时左右的半衰期,如果人在服用它6小时以内死亡的话,在其肌肉组织和血液里就会分层,即使消化完全也不会例外。
于是我脑子里就出现了好几个理论。两位警探,请耐心地听我解释一下,看是否与案情吻合。你们告诉我在嫌疑人家中找到的氟哌啶醇处方瓶上写的是‘一日两次,每次20毫克’,这可是非常大的剂量,即使对一个身量高大、长期服用该药品的人来说也是过分的。对那些从未使用过这个药物的、体重一般的人,只用一片20毫克剂量的‘好度得’就足以让她丧失活动能力了。如果犯罪嫌疑人给被害者服用一片,比如说放在其饮料里,被害人在吸收药物后15分钟以内也会变得思维迟钝、口齿不清、行动能力减弱,这种状态可能在酒精的影响下持续一段时间。她的思想会时断时续,这时候要对她下手可谓轻而易举。
我刚才也说了,‘好度得’也是可以注射的。如果注射使用该药物的话,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而且注射剂的形式也便于保存。事实上,对那些不善于吞咽药物的病人来说,长期持久地注射是一种更有效的办法。不管在身体的任何部位,一次注射后的药效两到四周内都有效。有了这些想法,我就重新回到尸体上来寻求答案。”
内尔森一口气说下去,在这里夸张地顿了顿,把两个忠实的听众听得大气不敢出。然后他揭开盖在安娜·普那多尸体上的白布,样子仿佛一个魔术师在舞台上揭开魔毯。曼尼心里琢磨着接下来肯定会听到一声:“变!”但是“魔毯”掀开,下面却没有蹿出白兔。而是安娜·普那多赤裸的身体直挺挺地躺在轮床上,她的身体已经被剖开,损毁的部分暴露无遗。这时,内尔森医生又摇身一变,样子很像一个卖二手汽车的老板,即将向人展示他货品的特点,他把普那多的身体翻转过去,把她的臀部指给他俩看。
很明显,普那多死的时候是面朝上平躺着的,两边臀部皮肤下面都瘀积了很多血,两个手肘和双膝处也有血液汇集的迹像。她的心脏停止跳动,最终死亡后,受到重力的影响,曾经在全身循环的血液就经血管汇集到死亡那一刻身体的最低点上,并在该点上出现青紫的痕迹。
“看这里!”他一面说着一面递给曼尼和多米尼克一个放大镜。他指的地方皮肤和组织已经被取走了,露出一个粉红色针孔,肉眼几乎发现不了。
“她的臀部上有两个这样的针孔。我以前没有发现,因为血液流到臀部,产生了青紫的痕迹。而且那时我也不知道应该在尸体上找什么。我把针孔表层的皮肤取下来检测针孔处血管的损伤情况。两个针孔都可以确定是因为注射药物留下的。我想应该是注射‘好度得’。”
曼尼似乎没太听得懂。“死亡医生”现在变成了“超级神力解剖师”。“慢着,内尔森医生,这些女人被杀死之前都被各种奇怪的玩意儿折磨过。这些针孔会不会是那个变态往她臀部插进铁针什么的,以求刺激造成的呢?你怎么能这么确信这两个孔是针眼呢?”
曼尼的假设几乎让内尔森医生伤心欲绝,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他脸上挂着一种笑容,仿佛在说“因为有些我知道的东西你不知道”。他几乎没有理会曼尼的问题,继续往下说道:“警探先生,我发现这两个小孔以后,我就在尸体上继续寻找,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他把普那多的尸体又翻转回来,面朝上躺着,然后把她的右胳膊拉起来。她的两条胳膊都有瘀伤,手腕处的伤尤其严重,因为她的手腕被绳子捆了起来。内尔森医生指着内手肘处的一个紫色的小孔说道:“这是另一处针孔,也是注射药物造成的。但这不仅是一个注射的位置,这是一条静脉血管。他为了找到这样一条血管肯定做了几次尝试,因为我在她的左胳膊和脚踝处发现了两条棕色的血管。”
“静脉血管?为什么啊?”多米尼克感到不解,“您的意思是他给她注射了‘好度得’,然后又往她的静脉血管里注射了一次?为什么要注射两次呢?那解释不通啊。”他想到了加利福尼亚专门用勒的方法来杀人的两表兄弟,他们曾经往被他们捉住的妇女体内注射除虫剂和其他的家用洗洁精等物品,想看看人注射进这些东西以后会有什么反应。
“对,是完全解释不通的。”内尔森医生更加不高兴了,不过鉴于时间宝贵,他在地板瓷砖上跺了跺脚,咬着牙齿继续说道:“于是我又接着往下找,做了几个实验,又发现了另外的东西。这个东西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这个东西就完全可以解释得通使用静脉血管的原因!”
“什么?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曼尼忍不住插嘴问。他觉得现在可不是用激情和紧张来等待艾力克斯·特里伯克“最后惊险一问”的时间和地点。
内尔森医生的注意力却转移到多米尼克的身上,“我又做了实验,发现她身体里还有另一种药物。”他很快地说:“名叫咪代氯铵。”
“咪代氯铵?这是什么东西?”多米尼克问。
“它的商标名叫‘美维松’,只能静脉注射。是一种骨胳肌肉松弛剂,功能仅此而已。最初发明这种药是用来做外科手术的麻醉剂和肌肉松弛剂的。但是从后来在非洲用于病人身上的实验,人们很快发现,它的确是一种有效的肌肉松弛剂,但却没有麻醉和镇痛的功能。这个问题是手术完成后,肌肉松弛结束,病人能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才最终被发现的。谢天谢地,那些用这个药做外科手术的病人总算是活下来了,因为是这些病人亲口说的他们在手术当中感觉到了疼痛,从头至尾都没停止过。”
“但是在手术进行当中他们不能说话……”多米尼克的声音小下去,他明白了他们刚才的对话是多么骇人听闻。
“对,他们的舌头和脸部肌肉都被麻醉了,他们说不出话来。”内尔森医生说到这里稍微停了一会儿,等两位警探完全消化他刚提供的信息。从他们的表情上看,是完全懂了。他的实验成果最终让他们两个目瞪口呆了。他轻快地说道:“可以肯定,你们抓住了一个天才虐待狂!”
“你在她的身体内可以找到多少这种药?”
“多少我说不准。氟哌啶醇用得还不是很多,他可能只是为了让她在死前安定一会儿。咪代氯铵用得可就多了,我猜测其剂量足以让她全身麻痹。不过别忘了咪代氯铵是不会麻痹意识的,所以虽然身体不能动,她人可是清醒的。这种药起效慢,药效时间不长,所以必须由静脉控制,而且在人死亡后半衰期很短,所以她在被扎静脉的时候就已经断气了。这也是针孔这么新鲜的原因。就在她死前一秒被弄上的。”
“所以这个疯子——在我看来他真是一个疯子,使用氟哌啶醇……”多米尼克刚开口,愤怒就让他不得不停下来。他刚听到和想到的一切开始在他脑袋里形成一副让人难以置信的恶心的画面。仿佛这些年轻女人的死还不够悲惨,不够凶残。看着吧,伙计们,好戏还在后头!请继续关注!他停止思考,问道:“内尔森医生,那意味着什么呢?他到底是个精神病患者呢,还是个躁狂抑郁病患者,还是心理变态者?医生给他开了氟哌啶醇,这意味着什么呢?”
“法尔科奈提警探,我不是心理医生。我不能给你即兴诊断。在好几种精神状态下医生都会开氟哌啶醇的。”
“哦,真他妈的!他不会是个NGINGI, Not Guilty by Reason of Insanity,以精神失常为借口,宣告该犯人无罪。吧。”曼尼说。NGI指的是精神失常无罪。以精神失常为借口,而又确实证明有精神病史,是被告的一张王牌,尤其是精神病是妄想型精神分裂症、躁郁症或先前实体的精神崩溃。如果可以证明被告神经错乱发狂,不知道他的行为的性质或结果,也不能辨别行为的错与对,那么州检察办公室就可以认定他为NGI,或者陪审团可以认定他为NGI。这是人们最不愿接受的。在这种情况下,犯人不是被押送监狱,而是被送到当地环境优美的疯人院生活。没有最低刑期。他也不一定会被限制行动自由。一旦他精神恢复正常,他就刑满释放了。就这么简单。只需一点点运气,和足够买通心理测试的钱,他就可以在大约十年以后给自己买一张回家的车票。
多米尼克开始在脑子里想象可怜的安娜·普那多短暂、美丽的生命最后的几分钟是怎样度过的。他还记得最初在尾厢里见到她的尸体,她那双碧蓝的眼睛盯着他,里面满溢着恐惧,那是她生命的最后时刻见到的景象永远定格在双眼里了。现在,不仅是曼尼,他也觉得恶心起来。他的舌头在嘴里仿佛使唤不动了,他尽力想镇静下来整理思路,理解当时那简直让人无法理喻的一幕,在他看来,那跟恐怖电影里的情节无异了。
“也就是说,那个疯子给那女孩服用了本来是开给他自己的‘好度得’,于是她就陷入了一种昏迷状态,他就当着周围所有人的面,轻而易举地把她带出‘勒维尔迪吧’,因为周围虽有上百人,但他们中一半以上要么吃了‘摇头丸’,要么已经醉了酒,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到带走女孩的这个人原来是个危险的连环杀手。一旦他把她弄出了迪吧,就把她藏在什么地方,给她继续注射‘好度得’,或者以药片的形式喂给她吃,然后就强暴她。接下来的几天或者几周,他用尽各种方法强暴她,等他玩腻了,他就让她清醒过来,等待最后的时刻。他找到她的静脉血管,给她输入大量的药,但这种药只麻醉全身的肌肉,大脑却还是清醒的,这样她就仍然能够感受到他的解剖刀切入自己的胸膛,取走心脏时那难以承受的疼痛。真他妈的。这样杀人的方法简直比杀人恶魔邦迪和罗林还要残忍。”
内尔森医生又一次语出惊人。还好,他此时的声音不像刚才那样兴奋和热情洋溢,否则即使是多米尼克都要让他尝尝拳头的滋味,最少也会听任曼尼教训他。内尔森医生说的是:“我在她的眼皮上还发现了粘性的残留物,两个眼皮上很多睫毛都被拔掉了。”
“什么意思?”
“我想他是用胶布把她的眼皮粘住,不让她闭眼。”
“也就是说他用这种办法让她看着他的行动?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挖出来?见他妈的鬼。”多米尼克摇摇头,想把那副骇人的景象从脑袋里摆脱。“老熊,我们把那个疯子抓住真是积了德。”
曼尼低头看看安娜·普那多赤裸、破残的身体。她曾是别人家的女儿,是有人思念的姐妹,是被人深爱的恋人。她曾经是多么美丽的姑娘啊,有做职业模特的潜质。现在,粗硬的黑线把她脖子以下,肚脐以上的纵刀痕和双乳以下的一条横刀伤缝好,这一纵一横形成了一个弯曲变形的黑色十字,掩盖了她没有心脏的胸腔。
“我真是恨透了医疗检测中心。”曼尼只能说出这句话。
第33节 白纸黑字的铁证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她的面前正摆着多米尼克拿来的自动跟踪信息。“纽约市皇后县弗拉新区134-05达利区大街13幢。”这是纽约州威廉·鲁珀特·班特林的驾驶执照上的地址,驾照的有效期是1987年4月到1989年4月。这个地址从圣约翰可以乘公共汽车到达,沿北方大道到她在洛矶·希尔路的公寓开车只要10分钟时间,离她以前工作的位于梅恩大街的巴利大厦和135号刚好一个街区。思洁靠在椅子上,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心灵深处,她知道从在法庭上听到班特林变态的声音那一秒起,她就确信他就是“小丑”,但是此刻,因为她的确信无疑,她反而有一种奇怪的解脱和安定的感觉。她明白自己没有发疯。那个声音是真实的,她也没有妄想臆测。他的地址可以说明这一切不止是巧合,而是白纸黑字的铁证。
他的住所离她的公寓只有几英里路程,离她的健身房只有一个街区。她记得那晚他对她说的话,记得他在她耳朵边欣喜的窃笑。
“克洛,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不会间断。你逃不开我,因为我总是能找到你。”
她现在明白了,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的确有条件可以观察到她。很有可能就在健身房里,也许在地铁上。也许是在弗拉新她最喜欢的中国餐馆“北京坊”里,或者就在贝赛的“托尼饼屋”——她经常买比萨的地方。可能是任何地方,因为他一直就住在附近,在路的另一头。她又想到这十二年来,拼命想要记住现在才揭秘的那张脸——在她生活中的什么地方,也许无处不在,但那时在她头脑里依然是一片空白。
她正思忖着,突然,响起了一声很大的敲门声,跟着是一阵“叮铃”声,她还没来得及说“请进”,门就被推开了,玛丽索儿站在门口。“叮铃”声是她的手腕上戴的17个金镯子相互碰撞的声响。
“你找我吗?”她问。
“对。我想检查一下下周有关‘丘比特’案件的面谈时间表。”她把班特林粉红色的拘捕令递给玛丽索儿。每位警察的名字旁边她都注明了见面的日期和时间。她把和多米尼克见面的时间安排在了周末,虽然他是专案组的负责人,通常应该是第一个被召见的人。和钱伯斯医生谈话以后,她今天重新做了决定:首先是要用全副精力应付这个案子,准备好起诉的所有材料,一步一步来;再者就是现在不是和某人发展恋情的时候,尤其是和重大案件专案组的领头警探,犯罪嫌疑人又与她有这样特殊的关系。她得重新和他保持距离,变回以前的样子,只有工作上的接触。不管她对多米尼克是怎样的感情,不管这种感情可能是怎样的,她有太多的秘密不能和他分享。恋情建立在秘密和谎言的基础上,就好像房子用纸做地基,岌岌可危。最后逃不脱崩塌的命运。
“玛丽索儿,这个案子上我们的时间很紧,有很多目击者。”她想用团队合作的办法来激起她的热情,“两周后我们就必须把所有的材料交到大陪审团那里。我在每个警官的旁边都写明了约见日期和方便的时间。帮我把每次约见的时间都限制在45分钟以内,约见阿尔维雷兹和法尔科奈提的时间为3小时。”
玛丽索儿接过拘捕令,“好的。我会全部搞定的。你还有其他事吗?现在已经快4点半了。”
是啊,到了“大逃亡”的时间了,思洁差点都忘了。不管是否发生了下地狱或淹大水的事,玛丽索儿4点半准时下班。
“还有。我还要为接下来几天的工作查询很多资料。今天晚上我可能很晚才能离开办公室。请你帮我把明天上午威尔克森案子的亲属约见改个时间,下午和维尔顿案子的蒙诺兹、霍根警探的约见也要改动。维尔顿案子离审判还有两周时间。把与它有关的所有约见都推到下周星期五吧。还有,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州检察长亲自打电话,或者咱们的办公大楼着火,其他的电话都请你帮我挡驾,给我个电话记录就行了。”她微笑着,很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把玛丽索儿的笑容也引出来。
很明显,不能。“行”,玛丽索儿冷冰冰扔下这句话,把门重重地摔上,走回自己的办公桌,一路上都在用西班牙语咒骂她该死的老板,即使门关上了,思洁都还是能听见。其实思洁很怀疑,即使大楼里真的发生了火灾,说不定玛丽索儿都懒得来通知她,因为她们一直都不能和睦相处,不过她知道大楼的火警铃声会响,而且她的办公室就在二楼,跳下去也不会受很重的伤。她的“团队感化”法正式宣告失败。
她独自坐在办公室那把仿造的勃艮第皮椅上,往窗外望去,目光穿过街道,投向法院和戴德县监狱方向。那里,当初强暴她的人正被关押在里面,他是佛罗里达州的一个犯人,是管教所的一位客人。她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冷咖啡,看着那天开庭的公诉人从法院里出来,有的手里拿着文件夹,有的拉着小手推车,上面放满了各种装文件的盒子。今天与钱伯斯医生见面后,缠绕她思想48小时的浓雾逐渐散去,一切又变得有意义,井然有序。她现在已经有了目标,有了前进的方向,虽然这条路走下去,也许最终是错误的。
她需要知道答案。需要解开她整整忙碌了一年的“丘比特”案件里的诸多疑问。需要解开关于她被强暴的十二年来她一遍又一遍自问自答的问题。她有一种冲动,一种不能自拔的迫切感,去了解这个陌生的恶魔一般的比尔·班特林所有的一切。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结婚了吗?他有孩子、亲人和朋友吗?他以前在什么地方生活过?他是干什么工作的?他是怎样结识那些被害者的?他在什么地方遇到她们的?他怎么会选中她们的?
他是怎么认识克洛·拉森的?他为什么会选中她?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强暴妇女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还有没被人们发现的受害者吗?是不是还有其他被害人?
像她自己这样的受害者在什么地方?
还有,为什么他会这么仇恨女人?为什么他要折磨她们,然后痛下毒手?为什么他要把她们的心脏挖出来?为什么他要杀人?为什么他偏偏要选中她们?
为什么他会选中她?为什么没有杀死她?
她被强暴的时间是十二年前,地点离佛罗里达上千里,但是现在所有的问题在她脑子里乱成一团。两起案子的界线突然模糊,所有疑问纠结在一起,需要同样的答案。
这十二年来,班特林都藏在什么地方?他在什么地方发泄病态、失常的性幻想?作公诉人期间,她接触过不只一个连环强奸犯或恋童癖者,也参加过很多心理方面的研讨会,她自己的经验和心理学上的理论都表明一个事实:暴力的性攻击犯不是突然发作,也停不下来。他们的犯罪通常都代表了他们扭曲的性幻想逐渐升级,最终爆发。有时,这些性幻想是在脑中形成了几周、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后,他们才会将其付诸行动,但外表看来,他们都是标准的好人,是和蔼的邻居、关心他人的同事、疼爱妻子的丈夫、慈祥可亲的父亲。只有在他的脑子里,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存在着的丑陋、腐坏的思想在沸腾,在煎熬,最终像熔化的岩浆般占据他的整个头脑,吞噬所有的理智,使他不由自主地把性幻想变为现实。由一个“无害”的偷窥狂,变成一个夜盗,夜盗再变成强奸犯,强奸犯到一定程度后就变成杀人狂。性幻想一步一步得到实现。他每次犯罪都不知不觉,开始变得越来越厚颜无耻,曾经一度不敢逾越的界限也消失了,就更容易采取下一步行动。这些连环强奸犯不会收手,直到他们的魔爪被警方砍断。要么就被送进监狱,没有人身自由,不能再肆意妄为,要么就被判处死刑。
班特林代表了一类典型的连环强奸犯。他也是一个虐待狂,以对别人残忍施虐制造痛苦来取乐。她的思绪又飘回到了12年前6月那个暴风雨的夜晚,永远也忘不了那难熬的每一分钟似乎都有一小时那么长。他从头到尾计划得那么完美,甚至还把他的一袋所谓的“玩意儿”带来了,来上演他的性幻想。强暴她还不够。他还需要折磨她,侮辱她,用各种可能的方式亵渎她。她的痛苦反而让他欲火中烧,撩起他无限的性欲。但是对她来说,他最强大的武器并不是他那一袋“玩意儿”,不是他挥舞的尖刀,而是从他口中吐出的她详细的信息。细微到她穿的内衣颜色,她的家人、恋人、工作——从她的乳名到她最喜欢的洗发香波——他详尽地把这些说给她听,像用一把锋利无比的剑,斩断了她对别人的信任,捣碎了她对未来的信心。克洛·拉森不是那晚他临时选定的。她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她是他长久窥伺的猎物。
第34节 其他的受害者又在哪里呢
如果班特林是一个连环强奸犯升级变化来的连环杀手,这点她深信不疑的,那么在1999年4月“丘比特”案发以前,其他的受害者又在哪里呢?街对面,现在住着她的新邻居——班特林,他在很多地方生活过:纽约、洛杉矶、圣迭戈、迈阿密。她翻遍了他在各地的信息,想查找到他的犯罪历史,但是什么都没发现,甚至连一张交通违规的罚单都没有。
所有的文字材料都表明班特林是个模范公民。会不会自强暴她以后,他就像座休眠火山,把他的愤怒和性幻想深深埋藏起来,十年之后却形成了威力更大的喷发——成为冷血、野蛮地连环杀人魔鬼“丘比特”呢?她认为这不太可能。当时她被强暴,看得出来是经过小心谨慎的策划后才采取的行动,从这一点可以推断她也许并不是他的一个“猎物”,他对她的残忍施暴也充分表明他是个缺乏自制力的人。要他控制住他的性幻想和愤怒是很困难的,等不了多久他就会潜近下一个目标,他根本就不能憋上十年之久。思洁不知道自己本来是他计划要杀死的,后来却幸存下来的人还是他故意让她活下来的。
她知道专案小组会一点一点摸清班特林的底细,他们也在为所有的疑问寻找答案。他们也有班特林曾经生活过的各州和当地司法部门发来的资料。几天之后,警探们就会被派往全国各地,去采访班特林以前的邻居、上司和女朋友,希望发现他在南海滩上像个疯子一样杀人之前,在加利福尼亚也是个无恶不作的杀人犯。他的名字和对“丘比特”案件的大致描述已经存入了联邦调查局的数据库,并已通知了国际警察组织,看其他地方或司法机关是否有没有破获的类似案件。也许在班特林曾经出差的城市有几个妇女突然神秘失踪什么的呢?但是却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消息。当然了,专案小组毕竟是在寻找杀人犯。
她用州检察办公室同意设立的在线法律搜索,开始寻找她想知道的东西。她从1988年后班特林生活过的所有城市的旧报纸开始找起。第一个目标是洛杉矶,他在那里生活的时间最长,从1990年到1994年期间,曾换过一次住所。她最先寻找《洛杉矶时报》里的新闻,输入的查询关键词是:金发、女郎、失踪、肢解、残损、被攻击、刀子、折磨。二十个词,二十种不同的组合。她甚至还专门向美国地区的法律内容权威咨询,怎样才能最好地选择关键词进行搜索,但是仍然一无所获。有消息是关于几个失踪和被谋杀的妓女,几起没有关联的家庭犯罪,还有几个逃家的十多岁的青年,但是和“丘比特”案件没什么相似之处。没有看起来似乎有联系的女大学生或模特失踪案,没有未破获的谋杀,也没有被挖出心脏的尸体。她接着在《芝加哥论坛报》、《圣迭戈时报》、《纽约时报》、《每日新闻》和《纽约邮报》里输入相同的关键词进行搜索,但是还是没有她希望看到的东西。然后,她换了一个方法,又从《洛杉矶时报》开始找起,这次她的搜索关键词只有五个:妇女、强奸、刀子、小丑、面具。
三篇文章跳了出来。
1991年1月,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大学的一名女学生凌晨3点惊醒,发现一戴橡胶小丑面具的陌生男子站在她的床前,当时该女生正在校外租住的公寓里。随后她被该男子强奸、蹂躏、殴打了几小时。强奸者尚未查明其身份,作案后从一楼跳窗逃窜。
1993年7月,一名酒吧女招待凌晨1点下班,回到其位于好莱坞的公寓后惊异地发现里面有一头戴橡胶小丑面具的陌生男子。她被强奸蹂躏后,身上还被该男子留下了几处刀伤。从文章里看来,这名女招待并无性命之忧,但攻击她的人没有被抓获。
1993年12月,一名圣芭芭拉大学的女学生被人在其公寓里发现,该女生的公寓位于大楼的一楼,她半夜被一名从窗户外进入的男子残忍地强暴和攻击。强奸男子面戴一橡胶小丑面具。目前尚未查明其身份,未被抓获归案,也没发现犯罪嫌疑人。
三篇文章。三个戴橡胶小丑面具的性攻击犯。三起案件最大的相似之处:都是一楼的公寓,戴面具的陌生男人,恶性强奸。作案的应该是同一人。她扩大了搜索范围,在离得比较远的圣路易斯奥比斯波也发现具有相同特征的一起强奸案,所不同的是,作案者戴的是一个野人的面具。
四个受害者。她的搜索才刚刚开始呢。这几起案件发生在三四个县,不同的司法部门管辖区内,所以没有人来寻找它们之间的联系。她继续在时报当中搜索,没有找到任何联系这几起案件的东西。只有一条不起眼的消息上面登载了被害的酒吧女招待的两张照片,是案发四天后照的,文章说她已经出院,和她的亲戚住在一起,身体正在恢复;文章上还说尽管警方正在积极调查此案,但没有抓获嫌疑人,警方要求有任何线索的市民与他们联系。所有的时报上面都没有对其他的三起案件进行追踪报道。
她开始在1994年班特林搬到迈阿密以前生活过的其他城市里进行相同的搜索。她发现了1989年9月发生在芝加哥的一起性攻击案件与前面的案件有相似之处,作案者戴着一个野人的面具;还有一起是1990年初发生在圣迭戈的,作案者戴着小丑面具。现在总共有6起了。那些案件却从来没有被报道过。都是班特林作的案还是仅仅是巧合?她在地图上找到班特林在芝加哥和圣迭戈旧居的地点,和两篇文章里报道的受害者的地址,发现他住的地方离那两名受害者不超过10英里。她屏住呼吸,在报纸里寻找1994年以后南佛罗里达州的资料:《迈阿密先驱报》、《阳光哨兵报》、《基韦斯特公民报》、《棕榈滩邮报》,什么也没找到。
她翻了翻班特林,被拘捕的时候被法院暂时扣留的护照。巴西、委内瑞拉、阿根廷、墨西哥、菲律宾、印度、马来西亚。班特林在汤米·唐家具设计公司工作期间就去过全世界这么多地方,在此之前,他在加利福尼亚的一家上档次的家具设计公司——“印度印象”工作。他每次出差的时间几乎都是2周到1个月。根据汤米·唐家具设计公司提供的出差地址,班特林去过的家具生产厂和画廊都位于大城市边上经济贫困的小镇,在那些地方他很容易隐姓埋名。有些城市他还去过好几次。在其他国家会不会也有他的受害者呢?
思洁打开名片夹,在里面翻找调查员克里斯汀·弗雷德里克的电话号码,他在位于法国里昂的国际警察组织总部工作。几年前,一个谋杀嫌疑人在南海滩的酒店房间里枪杀了他的所有家人,她与克里斯汀合作办理过这个案子。当时那名嫌疑人逃到德国的山区躲了起来,在慕尼黑吃炸肉排,被德国警察和国际警察抓获,克里斯汀就是把他引渡回美国的警察之一。思洁和他在一起把罪犯押送回迈阿密的那几个月中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他们很久都没有联系了。
第一声电话铃响过后,她接通了克里斯汀的语音信箱,用法语、德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幸好,还有英语各说了一遍。思洁看看表,已经是晚上10点半了,她几乎已经忘了时间,再加上两地时差的关系,现在里昂天还没亮呢。她只给克里斯汀留了姓名和电话号码,希望他还没有把她忘记。
天已经黑尽了,太阳几小时以前就已经在大沼泽落下去了,她的办公室里只亮着银行职员用的那种台灯,上面还有一根链子做的开关,这灯是爸爸送给她的。办公室装的那种明亮的荧光灯刺得她眼睛痛,她喜欢台灯温馨、亲切的感觉。她的办公室门关着,外面的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因此显得又黑又长。她离开的时候得叫一楼大厅的保安上来,陪她一直走到停车场。
她再一次把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街对面的戴德县监狱,里面每层楼都开着灯,整幢大楼灯火通明。陌生、绝望的人们在顶部装有铁丝网的铁链栅栏外徘徊,等着可能是男朋友、女朋友、皮条客、生意伙伴、母亲去登记进监狱或者被释放。大楼外面停着很多辆警车,把新犯人带来,填满保释犯人留下的空位。就在这幢布满灰尘、肮脏不堪的大楼里,钢门后,铁窗下,铁丝网边,管教所里关押着威廉·鲁颇特·班特林。是她十二年来一直想要逃开、躲避的男人,现在他就在街对面,与她相隔不到50码的距离。如果他坐在窗边也往外张望的话,很有可能此刻他正看着她,就像十二年前那个夜晚他说的那样。一想到这里,她开始颤抖起来,皮肤骤然变得冰冷。
她努力把注意力转回到办公桌上来,准备收拾起公文包回家。电脑屏幕被四周的暗光衬得很明亮,屏幕上出现了她用Lexus/Nexus搜索出的最后一篇文章。她最后搜索的地方是纽约,搜索的报纸是《纽约邮报》,她瞪着那些文字,却不用去阅读。报道的时间是1988年6月30日,虽然报纸上没有公布那个24岁的受害女孩的身份,没关系,思洁知道那个女孩就是她自己。
她飞快地拉熄了台灯,关上电脑。然后她双手捧着头,在没人看见的黑暗里,失声痛哭起来。
第35节 他成了这场人生游戏的又一受害者
星期五上午8点10分,她又一次坐在了办公桌前。前一晚上的睡眠又是断断续续,一点也不安稳,噩梦对她纠缠不休,梦中她在不停地尖叫。凌晨5点的时候,她终于不再瞪着闹钟红色的指针发呆了,起床上健身房,然后又走I-95号公路回来继续工作。昨天白天,多米尼克给她办公室的语音信箱留了两次言,晚上又往她家打过电话,又留了一次言。他问她为什么没有到医疗检测办公室去,是不是一切都好。很明显,他们和内尔森医生谈话后又有了新的进展,他还让她及时给他回电话。
真是奇怪。这么多年了,她终于遇到了这样一个可能给她的生命增添活力的人。她可以与他交谈、恋爱,也许最终还可以把他带入自己像个小房间一样的狭窄的生活里。她和多米尼克在一起的时候,话语不知不觉就涌到嘴边,从来没有过找不到话说的尴尬场面。他们的谈话也不无聊。他们在一起的每次交谈,每个字都那么真实,她仿佛是想让他分享她的所有感受,即使讨论的主题没什么逻辑都无关紧要。也许别人会认为他们的谈话很愚蠢、幼稚,但是每次听他说话她都有一种迫切的兴奋感,盼着听他往下说,急着知道他会对她说什么。他嘴里吐出的每个字,谈论的每件事,都像一块块迷宫的路牌,为她指示着了解这个男人的路,他是怎样一个人?他在想些什么?他都在干些什么?
她以前从没喜欢过一个警察。她觉得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有控制别人的癖好,这也许是受工作性质的影响。思洁可受不了别人的管束。所以,发现多米尼克和其他警察有很大的不同时,她觉得非常惊讶。他很坚强,但不是太过强硬,他控制着身边所有的状况,却让人感觉不到被他所控制。他领导着专案组,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会搞得很“XX”,但在他的领导下,所有人组成了团结的战线——去年即使面对闪光灯和摄像机都是如此。她还发现多米尼克有个习惯,就是开口前先要仔细听别人说——又一个与大多数警察不同的特点,可以说是与大多数男人不同的特点。过去的12个月里,她发现他们除了被告和预审会议外还有很多话题。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还可以发掘许多的共同爱好——骑自行车、旅游和艺术。
她从来没有想这么多地去了解一个男人,包括迈克尔。和多米尼克在一起,她明白自己是多么渴望懂得男人。那天晚上,他用亲吻表达了他的感情,也许他和她的想法也是一样的吧。他也许也迫切地想要了解她的一切。她也差点就让他走进了自己的生活。所以才那么困难。想清楚所有可能性之前,牺牲所有强烈的感情和爱意,总是让对方猜测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因为她差点让他进入自己的内心,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他成了这场人生游戏的又一受害者。
她挣扎了好一会,想要不要给他回个电话,倾听他的声音,也许还能再次靠近前天晚上在家门口感受到的那透心的暖意。但是她很快就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赶走了。集中精力办理“丘比特”案子这个决定占了上风。她很清楚她要这样做。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最终还是得面对他,重新和他建立起工作关系,一起办理这件案子。她正在想怎样才好,这时,电话响了。
“你好,州检察官办公室,我是副检察长汤森德。”
“你好啊,公诉人女士。”
是克里斯汀·弗雷德里克。
“克里斯汀,是你?你好吗?”思洁甚至不想试着用法语和他打招呼,她的法语真的让人听着受罪。
怎么都没关系,电话的另一头说的是很标准的英语,只稍微夹杂了一点德国口音。“思洁·汤森德!哦,多让人高兴啊!您可生活在阳光普照的地方啊,感觉如何?”
“每天都出太阳。你怎么样?”
“思洁,我不是一直都说吗,如果我要当罪犯,我一定选择在佛罗里达犯罪。那地方总是阳光明媚,气候温暖宜人。我这里的生活一切都很好,我没什么抱怨的。不过没那么多阳光。城里雨水太多。”
“克里斯汀,你别想做佛罗里达的罪犯。呆在里维埃拉吧,那里的国际罪犯都很有钱,而且食物也很不错。可以用我高中的时候学过一个法语词来形容,什么来着?Magnifique对吗?”
克里斯汀笑了,“太对了,亲爱的,您真是好记性!很棒!我收到你昨天的留言了。现在方便谈事情吗?”
“方便。谢谢你这么快就给我回电话。我有些事情想请你帮忙,不知道可以吗?我不想通过华盛顿那边,官方总是把事情搞得很郑重。”
“乐意为你效劳,思洁,我可以帮你什么忙呢?”
“我有几个关键词,请你帮我在国际警察组织档案里查一下,看有什么结果?我们在迈阿密抓获了一个犯罪嫌疑人,他很可能是个连环强奸犯,他到过美国之外许多国家,主要是经济比较落后的南美国家,以及墨西哥和菲律宾。我想知道你们那边有没有和他相关的案子。”
“你有些什么线索?”
“犯罪嫌疑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作案时总是戴面具。他最喜欢的面具好像是小丑和野人脸的,他也有可能扮演其他‘万圣节’里的人物——用橡胶面具。深夜摸进一般是一楼的单身女性公寓。好像他在行动前通常对目标都窥伺已久。他选择的凶器是刀,多数情况下他都会用绳子把对方捆起来。”她深呼了一口气,然后用刚才的语调继续说下去,用她自己认为镇定、平和的语气说下去:“我们有证据证明他是个虐待狂。他喜欢折磨别人。我们这边好几个女孩都被他用刀割得体无完肤,乳房和阴部都受到严重的伤害。”
通过话筒,她可以听到克里斯汀正在飞快地做笔记。“就这些吗?”他问。
“对。请你查一下过去10年里的情况。最好从1990年开始。他是从这一年开始到处出差的。”
“有没有查明他的DNA?”
“没有。他每次作案什么都没留下。指纹、精液、毛发一样也没有。他总是把犯罪现场清理得出奇的干净。”
“能透露他的姓名吗?”
“我已经把他的名字上报到国际警察组织了。我想换个查询方式。请你不用他的名字查询。就按我刚才给你提供的案件特征去找。”
“好,马上照办。那我们要查南美的哪些国家呢?”
思洁拿起班特林的护照的复印件,把上面的国家名字念给他:“委内瑞拉、巴西、阿根廷。”
“好的,你刚还说了墨西哥和菲律宾。还有其他地方吗?”
“还有,马来西亚和印度。”
“行啊,有结果我再给你打电话。”
“克里斯汀,谢谢你。我把我的手机号留给你,万一是周末有消息了也可以联系我,号码是9543467793。”
“记下了。嘿,那个在南海滩杀死全家人的家伙怎样了?就是我们在德国抓到的那个?”
“他被判了死刑。”
“嗬。”
第36节 把他绳之以法
挂了电话,她想到多米尼克昨晚给她留的言。她很想知道他们在医疗检测办公室内尔森那里发现了些什么。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曼尼的手机,心里希望多米尼克没和他在一起。“公诉人!是你!你昨天上哪儿去了?我们在医疗检测办公室没见到你。”
“嘿,曼尼。你还在专案组办公室吗?”
“开玩笑吧?20分钟前我刚下班,现在哈瓦那,准备开车到第八大街去买点提神的。”
“听起来你就像瘾君子,曼尼,除了咖啡,什么东西都把你弄不醒的。”
“哎呀,真被你说中了,我想如果不每天都想着咖啡,恐怕是活都活不下去呢。”
“我打算给内尔森打个电话,不过我想先知道你们昨天在他那里有什么新发现。”
“你给多米打电话了吗?他昨天一直都在找你。”
一丝歉疚感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脸上一阵发热。多米尼克有没有告诉曼尼他们之间的事?还有那晚的事?“没,还没有。我呆会就给他打电话。”
“哦,好,内尔森——我真觉得他是个变态、疯子。不好意思啊,公诉人,我们言归正传——内尔森说普那多被注射了氟哌啶醇,他在她的身体里发现了大量的这玩意儿。”
“氟哌啶醇?”
“商标名字是‘好度得’。”
“这不是多米尼克跟我提起的班特林的处方药吗?他搜查他家的时候发现的。”
“对,就是那玩意儿。那个变态杀人狂给我们铺了一条平整的砖头路,一直铺到他的家门口了,是吧?”她听到曼尼那边的背景是很大声的拉丁音乐,还有无数个人喧闹的声音,操着西班牙语和英语交谈。曼尼现在应该已经下车步行了,听筒那边清晰地传来他微微的喘息声。
“曼尼,你在哪儿?”
“我刚给你说了,我要去买提神剂。”她听到他用西班牙语对服务生说:“给我来两杯咖啡。”然后他又转向话筒:“我要双倍的提神剂,明天肯定要工作很久,要保持精力旺盛可不容易啊。”
手机的信号很好,非常好。所以她能听到他一口气吞下两杯咖啡的声音,然后他发出一声轻松的“啊”,据她猜测,他应该又喘着气走回车里去了。拉丁音乐渐渐隐去。
“刚才说到普那多血液里含有‘好度得’。他为什么要给她注射这个呢?这种药对她产生什么作用?”她问,“内尔森告诉你们了吗?”
“这是一种镇静剂,能让发疯的人安静下来。医生在有精神病的人身上才使用这种药。它可以让精神上有病的人放松、镇静。超级变态的内尔森医生推测‘丘比特’在勒维尔迪吧门口就用这药把她俘虏了。”
“你们不同意这种说法吗?”
“不,我们同意。这种推测是很可能的,因为‘好度得’和‘液态快乐丸’之类的迷奸药有同样的效果。我们干这行的,经常看到有些疯子约会的时候就会带上这类药准备趁其不备放进对方的饮料里。表面上看起来,服用过这类药的女孩是跌跌撞撞地被搀扶出去,其实她们已经不能自主。到了外面,找家像‘睡美人’之类的旅馆,在昏迷的女孩身上发泄兽欲,过了很久女孩醒来了,还问强奸她的性变态:‘我这是在哪里啊?’
公诉人,不是我不同意内尔森的观点,而是他做的那些实验太恶心了,每次看到我都要长一身的鸡皮疙瘩,他那双贼似的眼睛还一个劲冲你眨呀眨的。”
“哈,他干这行是太久了。”
“是啊,他真是个怪人。哦,对了,精彩的部分我还没给你说呢。内尔森高兴得什么似的,因为他还在尸体里发现了另一种药。普那多还被从静脉血管里输进了一些药,这种药只能通过静脉输送才有效,很有可能她死后这种药还通过她的血管源源不断输入体内。这种药叫‘美维松’,不过这是商标名。你听说过吗?”
“没有。”
“我以前也没听说过。这东西是一种肌肉松弛剂,不过不会致命,只是让全身都麻痹。还有一个特征是:它对大脑没有作用。也就是说病人使用这种药后还是什么都能感觉得到——但就是不能动。真他妈邪乎。内尔森说‘丘比特’给她开膛破肚掏心的时候,她就被用了这种药,他还发现了证据,表明她的眼皮被胶布粘了起来,也就是说她看到了他给自己开膛破肚掏心的整个过程。”
思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的脑子里闪过一副景象,班特林曾经也让她睁着眼睛看着他的刀从胸口划过。她赶忙把手抱在胸前,仿佛是要保护自己,她还记得脑子里涌过的剧烈的疼痛,还听得到一遍又一遍的尖叫,不过这一切都在脑子里发生。她有些晕眩,胃里翻动着要呕出来。早上喝的两杯咖啡在她胃里翻江倒海,她很快在桌子后面坐下来。
他们之间出现了很长时间的沉默,曼尼催促道:“公诉人,你还在听吗?”
“在,曼尼。我只是在思考,”她回答,声音轻得像在说悄悄话。她的头埋在双膝之间,她拼命想让血液涌到脑子里,把一直浮现在那里的情景冲得一干二净,她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要坚强起来,因为她已经决定要挺过去。
“可能刚才信号断了。内尔森认为普那多应该不是唯一以这种方式受害的。他还准备重新检查其他九个女孩的尸体,现在他已经清楚要找什么了。今天晚些时候他的结果可能就出来了。如果4点以前他还没有音信的话多米会给他打电话。你到时和他联系吧。”
她靠着椅子的后背,昏厥的感觉已经过去了。
“我会亲自给内尔森打电话。我想看看普那多的尸体。我还想看看没火化的另外几具尸体。对了,请你把给班特林开‘好度得’处方的医生查到。我想知道那位医生是谁,为什么要给他开那种药。”
“埃迪·鲍曼昨天给那医生打过电话,他的名字好像是凡恩伯格,还是凡恩斯坦,我记不清了,反正就这两个中一个。他告诉鲍曼说没有搜查证是不提供任何信息的。他不肯承认有个叫班特林的病人,说什么要保护病人的隐私。‘哦,不,警探先生,我不能告诉你我的病人杀了多少个妇女,因为这样做违背了职业道德!病人到我这里来,因为我是心理医生,就算他对我坦白曾经挖出过几个妇女的心脏,我都一定要保障他的隐私权。’”
“好吧,记得提醒我,我明天就把搜查证弄好。”
然后他们又没话可说了。话筒那边传来了曼尼吐烟的声音和从他旁边呼啸而过的汽车声。终于,他又说话了。
“我们真的抓了个变态狂,是吧?”
“是啊,曼尼,你说得没错。”她平静地回答。
“公诉人,现在就看你的了。你最好能为民除害,把他绳之以法。”
第37节 她迟了5个月
她在办公桌上对着化妆镜对自己很快地说了几句鼓气的话,然后就上法庭去解决一桩很小的案子,下周五开庭审理。如果继续担任“丘比特”案件的公诉人,她就得学会控制自己的情感。钱伯斯医生说得对——她在办理这件案子的过程中也许会碰到很多情景,骤然让她回忆起1988年6月30日的夜晚。她已经为此受够了苦,每次胃里都翻江倒海想要吐出来。最可怕的梦魇已经回来了。如果她不控制住自己,又有什么事将会发生呢?精神又一次彻底崩溃?又将回到墙四周设置软垫的病房,接受高强度的心理治疗?关键就是能不能控制住自己。她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和情绪,保持冷静和低调,为各种可能的突发情况做好准备。这次绝对不能再让他得逞,这次绝对不能再让他逍遥法外。
从法庭上下来,她就直接去了医疗检测办公室会见内尔森,以再次检查了一遍安娜·普那多的尸体。尸体被发现的当天晚上,她已经见过了,但是她还想亲眼看看针眼部位,察看被输入药物的静脉位置。星期一,普那多就要下葬了,她的家人想把她的尸体修复,星期六和星期天让亲属和她告别,所以这是思洁最后见到她的机会了。
曼尼说得没错,内尔森的确对他的工作似乎太有热情了。他在解剖室里蹦蹦跳跳,一刻也不闲着,他激动地把普那多屁股上的针眼,还有她脚踝和右胳膊上棕色的血管指给思洁看,他还沿着血管把输入“美维松”的位置找出来,给她讲解普那多是怎样被麻痹不能动弹,直到死亡。
内尔森把解剖其他九具尸体的照片拿出来,把可疑的部位指给思洁看,他认为至少有四具尸体上面有这样的针眼。他已经在六具尸体上进行了氟哌啶醇的实验,结果都呈阳性。咪代氯铵的实验要几天后才知道结果。
活着的人总是喜欢用一种想法来安慰自己,那就是:一个人死去,离开这个世界,他的灵魂最终得到了“安息”。也许这是一种应对机制,是人们逃避死亡这一冷酷现实的方式,但是思洁一点都不相信这些说法。她不是个无神论者——她相信上帝,相信有极乐世界,几乎每个星期天都会去教堂。但是,关于死亡,她理解得更深刻,她并不相信人会得到安息,尤其是那些夭折的、死得很痛苦、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却被别人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夺走生命的那些人。他们没有得到安息。他们永远也无法安息,在他们的心里一直有个问题:为什么他们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而杀害他们的人还在地球上行走,亲吻母亲,和家人团聚在一起?今天,轮到安娜·普那多去接受殡仪业者的服务了,去参加为她举行的最后一次派对。她就那样躺在冰冷的金属轮床上,头发上面残留着黑色的血渍,眼睫毛被胶布扯了下来,胸口用黑色线缝合,生命的痕迹已经从她脸上消退,思洁唯一的感觉就是,她看起来是多么悲伤啊。悲伤而又恐惧。她不可能会得到宁静。
她没有吃午饭,只喝了一杯加生奶油的咖啡,还买了一包“万宝路”。下午,她一个人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把昨晚找到并打印出来的6篇报刊文章拿出来。她需要了解这几个案子详细的情况。搜索报刊上的信息是远远不够的。她按照案发的时间顺序,把它们一一排好,然后拿起电话,给芝加哥警察局打电话。
“录音电话。你好,芝加哥警察局,我是隆达·迈可斯。”
“你好,迈可斯警官。我是迈阿密的一名公诉人,在迈阿密泊鞯孪刂菁觳旃侔旃室工作。希望你能帮助我。我需要了解许多年前在你们管区内发生的一起强奸案,案子是你们局办理的。但是可能我现在已有的信息有限——”
“案子的编号是多少?”迈可斯警官懒洋洋地打断她,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她今天很可能已经调出了上百份文件和记录,很明显她不想多说话。
“我正准备告诉你呢,我不知道这个案子的编号。很不好意思,我对于这个案件的了解不过是从1989年的一张旧报纸上得来的。”
“你知道犯罪嫌疑人的姓名吗?”
“不知道。据报纸上的报道说当时没有确认嫌疑人。这也就是我的问题所在。我想多知道些关于该案的情况,因为它很有可能与我正在办理的另一件案子有关。”
“嗯……没有嫌疑人的姓名。那受害者的名字该知道吧?我也可以用这个来查找。”
“也没有,她的名字报纸上没透露。”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短短的停顿,然后说:“那案发日期呢?或者案发地址?办理案子的警探名字知道吗?你有些什么线索?”
“有,有,我有案发日期,1989年9月16日,地址是西勒大街1162号。没有公寓的门牌号。报道上说此案由芝加哥警局的警探调查此案。”
“好了,这就够了。请稍等。我要进入一个系统查询,可能要好一会儿。”
12分钟以后,她的声音又传过来,态度和蔼了许多,“我查到了。警方报告的号码是F8092234X,总共3页内容。受害者的名字是薇尔玛·芭瑞特,29岁。在她一楼的公寓里被强暴和攻击,公寓号是1A。这是你要找的案子吗?”
“对,应该是。你能告诉我那个案子的具体情况吗?破案了吗?”
“请稍等,我看一下这案子的记录,没有,没有破案。也没有拘捕任何嫌疑人。具体负责该案的警探是布里纳,迪恩·布里纳。他应该还在这里工作。你知道的,我们局有几千名警探,不是每个我都认识。而且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要不要我把你的电话转到性犯罪部门?”
“现在就不了。我先得查一下警方记录,看与我手头的案子有没有什么联系。你能给我的办公室传真一份吗?”
“当然可以。不过可能要几分钟,你的传真号码是多少?”
思洁把号码告诉她,然后冲到传真机旁等她传过来。传真机放在秘书工作区,玛丽索儿就坐在旁边,秘书区看起来简直就是个迷宫,十多张办公桌凑在一块儿,互相之间只用半墙高的光板隔开来。秘书区位于“重大犯罪区”的中心,四周是短短的走廊,通向各个重大犯罪公诉人的办公室,还有一个长走廊,直接通向安全门和电梯间。
思洁觉得自己像个夏天游泳派对没被邀请的胖孩子,穿着牛仔裤和皮衣。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到秘书区来。在她到来之前,秘书区里聊天的、谈笑的,好不热闹,但是当她站到传真机前,所有的欢声笑语都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惊扰后的宁静,这种安静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在州检察官办公室也好,在社会上其他各种工作单位也好,工作人员之间总有一种不成文的界限,大家都心照不宣。搞管理工作的就该和搞管理的在一起,律师也该和律师打交道,秘书、目击证人协调人、律师助手也就该呆在自己的圈子里。跨阶层做朋友的也不是没有,不过这都是很罕见很稀奇的事。思洁和秘书区隔了三层关系,首先,她是副检察长,也就是说她也属于管理阶层;再者,她是公诉人,也就是说是律师;还有,她也是玛丽索儿的“老板”,和她在一起,普通的人都会觉得有点压抑,玛丽索儿是秘书区的一分子,周围的办公桌也在她旁边形成了一道保护墙。所以思洁一跨进“迷宫”,“敌人”就已在旁边窥视,所有的闲谈也就风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对探头看她的秘书微笑着,表情很不自然,心里默默祈祷传真快一点发过来,那些秘书也不自然地对她微笑。她害怕这几页传真永远都传不过来了,还好,只过了几分钟,传真机响起,5页传真纸慢慢地被吐出来。她尴尬地对着大家微笑道别,撤回办公室,把门再重新关上。
到晚上7点为止,她给查到信息的6个警局都打了电话,每次警局都给她提供了关于她想了解的案子资料。
她看着这6份资料,感觉如同读了6次自己被强暴的警方报告。每个案子的作案方法如出一辙:地点都是一楼的公寓,时间基本都是午夜,受害者熟睡之时。作案手段也相同:先把受害者用绳子绑在床上,嘴里塞上东西,然后是一个肌肉发达的陌生男人,戴着小丑面具,顶端是聚酯做的乱蓬蓬的红头发和红眉毛,大大地咧着嘴笑着,要么就是戴着一个野人的面具,黑眼睛、亮嘴唇。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刃上凹凸不平的刀,他用这把刀恐吓所有的受害人,让她们向他屈服。他折磨每个受害人用的工具不一样,但是每个女孩身上都留下了伤疤。那些女孩事后说他用啤酒瓶、扭曲的金属物、发刷强暴她们。每个女孩的身体都留下了一种残疾,她们的阴部,阴道和子宫都受到严重的伤害,有的乳房被他的刀割得变形,但是每次作案他都没有留下一点线索。体液、毛发、纤维、指纹,没有半点物证。完全干干净净,根本没有蛛丝马迹。
几起案件并不是因为这些相似得可怕的共同点使得思洁认为作案人都是班特林,而是因为每个受害者都表示,这个强暴她的人知道自己生活琐事,甚至是很细微很私人的细节。这些信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变成另一种武器,折磨着她们的心灵。他知道她们最喜欢的餐厅,最常用的香水和香皂的牌子。他知道她们穿多少号的衣服,设计师是谁,工作时间,甚至男朋友的姓名。如他知道加利福尼亚大学的那位女学生在大学里每门课考了多少分;他知道好莱坞那位酒吧女招待最近三个月信用卡上支出了多少钱。更别提生日、周年、小名之类的了。
一定是班特林干的,她可以确定。不会是其他人。这几件案子都没破案,也没有人曾经把它们联系在一起。没有一个警局逮捕了嫌疑人,没有半点线索,直到今天。
但是尽管今天她发现了这一切,又能起什么作用吗?她又想到了两天前和皇后县的鲍勃·舒尔的谈话她现在有些害怕知道自己已经在怀疑的事实。作为一名公诉人,她知道没有物理证据的案子是很难有把握胜诉的,现在假设每个受害者都愿意站出来指证,会不会还是为时太晚,过了案子的有效期限了呢?芝加哥的那起强奸案是10年前的事了。她很怀疑是不是还在时效内,当她查到了伊利诺伊州案件有效期是10年的时候,一点也不吃惊。和她的案子一样,再也没有机会了,不管曾经受到的是怎样的伤害。
不过最近的一起案件是发生在加利福尼亚的,时间是1994年3月23日,刚好是6年零5个月。据她所知,近年来有好几个州都做了调整,某些性犯罪案件的有效期延长了,加利福尼亚就是其中之一,发生在那里的几起案子应该还有希望。她上加利福尼亚官方法律网站,搜索加利福尼亚州法典中规定的性攻击案件的有效期限,看到答案的时候,她几乎哭出声来。
自案发日起6年。她迟了5个月。
第38节 他又是为什么这么关心呢
整个周末,多米尼克都在采访班特林现在和以前的老板、同事、邻居和交往过的女朋友。想弄清楚班特林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举止异常,发现他的真实面目——杀人恶魔。他是一只狼,混在羊群里,和它们一起生活、工作、休闲,一只一只地消灭它们,但是,竟然没有任何人——包括牧羊人在内——注意到他长了爪子的脚、大耳朵和刀刃般锋利的牙齿。在发现安娜·普那多尸体的四十八小时内,专案组的其他成员已经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但他仍然觉得有必要在几天后再去和班特林身边的人谈谈。其他警探的工作做得很细致,但他喜欢给人一两天的时间去消化身边发生的一切,重新整理思路。有时,几天后,他们会想起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回顾的时候,才能更清楚事情发生的脉络。
“法尔科奈提警探,现在想起来,我的好邻居班特林好像特别喜欢在凌晨三点左右把大麻袋的垃圾从屋里搬到他车上去。”也许那大麻袋里的东西不是垃圾那么简单。
过几个星期,他还要回去再和他们谈话,如果有耐心一遍遍清洗河沙的话,说不定你就能发现金子。
班特林1959年8月6日出生在英格兰的剑桥,父亲叫弗兰克,是一名木匠,母亲艾丽斯,家庭主妇。他本人于1982年到纽约上大学,就读于纽约时尚工艺学院,1987年毕业,获得室内装饰的学位。毕业后几年里,他在纽约市中心和附近的几家小型室内装饰公司工作过,1989年动身到芝加哥接受一份家具设计公司的设计师职位之前一直不断跳槽。8个月后,这个家具设计公司破产,1989年12月,他在一家位于洛杉矶附近名叫“印度印象”的家具设计公司做销售工作。他在这家公司一干就是5年,一直住在加利福尼亚,1994年6月搬到迈阿密,跳槽到南海滩的“汤米·唐设计公司”。
班特林在拉葛斯大街的邻居都提供了一个基本事实:他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邻居,但是我们都不了解他。他的同事都认为他是个勤奋、踏实的销售员。在顾客眼里他很有魅力,关上门来谈判的时候却又和蛇一样狡猾,致人于死地。调查到的资料显示,他没交过什么朋友,只有几个熟人,都说其实并不了解他。多米尼克遇到了一个调查杀人案件最常见的问题,就是当一个人被证实是连环杀人犯,他最好的朋友也不愿意承认和他深交过,更不愿意承认那是他的好伙伴,因为这会让他们感到耻辱。但是,如果所有邻居、同事和熟人说的都是真的话,班特林倒真是个“独行侠”。
只有一个人没有因为认识班特林而感到耻辱,就是他在迈阿密工作了6年的公司老板——汤米·唐。多米尼克和唐谈过两次话,他发现唐并不是因为发现他最优秀的雇员是个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感到吃惊,吃惊已经不足以用来描述他的表现,应该说他感到的是绝望。唐几乎崩溃,失声痛哭起来,第一次谈话时,他选择了他的助手之一赫克多的肩膀作为依靠,第二次谈话他选择的是另一个助手胡安的肩膀,幸好没有选择多米尼克。除了承认班特林有些傲慢之外,其实这个特点在唐的眼里也是“坚强、兴奋”,他对班特林极尽赞美之词,说他是最有才能的销售员,能发现“埋藏在各地的精美的珠宝”。在第三世界国家用很少的钱买来的珠宝,却用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价钱在时髦、奢侈的资本主义国家出售。唐是个有钱人,难怪他会如此喜爱班特林。
多米尼克也问过唐那个问题,但是他否认和班特林之间有恋爱关系,他赌咒发誓说班特林的性取向完全正常。他还坚持说班特林每次在南海滩的哪个俱乐部消遣,都会搂着个女孩一起去,和他交往的女孩都很漂亮、时髦,都很吸引眼球,而且他最喜欢的是金发女郎。说到这里,唐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泪,靠在胡安肩膀上,完全不顾胡安身上穿的是名牌“范思哲”,多米尼克只好中断了谈话。
班特林从未结婚,甚至也从未订过婚,从专案组掌握的资料看,也没有在哪个地方留下班特林二世。当然,班特林交过不少女朋友,大多数的女孩,还在专案组的调查中。目前为止,他们已经采访过六七个女孩,每个女孩和班特林不过约会过一两次就告吹了,专案组也了解了大量的信息。班特林的确很古怪,做爱的时候好使用鞭子、镣铐、绳索、性虐待用具,还喜欢用摄像机拍摄全过程。这类东西吓坏了那些女孩子,尽管她们都是“身经百战”,而且,多米尼克可以肯定她们都见过不少床上用的玩意儿。他们对班特林有一个共同的认识:他是个典型的白天和晚上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白天他风度翩翩地邀你到高档餐厅吃饭,晚上在床上却感觉他是个禽兽。这几个女孩中有三个还出现在埃迪和克里斯他们在班特林卧室发现的他自拍的毛片里。有几个女孩被他那些让人望而生畏的性虐待用具吓退了,不敢尝试,他就暴怒,马上把她们赶出门去,深夜也不会为她们叫辆出租车,更不要说亲自开车把她们送回家了。有一次他还把一个女孩直接赶到他精心修剪过的草坪前,那女孩一丝不挂,泣不成声,只好到邻居家借了些衣服,打电话叫家人来接她回去。
“法尔科奈提警探,想想这些事实吧,你说得真是对极了!我的邻居班特林真的不正常!”
他在美国没有一个亲属,他的父母5年前在伦敦死于一场车祸。媒体抢在专案组之前采访了他在伦敦的其他亲戚和朋友,但是几乎没有人记得他,也没有人说得出他的性格如何,是安静还是乖戾。他从小学开始就没有朋友,身边也没有伙伴。没人了解他。
星期六晚上,多米尼克和曼尼“轰炸”了所有被杀害的女孩最后出现的俱乐部:克罗吧、液体俱乐部、入迷吧、吧间、勒维尔迪吧和阿米尼思亚夜总会。他们走访了所有的吧台服务员和包间服务员,这一次,他们直奔主题,因为已经有了目标——班特林。有好几个吧里的服务员都认识他,他是这些吧的常客,经常打扮得高贵、时髦,每次都和不同的年轻美貌的金发女郎在一起。不过没有一个服务员记得他曾经和某个被杀害的女孩在一起过,当然也没有人记得清某个被杀害的女孩失踪的那晚他是否出现过。
“丘比特”案最初的三起杀人案发生后,为方便警方查找,佛罗里达司法厅的面部轮廓专家伊丽莎白·安布罗斯就大致判断过犯罪嫌疑人的特征:白人男性,年龄在25到45之间,是个“独行侠”,长相不是一般就是英俊,聪明伶俐,从事压力较大的工作,职位比较高。当然,很多人都有这些特征,包括多米尼克本人。不过随着案件调查的深入,所有的线索都逐渐明朗,因为每个案子都是犯罪事实的总和。所有的犯罪事实加起来,可以钉成厚厚的一本书。班特林的女朋友们说他性生活不正常,性格乖戾、傲慢,却又很自恋,不能接受被别人拒绝。他有虐待癖,喜欢施用暴力行为,对金发女郎着迷。他经常光顾这几家被杀害的女孩失踪的酒吧。班特林有“好度得”的处方,这可能把他和至少6个被害的女孩联系起来,因为这6个女孩身体内都发现了麻醉药品。他有一种嗜好是剥制动物标本,所以经常用刀片和解剖刀在动物身上做实验。他们在班特林的储物棚里的一把解剖刀上发现的人血,多米尼克可以肯定那是安娜·普那多的,所以她的尸体才会被损毁,塞在尾厢里。
班特林应该是个英俊、富有、成功的人,为什么他会步上歧途并且越走越远,每个人都在猜测这个问题的答案,多米尼克用不着找出答案就能把这个案子办下去。他犯罪的原因并不重要,只要不是因为他精神不正常就好。他杀人的手段古怪而残忍,陪审团也许会认为没有一个正常人可以做得出来,除非他精神确实不正常;除此之外,被告还有一段精神病史,起诉他也许真的很困难。所以多米尼克的任务不仅是寻找班特林犯罪的证据,还要搜集事实证明他是个正常人,完全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证明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将会造成的后果,能够辨别对错,证明他折磨并杀害妇女不是因为他精神失常,而是因为他有个邪恶的灵魂。
现在已经是星期天晚上10点了,他又一次坐在佛罗里达司法厅“丘比特”专案组那间黑暗的办公室里,瞪着被杀害的女孩的相片发呆,努力想找到他需要的所有事实,努力想整理出个头绪。从星期四开始,应该走访的人他们已经走访了70人,完成了三次搜查,从班特林的家和车上提取了174袋证物,投入了上百的警力进行调查。
关键是要找对地方。
他的目光又移到航测图上,蓝色的图钉指示的是每个女孩尸体被发现的位置。班特林为什么会选择这些地方呢?这些地方和他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他用手指摩挲着眉毛,看着手机,很想给她打个电话,但是他知道不能这样做。星期三晚上以后他就没有思洁的半点消息。她没给他回电话、传呼,他是个识相的人,所以从昨天开始他就放弃给她留言了。她在做着什么事,而且显然不想让他插手,他对他们俩的关系现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他是个坚强的男人,承受得起她的拒绝,现在他担心的是他们之间这种裂痕会影响到这个案子,这是他们俩都不想看到的。他需要想出一个办法,让他们退回到朋友式的关系,只在工作上打交道。
但是,对于思洁·汤森德,他有了更多的感觉——那晚在她的公寓里,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也有了更多的感觉——比她想在他面前展露的还多。他把她拥在怀里,直觉告诉他她的生活里正发生着一件可怕的事情,他很想帮助她。他看到她那么脆弱、害怕——完全不能保护自己,这是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肯定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但是这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她可能觉得再面对他会觉得很难为情。
在法庭上,在她的公寓里,是什么让她那么害怕?是班特林吗?这个案子会不会出于某种原因对她来说有不同的、特别的意义?他也曾见过她处理很困难、复杂、暴力的案件。她总是游刃有余,占据优势,沉着面对。但是这次不同——这次她既恐惧又着急。这个案子对她来说有什么不一样呢?
而他又是为什么这么关心呢? 第四部分
第39节 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
维克多·查维斯警官站在走廊上,把她办公室的门拍得砰砰响,现在刚好是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他迟到了十分钟。
“副检察长汤森德吗?您是思洁·汤森德?”
思洁坐在办公桌后面,她从早上7点坐下来,到现在一刻也没离开过。她抬起头,看见这个年轻的新警察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她事先发给他的面谈传票。他身后的走廊里还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迈阿密海滩警局的警察,其中一个戴着个肩章,思洁认出他是个警官。
“我们是来和您面谈的,”戴肩章的警官推开查维斯走上前来,查维斯还站在门边,半只脚跨进了思洁的办公室。“我叫娄·瑞伯罗。”戴肩章的警官走到办公桌前,对她伸出手说。然后他又转身介绍两个同伴:“这位是桑尼·林德曼,这位是维克多·查维斯。我们稍微迟到了点,路上塞车。”
“瑞伯罗警官,我好像应该是安排单独约见你们几位的,至少我是这么吩咐秘书的。”思洁和他握手,皱了皱眉头,低头看着今天的日程安排,心里盘算着下次在卫生间遇到玛丽索儿,一定亲手去掐断她的粗脖子。
“对,您是这么安排的,但是,嗯,星期二抓获嫌疑人时,我们三个当时都在场。所以我们觉得一起来会更好,就一起来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是一起参加类似的谈话的,这样节约大家的时间。”
她决定放过玛丽索儿。“谢谢你,警官先生,但是我更喜欢和目击者单独谈话。所以您的约见时间应该是10点半,而林德曼先生的约见是在11点45。您们两位不如到楼下的咖啡厅坐坐,我和查维斯谈完以后再给您打传呼好吗?我尽可能不浪费大家的时间。”
一只脚踏进她办公室的年轻警察终于向前迈了几步,他点点头招呼道:“夫人,您好,我是维克多·查维斯。”
思洁忽然觉得自己老了,脑子里突然有一种狂乱的感觉,仿佛自己可以做这个年轻人的母亲了。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大概还没有十九岁,过去的一周内她都睡眠不足,样子应该有他的母亲那么老。
“查维斯,请坐。警官先生,麻烦您关一下门。”
“那好吧,” 瑞伯罗回答,同时小心地看了看查维斯的后背。“维克多,好好呆着吧,一会儿见。”
“好的,头儿。”查维斯坐在思洁的人造皮沙发上,看起来似乎很轻松。他长得不错,像只尚未成熟的小鹦鹉,橄榄绿的皮肤,光洁的羽毛。从他的短袖制服下露出的胳膊,她可以判断他是搞室外巡逻的。他应该有很多时候都呆在室外,因为他的胳膊很黑。他的头发是黑色的,剪得很短,所有的新警察都要求在见习期内留这么短的头发,思洁真想知道他已经工作多久了。他咧嘴笑着,环视着她的办公室。他的样子在思洁眼里似乎有些轻松得过头了。
“请举起你的右手,”她说,“你是否愿意在上帝面前宣誓,把你所看到的所有真相都告诉我?”
“我愿意。”他说,放下右手。他的腿上放着个笔记本,还有班特林的拘捕令和一份警方报告。他的双腿放松地交叠在一起,露出脚踝处的手枪套,思洁猜想他是有意让她看的。这种装在脚踝处的手枪套不是每个警察都有的。“真不错,像个牛仔。”思洁暗暗好笑。
她取出记事本,“查维斯,你以前有没有像这样和律师谈过话?你感觉还好吧?”
“谈过,夫人,还好几次呢。”
“那好,我们就从最初的程序开始,别再叫我夫人了,让我觉得自己很老。”她微笑着说,“你当警察多久了?”
“2月才上任。”
“哪年的2月?”
“今年。”
“2000年?”
“对。”
“你的见习期满了吗?”
“没有,还差4个月。”
“你是户外训练警察吗?”
“不是。8月份以前是,现在我有巡逻车。”
“你什么时候从警察学校毕业的?1月?”
“对,夫人。”看来他不仅是个新手,简直像个婴儿。
“查维斯,如果你不称呼我夫人的话,我们的谈话会更愉快。”她又冲他微笑着说,但是这次的微笑没有刚才那么好性子。
他也笑了,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好的,我记下了。”
“那就好,我们就直奔主题,谈谈星期二也就是19号那天发生的事。你是拦住威廉·班特林的车的警察。请你把那晚详细的情况给我描述一下。”
“没问题。当时我开着车,看见了那辆黑色的捷豹超速行驶,从我的车旁边超过去,他的时速大概是35到40英里。所以我就把他拦下了。”
还得花些工夫。“谢谢你,这些信息对我很有用,不过我还需要更详细的情况。”
她注视着他。他一刻不停在动,手里把玩着黑色靴子的鞋带,尽管他费尽心思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冷静、镇定、若无其事,但她还是觉得他暗地里非常紧张。无庸置疑,这是他当警察短短的7个月来遇到的最大的案子。他有权觉得紧张。不过,她还发现他灿烂的微笑下面透露着一种傲慢,他的笑容也很做作。她遇到的所有新警察在工作的第一年里一般都会朝着两个方向发展。一种情况是做事从不主动,总是等着上头的指示,不停地对上司提问,对自己没什么信心,遇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另一种就完全不同,像兰博那样完全独立,做出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从来不问问题。后面的这种类型让她觉得很厌烦,他们总是因为经验不足犯错误,她可以接受没有经验的人,但是却不喜欢那种自以为是的人。
第40节 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
“那天晚上你是一个人在巡逻吗?”“是。”
“地点在哪里?”
“华盛顿大道和第六大街。”
“在交通监视地段?”
“对。”
“你就在那时看到那辆捷豹的吗?”
“没错。”
“在什么地方?”
“从华盛顿大道开出来,直接驶向麦克阿瑟堤道。”
“方向朝南?”
“对。”
“你使用雷达测速仪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超速行驶?”
“当时道路上交通十分繁忙,我看到那车在车辆中间穿行,速度不低,所以觉得很不安全。凭我在警察学校里学到的知识和经验,我可以判断他的速度高于规定的时速25英里每小时。”
这些话简直就是从《警察在法庭上作证时该如何措辞》上照搬下来的。
“他的速度是多少?”
“据我估计大约是35,也可能有40。”
“好吧,然后你怎么做的?”
“我跟着这辆车上了麦克阿瑟堤道,朝西向市区走,最终把他给拦下了。”
麦克阿瑟堤道从海滩到市区,有大约2英里长。“查维斯,班特林是在堤道的尽头被拦截的,对吧?就在先驱报大厦外面,对吗?”
“对。”
“这个地方离华盛顿大道有很远的距离。警察先生,这是不是一次高速追捕?”
“不,我觉得不是高速。”
当然不是,高速追捕在迈阿密海滩警局是不允许的,除非追捕的是一个逃亡的暴力罪犯,而且都得征得警官的同意。也就是说这是经常发生的事。“好吧,如果不是高速的话,你当时的速度是多少?”
“在堤道上是55到60英里每小时。”
“你提供给我的基本信息就是说当时你在堤道上追这个人,开着警灯,拉着警报,但是没有超过限速,最终这个人的车停下来了,我说得对吗?”
“对,但是我当时并没有拉警报,可能只开着警灯。”
“你有没有请求增援?”
“没有。”
“为什么不请求增援呢?这个人从华盛顿大道开车出来,直接超出了迈阿密海滩的限速,你怎么没有请求同伴帮助?”
“没有,没有。”查维斯现在开始表现得很不安了,他交叠在一起的两条腿也分开了,他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
“你最后是怎么把他拦下来的?”
“他就停下来了,在堤道的路边。”
他们的对话开始变得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
“警察先生,你认为这是一次追捕吗?”
“不是,他可能从后视镜里都没有看到我。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没有立刻停下来,反正最后他就是自己停下来了。”
“好吧,那他停下来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下车,问他要驾驶执照和登记表,他给了我。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匆忙,要到哪里去,他告诉我他正要去机场,要赶一趟飞机。我又问他要坐飞机去哪儿,他没有回答。我看到他的驾驶后座上有个袋,就问他尾厢里有没有行李,但是他还是没有回答。然后我就问他可不可以打开尾厢检查一下,他说不行。然后我就回自己的车给他开张超速的罚单,还有他的尾灯坏了。”
“等等,这个你追了几英里路的人——哦,你跟了几英里的人——拒绝你搜查他的尾厢,然后你什么也没说就回自己的车给他开罚单了?”
“对。”
他在说谎。如果有人拒绝他们搜查尾厢,她见过的所有海滩警察都不会这么好脾气,不管他们是以什么理由要求搜查尾厢。
“好吧,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回自己的车,我经过他的尾厢闻到了异味。一种腐烂的味道,就像,就像腐烂的尸体那种味道。
我就又一次要求搜查他的尾厢,他还是拒绝了,说他得赶时间。我就说不准搜查的话,什么地方也不准去了。我就给K-9队打了电话,佛罗里达巡逻队也露面了,随后K-9队赶到了,还带了警犬巴奇,巴奇对着尾厢又吼又叫,所以我们就把尾厢支了起来。接下来的事您都知道了。里面有一具女尸,胸口被割开来,当时我就知道我们找到了‘丘比特’。然后我叫班特林下车,我们一起在堤道上等了大约6分钟,然后大家都赶到了。”
思洁又读了一遍拘捕令,记起了曼尼星期二晚上给她打电话索要搜查证,她明白这案子很棘手。
“查维斯,你最初发现班特林的车是在什么地方?”
“在华盛顿大道和第六大街。”
“你的车当时在华盛顿大道还是在第六大街?”
“第六大街。我坐在车里,看到他的车开过去。”
“但是在华盛顿,第六大街是单行道,上面的车辆只能往东开。如果你的车头朝向华盛顿的话,你的方向应该是往西。”
查维斯又换了个坐姿。他的不安现在已经变得很明显了,但是他的心跳仿佛还是正常的。“是啊,我在第六大街的拐角处,看到班特林的车时,我的车是在反方向。我喜欢这样做,这是个抓超速行驶车辆的好办法,他们不会想到你藏在那里。”
“你发现他朝南边的堤道上开的时候,你就立即出发跟着他?”
“对。”
“没跟丢过?”
“没有。”
“行了。我们俩都知道你在撒谎。查维斯,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呢?”
第41节 她识破了他的谎言
第六大街不只是一条单行道,而且还是一条断头路。即使当时查维斯的车头朝向的是西边,是反方向,路上那些小的水泥桩也让他不能把车头转向左边,即南边,开上华盛顿大道。他得在华盛顿往北行驶,拐个U形的弯,过一两个街区才能朝南。即使像他说的那样,他在那里看到了这辆捷豹在超速行驶,也根本不可能让它一直不离开他的视野。查维斯现在已经有些发抖了。他的脸也涨红了。他明白,她识破了他的谎言。
“好吧,是这样,我在第六大街,坐在车上,看到了捷豹车,然后我就沿着第六大街往科林斯大道方向开。很快往右转了弯,回到第五大街,再直接往堤道方向走。如果你说我撒谎,我当时确实跟丢了他一小会儿。”
“等等,等等,你是沿着第六大街往前开的?”
“是。”
“这么说你就没有停错方向了?你没有面朝华盛顿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站起来,隔着桌子向他俯过身,她的声音因为愤怒变得有些颤抖。“警察先生,你是不是想让我吊销你的证章?你刚才发了誓,而我也想知道真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否则我就会找你们警局的律师,然后你就要和你的青春说再见了,因为以后你将会在南佛罗里达监狱的一个拥挤的小房间里度过不知多少个春秋了。”
长时间的沉默。刚才的傲慢没有了,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查维斯的眉头拧在一起,眼前也一片黑暗。他终于变得有些焦虑了。
“老天爷啊,我真的不知道这会牵涉到这么,这么……这么大的案子!我他妈的怎么会知道那男的居然就是‘丘比特’?”他双手插进头发里,思洁觉得这案子已经陷入很困难的境地了。“好吧,我说实话。我当时的确是在第六大街,但是没在车上,在一个拐角和几个游客的孩子闹着玩。然后我的对讲机就响了,收到一条匿名的信息,说有个贩毒的男人,开着一辆黑色的车逃跑了,还说是一辆新式的捷豹XJ8正朝华盛顿大道方向行驶,毒品就在他的尾厢里。”
“匿名消息?”思洁目瞪口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对。留信息的人说那个男人的尾厢里装有两公斤的可卡因,目标是飞机场。然后我就看到了班特林的车,于是我就跳上车沿着第六大街往柯林斯大道开,我拐上了第五大街,但是他的车不见了。我知道他肯定是要往堤道上去,才能到达飞机场,所以我就开上了麦克阿瑟堤道,大约1英里左右,经过斯塔岛,我又看到了他的车。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慌张,当时我就想,有这么多毒品在身上还能这么悠闲地开车真是少见,他的时速没有超过55英里。所以他还没有过海滩限速区的时候,我就把他拦下了。”
思洁靠回椅子的后背。她的双唇干燥,心脏在胸膛里跳个不停。这真是太糟了。“也就是说你没有看到他超速行驶?你之所以会拦下他,就是因为你收到了那条匿名消息?就因为这个?”
查维斯没有说话,低头看着还放在腿上的文件。
“那条信息到底是怎么说的?”
“我刚才告诉你了。一辆黑色的新式XJ8在华盛顿大道向南行驶,开车的是个男人,尾厢里装了两公斤可卡因。”
“目标是飞机场?”
“目标是飞机场。”
“那条信息有没有描述这个男人的长相?至少也要说车牌号码吧?留消息的人有没有说他是怎么知道这些信息的?他有没有说什么东西,可以让一个有理智的警察认为开车男子正在超速行驶?”她的声音逐渐升高,几乎是在吼叫,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匿名留言在法庭上总是不能让人相信的——任何人都可能是打电话的人,而打电话人的身份却无法得到证实。而且留言里如果没有详细的事实的话,就不能有最可能的原因。一辆黑色的捷豹在华盛顿大道朝南行驶,尾厢里装了两公斤的可卡因,这样的留言在法庭上一定会栽跟头。
“没有。事情就是这样。汤森德女士,当时没有时间细问。他马上就要驶出我们的管辖区了,我不想让他逃跑,所以就把他拦下了。”
“不对。真实情形应该是你在第六大街就把他跟丢了。事实上,你怎么能确定你在麦克阿瑟堤道上跟的那辆黑色的捷豹就是你第一眼看到的在华盛顿地段往南开的那辆呢?就算那条匿名留言是可靠的信息,你又怎么知道你拦下的那辆车是它所说的那辆呢?”
他又一次没有说话。
“对,你不知道,但是你知道那条匿名留言一开始就是不可靠的,这也就是你为什么刚才不对我说实话的原因。我们继续往下说,你把他拦下来,接下来怎样了?”
“我让他下车,问他要驾驶执照和登记表。我问他去哪儿,他说去机场。我又问他尾厢里装的是什么,是不是行李。他的后座上只一个包,但是匿名留言说的是尾厢里有毒品。他叫我不要多管闲事。于是我就断定他的尾厢里一定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告诉他哪里也不能去了,并且给K-9队打了电话。”
“后座的包里有些什么?”
“衣服、护照、一份日程安排。还有些文件之类的东西。”
“你是什么时候搜查他的包的?”
“K-9队赶来之前。”
“你当时也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对吧?没有气味从尾厢里传出来,对吧?”
“有,有,绝对有!”他结结巴巴地说,“有股恶心的臭味,尸体的那种臭味。”
“警察先生,你真是个说谎的混蛋!你我都心知肚明,根本没有什么臭味。一开始你告诉曼尼·阿尔维雷兹说你以为他带有毒品,现在你又变卦了,因为根本就没在他身上发现毒品。翻遍了都没有。你也不可能会闻到安娜·普那多的尸体味,因为当时距离她死亡的时间不过只有一天。承认了吧,你想检查他的尾厢是因为他拒绝你的检查让你恼羞成怒,你自己也知道根本没有资格去检查他的尾厢。当警察10分钟就够你耀武扬威的了,没人敢对你说‘不’,你根本就没有理由拦住他的车,知道吗?一切都是因为你不想麻烦去调查那条匿名信息的来源。警察先生,由于你的愚昧狂傲,你将毁了多大一桩案子,你明白吗?”
他站起来,在她小小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老天爷,我怎么会知道那个男人居然就是‘丘比特’呢!我当时以为他是个从事毒品交易的。也许凭直觉我能发现点毒品什么的。在警察学校的时候,老师说这些事情在迈阿密是常有发生的。如果有人拒绝让你检查他的尾厢,就说明那里头有鬼。他的尾厢里藏的是一具尸体!他带着一具尸体!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这一点意思都没有?”
“对,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因为如果当时你没有拦他的车,没有对尾厢进行搜查,那么谁也不会发现那里头有具尸体。在法庭上这种情况是得不到承认的。你在警察学校里没有学过吗?还是你太忙了,忙着外脚踝上装枪套,没有工夫去学习?”他们俩默默地坐在那里,只有墙上那只便宜的钟分分秒秒地走过。终于,她开口问道:“这事接着怎么样了?”
“我们把尾厢打开后,我的长官,瑞伯罗,用对讲机和我联系了。我就把整件事对他讲了。他吓坏了,就跟你刚才一样,他还说整件案子都可能毁了。后来他说我们不能便宜了那家伙,绝对不能让他逍遥法外。所以他就说我得另外找个原因说为什么要把他的车拦下来,绝对不能提匿名留言的事。”
“是谁把他的尾灯打烂的?”
查维斯没有回答,眼睛看着窗外。
“是你和瑞伯罗?”
“林德曼也知道匿名信息的事。汤森德女士,请告诉我这事到底有多糟?我是不是会因此被开除?”
“查维斯,你的工作是我目前最不担心的。我得想出一个办法,把这个杀害了10个妇女的人关进监狱。但是,我现在没找到半点头绪。”
第42节 匿名电话是谁打的
她沉默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努力想要从一团白色的混乱当中理出个头绪。查维斯已经回到座位上,这次他宽宽的肩膀不再高傲地耸起,而是温顺地垂着,头几乎低得碰到大腿,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样子很像是在——很有可能他正在——祈祷。娄·瑞伯罗警官也被从咖啡厅叫上来了,双手抱在胸前,坐在椅子上,斜着眼睛看旁边的查维斯。他大概是在琢磨以后十年里让查维斯到最辛苦的地段去巡逻。
长时间的沉默后,她终于说话了,她的声音很低,听得出她用的词也是经过小心选择的。
“鉴于每个案件的事实各异,佛罗里达州的法律对匿名信息的规定是很清楚的。因为我们没办法去查实打电话的人,去证实他是怎样或从哪里得到这些信息的,更不用说去调查他匿名打电话的动机。如果要拦截一辆车,一条匿名留言必须有足够的详细的信息,这样收到信息的警察才能清楚地知道打电话人确实了解他所传达的信息。如果这些事实得到了该警察独立的证实,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该警察才能有足够的理由,或者说有合理的理由怀疑罪犯的活动正在进行中,才能拦截车辆进行进一步的调查。一条缺乏必要因素的信息,而且非常地不详细,不能证实其可靠性,是不能成为拦截车辆的理由的。当然了,谁都知道,非法拦截车辆后进行的搜查都被认为是非法的,除非有独立的足够的理由来支持。一但搜查被认定为是非法的,任何在搜查中获得的证据在法庭上都如同有毒的树上结出的果实,是不予承认的。
当然,在警察当场目睹的情况下,拦截车辆还可能因为司机作违反交通规则,比如超速驾驶或非法转弯,或者是机械方面违反规定,比如头灯、尾灯和闪光灯的损坏等。
查维斯已经告诉了我,9月19日晚大约8点15分,他正在指定的华盛顿大道和南海滩的第六大街地段巡逻。当时他看到一辆新式的黑色捷豹XJ8,车牌号为TTR-L57,沿华盛顿大道往南开,方向是麦克阿瑟堤道,驾车人是一名35岁至45岁的白人男子。这辆车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估计其时速超过了35英里每小时,但是该地段为限速区,时速不能超过25英里每小时。查维斯开车沿着第六大街往柯林斯方向行驶,然后往西回到第五大街,上了麦克阿瑟堤道,方向往西。他又一次看到了这辆黑色的捷豹XJ8,车牌号是TTR-L57,也是同一名白人男子在驾驶。查维斯在堤道上与该车保持了约两英里的距离,这时他发现该车变道时没有用尾灯给出信号,因其尾灯损坏。在这种情况下,查维斯决定拦截他的车,于是他亮起警灯,拉响警报,把该车拦了下来。
他向司机,这名司机后来证实是威廉·鲁颇特·班特林,索取驾驶执照和登记表。班特林先生看起来很紧张,战战兢兢的,把驾驶执照递给查维斯的时候手都在发抖,而且不和查维斯的眼睛对视。查维斯拿着他的证件走回自己的车开罚单,顺便仔细地查看班特林先生车子损坏的尾灯。这时,他注意到班特林先生车的缓冲器上有样东西,看起来非常像血渍。他走回去把证件交还给班特林先生,这时,查维斯认为自己闻到车内有大麻的味道。于是他就要求班特林先生打开尾厢让他检查,遭到拒绝。联系前面发生情况、缓冲器上的东西、大麻的味道和班特林先生的举止,查维斯怀疑车内装有毒品,于是就给K-9队打电话请求增援。K-9队迅速赶到现场,还带了一条名叫巴奇的警犬,这条警犬对尾厢表现异常,它的这种表现给在场的警察足够的理由对尾厢进行搜查,于是发现了安娜·普那多的尸体。”
她紧盯着面前的两名警察,盯了好一会儿,“查维斯,这是不是当时发生的事?我没有搞错你的意思吧?”
“完全正确,夫人,你没有搞错我的意思。这就是当时发生的真实情况。”
她看着瑞伯罗说:“警官先生,他们是不是这样报告给你的?”
“完全正确。”
“非常好,瑞伯罗警官,您为什么不和林德曼喝完咖啡呢?我在12点和他面谈。”
瑞伯罗站起来准备离开,“汤森德女士,非常感谢您对我们的帮助。法庭上作证的时候我们再见了。”他对着思洁严肃地点点头,然后往查维斯的方向瞄了一眼说:“走吧,查维斯。”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行了,问题就这么解决了。与魔鬼达成了秘密协议,现在谁也不能回头了。
在她的律师生涯中,这是思洁第一次妥协。她对自己说,这样做的结果要好得多。职业道德上的一点小小的牺牲得到的结果也许会大快人心。把一个魔鬼样的人绳之以法,把这头邪恶的禽兽送上刑台,这样做真是太值得了。最诚实的人有时也不得不说谎。
拦截他的车的确是非法的——毋庸置疑。法律上根本就没有支持查维斯这样做的理由,自然,接下来的搜查也就非法。她真希望查维斯说的谎话更高明,这样她就不用知道现在已经知道的一切,也就不用扮演现在不得不扮演的角色。
如果没有搜查尾厢,就找不到尸体;没有尸体,这个案子就根本破不了。如果查维斯不改口的话,班特林肯定会被释放。事情就这么简单,但是也让人不寒而栗。不管警方在班特林的房子里找到些什么证据证明他的确犯了谋杀罪,一切都会被推翻,因为如果没有那次非法的拦截车辆和搜查尾厢,警方根本不会注意到世界上有个威廉·鲁颇特·班特林。他们也就不会发现他使用的“好度得”,储物棚里的血渍,可疑的凶具和带虐待性质的自拍毛片。法律是这么规定的。
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把她从迷雾中拉出来。
“思洁·汤森德。”
“思洁吗?我是国际警察组织的克里斯汀·弗雷德里克。很抱歉过了这么几天才给你回电话。根据你提供的信息,我查询了好几个系统。”
“有没有什么发现?”
“有没有什么发现?当然有,而且还有很多。你的这个嫌疑人如果被你告倒的话,在其他国家可能警方都要接待他呢。你提供的犯罪特点在南美洲的三个国家里都有与之符合的强奸案:里约热内卢、加拉加斯和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作案的都是个戴面具的白人男子。喜欢用刀割,搞些花样。不过面具有所不同,我查到的有野人面具、怪物面具、小丑面具,还有几个橡胶面具,那些被强奸的妇女不能辨认是什么。我在菲律宾也查到了四起强奸案符合你提供的犯罪特征,不过这几起案子的案发时间从1991年到1994年。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过了。80年代的案子已经被认为是作废和过期的了,所以我就没有查到1991年以前有没有符合这些犯罪特征的强奸案。马来西亚没有类似的案子。算起来,总共是4个国家,10个受害人。不过这些都只是些粗略的信息,我没有给相关国家相关的警局打电话证实。我猜你愿意亲自去打电话吧,看起来作案的就是那个家伙了。我把查到的东西用传真给你发过来,你自己好好研究研究吧。”
又是10个妇女受害。不用看克里斯汀发过来的传真资料,她就几乎可以断定作案的是班特林。他是个连环强奸犯,连环谋杀犯,专门在性方面对女性进行攻击。他杀害了十个妇女,也许还不止,可能是十一个——甚至更多。
没有查维斯,他就不会被抓住。班特林也会像前几次杀人一样,丢下普那多的尸体,轻松地继续他罪恶的生活。他在美国的强奸案有效期也过了,他也可以不负任何责任。他知道在其他国家,强奸是不会被起诉的。所有的现场都是一样——没有物理证据,而且在贫穷的南美国家法律体系也是很不可靠的,所以,他也可以轻易脱身。威廉·鲁颇特·班特林可以象个自由人在这个世界上走来走去。可以任意追求甚至猎杀女人,可以任意强暴、折磨甚至残杀女人,如果他这次脱身,他一定会继续这样做的,最多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她做的一点小小的牺牲是值得的。
这个案子一定要让他栽下来,否则永远也许都不可能了。剩下的只有一个问题,是她不能忽视的问题,也是她不能回答的问题。
那个匿名电话是谁打的?
第43节 下周三我们庭讯见
“你在躲着我。”她的办公室门口站着特别警探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一只手拿着个装甜麦圈的食品袋,另一只手提着个黑皮公文包。他浑身都湿透了。
对他的话,她尽量表现吃惊,张了张嘴准备为自己辩解,但是却很快又闭上了,她靠回椅子的后背,心里想着“警探先生,你的控诉成立”。
“别想否认,你是在躲着我。上周你在医疗检测办公室就放了我鸽子,我给你打了六个电话,你都没回。你给曼尼打了电话却没给我打,而且你把和我谈话的时间安排在最后。”
“没错,我的确在躲你。”
“现在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和曼尼比起来你更喜欢他?他的性格易怒。你不在的时候他还在你的办公室里抽过烟呢。”他从门边走进来,在她面前坐下。
“你的样子真象个落汤鸡,警局不给你们发伞吗?”
“很遗憾,他们从不发伞。只要在必要的情况下我还能开得动枪,他们就不会关心我是不是淋湿了,生病了。你不要转移话题。”
“行了,多米尼克,我们,我们之间……应该是工作上的关系,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个案子你是我的领导,我们两个,嗯,谈恋爱,不是什么好事。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才好。”
“你当然知道该怎么说。很明显,现在你跟我说的这番话,上个星期你起码已经在脑子里练习了无数遍了。”他用手掌支撑着她的办公桌,身子探向她,他们的脸靠得很近。他的卷曲的黑头发打湿了,贴在额头上,小水珠顺着头发从太阳穴边滴下来,一路弯弯曲曲地流到脖子里。他身上有股“力士”香皂的味道,她看着水珠一直流进他的脖子,消失在他蓝色的衬衣里,衬衣也被雨打湿了,贴在胸膛上。“也许我有些自以为是,我不相信你刚才说的话,我认为我们……”他犹豫了,她看到他的嘴巴嚅嗫着想找到合适的词,“我认为我们之间有种特殊的东西,也就是说我们相互是有感觉的。那天晚上那个吻就可以证明一切,你肯定也心知肚明。”
她感到脸上一阵发热,心里希望刚才没有人恰巧经过这里,把他那番话听了去,办公室的门还是开着的。她飞快地垂下眼帘,避开他那双探询的眼睛。
“多米尼克,我,”她结巴着,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我们得保持工作关系。我的上司……媒体,如果让他们知道的话,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的。”
他在她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坐下,“哦,媒体根本就不会感兴趣。如果有报道也就是那么一两分钟的事。就算他们报道了,谁会来关心这档事?”他从手里的食品袋里拿出两盒咖啡,递给她一盒,“只加一份糖和奶油,对吗?”
她微微地笑着,点点头,“对,只加一份糖和奶油。谢谢,你不用这么麻烦的。”她动手搅拌咖啡,两个人都没说话。豆大的雨珠用力地敲着办公室的窗户,这雨已经一刻不停地下了三天了。透过窗户向外望,可以看到街对面,停车场上就像发洪水了,下车的人都三步并做两步地急跑进法院大楼避雨。不知道是谁丢失了文件夹,白色的纸张在第十三大街上洒得到处都是,被雨水牢牢地贴在人行道上。
她打破了沉寂,声音很低,“也就是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叹了口气,又一次向她的办公桌倾过身子,“不,不,我不明白。思洁,我们就把一切都拿到桌面上来谈吧。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我完全对你着了迷。而且我感觉我们彼此都对对方着迷。我认为我们应该继续发展关系,直到另一种程度,但是也许现在不是时候。
虽然我知道得不多,但是自从班特林被抓获以来,你就上了心思,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想应该不会是因为媒体或者你上司的压力。所以,如果你想要我接受你刚才所说的,好吧,我接受。如果你想让我理解的话,那我就真无能为力了。”他用手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把额头上的头发搭到后面去。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来和你谈话的,我的时间是星期五下午两点,准时。”他的声音听来有些无可奈何,他把公文包放在身旁的椅子上,打开,“哦,我差点忘了一样东西……”他的手再次伸进食品袋,“我给你买了一份波士顿奶油,我用身体护着的,没有打湿。”
只有才开始的二十分钟,他们之间的谈话有些尴尬,但是没一会儿,房间里的紧张感消失了,有那么一阵,他们的谈话甚至还很温馨、舒服,就像人穿上了旧拖鞋的那种感觉。她知道他很生自己的气,而且他肯定觉得很受伤。他发誓说不会伤害她,但是她却伤害了他,多么具有讽刺效果啊。她是怎么也不想这样做的。她想告诉他她的真实想法,她是多么想和他,就像他说的,发展到另一种程度啊。但是他让他发了誓,记录下他所说的话,没再说别的什么,心里想“为了一个好结果,就再做点牺牲吧”。
泰格勒的副手马丁·雅尔斯已经把这案子提交大陪审团的时间定在下周星期三,也就是9月27日,恰好是班特林被传讯前的几天,班特林传讯的时间是10月2日,星期一。多米尼克到时将在大陪审团面前作证,把调查安娜·普那多被谋杀的经过详细地陈述一遍,希望大陪审团能同意指控班特林犯一级谋杀罪。表面上看,在各种报告里,这个案子都是成立的。他们发现了一具残损的尸体,虽然DNA检查结果还没下来,但是班特林储物棚里的血渍与安娜的血型一致,都是O型,阴性。看起来他们似乎也发现了凶器。吉米·弗尔顿发现的解剖刀上也发现了血渍,在安娜体内发现的麻醉药“好度得”也和在班特林房子里搜出的处方药一致。一切都是有力的证据,只要查维斯发现班特林的过程不出错。她非常希望大陪审团能通过对他一级谋杀罪的指控成立。在这个起诉阶段,只有检方有机会在大陪审团面前陈述这个案子,而不是辩方;没有主审法官,道听途说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正如思洁在圣约翰学院的刑法教授曾经指出的,如果检方愿意的话,它甚至可以起诉一个火腿汉堡。
思洁没有把查维斯犯的错误告诉多米尼克。越少人知道越好,但是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是谁这个问题像团火一样,一直在她脑子里燃烧。思洁仔细地考虑过,认为这应该是个巧合。南海滩上有很多辆黑色的捷豹XJ8——查维斯只是拦错了车。也许是班特林行为异常,把某个白痴惹火了,于是决定打个匿名电话整整他。再一味地追究这个问题就像为你不想别人涉足的房间打开了门。
三小时后,他们的谈话结束了,外面的倾盆大雨依然没有停歇,多米尼克站起来准备离开。风把更多的雨点送到她的窗户上,她伸手从办公桌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把伞。
“你刚刚把自己晾干,来,把自己保护好。我到时候叫保安用他们的伞把我送上车。”
“保安?哈。今天是一个下雨的星期五,时间已经超过5点了。保安可能几小时前就回家了,其他办公人员可能也都走了。谢谢,不过不用了。我是个硬梆梆的家伙,雨水碰到我就弹开了。”
“随便你吧,不过可别感冒了。星期三你还要在大陪审团前表演呢——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今天我还接到一条‘阿瑟庭讯’的通知,说班特林想要具结保释。这次庭讯安排在下周星期五下午1点,也就是29号。你最好也来,能抽出时间吗?”“阿瑟”庭讯比初次到庭麻烦得多,初次到庭只是听法官把拘捕令上的拘捕原因念一遍。即使到时起诉班特林一级谋杀已经被大陪审团通过了,思洁还是要提供证据证明班特林犯了一级谋杀罪,证据确凿、假设成立,这样她就需要主要警探坐在证人席上。道听途说在“阿瑟庭讯”上也可以接受,但是与大陪审团听证的情况不一样,在场的所有证人都是交叉询问的对象。就算知道法官不会允许他们具结保释,辩方律师也要要求“阿瑟庭讯”,它可以作为工具,来了解案子的进展如何,证人的证词是怎样的。思洁怀疑这也是辩方律师劳斯尔德·卢比奥的真正目的。
“是你负责吗?”
“对,雅尔斯只负责大陪审团那边,从这次‘阿瑟庭讯’开始都是我负责。”
“那我肯定不会拒绝的。当然我们需要保持工作关系,所以你到时候应该给我送个传票。”
她的脸又发热了,“有意思。谢谢,你的理解——对我们之间的友谊,也就是说——我们之间的工作关系。”
“我从没说过我理解。我只说我接受。两者有很大的区别。”
她陪他走过空无一人的秘书办公区,走到电梯间外面的保安进出的门边。
他在门口对她转过身,“我和曼尼呆会要在‘阿勒白’咖啡厅碰头谈事情,欢迎你也来。我们三个可以一边喝咖啡一边谈工作。”
“谢谢,但我最好还是不要去了,手头还有很多事呢。”
“好吧。那祝你周末愉快,公诉人。下周三我们庭讯见。”
“小心别感冒,”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对他叫道。走廊上又一次空无一人。
第44节 心脏不翼而飞
大陪审团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通过了对威廉·鲁颇特·班特林犯有杀害安娜·普那多的一级杀人罪的指控,大陪审团之所以这么爽快是因为成员要在讨论时间内吃午饭,如果他们把案子讨论完了的话,帐单就会由州政府来付。大陪审团的决议下来才几分钟,媒体那些热情的记者已经获取了消息,马上在戴德县法院前的大理石阶梯上架好摄像机,镜头里的记者咧着嘴笑着,为全世界观看节目的电视观众解说大陪审团的决议“意味着什么”。
思洁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通过了。当时她正在和州检察长杰瑞·泰格勒几个人一起开个临时会议,一个秘书匆匆跑进会议室,把陪审团的决议告诉他们,还打开电视机让他们看新闻。与会的除了思洁和泰格勒,还有主管南区的联邦检察长和联邦调查局迈阿密分局的负责人,他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盯着电视机屏幕,里面正在现场直播,马丁·雅尔斯刚从法庭下来,准备开车回家,半路被记者群团团围住,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把大陪审团的决议告诉他们,平常经常挂在口头上的几句话都仿佛害羞一样在嘴里打转,记者们似乎贪得无厌,问题排山倒海般涌向他,而他却笨嘴拙舌,不知该如何应对。场面乱成一团,声音效果也极差。
这次临时会议是应联邦调查局和美国检查官办公室的要求举行的,看起来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想接手“丘比特”的案子,而且想独揽。会议室里所有的眼睛都粘在屏幕里的雅尔斯身上,看到他现在已经语无伦次了,还好,他熬过了这道难关,几分钟后各家电视台纷纷开始转播其他节目,连好事的第七频道也恋恋不舍得报道起财经消息了。主管南区的联邦检察官汤姆·德拉弗罗斯打破了房间里让人不自在的沉静。
“杰瑞,看见了?我想跟你讲的就是这回事,我们办公室的资源充足、经验丰富,可以更从容地和媒体打交道。”他摇摇头,声音降了几个八度,听起来就像是自言自语,眼睛直视正在人造革高背椅子上扭动的泰格勒。“杰瑞,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可以坦诚点吗?这个案子可以带来政治上的轰动,你也是清楚的。后退一步,或者走错一步,整个案子就会当着你的面爆炸开来,今年又是一个大选年,我知道要让民意很友好,让选民在选举当天高呼你的名字是很困难的事。我以前做过州法官,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怎么回事。杰瑞,民意是不会撒谎的。从你们接手这个案子起,民意对你的办公室就很不满。你们用了18个月才抓住嫌疑人,而且目前只能指控他犯有杀害一个人的一级谋杀罪。其他被害者的家人在媒体面前大声呼吁要查出凶手,场面是非常感人的。所有的人都在听着呢,杰瑞。”
就像事先约定好了一样,他的话音刚落,联邦调查局迈阿密分局的头儿马克·格雷克尔就插话了:“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已经准备好接手这个案子的调查工作了。当然,我们需要‘丘比特’专案小组目前所搜集到的所有证据,然后送到我们的实验室重新检查。”
几分钟后,估计听话的人已经对刚才的话消化得差不多了,汤姆·德拉弗罗斯斜靠在椅背上,用一种父亲训斥孩子那样语重心长的声音又开口了,“美国检查官办公室也准备好继续调查其他所有的谋杀案,杰瑞,不光是玛丽琳·西本的案子。我想如果我们事先达成了协议,事情就会容易得多,也省了我们在法庭上不必要的争吵。”
思洁坐在椅子上,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对汤姆·德拉弗罗斯明显的威胁性的话语义愤填膺,她看着他雪白的牙齿、灿烂的微笑,说出来的话却如此让人愤怒。她真希望泰格勒能站起来打他一拳,但她知道泰格勒一定会找他的要害下手,但是可能就要用去泰格勒几年的时间。
泰格勒坐在桌子的首位,环视四周,身体在座位里又一次不安地扭动起来。终于,长时间的沉默后,他清清嗓子说:“哦,汤姆,谢谢你的关心。我真的很感激。但是案子已经到了这个阶段,我们的一切工作都井井有条。思洁·汤森德也是我们办公室最得力的公诉人,我有信心她能办好这个案子。”
杰瑞·泰格勒看看对手。他身上的一身棕色的西装皱巴巴的,样式也已经过时;头上的假发也因为开会紧张出汗,在头上转了一圈。他可比不上那位拥有钻石般璀璨的笑容,身穿名牌西服,现在已声名显赫的前任州法官,由总统亲点的美国检察官——汤姆·德拉弗罗斯。
“泰格勒先生,我觉得您还不明白我们的意思。” 格雷克尔又接着说。思洁看见他那肥嘟嘟的手指在桌子上不停地敲着,可能是觉得自己不够引人注目,要弥补矮胖身材的不足。“我们局曾经成功地调查过几百起杀人案件。我们有足够的资源可以把这11起谋杀调查清楚。”
够了,思洁再也听不下去了。“对不起,格雷克尔先生,是十起谋杀。到目前为止,我们只发现了十具尸体,除非联邦调查局找到了摩根·维伯的遗体,我们只有十名被害人。我想在这里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还没有为其他九名被害人起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物理证据表明班特林和其他九起谋杀有关,我们办公室认为,起诉目前还没有足够证据的案子是非常不合适的。”
“汤森德女士,我们并不是批评你。” 汤姆·德拉弗罗斯刚开口就被思洁打断了。
“是,你们就是在批评我,批评我作为一名公诉人缺乏判断力,批评我们整个办公室的工作效率。德拉弗罗斯先生,我们假设州政府把这十起谋杀案全交到美国检察官办公室手里,你们会适用哪种法律理论来司法呢?只有玛丽琳·西本的谋杀是发生在联邦的范围。”
汤姆·德拉弗罗斯哑口无言了。他根本没有料到这位公诉人会这么严厉地驳斥他,就是泰格勒本人也只是微弱地表示抗议而已。他顿了顿,恢复了常态,“汤森德女士,好像每个被害的体内都发现了控制药物‘好度得’吧。推测起来,这种控制药物的注射者,也就是威廉·班特林,他这样从事的是连续犯罪企划,这是受《美国法典》管束的。”
汤姆·德拉弗罗斯想用他对法律的阐释来吓唬人的话,那么他可选错了日子,选错了对象。“关于药物方面的信息,您是正确的。但是,如果我没说对的话敬请指教,据我所知一个案子如果被界定为连续犯罪企划,一定要有五个或五个以上的同犯。如果联邦调查局掌握了资料证明这几起谋杀还有其他人参与的话,我们非常愿意倾听你们的高见,但是就目前的信息来看,犯罪嫌疑人只有班特林一个。也就是说要判定此案是连续犯罪企划,我们还差四个嫌疑人,恐怕这还不能归属联邦管辖。”当然也包括这样一名备受尊重的联邦公诉人插手的希望。德拉弗罗斯隔着桌子看了她一眼。
“汤森德女士,你提出的问题,我们会做进一步调查,我刚才只是给你提供了一条法律理论依据。就算《美国法典》管不着,不是还有《霍布斯法令》吗?”他的注意力又转到泰格勒身上,“我们以前就成功地用来起诉过就在戴德县发生的好几起游客抢劫案。”
“对,但是它只适用于抢劫案,”思洁丝毫不让他有喘息的机会,“还是不能把调查谋杀的司法权交给你们。”
德拉弗罗斯现在非常讨厌这个伶牙利齿的思洁。他只是个政客,不是公诉人。在任美国检察官的四年里,他大概从未进过一次法庭,也没有翻过一页《美国法典》,也从没准备和人辩论法律上的细微差别。他用最初跟泰格勒说话的高八度生气地说道:“我可以肯定地说,至少也有很大的根据可作为抢劫案的一部分,只要涉及抢劫,这个法令是很力的工具。如果你们办公室要和我们争夺这个案子的管辖权,那么我们也可以把它作为一件抢劫案来处理。”
“可以问问您指的是哪一类型的抢劫案么?”泰格勒温顺得像头羊羔,声音也非常柔和。
“当然可以啦,杰瑞。每个被害人都是全身赤裸,心脏不翼而飞,对吧?普那多女士也不例外吧?也就是说她们都遭到了抢劫。汤森德女士,这方面法律也规定得很清楚。也就是说我们有调查的司法权。我们只需要几天的时间,就能把班特林送上联邦法庭,依次审判他犯的每起抢劫罪。这比你们办公室现在才做到的这一步要好得多。等我们把他定了罪,你们可以把他从莱文沃斯美国堪萨斯州东北一城市,位于密苏里河河畔,堪萨斯城西北部。1854年由来自密苏里州的赞成奴隶制者在此定居。该城附近的莱文沃斯堡,是一个联邦监狱。人口38,495。弄回来,起诉他任何你们能以州的名义起诉的罪名。当然,杰瑞,如果那时候你还任州检察长,还能决定他犯的是什么罪。
但是你好好考虑一下吧,在我开始起诉班特林之前告诉我你的决定,也许我们还可以合作呢。还有,我已经从联邦的地区法官卡罗尔·金斯利那里获得了一张搜查证和一份法庭庭谕,现在我们已经有权进入班特林的住宅和车辆,还有权审查你们已经获得的所有证物。”他把一叠很厚的文件仍在会议桌上。
思洁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德拉弗罗斯,她的目光冰冷而坚决。“德拉弗罗斯先生,我会给你一份文件,里面包括你需要的所有材料的复印件。我还会亲自陪你去参观保管在佛罗里达司法厅的所有证物。至于药物方面的证据,我也会从药物检测办公室那边弄一份报告给你。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一起到金斯利法官那里去,因为我虽然非常愿意与你们合作,但我还有一起谋杀案要起诉,今天在这个房间里,我听够了威胁和轻视的话,所以我最好赶快,做好准备,等我的被告从联邦法庭被起诉抢劫罪以后带回来,再起诉他一级谋杀。”
她站起来,抓起放在桌上的文件,“先生们,恕不奉陪了,我现在就要去复印你们法庭庭谕里需要的所有资料。”
杰瑞·泰格勒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思洁,听着她说的话,他真希望说这些话的人是他自己。尽管如此,他还是站起来,身子在皱巴巴的西装里挺得比平常高了至少两寸,他对着气急败坏的马克·格雷克尔和汤姆·德拉弗罗斯微笑了,迈着胜利的步子离开了会议室。
第45节 担心自己会崩溃
思洁进了法院大楼,“阿瑟庭讯”在4-8审判室举行,时间是1点30分,法官是勒尔桑·希尔法罗。一路上,思洁心潮澎湃,仿佛有一只蝴蝶在她的腹内疯狂地拍动着翅膀。她坐上电梯,每升高一层楼,她的心跳就加快一些,那只蝴蝶就更加盲目地到处乱撞,仿佛被憋在罐子里快要窒息的虫子,拼命想要找到出口,她的身体不舒服起来。她的手里提着个很大的公文包,汗水顺着胳膊往下滴,虽然她的心情非常紧张,但是表情却很坚定。恐惧如针尖,扎着她的腹部,她的喉咙里也似堵着什么东西,有些让她喘不过气来。但是她决心不让周围的人看出来她有什么异样。对外面的世界来说,她是个坚强、自信的公诉人,只有她的内心知道,她非常担心自己会崩溃。做律师以来,经她手处理过的“阿瑟庭讯”肯定有两百多起,可能接近三百,也可能比三百还多。对她来说,这些庭讯都是走过场。每个可能会判处终身监禁或死刑而且不能具结保释的被告人,都有权利要求一次“阿瑟庭讯”,但是总的说来,如果警探得力,铁证如山,“阿瑟庭讯”只是浪费时间。但这一次不同寻常。
在卡兹法官的法庭上,她见到了班特林,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星期。也就是说,在她发现班特林的真实身份这个可怕的事实后,过了三了星期,这三个星期里,她曾经的噩梦变成了现实。最初的震惊已经过去,她强迫自己的头脑开始接受这个现实,她现在还没有被迫和他坐在一个房间里,坐在他的正对面,他冰冷的蓝眼睛落在她身上。一想到会和他在同一空间呼吸着,她就觉得无比恶心。还有他这个人,他的气味,她感到无法忍受,但是却没有退路,即使逃出法庭的门,身后一定还跟着一串记者,法官席上还端坐着愤怒的法官冲她大声嚷嚷。和曾经那么残忍地伤害过她的人仅咫尺之遥,她会有怎样的反应呢?她会僵在那里吗?恐惧一步步逼近喉咙,她几乎就要窒息,这和她在初次到庭的感受一样。她会崩溃,哭出声来吗?就像她这三个星期来夜夜哭泣一样?她会站起来,指着他尖叫吗?就仿佛他是个午夜恐怖电影里的危险人物。她会吗?会直接把公文包的钢把手取下来,带着冷笑,在管教所的警察拦住她之前,把它直接插进他的心脏吗?无论是哪个场面,都太恐怖了,为什么那只蝴蝶要在她的腹内发疯般跳着让人恶心的舞呢?她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她推开巨大的红木门,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进拥挤的审判室。安排在当天下午的有7起“阿瑟庭讯”,所有的被告都还没有从管教所带过来。陪审团席上还空着,“阿瑟庭讯”时,所有的被告都会被链子锁在一起,坐在那里。思洁觉得压在胸口的大石头消失了,她发现自己居然呼吸顺畅了。至少暂时可以轻松一下。陈述台旁边的走道上,她看到了曼尼的光头在晃荡。他身高6英尺5英寸,在人群里非常显眼,像棵大树一样,罩在身边的公诉人和警探头上。那些公诉人和警探都紧张地挤在陈述台旁边,探着身子查看法庭日程,一边还想办法躲避架在法庭周围的几十台摄像机的追踪。她的眼睛飞快地在房间里扫过,搜寻多米尼克熟悉的身影,他熟悉的肩膀、栗色的头发、山羊胡子,但是却没有见到他。这时,一只温暖的手从身后搭在她肩上。
“在找我吗?”是他。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和深蓝色西装,脖子上还系着条夜空蓝和银白相间的领带。他的头发全部梳向脑后,但有一缕却不守规矩,搭在他的额头,给他增添了另外一种味道。他看起来很整洁,很职业,很帅。
“是啊,我看到曼尼也来了。”她回答。他的手一直搭在她肩上,护着她穿过人群一直走到陈述台旁的走道上,他的手指很温暖。
“对,他总是那么显眼。他还带了夹克和领带,如果你要叫他作证好派得上用场。不过在你见识他那身装扮之前,我可得先警告你,那夹克透着股樟脑球的味儿,两个手肘上还补了棕色的山羊皮。领带嘛,连我都还没看到过。不过估计也够瞧的。”
“谢谢你的警告。那我到时就先叫你吧,你今天打扮得倒是衣冠楚楚的。看得出在佛罗里达司法厅收入不错吧?西装很漂亮。”
“在你面前当然要表现出最好的东西了,就这么一套好衣裳。对了,我们是第几号?”
“日程上安排的是第六号,但是不知道希尔法罗法官是不是要按顺序来。”
他们看到曼尼此时正斜倚在陈述台上和一名年轻的公诉人交谈,那位公诉人当然是位女士。曼尼总算看到了他们,他对着思洁咧嘴笑了和她握了握手,他长满毛的手像张巨大的帕子把她的手指包了起来。
“公诉人!哟嗬!好长时间没见了是吧?你好吗?没什么麻烦吧?”
“曼尼,你好。谢谢你今天穿得这么正式专程赶来,你今天很帅。”
“是啊,老熊,”多米尼克也说,“你今天真的很英俊。不过,老兄,作证的时候要举手发誓,到时候可一定要穿上你的宝贝夹克啊。”
“该死的,你在开我的玩笑是吧?”他举起胳膊,看着腋下被汗水浸过留下污渍的地方说:“真不知道怎么把两团脏东西弄掉。”
“你需要一台好洗衣机。”多米尼克回答。
“不对,我需要一个好老婆。公诉人,你认识什么好女人吗?”
“恐怕就没配得上你的。”
“你的秘书如何?”
“又瞎扯了不是?我还打算今天一天都尊敬你呢。别担心你的夹克,我到时候让多米尼克上台。”
正在这个时候,陪审团席的门打开了,走进三位穿着深绿色西服的管教所工作人员,他们身后是一串戴着手铐脚镣的被告,他们依次走进两排座位的陪审团席位,铁链随着他们运动的节奏发出叮当的响声。他们中大多数人都穿着平常的衣服,管教所允许他们开庭的时候这样穿。没什么特别的,对大多数被告来说,这身衣服就是当初被捕的时候穿的衣服,每次出庭都穿着,直到最后他们的辩护律师为他们从某个慈善机构捐赠的衣服里挑上一件,穿着去接受最后的审判。但是,在陪审团席位的第二排上,远离其他被告的地方,坐着金黄色头发的班特林,他长相英俊,穿着鲜红色连衫裤,这是管教所特意为“特殊”被告准备的,所谓“特殊”,就是被指控犯一级谋杀罪的人。看到他,思洁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仿佛整个法庭房间都开始旋转起来,她很快把目光移开。
“嗬,那不是咱们那家伙么?”多米尼克说,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陪审团席位上。
“嗯……多米,我觉得监狱好像不太适合他,他看起来有点憔悴呢。肯定是食物不对胃口。也可能是娱乐设施不周到。”曼尼笑着说。
多米尼克想再仔细地看了看思洁,但是她把头埋在打开的公文包里,看不到她的脸。“还不是自食其果。”多米尼克回答,“说起来大陪审团的结果下来得还真快呢,是吧?我是够乐观了,都没估计到他们居然一个小时不到就下了决议。”
“是啊,雅尔斯已经告诉我了,说你表现得不错,简直是个完美的证人,我一直都这么认为的。”她深吸一口气,从公文包里抬起头来,小心地把目光保持在陪审团席位之外,直视着面前的多米尼克。她压下正在逐渐往上爬的、几乎让她麻痹的恐惧,那恐惧无情地从她的腹部开始蔓延,经过喉咙,到达她几近疯狂的脑子,那恐惧仿佛想要让她转过身,直接滑到崩溃的边沿。不,还不是时候。她还没有准备好。她明白多米尼克正在看着自己,等着看她有什么反应,所以她尽力小心地不让他看出什么端倪来。“多米,这倒让我想起星期三发生的另外一件事,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
“有朋友从城里来拜访我和杰瑞·泰格勒。”
“哦,这倒没听说。城里的朋友?你指的是联邦调查局的家伙吗?”
“还能有其他人吗?”
“谁?是头儿吗?”
第46节 她不会让他溜掉
“一个又矮又胖,架子拿得很大的家伙,迈阿密分局的头儿格雷克尔,全名好想是马克·格雷克尔。和他一起大驾光临的还有高贵的美国检察官。”“汤姆·德拉弗罗斯?”
“没错。”
“开什么玩笑,他们想干什么?”
“一个词——丘比特。”
“全体起立!”法官席旁边一个声音高叫道,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通向法官议事室的门被打开了,法官勒尔桑·希尔法罗摇摇摆摆地走进来,直接走到法官席上,黑色的法官长袍在他身后拖着。
“待会我再详细地跟你说。”思洁小声对多米尼克说。
“我等不及了。”他也小声回答。
“全体坐下。”执达官大声下命令,房间里所有的人应声坐下了。
“大家下午好,”希尔法罗法官清了清嗓子说,“考虑到在场大多数人都是为了那起特殊的案子而来”——他冲着媒体记者的方向点点头,他们起码占了十排座位——“我决定把佛罗里达州起诉威廉·鲁颇特·班特林的案子提出来,作为今天的第一起案子,这样法庭里的人就可以疏散了,其他的案子就按照日程上安排的顺序进行。代表州方的公诉人,你准备好开始了吗?”
思洁反应有点迟钝,她没想到会被提到第一个,还想前面有几个案子可以定定神。不过,也许这样更好,免得想那么多。她站起来,走到法官面前的公诉人位子上。
“准备好了,法官大人。我是思洁·汤森德,代表佛罗里达州控方。”
“辩方律师在吗?”
劳斯尔德·卢比奥,身穿一套保守的黑西装,头发在脑后紧紧地束成一个髻,她从房间的后排座位上走上来,站在辩方律师的位子上。
“我是劳斯尔德·卢比奥,代表被告比尔·班特林。我们也准备好了,法官大人。”
“很好,公诉人,你申请传几个证人?”
“法官大人,就一个。”
“好。我们开始吧,控方律师,你可以开始了。”希尔法罗法官是个没有多余话的人。他不喜欢出风头,所以也没有故意在媒体面前表现什么。这也是为什么首席法官要把他从审判部调到“阿瑟庭讯”部来的原因,并不是他的能力很差,而是因为他太能干了。通常“阿瑟庭讯”都不是很受重视,通常都是嗜血成性的被告在初次到庭的时候能吸引媒体的眼球,如果还对其继续有兴趣的话,最多再报道一下审判的结果。希尔法罗法官安静的法庭上并不每天都有能登上国际新闻头条的连环杀手出现。
“控方传特别警探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出庭。”
多米尼克大步走到证人席上,他宣誓的时候,所有的眼睛都落在他身上。
思洁问了几个例行的问题,让大家明白多米尼克的身份,然后就把话题直接引入9月19日晚上,从他被电话召到堤道上开始。他是个很得力的证人——他知道她的案子要胜诉需要哪些法律因素,也知道哪些事实可以让她获得那些因素。他根本不需要“后来又怎么样了?”这样的问题来引着往下讲。他向法庭陈述了班特林的车被拦下来,发现安娜·普那多的尸体,搜查班特林的住宅,并在储物棚里发现了血迹,血型与安娜的血型一致,而且储物棚地板上还有其他血迹,在那里还发现了可能的凶器——解剖刀。
他没有提到安娜·普那多尸体内的药物问题,也没有提到在班特林家中发现的自拍毛片。在这个阶段,主要是让班特林被扣押起来,不准具结保释,等待最后的审判,所以要做的就只用说明谋杀发生了,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或者推测班特林就是谋杀嫌疑人。其他无关的、恶心的证据就等到他被审判时再用,到时动机和机会就会成为十二位陪审团成员的问题,到时候就必须证据确凿,才能最终判处一个人死刑。
那些记者饥渴地吞咽下多米尼克所说的每一个字,房间里简直可以听得到几十支钢笔争先恐后作笔记的声音,几乎交织成一首交响乐曲。今天在法庭上听到的很多细节都是他们以前不知道的,他们的兴奋几乎溢于言表。
她能感觉到班特林冰冷的眼睛在盯着自己,慢慢地移动,有意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可能还在脑子里想象着就在法庭上把她剥光来。被告在“阿瑟庭讯”时不和自己的律师坐在一起,班特林坐的位子可以把整个法庭看得清清楚楚,她在向多米尼克提问时,班特林几乎正对着她。她眼睛的余光瞥见他正看着自己。有那么一会儿,她甚至问自己如果他认出自己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和以前的自己差别太大了,仿佛隔着一辈子那么遥远,她可以肯定班特林之所以会这么打量自己是因为他变态,对法庭里每个女性都感到好奇。有那么一秒钟,她甚至感觉自己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听到了他从橡胶小丑面具下面发出的咝咝声,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椰子味。她把这些想法用力赶出脑子,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多米尼克身上,心里想着:“眼睛不要看班特林,不要发疯。”
多米尼克的证词陈述完以后,希尔法罗法官说:“法尔科奈提警探,谢谢你。辩方律师,有问题吗?”
劳斯尔德·卢比奥站起来,面对着多米尼克回答:“只有几个问题,法尔科奈提警探。你是不是拘捕被告的人?”
“不是。”
“也就是说,最初拦截班特林先生的车,以及后来对其尾厢的搜查,发现安娜·普那多的尸体都是迈阿密海滩警局的几位警察操作的,当时他们还没有打电话通知你,对吗?”
“对。”
“拦截班特林先生的车和发现安娜·普那多女士的尸体是偶然的,对吗?”
“不对。迈阿密海滩警局的一名警察发现班特林先生的车超速行驶,并且车身有物理损坏,违反了交通规则,所以才实施拦截的。”
“我的意思是,9月19日晚上以前,班特林先生的名字并没有列入你们专案组的嫌疑人名单,对吗?”
“对。”
“也就是说在那天以前,专案组没有任何人听说过威廉·鲁颇特·班特林这个名字,对吗?”
“对。”
“也就是说在麦克阿瑟堤道上拦截班特林先生的车纯属偶然,对吧?这辆车只是一辆普通的车,可能会是路上的任何一辆车,被咱们备受尊崇的、无可挑剔的穿蓝色制服的迈阿密海滩警局的兄弟们拦下了,对吗?”劳斯尔德这番话在听众当中引起了一阵窃笑,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迈阿密海滩警局这么个“美誉”,但并不是每次这么称呼都是在赞美他们。
“对。”
“当然了,这样的警察是不会无故拦截行人的车辆,更不会在没有合法授权的情况下搜查别人的尾厢了,是吗?”
“反对,有争论性。”思洁打断了她。她不希望劳斯尔德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心里七上八下起来:“难道劳斯尔德已经和查维斯或者瑞伯罗谈过话了?她知道关于匿名信息的事吗?还是她在故意诈我们?”
“允许。问话可以继续。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想组织一项请求,那就得写下一个请求,在审判时递交到主审法官面前,但是我不会让你们在这里争论的。卢比奥女士,还有问题吗?”
“没了,法官大人,没别的问题了。但是我想为被告争取保释。”
“这就不用了,卢比奥女士。刚才证人的陈述我听过了,根据今天在法庭上呈示的证据,我认为证据确凿,有理由认为被告就是谋杀嫌疑人。本庭认为被告会对社会造成危害,还有逃跑的可能,因此不能保释,他必须在管教所待到最终审判之时。”
“大人,”劳斯尔德又开口了,她的声音也提高了,“我认为班特林先生的车是被非法拦截的,搜查他的尾厢也是违法的。我想就这个问题进行辩论。”
“好啊,不过我刚才就说过了,你得向祁斯克尔法官递交一份申请,而且这也不是辩论的地方。没有证词的话就不行,我有我的规矩。”
“如果具结保释不可以的话,我可以申请其他方式的保释吗?”
“当然,你说说看,怎么能把一个被起诉犯有十起谋杀的人放到社会上去,而又能保护人们没有危险呢?”
“法官大人,他没有被起诉有其他谋杀罪,这也是我想澄清的一点。本庭的所有人、媒体和很多人都认为被告是一个谋杀了十名妇女的连环杀手,而他,事实上只被起诉与一个女人的死亡有关。”
“卢比奥女士,就这一个女人的死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希尔法罗法官朝多米尼克看了一眼,“法尔科奈提警探,班特林是不是也涉嫌其他九起谋杀?”
“是的,先生。”多米尼克回答。
希尔法罗法官皱着眉头看着劳斯尔德,但还是让她继续做了十分钟左右的陈述,描述被告保释后可以用哪些方式来保证社会的安全,她要求本宅软禁的时候,希尔法罗法官大声地笑了出来。
思洁站在陈述台前,身边站着多米尼克,听到这里,她不由得轻轻舒了口气。在最后的审判之前,班特林只能在铁窗后面呆着,哪里也去不了,她不会让他溜掉。
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把他送进死神的怀抱。
第47节 一张搜查证
比尔·班特林清楚自己不可能保释,他的律师还不至于好到那个地步,如果能让他在最后的审判当中脱身就万幸了。如果没惹上这身官司就好了。而他还得给那“婊子”付300美元每小时的酬金。所以,勒尔桑·希尔法罗法官拒绝他保释的请求时,他其实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他不意外,但却很懊恼。那个白痴的法官用一种让他不舒服的眼神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混在人群中的麻风病人;还有那个自以为是的公诉人,假模假式的,在法庭上和那个狡猾的佛罗里达司法厅的警探一唱一和。他从来没尊重过任何人,但必须得承认,那个警探是他唯一有点敬意的人,虽然这种敬意也少得可怜。让他生气的,还有他的“婊子”辩护律师,她不让他开口为自己开脱,一句话都不让他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被一个收费很高的女人牵着鼻子走。去他妈的,如果有女人要搞他的话,最好是在床上。
他从来就不相信女人,不相信在网上杂货店帮他代理的女人,更不要说是这样一个在法庭上帮他辩护的律师了,而且是性命攸关。但是比尔·班特林并不笨,一点都不。他知道报纸上都是怎么写他的。他知道在人们的眼里,他是魔鬼的化身——是个衣冠禽兽。在电视新闻的所有观众简单的头脑里,自己已经被无数遍地审判过,而且都被定了罪。他的处境自己怎么会不清楚呢?正因为如此,风格严谨、学究气十足的劳斯尔德·卢比奥才是他的最佳辩护律师,面前的她穿着保守的短裙和夹克,在他眼里,她的外貌还看得过去。早在请她以前,他就专门研究过她,知道她来自海尔勒,长相还可以,虽然没有特别的动人之处,她在迈阿密的学术圈和法律部门都非常受人尊重,而且绝对有魅力让陪审团的十二个成员都会为她惊讶,思索为什么这么一个漂亮、精明、受过良好教育、性格保守的古巴籍小女孩会为如此灭绝人性的魔鬼辩护;好奇她怎么能站在他的旁边,对着他的耳朵低语,和他坐在同一张桌子前,从一个暖水瓶里倒水喝,虽然心里完全明白他所犯的一切罪行,但依然对世人宣称他是无辜的。如果这么个可人的古巴女孩都不相信他强奸、折磨、杀害了那几个女人的话,也许他真的被冤枉了。毕竟一个女人是不会让一个反社会的连环强奸犯逃脱的,劳斯尔德,她会吗?
从内心来说,他知道自己在这一点上的想法一直是正确的,在选择律师上,他非常谨慎,虽然当初他并没有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只是想到会继续呆在街对面那个总是散发着尿骚味,虫子满世界乱钻的管教所房间里,哪怕再多一天,他都难以忍受。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对那个红木台前坐着的胖法官和那个傲慢的公诉人,包括他自己还看得过去的辩护律师吼出声来。他按照劳斯尔德的要求,安静地坐在那里,手上戴着手铐,样子看起来像是个很有耐心的教徒在虔诚地祈祷,但是他的牙齿却咬着口腔内两颊的肌肉,强行压下即将冲口而出的冷笑,那样,他那张虔诚而正经的样子就会毁于一旦。
他看着两个律师为他的自由问题在法官面前唇枪舌战,他的辩护律师请求保释,对他实行电子监控、本宅软禁、周末假释和自杀监视。但是那个像老鼠一样恶心的金发公诉人却申请将他单独囚禁,暂时不准与外界电话联系,中断媒体采访。思洁·汤森德,名不虚传,她是个强硬的公诉人。他以前从报纸上看到过她的名字,但是现在他才真正仔细地打量她。他看着她站在公诉人台前和法尔科奈提警探一问一答,突然觉得这幅景象让他想到些东西,是关于这个公诉人的,但他却说不出是什么。
她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眼熟呢?
“联邦调查局那帮家伙不是想插手‘丘比特’案吗?后来怎样了?”
思洁和多米尼克走出法庭,藏在法官过往的通道上,等着媒体的人全部离开。通道上只剩他们两个人。班特林的“阿瑟庭讯”完了以后,希尔法罗法官成功地把与后面案子无关的人全部赶了出去,几家主要的新闻单位记者全部都离席了,但是还有不少不知名的报刊记者在楼下打探,想搜集点小道消息。
“汤姆·德拉弗罗斯给我出示了金斯利法官批准的一道庭谕和一份搜查证明,金斯利是一名联邦的地区法官。”思洁回答说,“他们想把这案子全部揽过去。实验检测结果、证物、文件,反正我们查到的一切他们都想接手。”
“你在跟我说笑吧!”多米尼克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用手掌猛地拍在墙上,声音在空空的过道上回荡。“我们不会把这些全交给他们吧?”她脸上的表情告诉了他答案,“见鬼!我们不能再争取了吗?”
“是这样,美国检察官办公室想起诉‘丘比特’谋杀,但是除了玛丽琳·西本的谋杀,他们别的都使不上劲,西本的整具尸体确实都在联邦管辖区找到的。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再争取,我能肯定汤姆·德拉弗罗斯不会喜欢知道这个结果的。”
“你说得对,但是如果从法律上说他们没权管其他九起谋杀,那我们为什么要把现在掌握的资料全部交给他们?就为了西本这一个案子?”
“是,也不是。他们想用我们现在掌握的资料去起诉班特林,但是他们还想用这些资料起诉班特林另一项罪名——听好了——抢劫。”
“抢劫?搞什么鬼?什么抢劫?”
“汤姆·德拉弗罗斯要名利,要辉煌,想让自己的名字见诸报端,想要‘丘比特’。也就是说即使他不能起诉他谋杀,也要把他拖上联邦法庭,起诉他抢劫妇女的心脏和衣服。虽然我真不知道会闹怎样的笑话,但是他想用《霍布斯法令》把班特林在法庭里套上几年,让泰格勒出尽洋相,对汤姆来说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泰格勒丢掉再次当选的竞争力以后,汤姆·德拉弗罗斯就可以获得联邦法官的提名,那时候也许他就会放班特林回来‘探亲’,我们就可以接着起诉他了。”
“《霍布斯法令》?他真的认为可以把这个案子扩展,以至于把跨州的商业活动都牵涉进去?”
“他肯定是拼命也要试一试的。”
“那个矮胖子格雷克尔在这里头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我想他应该是汤姆·德拉弗罗斯的啦啦队长。那天他坐在会议室里,嘴里唱着‘我可以比你们调查得更彻底’。但是说到底,离了汤姆·德拉弗罗斯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泰格勒怎么说?”
“你认为他会怎么说?他把那两个吸血鬼让进会议室,请他们喝咖啡,略微说了几句推脱的话,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也就是说他们要什么咱们就得给什么了?”
“不全是。只给文件和实验室报告,而且我还要往里头塞上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除非用高倍放大镜才能看得清楚,案子办完了,恐怕他们的眼睛也毁了。我跟汤姆·德拉弗罗斯直说了,如果他认为我会把真正的证据给他,那他也要争取。所以他决定到此为止了。”
多米尼克笑了,他凑近思洁,把手放在她头上的墙上说:“我喜欢你,因为你不光长得漂亮,而且还蛮横得漂亮。”
她的脸上一阵发烧,“谢谢,这是在表扬我对吗?”
“当然是表扬,我是认真的。”
正在这时,通往希尔法罗法官议事室的门打开了,曼尼走了进来。多米尼克迅速把手拿下来,眼睛飞快地转移到曼尼身上,曼尼看起来很不高兴。思洁的心脏此时也恢复了平常跳动的节奏。
“老熊,你刚才上哪儿去了?别告诉我是在第七频道做独家专访。”
“你别逗我了,我在卡通网站上恐怕才会吃香。你们俩呆在这后面干什么?藏猫猫?”
不知为什么,思洁感到自己的脸尴尬地红了。多米尼克很快接过话:“思洁刚才告诉了我一件重要的事呢,星期三联邦调查局那帮家伙来过。格雷克尔给自己找了个靠山——汤姆·德拉弗罗斯,美国检查官办公室想插手‘丘比特’案子,他们还给思洁出示了一张搜查证。”
“妈的,我今天还不够倒霉啊。操!公诉人,对不起,我是出口成脏。”
“别担心思洁,她不会介意的,她对汤姆·德拉弗罗斯和他的狗腿子就是这么说的。现在我们只能希望他们会滚蛋。”
“多米,我感觉他们绝对不会放手的,尤其是现在。”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大约一个小时以前他们刚找到了‘丘比特’的遗作,摩根·维伯的尸体,或者也不叫尸体,只能是残余的部分,伙计,这下有好戏看了。”
“在什么地方发现的?”多米尼克问。
“在大沼泽地区的中心部位的一间钓鱼用的小屋里。有个喝醉了的渔人在那里呆了一夜,直到酒醒。结果发现摩根·维伯的尸体从天花板上吊下来。听他们说尸体已经是高度腐烂。医疗检测办公室的人员正赶往那里。迈阿密戴德县警察局和佛罗里达海岸巡逻队已经封锁了现场,但是媒体苍蝇似地还是得到了风声,他们正往那边涌去呢。”
“行了,我们也去吧。”多米尼克说。真他妈见鬼,他以前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摩根·维伯还能活着,现在这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我也需要看看现场。”思洁说。
“坐我的车,我呆会送你回来,或者叫个警察送你回来。”
“好。”她点点头。
“嘿,公诉人,今天在法庭上干得漂亮,”曼尼一边走一边对思洁说,他们正往安全门走去,那里通向大厅和电梯间。
“过奖,今天多米尼克的表现才叫棒呢。他根本就不需要我。”
“别这么谦虚嘛,公诉人,相信我,你还有个特别的崇拜者呢。”
“你说什么?”思洁刚问出口,门开了,4-8法庭房间和电梯周围挤满了记者,很明显,他们已经听说了摩根·维伯的事,安全门一打开,他们就冲到思洁一行三人面前,闪光灯不断地闪过,他们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哦,咱们的‘丘比特’先生好像很喜欢你。”曼尼一边对着镜头做出一副端庄的样子,一边压着嗓门回答,“整个庭讯的过程中,他都盯着你,目不转睛。”
第48节 判处本案被告死刑
思洁一觉睡到天亮,几乎睡了有八个小时,她已经好久都没睡得这么香了。星期五晚上,她到摩根·维伯的尸体被发现的大沼泽地带去亲眼看了可怕的现场,然后陪多米尼克和曼尼到医疗检测办公室看乔·内尔森医生解剖尸体,那已经是星期六早晨了。以后,她就回到办公室去研究地图,想弄清楚发现尸体的小屋属于联邦区管辖还是迈阿密戴德县的财产,她很高兴地发现小屋最终还是位于戴德县的范围内。星期六的整个晚上,汤姆·德拉弗罗斯和他的走狗律师都像个疯子一样在电话里对她大声吼叫。最后她实在受不了,威胁他们说如果再像这样下去的话就要告他们侵害和阻碍管理及法律的正常实施,他们才打电话把联邦调查局那帮家伙召回来,不过他们一刻不停地咒骂着,发誓要永远与她和她的办公室为敌。专案组的兄弟们听到这个消息都高兴地欢呼着她的名字,但是到了星期天晚上,她是身心疲惫,即使是噩梦也无法把她从沉睡中唤醒过来了。摩根·维伯,19岁,金发女郎,生前是个活泼漂亮的女孩,但是现在却已证实死亡。星期一早晨,思洁准备到法庭上出席对班特林谋杀普那多一案的传讯,一路上她满脑子都在想着摩根·维伯,她活着的时候曾是肯塔基州的一个赶超崇拜者的模特。钓鱼小屋里的景象让人触目惊心,她一闭上眼睛就能见到。她的尸体用钓丝栓着,挂在小屋摇摇晃晃的椽上,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悬在那里更像一只蝙蝠,四肢分得很开,仿佛一个杂技演员或柔体操运动员在表演,脖子被一条绳子向后拉,如同一只天鹅在仰头向天,绳子的另一端结在横梁上。她已经死去很久了,她的尸体几乎已经是一堆白骨,只在几个有限的地方,骨头上还稍微粘着些腐肉。她的尸体一经发现,身份很快就得到了确认,因为她的驾驶执照就在尸体下面,上面溅满了她的血渍。后来经过牙医鉴定,确信这具尸体就是摩根·维伯。
他们也立刻就知道这是“丘比特”干的。从地上已经凝固的大片血迹和血液溅出的形状看,显而易见摩根·维伯是被吊上去以后遇害的。这么野蛮残忍的作案手法,这么偏远的作案地点,无疑是“丘比特”的特点。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也许正是因为现场布置得这么精确,细节也被打理得很好,尸体也被特别地摆放了一种姿势,才可以把这一起谋杀与班特林联系起来。因为摩根·维伯的尸体在黑暗的小屋里被肉眼不易发现的钓丝挂着,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在飞翔的小鸟。这幅景象也很象班特林在自家的储物棚里做的小鸟的标本。
这起案子被起诉重大谋杀,没有任何人有异议。不管一个人是多么坚定地反对设立死刑,表决的时候,他肯定不会举手为威廉·鲁颇特·班特林说半句话。
思洁手里拿着起诉的文件,走进拥挤的审判室,真是一派星期一早晨的景象,所有的人都在忙碌,有的也是来参加传讯的,有的是来查看日期表,看案子什么时候开始,里面当然也少不了热锅上蚂蚁般不安的记者,他们屏住呼吸,等着班特林的案子上庭。思洁走进公诉人等候区的时候,人群发出一阵兴奋的口哨声。
被囚禁的被告已经从管教所带过来了,从她眼睛的余光,可以看到穿鲜红色连体服、金黄色头发的班特林坐在那里,他仍然没和其他被告坐在一起,而是单独坐着,左右两边各站了一名管教所的警察。她决心避免和他眼神接触,只低着头,看着手上的文件,手心已经被汗打湿了。
里奥波尔德·祁斯克尔法官听到了人群里传出兴奋的口哨声,抬头看了看今天早晨的日程安排,知道了人群兴奋的原因。本来他正在和一名牢骚满腹的辩护律师谈论他代理的一件贩毒案,但是他停下来,和思洁打招呼。
“早上好啊,汤森德小姐。今天早上你在我的庭上有案子啊。”
“是啊,法官大人。”思洁一边回答,一边往陈述台旁走过去。
“这样看来我是个被选中的幸运法官了,可以有幸听听佛罗里达州起诉威廉·班特林的案子了,对吧?”
“对,法官大人,您是赢家——从现在开始他的命运就掌握在您的手里了。”
“好。辩方律师今天也出庭吗?”
“当然,我是劳斯尔德·卢比奥,是辩方律师,法官大人,被告也到场了。”劳斯尔德回答。她站起来,像个影子一样站在被告班特林的身边,向法庭报到。
“好。那我们就从这件案子开始吧。” 祁斯克尔法官转向刚才与他谈话的那名辩方律师,他还在滔滔不绝地发着牢骚,祁斯克尔法官对他说:“好了,曼多那先生,您和您的被告我待会再处理。现在别一口气说完了,今天才星期一,别忘了本周你还有三次要到我这里来呢。汉克,把班特林的案子拿上来。”
祁斯克尔法官是州里一名“美梦成真”的审判法官。他以前也是一名州检查官,他不象那些鬼鬼祟祟的法官担心得那么多,尤其不怕被告会有什么报复行为。他一直认为兼听则明,从不偏袒任何一方,他不喜欢听人发牢骚,也不喜欢见人耍花招,经他审判的案子很少有被撤销的。
“好,现在,两名律师,请表明各自的身份。”
“思洁·汤森德,控方律师。”
“劳斯尔德·卢比奥,辩方律师。”劳斯尔德边说边走到辩方陈述台旁。
“我们现在开始审判佛罗里达州起诉威廉·鲁颇特·班特林的案子。今天正好是第二十一天,控方律师,你有没有什么要向本庭陈述的?”
“有,法官大人。大陪审团已经通过了对威廉·鲁颇特·班特林的起诉,起诉他一级谋杀,杀害安娜·普那多女士,案子编号是F20017429。”思洁把起诉文件递给书记员。
“很好,” 祁斯克尔法官说,从书记员手里接过文件,“班特林先生,控方起诉你一级谋杀,你可以为自己辩护。”
“大人,被告无罪。”劳斯尔德回答,班特林仍然沉默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们放弃正式宣读起诉状,直接进入辩论无罪这一项,要求陪审团审判。”
“控方,证据在十天内开示。”
“不,法官,我和被告谈过了,他放弃提供任何证据,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尽快审理此案。”劳斯尔德说。
祁斯克尔法官皱了皱眉,“卢比奥女士,我想您应该知道,这可是一级谋杀审判,生命攸关。你代理的被告不想提供证据,你知道会意味着什么吗?”
“法官大人,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跟他解释得很清楚了,但是他拒绝提供证据。”
祁斯克尔的目光越过劳斯尔德,询问般地盯着班特林说:“班特林先生,你正被起诉犯有一级谋杀罪。你有权当庭出示证据,也有权传唤证人为自己辩护。这叫做证据开示,在佛罗里达州如果你愿意的话,这是你的权利。”
“我明白。”班特林说,他的眼睛一直回视着法官。
“如果你选择不出示证据的话,到最后如果定了罪你就不能再有怨言了。你明白吗?你自己放弃了这一项权利。”
“法官大人,我明白。”
“如果你都明白了的话,你是不是仍然拒绝出示证据和传唤证人呢?”
“是的,法官大人。我和我的律师谈过了,我很清楚自己的选择,不想参加证据开示。”
法官摇摇头说:“好。那我们就约定一个审判的时间吧。詹妮,什么时候?”
叫詹妮的书记员抬起头来回答道:“两千年2月12日。报告日期是2月7日星期三。”
劳斯尔德清了清嗓子,“法官大人,班特林先生想尽快结束这个案子,洗清其罪名。我们能不能再提前一点?”
“卢比奥女士,你知道这是一件一级谋杀案,对吗?”
“是的,法官大人,但这是我被告的决定。”
法官又一次惊异地摇摇头,“好吧,早点结束也好。詹妮,有没有更近一点的日期,最好是在十二月。”
“两千年十二月十八日,报告日期是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三。”
“好吧,我们就定在十二月。圣诞快乐。光明节快乐。宽扎文化节快乐。卢比奥女士,希望你们不要两个月后跑到这里来向我哭诉说还没有准备好。是你提出要尽快审理此案的。”
“放心吧,法官大人,我到时一定会有备而来。”
“很好。那么就十二月见了。有什么请求请在三十天内提出来。不要给我搞惊喜,我不喜欢。”
“法官大人,”思洁说,“我还有一项声明要在本庭陈述。”
“汤森德女士,我早料到了。”
思洁清清嗓子,递给书记员一张文书。
“依照佛罗里达州刑事诉讼程序条例,控方向法庭呈交一份书面文书,请求法庭判处本案被告死刑。威廉·鲁珀特·班特林,死刑。”
第49节 一个绝妙而可怕的主意
他受够了。受够了眼前的每个人。那个死板的法官中断了和一个笨蛋律师的谈话,转过来说了一通废话,把所有的镜头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那个婊子又来了,公诉人小姐,真他妈的强硬,穿着黑色的套装戴着副眼镜到法庭上来发表了这么大的一个声明。好像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她身上似的。胡说八道!他们到这里来是看他的,她不过是个装饰而已,是一块蛋糕上的一颗糖果。他心里想:“哦,哦,强硬小姐,你真以为那个破烂声明就能把我吓趴下了?我倒想把你的裤子松了,只要给我五分钟绝对把你搞定。”他怎么能相信和他们打交道能让他得到公正呢?把媒体的镜头吸引过来,是他给了他们名声。他们根本就不关心事情的真相,就算是当着他们的面喊叫也没用。
他靠着椅子背,嘴里嘟囔地诅咒着,看着眼前上演的这一出闹剧。他想转过头,对着那些镜头露出最迷人的微笑,砸烂一两个也行啊,也可以拉一两个长得不错的金发女记者给他送点求爱信,或者干脆到监狱里现场采访他。“宝贝,过来,靠近我,把你嘴凑过来,然后在我嘴上亲下去。”那样就好了。她也可以自带摄像机。他的思想开始到处漫游,法庭上说的什么他早已听不见了,他的阴茎在鲜红的连体裤里慢慢竖了起来。
正在这时,那个强硬小姐发表了那项自以为是的声明。
“控方……哇哇哇……请求法庭判处本案被告死刑。”
他对这项声明并不是没有思想准备,而是他没有想到今天就会提出来,在这个场合提出来。今天只是传讯,他只用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行了。今天只是确定审判的日期,仅此而已。至少他那废物律师是这么跟他说的。也就是说他们想让他死?他们要用很粗的绳子把他绑在电椅上,肯定的了。到时候他一定会拼命挣扎的,等着瞧吧。
他听到照相机喀答喀答响过,所有的人都把镜头对准他的面部,他看着那个强硬的女人从他身边经过,走出法庭大门。他离她那么近,他简直可以向她吐口水;那么近,他简直可以闻到她的香水味。香奈儿5号。他看清了她小巧的鼻子,鼻尖微微上翘,她白皙的皮肤和饱满性感的嘴唇。
他想到了一个绝妙而可怕的主意。
比尔·班特林对着照相机露出了奸诈、诡异的笑容。因为,就在那时,他终于想起了为什么公诉人小姐这么眼熟。
“实验室用了两个星期进行比对,最终有了结果。摩根·维伯被吊在钓鱼小屋里的钓丝和班特林储物棚里发现的是相同的。”多米尼克说。
当时正是10月16日,星期一——刚好是班特林被传讯后两周。曼尼、埃迪·鲍曼、克里斯·马特森、吉米·弗尔顿,还有其他三名专案组成员正坐在佛罗里达司法厅迈阿密办公室专案组总部的樱桃木会议桌前开会。思洁坐在多米尼克旁边。这是一次谈论案子的战略会议,但却不是很正式。
“太好了。现在给讲讲不好的消息吧。全佛罗里达,过去的十年里钓具商店和装备商店共售出了多少轴这种钓丝?”曼尼问道
“很多。我们正在统计数字。”多米尼克回答,“这里还有一点好消息:吉米和克里斯刚查完汤米·唐那些疯狂的生意记录,虽然那个受宠的销售人一年有六个月都不在国内,但是每个女孩失踪的日子他都呆在温暖的南佛罗里达,哪里也没去。”
“有没证人能证明他和某个被害人在一起?”思洁问。
“没有。有几个杰瑞·斯布润格尔的赶超崇拜者,但没一个可信的。”多米尼克回答。
“他没有提供不在场的证据,也不愿参加证据开示,这反而让我有点着急。我不知道他准备怎么为自己辩护。也许审判那天会有个大惊奇在等着我们呢。”思洁说。
“大惊奇?比方说他有个孪生兄弟什么的?”克里斯起哄道。
“坐下,克里斯,别摔着了。”曼尼叫道,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起诉其他几起谋杀?” 笑声过后,埃迪·鲍曼问道。他不耐烦地用手搔着后脑勺,“如果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有什么证据可以开脱杀害普那多的罪名,但我们又不能起诉他其他的谋杀,再抓住他可就难了,他可以在某个深夜逃之夭夭。”
“他逃脱不了杀害普那多的罪名。”思洁说。
“思洁,这案子无懈可击是吧?”克里斯问。
“反正可以告倒他。DNA的检验结果也出来了,和普那多的相符。也就是说他储物棚里的血渍是普那多的。我们在他的尾厢里发现了尸体,在他的储物棚里发现了凶器,他毁损她的尸体,取走她的心脏,这样的做法灭绝人性,更不要说他用药物麻醉她,在她十分清醒的情况下杀死她,把她从克利夫兰酒吧诱拐走,这也表明他有预谋,以上这些恶劣的因素都足以判他死刑了。我很想在这个案子结束的时候能找到她的心脏,还有其他九个女孩的心脏。不过至少目前普那多一个人的证据就够了,他是溜不掉的。”
“为什么不为其他几个被害人起诉呢?”鲍曼固执地又问道,他的样子看起来很不高兴。他在司法部门工作了十二年,有时候他真搞不懂为什么法律系统把这么一个完美的案子交给一名律师去处理。只要你不高兴,就可以找上一堆理由,再加上一盘两个小时左右的招供录音磁带—— 五美元就可能变成十美元,而且陪审团可能听都没有听说过。至少看起来就是这样的,他一年一年为这种状况烦恼不已。前一分钟,他可能还在受着表扬,因为成功地破获了一起案子,自己的名字也上了光荣榜,下一分钟,他也可能坐在法庭上,听某个律师在那里为被告辩护,力争他无罪释放。所以,在班特林的案子上,他依然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不管思洁在他面前如何保证“无懈可击”。
“因为班特林坚持提前审判,他想在我们找到他杀害其他几个女孩的证据以前把安娜·普那多的这件案子了结。我不想贸然行事,到后面因为时间问题而败诉,因为我确实没有他杀害那几个女孩的物理证据。如果我可以有证据确实证明班特林就是杀害普那多的凶手,那我就可以把其他的事实联系起来,在法庭上一块儿说明。这样,即使没有物理证据直接把他和其他几起谋杀联系起来,至少我也可以保证他要为谋杀一个普那多承担责任。当然了,这也是很冒险的行为,所以我很紧张,尤其是陪审团成员都是迈阿密人。我需要物理证据——钓丝的事当然是个好的开头——但是我需要能把他和其他几名妇女直接联系起来的证据。埃迪,我太需要有力的证据了。请帮我找到他从每个女人身上留下的纪念品,找到她们的心脏。”
“哦,我们正在找呢,但是思洁,他有可能把那些东西焚毁了,还有可能干脆吃掉或者埋在什么隐秘的地方了。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找这些玩意儿这么重要。”鲍曼又一次挠了挠后脑勺。
“嘿,鲍曼,你怎么了?长虱子了?”老熊叫道,“那些虱子长在你的耳朵里了吧?你刚才都没在听呢。她现在没有这些证据都在想办法起诉他呢,别催她。”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和鲍曼一样悲观。
“我想他应该不会,埃迪。”思洁想了想说,“我想他应该把这些东西保存在什么地方了。这个地方应该是他经常能看到,而且不会忘记的。我和法医精神病专家格雷戈·钱伯斯谈过,他做过几起谋杀案的心理顾问。所有的连环杀手都从被他们杀害的人身上取走纪念品。相片、珠宝、碎头发、内衣或者身体器官。他认为班特林取走的纪念品就是人的心脏。这符合典型的连环杀手心理,所以他是不会把这些大费周章才得到的东西毁掉的。他肯定会把这些东西保存起来,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去看一看,摸一摸,睹物思人。埃迪,所以我确信那些东西还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存放的地方。
同时,我用传票让纽约方面把班特林的医疗记录传过来。他现在还没有提出精神失常这个借口,班特林提出精神方面的问题之前,祁斯克尔法官是不会让我看到那些表格和记录的。但是他的身体状况诊断和医生给他开过的处方是直接相关的,我可以看得到。医疗检测办公室在所有的被害人体内都发现了‘好度得’,所以这应该可以成为一条强有力的线索把班特林和那些被害人联系起来。”
她用手把头发卡到耳朵后面,然后开始收拾公文包,“但是现在我们还不用那么做,他有可能很容易就被攻破了。”
“怎么会呢?”多米尼克问。
“昨天劳斯尔德·卢比奥给我打了个电话。他们想和我们谈话。很有可能是想谈辩诉交易,怎样避免死刑的问题。”
“哦,那他们就要白费口舌了!”鲍曼激动地大叫起来,“他杀了十一个女人,还想在监狱里活一辈子,每天靠我缴的税享用三餐米饭,他还想得真他妈的美!”
“别他妈这么激动!”老熊抱怨道,“公诉人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的。鲍曼,我在法庭上可见识过她的本事,比你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倍呢!”
“让我放弃死刑是不可能的,”思洁说,“但是如果他想节约大家起诉他十一起谋杀的时间和精力的话,我会考虑的。他可以对陪审团说在审判阶段他已经幡然醒悟,并积极配合警方的侦破工作。请法庭考虑免予死刑。不过那个叫丹尼·罗林的连环杀手就算这么做了还是难逃一死,可能班特林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已经收拾好了公文包,往门口走去,“反正有任何进展我都会通知大家的。还有,我已经把联邦调查局那帮家伙需要的文件送过去了,这些文件简直就像逛曼哈顿,他们的头肯定都会被绕晕。星期五他们还想去看证物,到时候我会陪他们一起去。他们现在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躁动不安,到时候我还需要你们当中一个热心肠帮忙把证物堆放的房间打开,还要注意他们不要乱拿乱碰。有谁愿意吗?”
“有,鲍曼就是最佳人选。他最喜欢盯人了。是吧?别哭丧着脸嘛,你可以把身上的虱子传给联邦调查局的头儿!”老熊笑着说。
“老熊,瞧你说的,他的头顶可不同一般,亮得像灯泡,头发没几根,虱子都呆不住。”吉米·弗尔顿在后面插嘴。
“不准拿没头发的人开玩笑,我和鲍曼对这个可敏感着呢。”曼尼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操!老熊,我才没有掉头发呢。”埃迪·鲍曼辩解道。
“没有?你头上发痒,头发都被你抓完啦。”曼尼鼻子里面出气。
“埃迪,我们以后就叫你脓包好了;老熊就算了,他一个人有我两个人大。”克里斯·马特森说。
“我送你出去,”多米尼克对思洁说,“好了,伙计们,别闹啦。唾沫别乱飞啦。”
多米尼克和思洁出了会议室的门,走在走廊上。通往停车场的玻璃门外正是风雨交加。一声巨大的雷声惊天动地。
思洁站在门边说:“糟糕,我忘记拿伞了。”
“我送你出去。”多米尼克在门边的伞架上拿了一把。两人躲在同一把小雨伞下,靠得很近,在大雨中一路向她的车走去。
“你睡觉好吗?”他突然问。
她对他扮了个鬼脸,仿佛他知道了什么他不该知道的东西。“怎么了?”
“你说我们到摩根·维伯尸体发现的现场去了以后,你几乎一星期都没睡好觉。我只是想知道你把那些觉补上了没有。”
“我很好,谢谢。”她爬上自己的吉普车。他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帮她扶着车门。雨水顺着伞往下滴,他的裤子被打湿了。车前面的几棵棕榈树在风雨中弯下了腰——这是佛罗里达飓风季节高峰期特有的下午雷暴。他突然把整个上身头探进车内,他们的脸离得很近,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飘进她的鼻子,他的气息里仍然散发着薄荷的香味,她可以看到他棕色的眼睛周围牵出的条条纹路。她想起几个星期前的那个吻,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前也仿佛有蝴蝶飞起。
“等这个案子结束了,和我一起出去吃饭好吗?”他问。
听到他的问题,她突然醒过来,结巴着不知如何回答。漫长的几秒钟后,她终于恢复过来,被自己的回答惊呆了。她的回答是:“好。等这案子结束了。”
“太好了。”他微笑着,眼睛周围的纹路展开来,在他棕黑色的皮肤上刻出更深的印迹,他的笑容也非常可爱。“你什么时候和他们见面?班特林和他的律师?”
“后天,在戴德县监狱,到时候我会打电话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她也禁不住对他微笑了,笑得那么温暖、亲密。蝴蝶在翩翩起舞。
他关上车门,站在伞下,看着她的车开出停车场,在雨中渐行渐远。
第50节 她梦寐以求的机会
戴德县监狱薄荷绿的大厅散发着一股混合了体臭、尿味和大便臭的味道,人一走进来立刻就觉得窒息。思洁讨厌到监狱来。只要有可能,她总是要求把监禁的犯人带到法庭或她的办公室来谈话,录口供。但是管教所对班特林采取的是严密看守,所以只能在这里访问他。她别无选择,那些被囚禁的犯人呆在铁窗后面,在明亮的荧光灯下走来走去,看到她走过,他们有的在吹口哨,有的发出怪叫声,她在心里暗暗祈祷不要有东西扔到自己身上,“走快点——移动的目标不容易命中。”第七楼是重罪犯人被关押的地方,这里的牢房也是最结实最安全的。在本层楼中间,有一间防弹塑料围成的小屋,里面的警察把她带到走廊尽头一堵坚固的钢门前,门上只有一扇很小、很厚的防弹玻璃窗。她刚走到门前,门轰然打开了。她一走进去,门又立刻带着巨大的声响关上。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很短的走廊里,尽头是另一堵掉了很多漆的钢条门。三个摄像机在墙上不同的位置记录着一切。从她站的地方,可以看见钢条门后面的房间,安放着一张金属桌子,桌旁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她立刻认出是穿着鲜红连体服的比尔·班特林,也就是“丘比特”。离她只有几步之遥。她狠狠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终于到时候了。她向那扇门走去,门自动打开了。她镇定情绪,跨进去。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她被锁在里面了。
门开的时候,班特林抬起头来看着她,但是思洁的眼睛只盯着劳斯尔德·卢比奥,她也坐在桌旁,在班特林的右边。思洁可以感觉得到班特林的眼睛随着她的脚步在移动。房间里除了这张金属桌子和三把椅子外,什么也没有。房间里冷冰冰的,一种奇怪、不舒服的感觉传遍她的全身。
“劳斯尔德,你好。”思洁在他们俩对面坐下,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个记事本。
“你好,”劳斯尔德从一大叠文件中抬起头来,“谢谢你在百忙之中同意在早上到这里来见我们。”
“你们不是想谈辩诉交易吗?我来了,在听着呢。”思洁的眼睛只看着劳斯尔德。
“我们有些事情要和你讨论,这些事情肯定会影响到辩护交易的事情,”劳斯尔德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拿出一叠厚厚的文件放在思洁面前。
“这是什么?”思洁皱着眉头问。
“我的申请,申请排除非法拦车所获取的证据。”
思洁一边飞快地翻阅着动议,劳斯尔德一边用柔顺、温和的声音说:“汤森德女士,我们有理由相信您在这个案子当中的判断受到了干扰。我们明天将在祁斯克尔法官面前正式提出申请,要求将您替换。我私下也打算给州检察长本人打电话讨论此事。”
思洁艰难地咽下口水。一种慌乱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这种感觉,仿佛一头小兽感到猎人的陷阱一步步逼近,然后又被困在牢笼里不能动弹。她感到自己被人从后面猛击了一拳,挣扎着问道:“对不起,您说什么?什么使你认为我的判断受到了干扰?”
“我们有理由相信……嗯,我们有事实表明……”劳斯尔德眨了两下眼睛,沉默了,低头看着面前的记事本,一阵又长又冷的沉默充斥着整个房间,思洁可以感觉到班特林的眼睛一直都在她身上,一刻也没离开过。她可以嗅到他的气味,把冰冷的空气压得很是沉闷;他的双手戴着手铐,他长长的手指从金属桌面上揭起一块块剥落的绿漆;被剥落的漆一片片地飘向地面。他的嘴角挂着嘲讽,向上翘着,仿佛即刻就要笑出声来。他的样子就像一个孩子,知道全班同学都不知道的秘密。思洁把注意力转回劳斯尔德身上,她的双膝在桌子下面发着抖。
劳斯尔德的眼睛仍然盯着记事本,她的声音依然很轻柔,“我知道您已经把以前的名字——克洛·拉森,正式换成了现在的名字。我还知道十二年前,您在纽约的公寓被野蛮地强暴。我已经看过警方的报告。”她犹豫了一下,抬头看着思洁说:“我想说,对发生在您身上的不幸,我感到非常难过。”她清了清嗓子,伸手扶正了鼻梁上的眼镜,继续说道:“我代理的被告认为他就是当初强暴您的人。他认为您已经认出了他。因为案件有效期限已过,您不能再起诉他,他认为您现在非常明白和他之间的这种仇恨,对他的仇恨。我们相信您在这些谋杀案中隐瞒了证据,这些证据可以证明他是无辜的。”劳斯尔德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显然,为说完了上面的话松了口气。
真是有趣,劳斯尔德一直在注意主语的使用。班特林现在已经在微笑了,劳斯尔德说话的过程中,他一直在上下点头,仿佛她是个正在传福音的教士。他探询的眼睛有意在思洁的身上扫来扫去。思洁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立刻觉得很恶心:仿佛自己被当着一群窥阴癖者的面剥光了。她不安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被劳斯尔德的那番话惊得目瞪口呆。她应该怎么回答?她能怎么回答?她的脑子飞快地转动寻找答案。她的脸发烫,房间里又一次充斥着让人不舒服的沉默。
他说话了。那个她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声音,现在却离她不过咫尺之遥。
“我还记得你的味道,”那个声音说。他仍然带着微笑对着桌对面的她倾过身子,张开嘴,伸出粉红的长舌头舔了舔上唇。他闭上眼睛,仿佛陶醉在狂喜之中,“嗯,嗯……太好了,克洛,或者我应该叫你宾妮对吗?”
劳斯尔德僵直地坐在那里,冲着他的脸吼道:“班特林先生!这对你没好处,闭嘴!”
克洛的两膝现在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轻轻地把脚从地板上抬起来,好让他听不到鞋跟碰撞地板的声音。她觉得恶心想吐,忽然之间,汗水湿透了她的全身,她突然想夺门而去。跑,一直往前跑。她又一次被袭击了。
但是她坐在椅子上丝毫不能动弹,她不能离开,因为现在正是机会,她梦寐以求的机会,不过也是她惧怕的机会。
要么现在就开口,要么永远保持沉默。
思洁把目光锁在他的眼睛上,和他邪恶的目光对视了几秒,漫长而艰难的几秒。他的嘴唇上露出鄙夷的嘲笑,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火焰,她拼命让自己发出声来。她的声音低沉,但是有力而坚决;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能发出这么坚强的声音。
“班特林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了那起我被攻击的案件,我真的不知道。我想可能是从警方的报告里吧。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您的断言真是变态,尤其是,如果你扭曲的思想里认为这么做会让你在这次起诉里有什么好处的话,你的想法真是恶心极了。”
现在是她反击的时候了,她感到自己的愤怒越来越强大,把那个软弱、想逃避、想躲藏的克洛赶跑了。她也对他倾过身,直视着他冰冷的蓝眼睛。在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一丝震撼,还有一种迷惑。她放低了声音,仿佛在耳语,但却清晰可辨,“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我真想看到你瘦脊的身体被他们绑在金属轮床上,往你的血液里注射一针管的毒药,我会高兴死的。你恐惧的眼睛会四处寻找围观的人,就是作为目击证人的那些人,你用绝望的眼神向他们寻求帮助,想让人把针尖从你身体里拔出来,阻止毒药侵入你的身体,而且永远留在里面。没有,没有任何人会帮你。你能看到的人只有我。班特林先生,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一定会在那里看着。事实上,我会是那个把你送上轮床的人。真是可惜,现在不用油锅炸人了。如果把你那张扭曲的脸放进油锅子里熔化掉,我才不知道该怎样庆祝呢!”
她对他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下,站起来,转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的劳斯尔德,“至于你,卢比奥女士,刚才的一幕是我见过的最缺乏职业道德的律师行为。我回办公室会对祈斯克尔法官说的,也许我还会告到律师协会去呢。”
劳斯尔德张了张嘴,象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思洁用目光阻止了她,因为愤怒和轻蔑,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以后,别指望能有机会和我交流了,除非有法庭的庭谕。你们需要对我说的,也可以当着法官的面说。你和你的委托人一样卑鄙。”她拿起公文包,头也不回地走到门边,按铃叫管教所的警察。
班特林的脸色由于恐惧,变成了死灰色,豆大的汗珠开始从他的额头滴到脸颊上。突然一声巨大、野蛮的声音从思洁身后传来,听起来仿佛一只猫被活生生扒了皮而发出的惨叫。
“老天爷,比尔!闭嘴!”劳斯尔德大声吼道。
思洁仍然背对着他,等着门打开。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这种声音她已经很熟悉了,她开始安静地祈祷。
“我没做!”他喊着,“你知道我是无辜的!你不能让一个无辜的人被判死刑!”
钢条门打开了,思洁走出去,努力控制着步伐,不让自己当着他们的面跑起来。
班特林已经站了起来,把金属椅子掀倒在水泥地板上,他的手被手铐铐在面前的金属桌腿上,他拼命地想要挣脱束缚。他对着她的背影尖叫:“你这个又脏又臭的婊子!克洛,你他妈的跑不掉!给我记住——婊子!”
钢条门砰地关上,她又按响了会见区第二道门的门铃。警察正在防弹塑料屋里看杂志,听到铃声按电钮把门打开。快点,快点,开门。她的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互相打架了,她几乎不能呼吸。空气,她需要空气。门嗡鸣着开了。
他的叫声现在已经变得歇斯底里,还疯狂地砸着桌子。思洁真怀疑一个人能不能把这张焊在地上的铁桌子拉起来,他会不会在警察扔掉杂志赶过来之前冲出来把她结果了?
“十二年了,你还在逃跑,克洛!但还是被我找到了!宾妮,我还是把你找到了!我告诉过你你是逃不掉的!我现在又回来了——”
门在她身后关上,他的声音也被切断在里面。她终于走到电梯间,两手发抖,好容易按下下行键。时间好像放慢了脚步,仿佛过了几小时,她终于等到了电梯,跨了进去,终于又是一个人了,终于没有人可以打扰她、伤害她了。但是她非常清楚,摄像机记录着她的一举一动。腿瞬间仿佛变成了软泥,她只能靠在墙上,让自己不至于瘫倒在地。走出电梯,她飞快地走到会见登记处签名,握笔的手颤抖得几乎写不了字,她只好用左手强行按住右手,访问时间终于结束了。
“汤森德女士,您没事吧?”旁边一名管教所的警察问,他叫萨尔·提斯克尔,经常把犯人从管教所押上法庭受审,因此认得思洁。
“没事,萨尔,我很好,挺好的。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就连她的声音也夹杂着颤音。她清清嗓子,从存包处拿了手袋,拿出包里的太阳镜戴上。
“祝你一天愉快!”萨尔按下开关,为她打开最后一道安全门,她走进外面明媚的阳光里。
她很快地过了街,朝办公室走去,在监狱大门口脏兮兮的水泥阶梯上又看到了来时看到的那三个妓女。显然,她们在等给供饭的老鸨从里面保释出来。如果看到他最宠爱的的三个“职员”放弃在比斯坎湾做生意赚钱,跑到这里在法庭上丢人现眼,老鸨会不会很生气呢?阳光下,她面前的一切都变得如此现实。内心深处有一股力量催促她全速跑回办公室,但是她压制住了这种冲动,“表现得正常点,脚步放慢一点,快到了,回去以后你就可以哭出声来了。”
身后,有脚步声和喊叫声传来,是劳斯尔德·卢比奥,她站在戴德县监狱大门口的阶梯上,情绪很慌乱。
“汤森德女士!老天爷,汤森德!思洁!请等一下!”
第51节 这下她赢定了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求求你,就几分钟。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像那样,说出那些话来。”劳斯尔德小跑着跟上思洁,努力想让思洁看着她,“思洁,求求你,听我说几句话。”
“我猜得到——你想尽办法,取得纽约警方的报告。你把一把装满子弹的枪递给一个疯子,他用枪射人的时候你居然还觉得吃惊?劳斯尔德,请你别再烦我了好吗?”思洁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那些细节,在警方的报告里也得到了证实,思洁,我只让他看了细节以外的部分。”
“十二年前,我遭到了性攻击,劳斯尔德,在你好心省去细节给他之前,他有整整十二年的时间来读那些报告。你别这么容易就给骗了。”
“思洁,事实上,我对这件事和产生的结果感到非常抱歉。我知道这肯定会给你带来痛苦——”
思洁停下脚步,面朝劳斯尔德,表情冷冷的,她的声音仍然有些颤抖,“你根本不知道,甚至难以想象。你半夜里从梦中被惊醒,发现双手被绑在床头,一个疯子一样的男人戴面具,用一把刀刃凹凸不平的牛排刀把你割得体无完肤。”
劳斯尔德闭上眼,把头扭到一边,不忍听下去。
“光是听听就让你不舒服了吧,劳斯尔德?”她用低沉而轻蔑的语气问道,她的话语毒液一般泼向劳斯尔德。“‘强暴’,这个词听起来是多么轻松啊。多么容易说出口啊。你被强暴了。美国大学校园里有四分之一的妇女被强暴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事实却是,我遇到的远非一般的强暴。被折磨了整整四个多小时,被一遍一遍地强暴,先是用阴茎,然后就是酒瓶、衣架。在一个以割裂你的肌肤,看着鲜血涌出为乐的男人手里痛苦地翻腾。头脑里无数次地尖叫,因为你以为自己已经在疼痛和恐惧中爆炸了。你给你的委托人看的报告,也许你自己还没有看过。如果你看了,你会知道他给我留下的不只是一辈子心灵的创伤,还让我不能生育,变成了灯光下的一个怪物。他离开的时候,让我自己躺在被鲜血浸透的床单上等死。现在,你是否还能插进来,把你的指控随意地抛向我,还认为那不会让我伤心、震惊、绝望?你真的认为你能这么做吗?谁给你的权利?”
“思洁,我是他的代理人,他现在面临的是死刑啊。”她的声音小下去,有些哽咽,想再说些话让思洁能理解她,但是却不知道说什么。
“你的委托人告诉你他是个魔鬼。十二年前他恶意强暴了一个女人,现在他站在被告席上,被指控他虐待、谋杀了十一个妇女,那个女人现在偏巧就是他的公诉人。多巧啊。你根本没有考虑后果,就对那个被强暴的女人抛过一堆指控,而那个魔鬼就坐旁边!我不知道被告是怎么知道我被攻击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要告诉你——我的良心是清白的。如果不幸,他还是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有一天离开监狱,继续强暴、折磨、杀害某个纯洁的女孩,只要一有机会,他肯定会这么做的,到那时,我可以面对那个女孩的家人说,‘对你们所遭受的一切,我深感难过’。我依然能坦然地活着,劳斯尔德,你能吗?”
劳斯尔德沉默了,眼泪大滴大滴从面颊滑落。
“现在,你就做你觉得应该为他做的。我也会为我自己的信念尽力而为。我还有个约。”
说完,思洁转身,过了第十三大街。劳斯尔德依然站在戴德县监狱外的人行道上,泪流满面。
“我是州检察官办公室的思洁·汤森德。”思洁对门卫出示证件。
“您这次想见谁?”
“特别警探克里斯·马特森。”
“好,您稍等,他马上下来。”
思洁在佛罗里达司法厅总部的接待室里紧张地踱着步,鞋跟轻轻地在白色的地板砖上敲着。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奖状和匾额,还有一张特大的彩色照片,照的是他们荣获的“特别警探金质奖证章”。一堵墙上专门留出地方,挂了一个玻璃展示柜,里面挨个贴着报案失踪的人的相片和资料,有的相片和资料下面还摞着好几张相片和资料。思洁仔细看了看那些资料,多数都是十多岁的逃家少年和被不具监护权的单亲诱拐的儿童,还有几个是在可疑的环境里失踪的人,这些人被特别标注上“处于危险中”。失踪人的照片和资料在这个柜子里一直保存到那人被找到或案子被破获为止。新的失踪人照片和资料用图钉和旧的钉在一起,于是就形成了现在重重叠叠的样子。思洁在众多的照片中发现了一张摩根·维伯的黑白照,照片上的她微笑着,这张照片被另一张满脸雀斑逃家的少年照片遮了一半。他们还未将摩根·维伯的照片从失踪者柜中取下。
门开了,克里斯·马特森走进来,“思洁,你好。对不起,耽搁了你这么久的时间,多米尼克没告诉我你今天要来看证物,所以我刚刚才草草地整理了一下。”
“星期四我得全部把证物检查一遍,但是我临时有事,星期五又要陪联邦调查局的那帮家伙来检查证物,所以我最好现在先看看。谢谢你专门为我腾出时间来。”
“别客气。”他们一起走过了几个弯曲的走廊,来到会议室前,这也是专案组的总部。克里斯开了门,长长的会议桌上堆满了纸箱子,每个箱子侧面都写着“丘比特”三个字和佛罗里达司法厅的案件编号。“我把搜查证里的证物详细目录都抽出来放在桌子上了。每样东西都是按顺序来的。你检查完了到外面签字离开,顺便告诉贝基一下就可以了。贝基是专门管证物的,就在大厅里。过一会儿我还有个采访,不然我就在这里陪你了。今天下午专案组所有的人都出去办事了。”
“不用,不用你专门陪我。我就是想看看我们已经取得了哪些证物。我不会呆得太久的。”
“多米现在可能在海滩作采访,今天晚上可能不会上这里来了。要不要我用对讲机叫他回来?”
“不用,你们不用管我。谢谢。”
“那么,好吧。祝你好运。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他关上门走了,把她一个人留下来,房间里灯光昏暗,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太阳正在落山,整个天空的光线慢慢暗淡下来。她用颤抖的手打燃打火机点了支烟,火苗燃起的刹那照亮了墙上十一个死去女孩的相片。她坐下来,仔细翻阅着证物目录,这个目录厚达六页,她翻着,并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但是她知道,如果有的话,这是唯一可以找到的地方。
劳斯尔德正在准备着手最可能理由的审前盘问——要么是这样,要么就是她的压制动议还不完全。劳斯尔德给了她一份明天要在法庭上提出的动议。她仔细地读过三遍,上面没有提及,也没有暗示有匿名留言。这个动议的基础只是班特林的抗议,说他自己没有超速,尾灯也没有损坏,对他尾厢的被查没有经过同意也没有最可能的理由。思洁确定查维斯、林德曼以及瑞伯罗都没有和劳斯尔德或任何她的调查人员谈过话,思洁还亲自给瑞伯罗警官打过电话,告诉他班特林提出他们的搜查缺乏最可能的理由,这个消息差点没把他吓出心脏病来。瑞伯罗向她保证他们对谁也没有说出事情的真相。这简直是个程式化的动议:被拘捕的嫌疑人对一位受尊敬的警官的指责。这种情况下,不难发现谁会赢得这场口水战的胜利。
虽然在这个问题上她可以松口气,但是却好景不长,因为动议的另一半就是关于劳斯尔德在戴德县监狱对她提起的那件事:思洁曾被强暴,班特林就是强暴她的那个人,思洁涉嫌欺骗,想尽办法掩盖这个事实。思洁知道班特林有一样东西可以证明他就是强暴她的人,让这场口水战升级。
证物详细目录里列出了所有从班特林的住宅和车内搜来的东西,而且每样都归入一个佛罗里达司法厅的证物编号。她有意跳过装毯子、床上用品、尼龙布片、厨房用品和个人卫生用品的箱子,找到编号为161的证物单,161这个号码下面又分成A、B、C三个小单位。证物单的顶端标注“私人物件”,下面用单行列着取来的证物:“各类相片”、“影集1号-12号”、“未命名的黑色家用录像带1号-98号”、“书(44本)”、“杂志(15本)”、“CD唱片1号-64号”、“各式衣服”、“各式鞋(7双)”、“各式睡袍”、“各种首饰”。她感兴趣正是这个箱子。
她翻了每个影集,什么也没发现;然后又查看了各式衣服,还是什么也没有。那些书都是当代小说,里头有几本萨德伯爵和埃德加·爱伦·坡的作品;杂志全都是色情的,程度由轻而重——《花花公子》、《好色客》和《白虎》。CD唱片全都是流行音乐,她的办公室已经把那些录像带全都拷贝下来,她一个周末都在受这些录像的折磨。这里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佛罗里达司法厅证物编号161C,第11项:各式睡袍”,一张手写的白色证物收取单,粘在最后一个证物纸箱里的一个蓝色的塑料容器上。目录上没有对其详细的描述,思洁打开盖子,盖子没有用胶布封死,她对着里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容器里,最上面,一张鲜红的笑脸,蓬乱的聚酯眉毛,是它,鬼脸般的小丑面具。思洁立刻就辨认出来,血液仿佛在她的身体里凝固了,回忆像从黑屋里释放的鬼怪,疯狂地挤进她的脑海,她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站在她床头的那张脸,在雷电光下发白的那张脸,深夜偷偷潜进她卧室的那张脸。还有他透过面具传来的沉重的呼吸声。她又感到他的橡胶手套在触摸自己的皮肤,聚酯头发从他头上垂下来,碰到她的腹部和大腿。她闻到了橡胶味和他嘴里吐出的咖啡味,感到塞在嘴里丝质内裤贴在舌头上,回忆堵塞了她的整个喉咙。等晕眩过去,她戴上手套,揪着毛茸茸的红头发把面具提起来,把它举得远远的,仿佛拎着一只腐烂的动物尸体。她知道应该做什么,把它塞进一只准备好的黑色塑料袋里,然后合上容器盖子。
161C证物箱里的最后一个证物袋是白色的塑料袋,上面也贴着白色证物收取单,写着“佛罗里达司法厅证物编号161C,第12项:各类首饰——主卧室,办公桌左上抽屉内”。她把袋子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在会议桌上,把里面的首饰铺在面前,挨个仔细地检查。一只豪华牌瑞士表、一个环状金手镯、一条金手链,几条各式项链,几颗衬衫纽扣,一枚男式黑色玛瑙戒指,几只不配对的耳环。
还有,她终于找到了。十二年前,迈克尔送给她的周年礼物——双心钻石项链吊坠。泪水无声滑落,但是她很快把它擦干,小心地把封在袋子上的红色胶布撕开,尤其注意没有把收取这个证物袋的警察名字弄花,这个警察就是克里斯·马特森。她拿出吊坠,用手指抚摩着它,上一次看到它的时候,还挂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耳边又响起了迈克尔那晚对她说的话。
“我特意让人订做的,你喜欢吗?”
这个吊坠,无疑是唯一可以把她和班特林联系起来的东西。回忆又如幽灵般缠上了她,让她不能呼吸,浑身大汗淋漓。她又记起了那把刀,愤怒地把吊坠从她脖子上砍断的情景;又嗅到了随着他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的呼吸吐出的冷咖啡味。她不能发疯,不能失去理智,不能再重复来时的路。
耳环、手镯和项链很有可能是班特林从其他受害的女孩身上取来的:可能是好莱坞的酒吧女招待、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女学生,还可能是芝加哥的那名护士。这些首饰都是班特林每次罪恶行为得逞的象征、战利品。他曾经多少次看到这个钻石吊坠想到了她?想到克洛,想到她是谁?他肯定以为她就那样躺在被鲜血浸湿的床单上死去了吧?她把吊坠也放进那个黑色的塑料口袋,小丑面具的旁边,然后把塑料袋塞进公文包。她小心地把证物袋封起来,重新放回纸箱子。现在其他障碍清除了,只有他的一面之词,这下她赢定了。
但是,她却为此变成了小偷、罪犯;变成了曾经为自己所不齿的人。
也许这也是为了大快人心的结果作出的又一点牺牲吧。
第52节 今晚,她做不到
她收拾好公文包准备离开,突然会议室的门开了,她被吓得几乎站立不稳,喘息不止。多米尼克在在门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嘿,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我回来取手提电脑,从停车场看到这里灯还亮着。我还以为曼尼没走呢。”
“你吓死我了。我没听到开门声。”她回答,把手放在胸前轻拍。
“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要吓你的。你脸色好难看啊。”
“克里斯让我进来的。我想熟悉熟悉证物,星期五就要陪格雷克尔他们到这里来,我可不想出什么意外。”她飞快地说。
“哦,看着他,他说不定会趁你不注意拿几样东西走呢。”多米尼克环视着房间,“克里斯现在在哪里呢?”
“他有一个采访。”
“在哪儿?楼上吗?”
“没有,我想可能在城里。”
多米尼克的表情很不高兴,“他不应该把证物单独留给你。他要登记进来和出去的时间,不应该离开这个房间的。”
“他叫我到贝基那里签字就可以了。”
“贝基五点就和大伙儿一起下班了。现在这大楼已经走空了,只有我把这些东西收回去妥善存放好了,我把证物储存室打开。”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明天早上我再找克里斯算帐。你检查完了吗?”
“完了,我全看了一遍。”她帮他把箱子运回走廊那头的证物储存室,看着他一个个地重新放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检查到最后一只纸箱的时候,她的手掌心里捏着一把汗,还好,他什么也没发现,把箱子锁好,关上双保险门,启动报警装置,然后签名离开。
“你今天见过班特林和他的律师了,情况如何?是今天下午见的,对吧?”他们一起下楼的时候,他问。
思洁咬着嘴唇。戴德县监狱里那次可怕的会面后,除了娄·瑞伯罗、克里斯·马特森以外,多米尼克是和她交谈的第三人。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恰当地回答他,同时保证自己不会崩溃。她的双眼蒙上了泪雾,只好看着放在会议桌上的公文包,“哦,没什么好说的。”
“他想进行辩诉交易?”
“不,不是辩诉交易。他想申请证据排除。”
“申请证据排除?理由是什么?”
“警方拦截他的车辆不合法。维克多·查维斯,也就是拦他车的那名海滩警察在撒谎,并且没有看到他的车超速行驶,而是把超速行驶作为事后理由,使拦截车辆合法化。班特林还说他的尾灯没有坏,这个理由是编造的。他认为查维斯是个流氓警察,想借助‘丘比特’案向上爬。”她有意没把动议的另一部分告诉他,那也是她被叫到监狱去谈话的原因。
多米尼克想到班特林被抓获那天晚上,他在现场捡到一块尾灯的碎片,还把它放在衣袋里了。这当然不是第一次一名警察亲手制造事实,与犯罪现场相吻合。
“太好了,”他摇着头说,想把脑子里出现的一幅景象摇开:查维斯打碎班特林车的尾灯,把碎片从麦克阿瑟堤道上踢开。“你和那小伙子谈过话,你觉得他说的话可信吗?”
“他是个新手——经验不足,不过我想还是可信的。”思洁开始觉得很不舒服了。她不习惯撒谎,也许有时会回避,但是却不会撒谎。“如果我能选择让谁去拦截车辆的话,一定会另外找个人。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只能从事实入手,我现在正在做他的工作呢。”
“我可糊涂了。卢比奥约你到监狱去碰面,就为了申请这个证据排除?这不合理啊。她完全可以直接在法庭上提出来的,根本用不着专门把你弄到那个臭气熏天的地方去啊。班特林也在场吗?”
“在。”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了。
“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
“就你、卢比奥、班特林三个人在一间锁死的监狱会见室里?”他的每个问题都让她汗流浃背,他看到汗水从她脸上滑落,心里一直重复着一个问题:“为什么?”
她感觉到他探索的目光,这一刻正在她的脸上寻找答案,她是个很容易让人看透心思的人。她快撑不住了,拿起公文包,紧紧夹在腋下,“多米尼克,求你别问我,我今天很累了,他是个疯子,我不想再谈这件事。”
“思洁,他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个案子让你这么担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吧,也许我能帮上什么忙……”
老天,她多希望能把一切都向他倾诉啊。她多希望他能把所有的阴霾驱散,把所有的噩梦清除啊。她多希望他能象四个星期以前,在她公寓那天一样,用胳膊把她拥在温暖的怀里,让她感到自己被保护起来了,是安全的。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样的安慰。因为她的生命开始被卷入一个奔腾的旋涡,渐渐快失去控制了,她仿佛抓住一根绳子,努力想把自己拉回去,努力不让自己陷入崩溃的边沿。“没,没有。我刚说了,他是个疯子,仅此而已。我得回家了,天晚了,我累了。”
他看着她,“那个动议有用吗?”
“没有,只是走个形式,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我能看看吗?”
“在我办公室里,”她又撒谎了。她知道,一旦这份动议被公诸于众,在法庭上正式提出的话,媒体一定会揪着里面的东西大做文章。她被强暴的事就会尽人皆知,所有的报刊都会抓住这条新闻,也许电台法制节目里还有某个二十刚出头的主持人为了出名专门把这个拿来分析呢。她会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重温那场噩梦,直到某一天媒体对它失去兴趣。就算她不会因此被取消这个案子公诉人的资格,祁斯克尔法官也一定会不高兴,因为她隐瞒了这一切。她还担心泰格勒会取消她本案公诉人的资格,找另外的人来代替她:那人绝不会在法庭上偏袒她。她知道在所有这一切发生之前,她应该对多米尼克坦白,她还要练习在对他坦白的过程中不会泣不成声,但是今晚不行。今晚,她做不到。
“好吧,我送你出去。”他知道不能强迫她;这只会让她逃得更远,于是换了个话题,“我准备去找曼尼搭伙,看他想不想出来吃顿饭什么的。今天整个下午我都在迈阿密海滩上从一个酒吧跳到另一个俱乐部,真是没意思。”他锁上会议室的门,出大门的时候对着门卫挥手告别。
他们静静地走到她的吉普车旁,她爬上车,今天可就不像上次分别那么甜蜜了,“多米尼克,谢谢你。”她只说了这句话。
“晚安,思洁,如果需要我的话,就打电话。随时都可以。”
她点点头,发动引擎。
他转身走到自己的车旁。停车场上一片黑暗,他坐在车里思索了一会儿思洁刚刚说的话,一提到班特林的名字,思洁的话就变得扑朔迷离。他给曼尼的手机留了个言,然后打开自己手机的语音信箱听留言。突然有人轻轻地拍着他的车窗,他惊了一跳。
原来是思洁。他摇下车窗玻璃。
“老天,你这么鬼鬼祟祟的,吓人得很呐。你就不怕吗,我身上可带着枪呢。有事吗?”他探出头去看她的车,以为是轮胎没气或者油箱没油了。
“你那天不是说要请我吃饭,说话算数吗?”她带着一丝疲惫的笑容看着他,“我现在饿得要命。”
第53节 深切地鄙视他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劳斯尔德·卢比奥仍然坐在空空的办公室里的硬橡木办公桌前,眼睛盯着她的迈阿密大学法律学位证书,思考为什么今天会变得这么糟。学位证书旁边米黄的墙壁上挂着几年来她在各个法律和慈善机构获得的各种奖状和匾额。她还记得才涉足律师这个职业时,老法官费尔弗勒一句一句地带着她宣誓,当时她身上穿着大得可怕的紫红色律师服,衣服上还有厚厚的垫肩。那已经是十四年以前的事了。费尔弗勒老法官去世了,紫红色的衣服也烧了,时光飞速地流逝,转眼就到了十四年后的今天。
劳斯尔德一直都想做个罪犯的辩护律师,这让她的母亲非常失望。她一直都拥护宪法,想让无辜的人的权利不被邪恶大人物的眼睛和耳朵所践踏。她在法律学校里把法律当作福音来诵读。出了校门,就成了一名公设辩护律师,逐渐丧失了她的天真无邪。
无家可归的人没有一席之地,精神失常的人得不到任何帮助。律师想要名利双收;法官想要减轻审判的担子;公诉人想显姓扬名。对很多人来说,这个司法体系只是一扇冷酷的旋转门。但是,她仍然想做一名辩护律师,直到……
今天。
她离开了墨守成规的辩护律师事务所,以此克服了这个体系的缺点,自己另起炉灶,开了自己的刑事法律事务所。作为一个女性,又是古巴裔的,独行单干是非常不容易的,她为在这个男性统治的职业圈里拥有一席之地苦苦地奋斗了好多年,现在她的名字在这个圈子里终于能叫得响亮了,要知道不光她的对手,甚至连她的委托人也几乎全是男性。经过八年的努力,她终于声名显赫,跻身顶尖律师的行列,成了迈阿密收入最高、最受尊敬的刑事辩护律师。她已经成功了。但是现在她看着自己的法律学位证书,却并不感到骄傲,反而觉得可耻。她想着自己的委托人,却并不同情他,而是深切地鄙视他。
她怎么能允许自己陷在这个圈子里,陷在这么多年她一直鄙视,每天都发誓想要改变的体系里?她怎么能让一个强奸犯与受他残害的女人对抗,让他用自己的罪行作为法律武器攻击她来获得自由?因为在这个体系里,要取胜,有时候就必须得无情,得不惜一切代价,她知道如果当庭呈上这份动议会使她在本案中轻而易举地获胜。
她开始慢慢地把文件放进公文包,收拾好准备回家,与她年迈的母亲一起吃饭,也许再去看场电影什么的。但是,她很快又停了下来,双手捂住头。
今天,她取得了对正义的胜利,一个非正义的胜利,为此,她深感难过。
克洛·拉森。当年皇后区的那个年轻漂亮的未来律师长大了,现在成了公诉人了。乖乖,时光流逝,她的容颜有了如此大的改变。他几乎都认不出来了,留着那么老土的发型,穿着“外婆服”,把当年她紧俏的臀部和活泼的乳房全都掩盖住了。但是她还有那张脸。他对面孔一向都过目不忘,尤其是像克洛的那么特别的面庞。这也是当年为什么他会选中她,因为她漂亮——简直是个绝代佳人。
现在他又找到她了。十二年后,他仍然找到了她,他们重逢了。他没用的辩护律师把那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那张绝代佳人脸上的表情可真够瞧的,简直就无法形容。震惊,然后是恐惧,最后转成了绝望。她又被抓住了,她的猎人抓住了,被强迫着用她漂亮的绿眼睛回视着他,承认自己的可怜和无能。她又一次失败了。
他坐在管教所房间的那张凹凸不平、散发着腐鱼和尿味的床上时,用一本笔记本的硬封面把牙齿剔得干干净净。
“闭嘴,坐着别动。”他没用的律师就是这么冲他喊的,“闭嘴,坐着别动。”他妈的,她以为自己是谁啊?他现在要重新考虑她的角色了。一开始他还以为她是最佳的选择,但是现在……她从纽约警方那边给他弄来了报告,这可是他睡前最好的阅读材料。重温他以前做过的事,从别人的视角来看这件事。那些纽约的警探可真蠢得要命,连一点蛛丝马迹都发现不了。太棒了。他的律师虽然没用,但是还帮着他,用满嘴的法律术语,一起把那个高傲的公诉人吓得屁滚尿流。但是现在她又说还不能提出这项动议,她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现在他真怀疑她到底是不是迈阿密顶尖的辩护律师。
“让我来处理吧。你现在承认自己是个持刀强奸犯。你想说,‘我当时这么做了,我现在没做’,然后通过指控公诉人,也就是你曾经的受害者不道德的行为来换取自由。比尔,你好好想想,这样只会让所有的人更加痛恨和鄙视的,却来同情她。这是个很微妙的处境,我们现在还不能提出对她的控诉。她否认你的指控,坦白地说,你的话在法庭上根本没人听——她的话更有可信度。你需要证据。”
我会把证据给你的,虽然我舍不得。
“像今天在监狱里那样的狂吼乱叫不会有任何用处,你看起来真的就是个连环杀手。你应该让我用我觉得正确的方式来处理这个案子。你什么也别说,闭嘴,坐着别动就行了。”
但是她肯定被吓坏了,劳斯尔德·卢比奥现在终于知道她代理的,在法庭上挨着坐的,在牢房里低声交谈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了。现在他不敢确信她是否还能像当初真的相信他是清白的时候那么能让陪审团信服了。那双信任的单纯的眼睛不见了。
比尔·班特林踱着步,像一头因为凶猛被单独关押的猛兽在笼子里转来转去。“全都是胡说八道!”他现在明白了,一切都是因为公诉人,克洛,宾妮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她需要把他关押起来,这样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为了她自己的安全。他面前重重的牢门越多,她就越睡得安稳。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她在玩什么把戏,游戏结束了。看着她最后精神崩溃而亡,那才叫痛快。
“真是可惜,现在不用油锅炸人了。如果把你那张扭曲的脸放进油锅子里熔化掉,我才不知道该怎样庆祝呢!”
哦,她的话说得好重。不过他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镣铐锁在那张该死的桌腿上,因为她能对他说的只有这些。
他知道她害怕了,害怕得要命。她应该感到害怕。
因为一旦他从监狱出来,就会杀了她。 第五部分
第54节 格雷戈·钱伯斯
“我和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相爱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
格雷戈·钱伯斯现在又扮演起心理医生的角色了。他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闲话似地问道。夕阳从木质百叶窗的空隙里插进来,把整个房间都涂抹上一层温暖的黄褐色。
“大概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一直都想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尤其是班特林被抓以后,但是不仅不能阻止,反而越陷越深了。”他看着她上一个烟头刚熄灭,又一点燃一支烟。烟雾飘荡在空气中,在柔和的光线中舞蹈着。她慢慢地吐出一口烟,把头发向后拢,卡在耳朵后面。
“你感觉如何?是不是你想要的东西?”他的声音也很柔和,没有任何评论和判断。她想把肚子里的话全部说出来,不让它们在里面吞噬她的肠胃。
“感觉如何?害怕、紧张、幸福、激动、内疚搀杂在一起,纠缠不清。我知道不应该让这段感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但是……老天,他简直让我魂不守舍,整个人都变了,这是好事。医生,我想这也应该是好的心理治疗吧。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感觉不到其他事物的存在,就只有他,觉得自己很安全。我说不出来。每次有人靠近,我总是很警觉,但是对他却不知不觉地放松了。和他在一起,那个疯子的脸就能被赶出我的脑海,仿佛自己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就算是那么几小时,都感觉到十分幸福。压在心上的石头……也消失了。我以前从未对一个男人产生过这种感觉——我一直都想留住的感觉。”
她从蓝色靠背的皮椅子里站起来,在房间里紧张地踱着步。“但是同时我又感到说不出来的恐惧,可以说我脑子里一片茫然。我不想让他如此靠近,有些事我永远也不能让他知道。”
“你会不会是担心他会看清你真实的你,而且不喜欢这个真实的你?”
“不是。是。从感情上说,也许将来什么时候我真的会在他面前全线崩溃。如你所说的,让他走进我的生活。但是,总有一些事情是我不可能与他分享的,这些事情也是他无法接受的。可是感情是不能建立在不完全的信任之上的。”
“你指的是当初被攻击,被强暴的事吗?你不愿意让他知道?”他步步紧逼。“也许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你们就能在一起了。”
“不行。除了被强暴的事,还有其他的,但是我今天不想谈那些事。现在不是时候。”医生和病人之间的亲密也不过如此,一旦涉及有可能的犯罪,医生也不能为病人保守秘密。私藏证物,篡改证人的证词,唆使人做伪证,这些都是犯罪。以后她得小心,不要让事情更严重。
“你和他现在亲密吗?”
这个问题让她感到有点不舒服。以前,也许这些细节不难说出口。但是现在,钱伯斯医生和与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都有工作上的往来。她走到椅子后面,不自觉地回答,“亲密。”
“还有呢?”
“感觉”——她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么细节——“感觉很好。但是那并不是一下子就发生的。到戴德县监狱与劳斯尔德、班特林会面那天晚上我和他一起去吃饭。”
“在班特林和他的律师与你交锋后?”
“是,那天晚上。”她已经告诉了钱伯斯那天在监狱里班特林承认是强暴她的人,但还没有告诉他劳斯尔德指控她有意隐瞒证据。“那天晚上我不想一个人回家。我需要他在我身边。我被吓坏了——所有的一切回到我的眼前,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我不想一个人回家,呆在一间空空的公寓里。我知道——恐惧——那不应该是感情的基础,但是那天晚上我们没有上床,只吃了一顿饭。我需要人陪着,那天晚上我想让他留在身旁,不知道为什么。”
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繁忙的街道,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期,人们都在忙碌地来来去去,为生活奔波。
“不管怎么说,这一切在我和他之间慢慢地发生了。几年前我和一个股票经纪人有过一段感情,从那以后没再和任何男人走得这么近,我想象不出还会遇到甜蜜的爱情。但是和多米尼克在一起确实很甜蜜,很幸福,很温暖。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仍然担心他摸到我身上的伤疤,担心他会怎么说,怎么想……”
她想着那天晚上,在她的卧室里,多米尼克温暖的手一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腰部,一边温柔地亲吻她,他们的舌头纠缠在一起,他的双手慢慢移到她的衣扣,赤裸的胸膛与她的胸膛紧贴在一起,那时,她突然变得清醒,变得焦急而害怕,因为她知道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疤,也许眼睛适应黑暗以后他还能看得见,从胸部到腹部的那道凸起的十字伤痕。
他们喝了两三瓶酒——喝得太多了——当时正一起坐在她公寓的阳台上看过往的船只。一边喝酒,一边谈话,谈得很投机。她感到舒服,进而放松下来,好久她都没这么快乐过了。月亮照亮了外面的棕榈树,影子印在阳台上,成了一副绝妙的浪漫背景,在这个背景的衬托下,他倾过身体来吻她,她没有拒绝,反而凑过去。最后两人在漆黑的卧室里,他探索的双手燃烧着她的身体,却吓坏了她的心灵。然后,她的外套、胸罩一件件剥落,他们的肌肤贴在一起,他却什么也没说。他甚至没有迟疑过一秒,他在黑暗中不停地亲吻她,他的身体带动着她,随着无声的音乐有节奏地舞蹈,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其他东西重要。早晨她醒来的时候,他仍然在她身旁,温柔地抚弄她的头发和后颈。
“……但是他一点都不介意,”她继续说,“他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他肯定感觉到了伤疤,所以就告诉他那是一场车祸造成的,打个马虎眼过去了。”
“他有什么反应?”
“他问我现在还疼不疼,问我他摸着的时候我会不会觉得疼。我跟他说不疼,但是我很久没和男人上床了。然后,他就和我做爱了,动作很慢,很温柔……”她的声音渐渐落下。
“我本不应该把这个告诉你。这是很亲密的事,而且你认识与之有关的每个人。但是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整件事情的人,格雷戈——钱伯斯医生。我知道我爱上了他,也许很早以前就爱上了。我想知道如果我期望会和他有个未来的话,是不是很愚蠢?”
“思洁,这个问题只有你自己能回答。”
“我根本就不敢告诉他被强暴的事。他不能知道‘丘比特’的真面目。这里头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谎言……”
“申请证据排除的动议怎么样了?你不是说里面详细地描述了你被强暴的事吗?一旦这份动议在法庭上提出来,他不是一切都明白了吗?”
“对,劳斯尔德给我的那份动议里的确详细描述了我被强暴的情形,但是我和劳斯尔德在监狱外面谈了一次话,我想那以后她应该会重新考虑这件事,至少一时她还不会把这份动议提出来。谈话后一星期,她向法庭递交了一份动议,里头没有提及强暴的事,下周星期二开庭,祁斯克尔是法官,那天正是万圣节。当然,也有可能她会给我个措手不及,让班特林出来作证。到时候多米尼克就会和全世界一起知道我曾经被强暴过。”
“对于这种可能你是怎么想的?你完全不能控制这些情况?”
“看起来所有的事都不受我控制了。但是我不能放手这个案子,我不会放手的。但是如果那种情况确实发生了,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崩溃,我希望……你会在那里和我在一起。因为他一旦出来作证,我就会又一次失去理智。”
“如果你希望我到场的话,我一定会去。”
思洁感到一阵安慰,即使她周围的一切全部倒塌,至少还有一个人在她身边。“你最好早点来,才有座位——这个官司关心的人可多呢。我听说CBS电台前天晚上在法庭外面还搭了个帐篷。”
他笑了。
她思考了一会,“也许漂亮的劳斯尔德会良心发现,也许她会认为班特林在撒谎:也许她会认为班特林为了开脱罪名编造了这一切。不过星期二一切都会见分晓。”
他的双肘支在膝盖上,一只手托着下巴,“思洁,你决定继续接受心理治疗,我感到很高兴。每周星期三晚上我希望能见到你,这个案子进行的过程中,你每周都来一次。我想这对你应该是很有用的。”
她笑了。“我的样子是不是要崩溃了?我的眼睛还会转吗?我说话是不是不连贯,不像个律师?”
“我们不要谈这个。你没和任何人谈起这件事,所以你就应该每周到这里来一次,和我谈谈。这并不是说我认为你又要精神失常了。”
她紧张地点点头,心里想:“如果心理失常又开始的话,我能不能辨认出它的征兆,会不会有人告诉我这种征兆?”
“很抱歉,”她小声说,“去年春天我中止心理治疗的事——没有……没有和您事先商量。我只是想知道能不能靠自己生活下去……”
“别说了。我理解。重要的是,你已经明白自己需要帮助,你不会再一个人熬下去。”他继续说道,换了个话题,让这个尴尬的时刻尽快过去,“目前,案子进展如何了?”
“一切都按部就班。联邦调查局的人稍微让步了,汤姆·德拉弗罗斯在等着好戏呢。如果我输了,他就会把我搞臭,然后像个英雄一样冲进来指责我。如果我赢了,哦,可能结果也是一样。关键看这股政治风往哪个方向刮了。”
“我刚从纽约市班特林的医生那里弄到了他的医疗记录。”她说,“还有诊断书。祁斯克尔在他的议事室里看过了,只有当班特林把他的精神状况提到法庭上来讨论,这个医疗记录才有用。我要把这个用来作为证据。这是联系他和安娜·普那多的又一线索,也是连接其他六个女孩的线索,医疗检测办公室已经在她们尸体里发现了‘好度得’。他的医生给他开了每天20毫克剂量的‘好度得’。”
“这可是非常大的量啊。他现在还在接受那位医生的治疗吗?”
“那位医生叫凡恩伯格。他有时会去看病,那位医生每三个月给他开一次药。”
“医生给他的确切诊断是什么?”
她摁灭了最后一个烟头,疲惫地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离开。“边缘性格异常外加极端暴力反社会倾向。换句话说他是个完全反社会的人,这个用不着医生的诊断,我也知道。”
第55节 她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万圣节的早上,天热得仿佛地狱的炼火在炙烤着大地。一股热潮席卷了迈阿密,已经有两天了,用88华氏度的高温、95%的湿度和猛烈的下午雷暴诅咒着迈阿密。多米尼克站在格雷厄姆大楼外面,他外套里面的衬衫已经汗湿,贴在胸口。现在是十点一刻,他差点迟到。他本来有两个约,一个是为了“丘比特”案子约见罗·顿·布莱克,另一个是佛罗里达司法厅的专员,他把这两个约的时间都推迟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到这里来。虽然她没有要他来,肯定现在也不会给他打电话,但是他还是认为自己应该来。他看到过好几次,只要一提到班特林的名字,她就变得很焦急;只要不得不和班特林呆在同一个房间里,她的举动就非常奇怪、紧张。她的眼里满是恐惧,无法自控地浑身发抖。过去的几天里,她一直在准备今天开庭,因为班特林申请证据排除,她在这几天里非常沉默,神经崩得很紧。她不想和他说话,而是把紧张感怪在接手了这么一件控诉一级谋杀的案子,得失攸关。他仍然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她眼中的恐惧绝对不是一件一级谋杀案能带给她的。所以就算她会反对,他也必须来,陪她走进法庭的房间,穿过吵吵嚷嚷、推来搡往、不知进退的记者群、好奇的旁观者和那些带着微笑、心里却暗暗希望她失败的人。坐在她身后,看着她与面前的恶魔斗争。
格雷厄姆大楼的玻璃大门打开了,她走了出来,看到他,却站住了,即使她戴着黑色太阳眼镜,他也看得出她脸上的表情非常惊奇。她穿着黑色的套装,金黄色头发向后松松地挽成一个髻,肩上挎着重重的文件包,手后还用小手拉车拉着三个文件夹。
“我帮你拿这些文件夹吧,”他终于开口了。
“你不是和布莱克有约吗?”她慢慢地回答。
“是啊,但是这边更重要。”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新,他们刚坠入爱河。虽然昨天晚上他们整晚都在一起,此时,两人之间还是有些尴尬。他不敢确信他们的关系会朝什么方向发展,不知道自己希望它会怎么发展,但他知道她此时非常担心他们两人一起出现在法庭之上别人会怎么想。所以他们沉默着并肩穿过街道去法院大楼的时候,他有意和她保持了一段恰当的距离,手里拉着装了三个大文件夹的手拉车。
维克多·查维斯很紧张。老天,他身上冒出的汗珠有子弹粒大呢,房间里挤满了记者,仿佛觅食的秃鹰,嗡嗡地鸣叫着,等着肉从骨头上掉下来,然后一哄而上把肉抢回巢穴,再细细咀嚼;等着与这个案子有关的人出什么差错,然后好抢先报道新闻。查维斯坐在2-8号法庭房间外面的凳子上,等候召唤,随时出庭。所有人都到了,都在看着呢。他的上司、长官,还有在市区执勤的全部伙伴。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上法庭作证,算起来应该已经有三次了,他以为自己应该比较老道了。但是,以前从未遇到过“丘比特”这样的案子,他以前也从未弄砸过。但是今天,他被传唤到这里来,做辩方申请证据排除的证人。排除他拦截车辆的行为和随后的搜查。那个男人在尾厢里带着个女孩的尸体,满迈阿密转悠,把他拦截下来还错了吗?真他妈的见鬼!
事情发生后,瑞伯罗警官一刻也没让他离开过他的视线。现在他每次外出执勤身边都多了个碍手碍脚的家伙,毫无疑问,他讨厌当“保姆”,每天都得看着“孩子”。但是他现在很清楚,如果现在把事情弄砸了,后果会更严重,周围可全是闪光灯和照相机啊,他不光会丢了工作,说不定自己还会因为构成了犯罪而成为调查的对象。当然,那个好不容易抓住的疯子也会无罪释放。他得小心行事,千万记住后面编好的那种说法。
这是最困难的了。记住那个叫思洁的公诉人说的每句话,每个细节,顺序都不能乱。“这是讲故事的难点所在,”他的妈妈曾经告诉他,“经常你都会忘记自己在讲些什么。”尤其是他经常被人问起那天晚上是怎样在堤道上拦下“丘比特”的车的。当然不只是一起工作的警察。所有人,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会问:他家附近的邻居、高中同学、街道上的陌生的行人;特别是那些海滩上的游玩的女孩,游泳池旁的穿泳装的女孩,酒吧里喝酒的女孩,甚至一起巡逻的女警察都爱问。他现在简直成了个名人,“抓住‘丘比特’的警察”,他的长官让他不到法庭上不准开口,但是女孩们想听故事的人又不是长官,而是他——维克多·查维斯,还处于见习期的一名警察,赤手空拳凭着直觉抓住了有史以来美国最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
但是现在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必须得确保每个细节都正确,一个都不能乱。所有的细节全都涌到他的脑子里,像一盘内容混乱的磁带。
他坐在凳子上,身穿迈阿密海滩警局的制服,已经汗湿的双手交握在一起,等着轮到自己走上证人席,等着红木门大打开,里面的执达官高声叫响他的名字。
思洁走进法庭的时候,身穿鲜红连体服的班特林已经和劳斯尔德一起坐在辩方席上了。穿过走廊,走到公诉人席位上,在多米尼克的帮助下把所有文件夹打开,思洁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即使她的目光有意地回避他,她还是感觉到他脸上挂着微笑,她完全能感觉得到。“集中精力,集中精力。就和处理其他案子一样。”她不由得暗暗提醒自己。
多米尼克和曼尼、吉米·弗尔顿一起坐在她身后的第一排座位上。克里斯·马特森和埃迪·鲍曼来得晚一些,一路亮着工作证才能在后排找到座位,坐在格雷戈·钱伯斯医生旁边。法庭房间的另一边坐着黑色西装的“布鲁斯兄弟”——史蒂文斯和卡米迪,不过没有戴黑色的太阳镜,而是放在口袋里;他们旁边当然少不了头儿——格雷克尔。思洁,没有看到汤姆·德拉弗罗斯,但她敢肯定他一定来了,就算没有亲自到场,也派了两个美国检察官来当他的眼线,手里说不定已经准备好了控诉书,只等思洁输了,马上拿出来。和往常一样,所有的媒体也济济一堂,摄像机从各个角度摆满了房间;除此而外还有全国各大报纸派来的记者。房间里水泄不通。
思洁走进来的时候,劳斯尔德没有看她,而是低着头有意盯着面前的文件。思洁到现在仍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所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法官进入的走廊门开了,一位名叫汉克的执达官走进来,高声叫道:“现在开庭。奥波尔德·祁斯克尔法官大人主审。请就座并保持安静,关闭手机和传呼机。”
祁斯克尔法官在法官席上就座,没有浪费时间对面前好奇的听众作演讲;他表现得仿佛这些听众完全不存在。他在法官席上坐了十年,在这之前做了二十年的公诉人,他什么场面都见过,看见自己名字上报也没有半点激动了,这反而让他觉得很麻烦,是法官这个工作最让人厌烦之处。他转向劳斯尔德,说话开门见山。
“卢比奥女士,今天我们聚集到这里就佛罗里达州起诉威廉·班特林一案,来听你申请排除非法拦截车辆所获得的证据和由此引发的尾厢搜查。我读过你的动议,现在请开始吧。传唤你的第一个证人。”
因为这是辩方申请证据排除,辩方也必须出示证据,他们必须得证明这次车辆拦截是非法的;而控方不用证明该拦截是正确的。唯一证明这次拦截非法的办法是传唤目击拦截的证人出庭作证。劳斯尔德的第一个目击证人是迈阿密海滩警察维克多·查维斯。
查维斯镇静地走进法庭的大门,在证人席上就座前,他严肃地对祁斯克尔法官点了点头。他理了理脖子上的制服领带,清了清嗓子,整个房间一片安静。
劳斯尔德不再整理手头的文件,也停止做笔记了,过了那么漫长的几秒钟,她从辩方席位上站起来,走到证人席旁边。就在这时,维克多·查维斯感到一股寒流传遍了他的全身,他的嘴巴突然干燥得说不出话来,也正是在那时他知道自己完了。
几个星期以前,他和他的哥哥到南海滩去玩,他们去的正是“克利夫兰酒吧”,摩根·维伯就是在这里失踪的,和往常一样,当消息一传出“抓住‘丘比特’的警察”就在吧里时,所有的女人都围了上来,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想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开巡逻车来,停在什么地方;想看看他的巡逻车。这真是难以置信。他的哥哥身边当然也不乏美人相伴。那天晚上也不例外。
他的屁股一挨上板凳,立刻就有个漂亮的红发小妞过来,她穿着粉红色紧身衬衫,带着个黑头发的女朋友一起坐在他旁边,问他是不是就是抓住“丘比特”的警察。到克利夫兰之前他已经喝了好几杯,精神非常亢奋,于是就说了些“其实还有你们不知道的”内容给她们听。他现在记得的只是他哥哥情况更糟,烂醉如泥,几乎不能走路了。那红发小妞非常性感——他说的每个字她都爱听——他以为又和以前一样让一个女人上钩了呢。
现在他坐在硬背木椅上,拥挤的法庭里每个人的眼睛都落在他身上,摄像机在不停地转动,他知道他把整件事都弄砸了。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滚落,顺着太阳穴上流下来,掉进脖子里,他抿了抿干裂的双唇。
面前这位穿灰色西装的辩方律师,纤细身材,双手抱在胸前,她就是在克利夫兰酒把里红头发小妞身边黑头发的女朋友。
查维斯心里明白,她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第56节 执勤
他那晚都说了些什么?他说了什么?他头脑里一片混乱,一千种说法摆在他面前,他该怎么说?她在酒吧听到的是哪一种说法?他那晚喝了太多的酒,回家的时候几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了。“请告知你的名字以便记录,”她开始问话了。
“维克多·查维斯,迈阿密海滩警局警察。”他有些口吃,心里想着:“放松,放松,别紧张。”
“你在迈阿密海滩警局工作多久了?”
“嗯,从今年1月开始,2000年1月。”
“我们直奔主题吧。2000年9月19日晚上,也就是我的委托人威廉·班特林被拘捕那天晚上,你从下午三点到晚上十一点执勤,对吗?”
“对,对,我执勤。”
“事实上,你是第一个拦截他的车的人,对吗?”
“对。”
“是什么原因使得你拦下了班特林先生的车?”
查维斯笨拙地环视四周,也许是想有什么人能从后面跳出来,对着他的耳朵说出答案。
“换句话说,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查维斯低头看带来的报告,但是劳斯尔德阻止了他,“请根据你的记忆用自己的话说,好吗?”
思洁站起来,“反对。证人可以看书面文件,以便清晰整理思路。”
祁斯克尔法官的身子向前倾了倾,怀疑地看了看查维斯说:“哦,汤森德女士,他还没有对本庭说明他需要整理思路。查维斯,这是你短暂的警察生涯里最重大的事件,我觉得你应该记得当晚的每个细节才对。这样吧,我们先不看报告,用自己的话陈述一遍如何?”
思洁慢慢吐出一口气,努力想和那个绝望的查维斯眼神交流。
“我在巡逻。在华盛顿大道,我看到一辆捷,嗯,捷豹车,车牌号为TTR-L57,超速行驶,往南边的堤道开去,麦克阿瑟堤道。于是我就跟着它,我在堤道上跟了它一段路,观察它。他换了一条车道,却没有任何信号,我发现他的尾灯有一个是坏的,于是就把他拦下了。我的车靠近它,就在先驱报大厦外面。我问车里的司机要执照,他给了我。他神情非常紧张,就是那种出汗、不安的样子。我拿着执照回自己的车,绕到他的缓冲器旁去看尾灯,就在这时我发现他的缓冲器上有,哦,有血渍。我把执照还给他时,觉得在车内闻到了大麻的味道。于是我,哦,就问他,问班特林,是否可以检查他的尾厢。他不同意。于是我就给K-9队打电话,要求增援。他们赶来的时候还带着警犬巴奇,巴奇对着尾厢又跳又叫。对不起,我应该说它对着尾厢非常警觉。所以我们就支起尾厢盖,发现里面有一具女孩的尸体。”
“你一个人在执勤呢,还是有人和你在一起?”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开着车。”
“你第一眼看到班特林先生的车时,他的车速是多少?”
“哦,大约是40英里每小时,但他处于限速区内,速度应该低于25英里每小时。”
“你是用雷达检测测定他的车速的吗?”
“不是。”
“哦。也就是说你跟着他,通过自己的速度计推断他的车速是四十英里每小时?”
“不是。”查维斯在他的座位上不安地扭动了几下。
“查维斯,第一眼注意到这么严重超速的情况时,你的位置在哪里?在哪里看到这辆崭新的捷豹车超过了限制速度15英里,而且沿着华盛顿大道在车流里左右穿梭。”
“我在第六大街上。第六大街和华盛顿大道。”
“你当时的方向是什么?”
“我的车面朝东方。我没在车上。”
“你没在巡逻车上?请让我把你说的内容整理一下,也就是说你没有使用雷达装置,你没有用自己的巡逻车去跟班特林先生的车,你甚至没在自己的车里,看到这辆车超速行驶经过时,你正站在街道的角落里,是吗?”
“是。”
“你刚从警察学院毕业不到九个月,就凭你的裸眼,你能断定这辆黑色的车以超过限速度15英里左右的速度行驶吗?”
“是,我能。当时交通十分拥挤,他在车流当中穿梭,样子十分危险。”正好不受手册的约束。
“当时你没在巡逻车里,你在街上做什么?”
“我当时正把两个打架的孩子分开。”
“你丢下了那两个小孩走了,而他们有可能会受伤。跳上你的巡逻车,而当时方向相反去追被告,对吗?”
“我,啊,我跟着被告往堤道方向去。”
“你怎么能回到华盛顿大道,然后跟着被告上堤道?”“我沿着第六大街,到了科林斯大道,然后上到第五大街,穿过华盛顿大道上了堤道。”
“你先沿着第六大街走,也就是说被告和他超速行驶的车出了你的视线,对吗?”
查维斯点点头。
“请对着麦克风讲,查维斯,因为法庭的书记员听不到你点头。”
“是,你说得没错。他出了我的视线。但是我又立刻发现了他,在堤道上,同一辆黑色的车,同一辆车牌号为TTR-L57的黑色捷豹。”查维斯此时不仅明显地表现得不自然,而且一眼就能看出他开始轻视劳斯尔德·卢比奥了,他的回答简洁扼要。
“他那时在超速行驶吗?”
“嗯,是。他超速了。限速为五十,根据我的回忆,他的速度是六十到六十五。”
“但你并没有立即拦下他的车,对吗?”
“没有。”
“你说当你靠近他的时候他表现得很不安,汗流浃背,神情紧张,是吗?”
“是。”
第57节 思洁的内疚感消失了
“查维斯,就像你现在的样子吗?”听众席上的人窃笑起来。
“反对。”思洁再度站起来。
“卢比奥女士,讲得好,请继续。”祁斯克尔法官说。
“追了他2英里以后,你才发现他的尾灯异样吗?”
“我在堤道上追上他的时候就注意到他的尾灯坏了。”
“你在那时看到他缓冲器上的血的吗?”
“哦,看起来像血。是黑色的东西,后来经证实那是血,那女孩的血。”
“请问当时是晚上几点?”
“大约晚上八点二十五分。”
“当时你身上有没有带手电筒?”
“没有,我身上没带。但我车里有一个。”
“当时是晚上八点二十五分,交通十分拥挤,你注意到这个人缓冲器上有黑色的物质,你就想当然认为它是血?”
“是。堤道上的光线很充足,堤道旁边的建筑物上也发出很明亮的光。我能看见。那是黑乎乎的粘稠物质。看起来很象血渍。”
“然后你又走回去,把驾驶执照还给班特林先生了?”
“对。”
“你当时有没有掏出枪来?”
“没有。”
“你发现了血渍;注意到开车人神情紧、非常不安。你发现事情不对劲,但是你却没有掏出枪来?”
“没有,那时还没有。但是发现尸体后我掏了枪。”
“你已经几次在本庭提到他的尾厢里有一具尸体,而这个问题实际上是毫无争议的。”
查维斯努力换用一种有礼貌的口气说:“我又走到班特林先生的车旁,这时我闻到车内有大麻的气味。”
“查维斯,那车当晚就被彻底地搜查过,对吗?”
“对。”
“但是没有发现大麻,对吗?”
“夫人,他正在吸大麻,据我所知,在我把执照还给他之前他就把烟蒂吃掉了。”查维斯回答得非常痛苦。她让他表现得完全象个傻瓜。
劳斯尔德·卢比奥盯着这个年轻的警察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身,眼睛直直地看着思洁,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查维斯,你认为在尾厢里会找到什么?”
“毒品、武器——我不敢确定。不过巴奇一定发现里面有异常,他那样子仿佛要用爪子把那尾厢撕开。”
“查维斯,毒品是不是你从一开始就以为会在车内找到的东西?”
思洁开始感到双手微微有些麻木。
“不是。他超速,所以我把他拦下,他违反了交通规则。后来还有其他的事实让我相信他的尾厢里装有违禁品。警犬的警觉反应证实了这个猜想。”
“查维斯,请你诚实点好吗?难道你在华盛顿第一眼看到这辆车的时候,没有怀疑里面藏有毒品?”
“反对,”思洁说,“这个问题问过了,也回答了。”
“驳回。证人可以回答。”祁斯克尔法官说。
查维斯记起了那晚对那红发小妞说的话,但是现在想推翻刚才说的已经太晚了。他现在被逼到了墙角。他的整个警察生涯都取决于是否能正确地回答这个问题。“不,他超速,所以我把他拦下了。”
“是什么使你放弃劝阻两个打架的孩子,跳上车,一路追踪一辆超速的车的?你的直觉告诉你车里有什么?别人告诉你车里装的可能是什么?”
“她知道那个匿名留言的事!”思洁跳起来,“反对!问过,回答过!”
“驳回。卢比奥女士,请继续。”
“他在超速,仅此而已,没有其他什么了。”查维斯不松口,这是他们之间的一场战争,除非她有证据,否则绝不可能让他就范。“夫人,事情是我碰巧检查了他的尾厢,里面有一具女孩的尸体。”
“操你妈的骗子!”班特林突然在他的座位上大声说。
劳斯尔德·卢比奥从查维斯身边走回到被告身边。
“班特林先生,请不要干扰法庭上的证言。不文明的语言不准在法庭上使用。”祁斯克尔法官严厉地说。他听说过班特林在初次到庭时粗暴的举止,他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他的法庭上。
班特林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双腿上的脚镣叮叮响着,“法官大人,对不起,但是他说的不是实话。他们都是骗人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
“够了,班特林先生,坐下。”
“大人,我想说话,”班特林看着思洁,一丝狡猾的笑容在他脸上慢慢绽开,“法庭需要知道一些事情。”
思洁感到房间开始旋转,她紧紧握住手中的钢笔。她的目光越过班特林,直接看着法官。终于到了这一刻,一切都要崩溃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指控会是什么感觉?”她屏住呼吸,等着班特林的下文。
“法庭需要知道的任何东西,你的律师会代表你向我陈述。现在请坐下,否则我就要把你赶出法庭了。卢比奥女士,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劳斯尔德·卢比奥看着班特林被两个强壮的管教所警察按回座位,整个过程中,班特林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公诉人,他的脸本来应该是很英俊的,但是此时却写满了轻蔑与仇恨。他喜欢和她玩这个猫捉老鼠似的游戏,名字就叫“我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劳斯尔德不会让他玩下去,今天不行,对象也不能是思洁。
“没有了,大人。”劳斯尔德斩钉截铁地说着坐下了。
休庭后,所有人都离开了,思洁还在公诉人席上坐很久。劳斯尔德收拾公文包的时候,思洁曾与她有短暂的眼神交流,但她的眼睛里什么信息都没透露,班特林被管教所警察押回戒备森严的监狱后,她也匆匆地离开了法庭。
查维斯是个白痴,是个连谎都撒不好的小丑。劳斯尔德几乎就要把真相从他嘴里套出来了,但是她却突然撒手了。“为什么呢?”很明显,她也知道匿名留言的事。“但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她也没有当庭提出对她的控诉,揭露她被强暴这件事,班特林已经给她铺好了路,但她却没有走上去。“这是一种法庭上的战略呢还是另有原因?”
一股巨大的感情潮水,带着焦急和内疚冲进思洁的心海。在班特林案子之前,她非常喜欢劳斯尔德,她们过去合作过两起谋杀案,她发现劳斯尔德非常正直、坦率,不像大多数辩护律师那样爱发牢骚,行为不检。现在,她知道劳斯尔德是在向她自己妥协。思洁对此感到十分难过。戴德县监狱见面后,思洁一直小心地提防着劳斯尔德。现在她担心劳斯尔德的计划是在另一个更恰当的时间把她那爆炸性的新闻抛出去,引起轰动的效果,会是这样吗?也许就在陪审团宣誓就职,并附加双重审理后?因为一旦使用了双重审理,劳斯尔德如果指控她,法官宣布因为她的公诉行为不当而引起误审的话,班特林就再也不会因同样罪名再次受到审判了。永远不会。他会被无罪释放,重获自由。思洁的思绪又飘回到那天在监狱里的情景,班特林微笑着,愉快地看着他小心谨慎的律师把致命的子弹射向桌子对面的她。在那天之前,劳斯尔德应该已经知道自己代理的人是个疯子。他把强暴她的经过详细地跟劳斯尔德说了,这些细节后来都在警方的报告里得到了证实。但是劳斯尔德还是心甘情愿地当了他的爪牙,安排思洁在一间锁死的房间里和强暴她的人面对面坐着,就为了增加效果,为了赢得一个动议。想到这里,思洁的内疚感消失了。
班特林被押走了,记者也涌到专案组警探和联邦调查局那帮家伙旁边问长问短,她感到自己终于能够呼吸了,至少现在可以喘上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多米尼克也坐在座位上没动,在空空的法庭里不知道陪了她多久。
“干得不错,”他安静地说。
“我都没做什么,”她回答。
“你赢了这个动议,这就足够了。那个海滩小警察真不象样,一点帮助都没有,在陪审团参加审判之前一定得好好教教他。”
“他今天表现确实不好。我和他的上司都已经尽力教过他了。”
“也许可以把他交给曼尼,他可有办法了。”他顿了顿,努力想接触她的眼睛,但她却仍然看着桌子上的文件。“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是这案子牢靠得很,虽然查维斯很有可能把它搞砸,但是都不会有问题的。”
“希望如此吧。”
“班特林也不明智,看样子如果他没及时住口的话,祁斯克尔法官会把他送回监狱,让他从电视屏幕上看自己被审判的实况转播呢。”
思洁没有搭话。
“我喜欢你的总结性辩论。”
“谢谢。今天可真累啊。”
“是啊,真是惊魂的一天。哦,对了,万圣节快乐!我帮你把这些文件搬回办公室吧?”
“外面的人都走了吗?”
“十有八九都走了,可能只有曼尼和其他专案组的伙计在外面,对了,还有你的秘书。”
“玛丽索儿来了?”
“我想她是来给你鼓劲的。”
“真不敢相信。”
“她一直到闭庭才离开,现在正和曼尼在外面聊得欢呢。她的那身打扮可真有意思。”
“她的打扮一直都很有意思。好吧,我接受你的帮助。”
他把文件夹从桌子上搬下来,再放进手拉车里,一个一个码好。他一手拉着手拉车,一手拿着她重重的公文包,和她一起往法院大门走去。
“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好吗?”他问。
“太好了,”她说。这次,她丝毫没有犹豫。
第58节 死亡即将开始
劳斯尔德·卢比奥拉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一个琥珀色的瓶子,是她喜欢的“芝华士”酒,她留在手边为各种庆祝、有利的裁决或宣判无罪时喝的。但是今天,喝酒的原因却完全不同,是为了让自己心情好起来,为了让整个身体里格格作响的神经安定下来。她倒了一杯,看着铺满了桌子的犯罪现场照片,真让人毛骨悚然。安娜·普那多血淋淋的尸体,胸口被割开,心脏被取走,双眼圆睁,看起来就像见过什么极其恐怖的场面。这么一具被损毁的尸体躺在她代理的被告崭新的捷豹尾厢里。
她恨自己,恨自己在法庭上说了的、几乎说出口的和没有说的话。今天,她没有赢,没有庆功派对。
她知道自己代理的人是个强奸犯,他变态、残忍、虐待成性。她也知道他确实强暴了公诉人思洁,因此毁了她的整个生活,但是他并不因此感到后悔和内疚。就算他不承认,劳斯尔德也怀疑他还强暴了其他妇女。还不到他承认的时候。比尔·班特林对她承认的只是他认为“她需要知道的”。这没什么奇怪的,她的委托人绝大多数人都有这个特点。
“他真的杀了人吗?”
最初他被拘捕的时候,她可能会肯定地说他没有杀人,肯定是个计划、阴谋,肯定弄错了。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强奸犯、杀人犯;绝对不可能是“丘比特”。他完全欺骗了她,这是很少见的。作为一名罪犯的辩护律师,她清楚也接受一个事实:大多数罪犯都会有所保留,甚至说谎,即使是对雇来挽救其生命的律师也不例外。但是比尔·班特林不属于那大多数。他是个成功的生意人,相貌英俊,风度翩翩,为人十分诚实。远在他被拘捕前,他就是她的朋友,星期六早晨常常一起在南海滩慢跑,有时周末在书店碰到还会一起去喝杯咖啡。她一开始完全相信他的话,但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完全被骗了,被一个油嘴滑舌的疯子蒙在鼓里。这一点让她最痛心。
还有思洁·汤森德,她一直尊敬、崇拜的公诉人。思洁从不玩那些废话连篇的政治游戏,也不会提供卑鄙、肮脏的辩诉交易来撑她办公室的门面。但是劳斯尔德知道思洁也在说谎,虽然她的动机合理,却也并不光彩。她查过警察搜查班特林家后列出的证物单,也看过装证物的箱子。但是,班特林说的东西却找不到,这里头肯定有问题。现在,劳斯尔德开始怀疑自己对人的判断,也许都是不可靠的。
她把酒一饮而尽,眼睛仍然没有离开那些骇人的照片。“安娜·普那多在哪里才能得到公正?她满腔热情为之辩护的被告在哪里才能得到公正?公正到底是什么?”
作为他的律师,她今天表现得很失败。她本来可以当众戳穿那个白痴警察的谎言,可以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自相矛盾,但是她打住了。她没有继续进攻,因为她知道她代理的被告是个强奸犯,而且在法庭之上,那一刻,他直勾勾地瞪着被他致命伤害过的人,眼里没有悔恨、同情,而是充满了仇恨和厌恶。劳斯尔德知道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还会强暴其他人,她不允许自己让他有机会去威胁另一个女人。在生活、工作、消闲的古巴人社区里,她是一名女权的维护者,她还是“组织战斗”的负责人,帮助拉美移民妇女寻找躲避家庭暴力的避难所。她这么一个女权运动的倡导者,怎么能转过身来却运用自己的才能让这么残忍的一个强奸犯无罪释放?她看到了他是怎样对待一个受害者的,她不能想象还有第二个。
劳斯尔德又喝下一杯,这一杯比上一杯柔和多了,吞咽起来也没那么费力,在喉咙里燃烧得也没那么烈。也许喝酒的道理可以看作这场官司游戏的一个类比,把被告一步步送到死神的手里会让事情容易得多。也许她看到别人往他身上注射毒药的时候,也就不会那么难受。她是谋杀自己委托人的帮凶。
因为一开始她不相信他会杀人,她认为自己可以帮他摆脱这场官司,就在今天。她知道九月十九日那天晚上,打进迈阿密海滩警局的那个奇怪的匿名电话。那个笨蛋警察,喝醉了酒,想泡妞儿,就口无遮拦地在克利夫兰酒吧对她和一个实习律师说出了实话,因此她也就知道了他会拦下这辆黑色捷豹车的真正原因。虽然在法庭上他改了口,以为可以把那晚在酒吧说的话全部推翻,然后就可以过关了。但事情总不是按照人的意志发展的,是吗?
她手里玩着一盘磁带,是从迈阿密海滩警局弄来的,磁带上面写着2000年9月19日晚上8点12分。911报警的录音磁带一般都保留三十天,然后才被洗掉。很走运,她在第二十九天拿到了磁带。
酒在她的肚内开始发挥作用了,让她感觉头轻飘飘的,有点晕眩,但是却没了先前的痛苦。劳斯尔德看着安娜·普那多尸体的照片又倒了第三杯酒。
这一杯流经她麻木的喉咙,没有半点感觉。
他坐在拥挤的法庭房间里,看着眼前的一幕,这比他想象的要精彩得多。不同的演员彼此相互配合,却又相互影响;感情那么激烈,情绪紧张得如同一根麻绳,只有刀才能割得断。法庭上静得可以听得到人的心跳,和他一起旁听的人有的却吃着爆米花,还有的象个缺德的游客,拿着相机到处乱照。他混在这些人中间,淹没在其中。他一手导演的戏进展得很顺利,现在只演到了次要情节,悬念在于那个人最终是怎样被判死刑的。
但是他还不满足。他克制自己已经好几个月了,不能再等下去。这种内心的感觉仿佛一个沙漠里的旅人在寻找水源,狂渴无法得到解脱,生命即将结束,死亡即将开始。
他不能毁了刚刚展开的一场戏,这场戏里把无辜人当作罪犯。他需要摆脱他的“犯罪特征”(按警察的话说)。如果他选择其他金发泼妇的话,不管他从哪里选择的,都会让人起疑心。当然,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永远都不可能被找到,因为他对她的身体做的简直难以说出口。之前他对她的精神折磨更是常人难以想象。如果他们知道有这样残忍的手段,一定觉得班特林温柔得象只胆小的兔子。
就是她,那个黑发美女,她的头发像檀木那么黑,皮肤像雪那么白,嘴唇像玫瑰那么红。是和他一起游戏的“白雪公主”。他多希望能赢得她的芳心啊。
然后,这个被警察称为“丘比特”的杀人犯和其他人一起站起来,走出拥挤的法庭,上了电梯,出了大门,走进迈阿密灼热的阳光中。他离开了人群,继续寻找下一个真爱的人。
思洁在楼下的咖啡馆里找到曼尼和多米尼克,他俩正在慢慢地品咖啡;她从自助咖啡壶里倒了一杯,拉把椅子在他们旁边坐下。
“你刚参加了情况会商,情况如何?”多米尼克问。今天正是12月13日,班特林案件递交祁斯克尔法官的报告日期就是今天。所谓报告日期,就是控辩双方律师与审判法官聚在一起,讨论案子的情况、辩诉交易,最后还要确定接下来一周内的审判时间表。
“他们没有提出延期。星期一早晨开始就有陪审团参与审判了。”
“他们什么要求都没有?”曼尼奇怪地问,“我以前还以为那个疯子一定要把这案子拖过圣诞节呢,也好,早点了结吧。”
“我也觉得很奇怪,”多米尼克小心地说,“两个月的时间来准备一起一级谋杀案?这里可是迈阿密,被告可以申请延期,而且法官也都软弱可欺,缺乏决断力。没有宣誓作证也不参加证据开示,甚至都没有提出换个审判地,思洁,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不会准备上诉?不会。要求早点审判的人不是卢比奥,而是班特林本人。据我推测也是班特林坚持就在迈阿密审判的,他不会冒险到某个北方县接受审判,在那些地方执法人员的平均年龄都有六十五岁,而且警察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而且也不存在律师办案不得力。祁斯克尔法官确定地告诉过班特林,并且留了记录,他有权参加证据开示,如果他放弃了这项权利,一旦他被定罪后就不能以此为借口提请上诉。你们知道的,就是那种大呼:‘法官大人,没人告诉过我!’之类的辩护。祁斯克尔法官还让我把所有的资料都给了他一份,因为他不希望这个案子会发回重审。劳斯尔德在接手班特林的案子后也没再接其他的案子,她是个非常受人尊敬的律师,目前手里就同时有六起谋杀案,可以说她的经验非常丰富,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认为她并没有因为这个案子时间紧促而措手不及。她以前也办过不参加证据开示的案子,辩方律师经常以此作为一种战略:‘你不把证据给我看,那我也不让你看我的。’也许她想在法庭上给咱们个意外呢,但是我希望她不会。”
“班特林为什么这么急着受审呢?他真的认为他会无罪释放,回家过圣诞节吗?”曼尼问。
“他这么着急反而对我们有利。我可不想这案子拖得遥遥无期,到时证人把当时的证词都忘了,证物也弄丢了,各种想象不到的事情都会发生。”多米尼克说。
“我同意,”思洁说,“不过他们申请延期对我们有一样好处,因为能有更多时间。”她故意停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泰格勒今天早上给我打了电话。汤姆·德拉弗罗斯下周就要把西本的谋杀和抢劫提交到大陪审团那里了。如果普那多的案子我们输了的话,他就会立即冲进来把班特林带到联邦调查局的伙计那里,速度之快我们恐怕都没时间说拜拜。然后我们就得等,等他起诉完班特林各项罪名后再把他带回来接着起诉。”
“那可就得等上一阵了。”多米尼克说。
“没错。”思洁说。
“公诉人,我们为什么不迎面给他一拳,抢先起诉其他几起谋杀呢?”曼尼问,“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所以应该可以抢在他们前面完成。不如下周就起诉吧。”
“因为在摩根·维伯的尸体现场除了钓丝之外,还没有发现其他直接的物理证据把班特林和其他几起谋杀联系起来,钓丝这个证据也不够。现在连普那多的案子都还不一定能宣告他有罪。”她转身对多米尼克说,“我需要找到那些心脏。找到他从每个受害者身上取走的纪念品。”
“你不是说不需要这些东西就可以定他的罪吗?”曼尼问。
“现在不行了。你也看到那天申请证据排除的时候,维克多·查维斯的表现有多糟。他简直是在逃避责任,而且骄傲自大。”
“真不是个玩意儿,”曼尼插嘴道。
“没错。他确实是个很糟糕的证人,但是这案子又离不了他。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不要在陪审团面前表现得太差,让陪审团反而站到班特林的一边,相信他编造的谎话。然后,如果他们宣告班特林在普那多的案子上无罪,我就不能用《威廉斯条令》申请判处班特林一级谋杀罪了。法官甚至不会准我把普那多的案子提交到下一个陪审团面前。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思洁,我们什么地方都找过了,”多米尼克说,“我们采访过三百多个证人,分析过上千件证物。我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了。”
第59节 想让警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也许他在纽约的心理医生知道他放在什么地方了,你和他谈过话了吗?就是那个凡恩伯格医生。”曼尼问。“还没有,据劳斯尔德说班特林不会提出精神不正常这一项理由,而且以后都不会提出。所以我看不到他的精神状况记录。我也不能让他接受本地的心理检查。我的权利有限,他对心理医生说的都是很私人很保密的。就算班特林在他家后院把那些心脏烧掉了,他都不会告诉你的。”
“说不定鲍曼说得对,这家伙把心脏吃掉了。”曼尼说,“谁知道呢。”
“我认为不会,老熊,思洁说得对,我以前也办过连环谋杀案,每个连环杀手都留有纪念品,只不过这回是心脏罢了。我想他想让我们费尽心思去找,班特林在挑战我们,嘲笑我们找不到。他费尽心思制造杀人现场来吓我们,肯定也希望我们找到心脏的时候再吓一跳。”
“再检查一遍证物,查看他的记录。也许我们漏掉了什么东西呢,”思洁说,“也许是什么看起来不重要的储存单据,一把钥匙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尽力找找吧。我们还有三星期的审判时间,如果到时我们能找到其他谋杀的证据,任何法官都不会让联邦调查局的人带走班特林,一直要等到我起诉完以后。”
“三星期,是吗?”曼尼叹口气道,“哦,哈哈哈,到时候就过新年喽,新年都过得不快乐。不管我们三个怎么卖命工作,这个圣诞节谁都没可能去北极旅行了。”
思洁离开去办公室后,曼尼对多米尼克说:“我喜欢这个公诉人,但是她认为现在还能找到那些心脏,真是个疯狂的想法。除非班特林把它们冷藏在冰箱里,否则肯定都腐烂了。”
“好吧,那我们就找找冰箱。”
“你总是这么乐观。你和公诉人有问题多久了?”曼尼咬着比萨饼,突然羞涩地问多米尼克。
多米尼克吐出一口气说:“我觉得那不是有问题吧,很明显就能看出来吗?”
“我反正一眼就能看出来,瞒不过老伙计的眼睛。多米,我会读女人,公诉人也不难读,早就看出她对你有意思了。”
“你真的能吗?”
“当然,你也对她有意思,多久了?”
“一两个月吧。”
“还有呢?”
“就这些了。我不知道。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但她总不让我饿了得太近,我觉得我们现在陷入停滞状态了。”
“女人哪。她们总是想要一段恋情,恋情,恋情。你给她们吧,她们又不想要了。多米,这也是我怎么会结三次婚的原因。我现在都没完全弄懂她们是怎么想的。不过不管我多少次发誓要摆脱女人,都还是想寻求她们带来的刺激。她们就像什锦肉糜虽然有时让我不消化,但我还是想再吃。”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事,咱们知道就行了。还有,别高唱你那些关于女人的调调了。如果她觉得别人在怀疑我们的事,她一定会吓坏的。她担心泰格勒和媒体。”
“放心吧。不过别在巡逻车里接吻就行了。”
“但是,曼尼,我觉认为她是对的,真的这么认为。”多米尼克慢慢地说,不知道该说出自己的想法,还是该保持沉默。他环视四周,确信没有人在注意听他们谈话,咖啡馆里只有寥寥几个人,他们又坐在比较隐蔽的地方。他低声说:“老熊,看了那些犯罪现场的照片和报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都没有留下半点物理证据?因为丘比特不想让我们发现现场吗?不,这解释不通,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连一具尸体都不会给我们留下。他太狡猾了,老熊。他带走这些女孩,冒了那么多险。带着他们从吧里走出去,经过保安,从她们的朋友身边走过。过了一段时间他才杀害她们,设计犯罪现场,在尸体上做文章,安排她们的死法。这简直是经过精心计算和策划的。
曼尼,他是希望我们看到这些尸体的。他想让我们知道在杀人之前他曾经怎样残忍地折磨她们,给她们注射麻醉药品“美维松”。他希望我们会被吓倒,同时又惊叹他又多聪明。他想证明自己猖狂又大胆,但是我们就是抓不到他。除了安娜·普那多的尸体,其他的犯罪现场都经过精心计划的,计划好怎样杀死被害人,计划好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发现尸体。让我们去寻找他的指纹。”
“好吧,就算他很聪明,什么都是计划好的,甚至他都算准了我们怎样发现尸体,又怎么样呢?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联系吗?”曼尼问。
“想想玛丽琳·西本吧,她的尸体是在那个废弃的军事建筑里被发现的。我想他应该知道警察在那里训练,他知道那些警察会发现尸体,所以把现场布置得异常恐怖,让所有见到的人都后悔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再说尼可勒特·托伦斯,她的尸体是几个孩子在一个已经不使用的毒品站里找到的,这个毒品站正好是被南佛罗里达缉毒处和珊瑚礁警局没收的建筑,因为在那里从事的是非法毒品交易。汉娜·科多娃的尸体出现在一家废弃的炼糖厂,四星期前这家工厂因为牵涉毒品交易被美国海关突击搜查过。克莉斯托·皮尔斯的尸体出现在一个六个月前发生了三起连环谋杀的超市,这起案子由迈阿密泊鞯孪鼐局负责的。总而言之,所有的犯罪现场都与某警局、某执法部门或某专案组有着某种联系。”
“多米,你什么意思?你认为班特林是模仿犯罪?你相信他说的‘我被害了’的鬼话?与警局、执法部门或专案组的联系也许是纯属巧合。老天,都是‘美国民权联盟’那些家伙搞的鬼,迈阿密居民的住宅几乎都在不同的时间内被警察搜查过。联邦调查局的人找毒品的时候就像蟑螂一样到处钻。多米,那几具尸体虽然不是放在有香味的地方,但尸体很少被放在好地方啊。”
“我不认为班特林是模仿犯罪,老熊,我认为他就是如假包换的‘丘比特’。所有尸体胸口上的割痕都是一致的,甚至连横竖的顺序都没变。安娜·普那多体内也和其他尸体一样有麻醉药。模仿犯罪的人不会知道这一手法,也不会知道麻醉药的事。但是我真的认为这个案子与警方有联系。”
“也许说班特林曾经想当一名警察,但我们没有让他如愿,或者他的猫被一个警察杀死了?多米老兄,一个人怨恨警察,会有很多原因的。我们是每个人的替罪羊。”
多米尼克点点头,慢慢地呷着咖啡,说出他最后一个想法:“也许你说得对。就安娜·普那多的谋杀来说,我认为班特林对她有另外的计划。但是他的计划还没有实现就被抓住了。如果我们能知道他的那些计划是什么的话,就能知道他把挖出来的心脏藏在什么地方了。”
曼尼摇着头,“多米,我不知道。如果真的与警察有联系,班特林怎么会知道炼糖厂被突击搜查,缉毒组没收建筑,训练警察等等你刚说的那些事呢?”
多米尼克没有说话。
曼尼终于跟上了他的思路,轻轻地吹了声口哨说:“哦,见鬼,多米。你认为还有一个人,对吗?你认为‘丘比特’还有个同伴,现在恐怕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而且你认为这个人就在我们中间。”
五天。还有五天的时间,思洁就要面临律师生涯中最大的一次审判。一年来,她几乎每天都在和这案子打交道,吃饭、睡觉,甚至呼吸都想着它。作为一名律师,她每天都作好充分的准备。她熟悉所有的证人、证物和被害人。自从她被分派到专案组,每天她都要对案子的最新进展做个总结,翻来复去。每天总有新的细节被发现,有时候新的尸体会被找到,终于,去年九月,她起诉的名单上多了一个人。可以在拥挤的法庭上指控他犯了罪,在愤怒、怨恨的陪审团面前让他抬不起头来。
但是现在,被起诉的反而可能会变成起诉人。六个星期前,她差点在法庭上,当着她的同行和所有旁听的人,被班特林指着鼻子指控。却被祁斯克尔法官无意中阻止了,被他的律师劳斯尔德安抚下来,那一刻,一触即发,却最终没有炸开来。这六个星期里,班特林一直悄无声息,几乎每天,思洁都处在惊恐中,会不会祁斯克法官打来电话?邮政室会不会发出另一个动议?所有报纸的头条新闻惊爆新闻:《公诉人曾被“丘比特”强暴!她报复的计划被揭穿!》班特林会忍耐多久?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在陪审员资格审查时?在开庭陈词时?在查维斯提供证词时?在多米尼克提供证词时?在公布医疗检测结果时?在终结辩论时?也许当他最终决定为自己辩护的时候,就会扔出那颗致命的炸弹。不是抵赖对他的指控,而是指控指控他的人。在法庭上的每一天都会漫长得象永远也过不完,她心中和脑子里的压力与日俱增,一想到他蔑视的眼神和粉红色的舌头舔嘴唇,她就不寒而栗。现在压力几乎把她打垮了。
她倒下,正是他想达到的目的。他带着美丽、纯洁的笑容,把他的秘密像旗子一样在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前挥来挥去,而她却汗流浃背地拼命想把他的旗子拉回去。他完全被她控制了,而他却象玩游戏一样乐此不疲。这是个心灵游戏,在她视线所不及的地方,监狱的小房间里,高墙内、铁窗下,他玩得如痴如迷。
这场官司,她必须赢。如果她输了,他就自由了。也许不会立刻自由——也许联邦调查局的人会把他套一段时间,用《霍布斯法令》起诉他抢劫。但是和起诉他谋杀一样,他们找不到直接的物理证据证明他抢劫。然后,他就自由了,到那时,她就不知道他会呆在什么地方。直到有一天,他和她在分户出售公寓大厦里成为邻居,或者在法庭的电梯里相遇,要么就出现在她中午吃饭的餐厅里。就像当初在纽约一样,他可以在任何地方,可以无处不在——他又会那样。但是这次和当时在纽约又不一样,因为无论她在哪里看到他,都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在繁忙的街道上,他从她身边走过;在公共汽车上,他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在餐厅,他扶着门,让她先入;她能做的最多只能是尖叫,尖叫,尖叫,没有人能拿他怎么样,直到他的魔爪又一次伸向她,到那时,一切就太晚了。
昏暗的办公室里,电脑屏幕上灰色的光让她不得不眯缝着眼睛,她正在写一份在陪审员资格审查时对候选人提问的初稿。晚上一个人在办公室,她总是把百叶窗关得死死的,不让街对面那双探询、邪恶的眼睛看到自己。办公桌上摊着三份开庭陈词的草稿。每份草稿都不一样,取决于何时火山会爆发,灼热的岩浆会喷射出来;取决于多米尼克和其他专案组的成员是否会找到她需要的物理证据。答案就藏在某个地方,她知道,而且她一定会坚持不懈地找下去,直到……
“如果凶手真的不是班特林呢?”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是,如果呢?如果他们找不到物理证据,因为他本身就不是凶手,怎么办?如果还有另外一个人呢?她在努力想把街对面的那个魔鬼送进监狱,而那人却磨快了刀,伺机从某个黑暗的角落再蹿出来,到时怎么办?如果他再作案怎么办,而人们不会知道,因为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个人?她不愿走到那一步,玩那种诡诈的游戏。他们掌握的每一项证据都无可否认地把矛头指向了班特林。但只有一个疑点。
思洁小心地抚摸着手里的磁带,然后把它放进文件堆最上面的一个轻便型录音机里。
“这里是911,请问您有什么紧急情况?”
“有一辆车,新式黑色捷豹XJ8。现在正从林肯路沿华盛顿大道朝华盛顿区行驶。尾厢里有两公斤的可卡因,目标是飞机场。如果你们在华盛顿大道拦不到它的话,它的必经之道是麦克阿瑟堤道。”
“先生,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您的位置在哪里?”
电话那头挂断了。
她从迈阿密海滩警局把磁带录回来以后,听了不下三十遍。磁带里的声音模糊不清,仿佛说话人用布蒙住了嘴。但是这声音却很低沉,而且可以肯定是个男人的声音。他听起来很镇定,不仓促,不冒失,背景还有柔和的音乐,可能是某个歌剧。
为什么会有人打电话提供错误的信息,说尾厢里装着可卡因呢?是谁想让警察拦住车,搜查尾厢呢?难道是一个愤怒的汽车司机为了报复打的电话,因为捷豹车挡了他的道?但是这个浑厚、冷静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愤怒或沮丧;也不象是在车里用手机打的。没有记录显示班特林吸过毒,更不要说从事毒品交易了。
“到底是谁想让警察搜他的尾厢呢?”
唯一另一种可能的答案让思洁打了个寒战。
那个人想让警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第60节 一个可怕的秘密
她打开门,烤柠檬胡椒鸡和脱脂牛奶饼干的气味给她带来一阵麻烦。露茜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想找到食物在哪里,拼命想从思洁的两腿之间穿过去,但被思洁用脚挡住了。小提比发现了拿食物的人是多米尼克,于是撒娇地整个身子贴上去,不停地摩挲他的小腿,伴着不间断的叫声,仿佛被饿了一个星期。“你带了食物来吧?”她问。
“哦,人是铁饭是钢啊。”多米尼克边说边往厅里走,“别太在意,都是普通食物,不过饼干的味道不错。”他背着的手里拿着个棕色的纸袋,里面装着一瓶酒,他递给思洁,“无酒不成席,没有康爵酒,吃东西才没意思呢。”
他弯下腰,拍拍露茜的头说:“露茜,你好啊,姑娘。你那小气的妈妈还没给你吃东西吗?哦,我这里有惊喜给你!”提比叫得更大声了。“没有忘记你,提比,怎么能忘了你呢?”他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里是个塑料袋,里面有个装鸡肝的容器。露茜高兴得喵喵直叫,提比几乎跳到多米尼克的头上和他亲热。“我去把你们的碗拿来。”
思洁站在厨房的餐桌旁,把烤鸡、饼干和酒杯都拿出来,“提比又要叫二十分钟了,今天晚上她一直想出去遛。”
“没关系,呆会我带它出去好了。”多米尼克走进厨房,拿起酒杯,站在思洁后面,看着她摆桌子。“我来,”他说,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他把她挤在桌旁,轻轻地吻她的双唇,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十指交叉,不停抚摩着彼此。“好了,现在该给谁喂食了?”他温柔地问。
“卡萨诺瓦(1725-1798),意大利冒险家,以所写的包括他的许多风流韵事的《自传》而著称,风流浪子,好色之徒。,让我瞧瞧你的肌肉,把酒瓶打开。”
“小菜一碟。”但是他没有动,仍然用身体压着她,让她的背靠在桌沿上,他的胳膊伸到她身后,在桌子上摸索着找到酒瓶和开塞钻。然后他的唇又粘了上去,舌头舔着她的舌头,她的手在他的短袖套头衫上肆意抚摸,感觉到他坚实的胸膛、有力的肩膀和肌肉起伏的曲线,然后双手环绕着他的脖子。透过薄薄的丝质衬衣,她感觉到冰凉的酒瓶靠在她的腰际,那股凉意在她温暖的身体上凝结成小水珠,打湿了的衬衣,紧贴在身体上。酒瓶的塞子被撬开了,但是他们却仍然热吻着彼此。多米尼克把酒瓶放在桌上,把她的衬衣从外裤里拉出来,手从衬衣里伸到她的后背,他的手也被酒瓶湿润了,冰凉、贴心。他的手在她的背上游走,绕过文胸带子,爱抚她的双肩;然后又下来,解开文胸,他的指头沿着肋骨一路探索,终于到达她的双乳。他帮她把胸罩取下来,手指有意挑逗着,揉捏她结实的乳房,在他的抚摸之下,她的乳房慢慢变得坚挺起来,她的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
他空出一只手,顺着她的腹部往下前进,完全没有理会她身上丑陋的伤痕,找到她外裤的纽扣。她完全被他的吻制服了,不能动弹;很快,纽扣解开,拉链拉下,他的手继续往下,褪掉她的内裤,他的指头感受她私处的温暖和湿润以及对他的渴望。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强迫自己挣脱他的狂吻。她睁开眼睛,看到厨房天花板上的活动式投射灯发出刺眼的灯光。
“多米尼克,我们去卧室吧。”她对他耳语,身体里,他的手指加快了速度,酥麻的感觉涌遍了她全身。
“我们在这里做,思洁,你好美,让我看看你的身体。”他也耳语回答她,他的舌头搔着她的耳垂。他移开放在乳房上的手,开始解她衬衣上的纽扣。
“不。不。卧室,求你,多米。”酥麻的感觉再次传遍全身,她在桌子上颤抖起来,高潮不远了。
“让我看看你。我爱你的身体。我想看着和你做爱。”他把她的内裤拉掉在地板上。现在,她身上只留着薄薄的衬衣,他已经解开了所有的扣子。
“别。”她摇着头,“求你。”
他稍稍抽出身来,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他抱起她,经过走廊,走进黑暗的卧室。身后,厨房里的灯不知疲惫地亮着。
他们躺在黑暗中,他从背后抱着她,仿佛两只同方向摆着的勺子。她睡着的时候,他就着闹钟暗淡的红光凝视着她,手指拨弄着她脖子后面的头发,发根是金黄色的。他们在黑暗中做爱以后,她又象往常一样飞快地套上一件T恤衫,然后上床蜷缩在他怀里。他把手伸到她的T恤里,感觉到她温暖的背脊、娇小的骨节,隐约还能摸到光滑的皮肤下藏着的肌肉。他看着她睡去,身体随着呼吸有节奏地微微起伏。
他又回想起了纳塔莉,眼前仿佛出现了她侧着的睡姿,长长的黑发搭到肩上、背上。纳塔莉,是他的未婚妻,不过那已经仿佛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是他生命中另一个深爱的、离不开的女人。他就想靠在她身边,看着她沉沉睡去。他又想起了当时,她悄悄溜走,他终于不得不失去她,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悲伤把他的生活撕得七零八落。那件事给他留下了永远不可愈合的创伤,他甚至感到自己的一部分也随着她死去了,就像有人硬生生地在他胸膛上挖出一个洞,把心脏取走了。纳塔莉的死,让他对失去爱人的被害者家属的痛苦感同身受。那种揪心的疼痛影响如此深远,影响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影响到每个身边的爱人——渗透灵魂深处的忧伤。而且经历之后,他还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秘密:时间抚平不了所有的伤痕。
他不能再忍受一次那样的疼痛。早晨醒来,面对空空的房间,想到和她拥有的那些美好的时刻被压缩在了一个放相片的镜框里,一张他们一起买回来的餐桌上,或者一只他们最喜欢的咖啡杯中。当时心灵所受的巨大折磨,至今还难以忘怀。日复一日的痛苦蔓延着,终于,他痛得麻木了,发誓永远不再深爱另一个女人。他把回忆藏在心底,埋得很深,但是熟悉的情景又会把它们召唤出来,于是一切又在他眼前重演。他会看到纳塔莉美丽的脸庞、灿烂的笑容,然后慢慢变成葬礼上毫无生气、冰冷的躯壳。
他躺在思洁的旁边,身体贴着她的身体,她的头发散发的芳香熏得他几乎醉过去。凭直觉,他知道自己还想更加靠近她,想知道她的一切,这个美丽、神秘、痛苦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吻着她的脖子,她迷迷糊糊地蠕动了一下,把他贴得更紧了。“几点了?”她睡意朦胧地喃喃。
“十二点,你睡了快一个小时了。”
“我打呼噜了吗?”
“今晚还没有。”
她转过身,把头埋进他的胸膛,看着紧闭的卧室门说:“我饿了。”银白色的灯光从门底下的缝隙里透进来,四周一片宁静。“我在想那只鸡是不是还在?”
“我刚才还来不及把鸡肝喂给那两个家伙吃,说不定厨房现在已经被他们洗劫一空了。”
“听起来就像恐怖电影里的场面,”她轻轻地笑起来,“性感的女孩和男朋友做爱后让他去厨房拿瓶啤酒,结果厨房被饥饿的宠物洗劫,什么都没能留下。”
“幸好我把门关上了,不然那只肥嘟嘟的猫恐怕会冲进来,用我的枪指着我们,叫我们再去弄食物来,露茜是提比的头儿呢。”
“冰箱里有冰冻的比萨,可能还有些汤。”
他们在黑暗里又躺了一会儿,多米尼克突然问道:“‘思洁’,你的名字什么意思?我对你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她的身体僵住了,感到自己毫无防备地被他抓个正着,“思念‘克洛·洁娜森’,我以前的名字。”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克洛,我喜欢这个名字,很美。你怎么不用了?”
“求你别这么叫我。”
“为什么不让我这么叫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用这个名字了。”
“我不想说,这是我私人的事。”她转过身,背向着他。
他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为什么你有这么多秘密?为什么你不能对我敞开心扉?”
“那个名字与我的一段过去有关,我不想回忆起那段过去。”
“但是那段过去是你的一部分啊,”他低声说,“思洁,我想成为你的一部分。”
“过去的我是一个人,现在的我又是另一个。多米尼克,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她僵直地坐起,靠在床头。
他也坐起来,穿上外裤,“好了,好了。等你愿意说再说吧,”他的声音很沮丧,“我来弄点吃的,煎蛋卷如何?你有鸡蛋吗?”
她顿了顿才回答:“唉,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她坐在床沿上,背对着他,“再过几天就要审判了,审判期间,我觉得,嗯,我们最好不要在一起。媒体和我们的老板都会格外注意我们,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对你的感情写得满脸都是,谁都看得出。我们保持一点距离吧。”
她的话对他无异于当头棒喝,“思洁,如果别人猜测我们之间有恋情,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影响?”
“对我有影响。多米尼克,在这个案子上,我不敢冒险。我不能。班特林一定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说得没错,思洁,他肯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相信我。”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这是件大案子,你是个让人尊敬的公诉人。他不可能会溜得掉。”他看着她的眼睛,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为什么他让你如此不安?思洁,他还做了什么?告诉我,求你。”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简直相信她就会告诉他了。她的双唇颤抖着,一行痛苦的泪水从她的脸庞滑落,但是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她顽强地用手背擦干眼泪,“多米尼克,我真的很在乎你,非常非常在乎,但是在审判期间我们还是最好不要往来。我需要全力以赴,请你理解。”
多米尼克拿起他的套头衫穿上,默默地整理好衣衫,她却一直坐在床上仍然背对着他。他打开卧室的门,灯光射了进来,他的话听来遥远而冰冷,“不,请不要要求我理解,因为我不能。”
然后他拿起放在客厅里咖啡桌上的枪和车钥匙,走出了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