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陪审团成员
法官进出的通道尽头,门打开了,祁斯克尔法官匆匆忙忙地走进法庭房间,因为走得急,身上黑色的袍子被风微微吹动,向波浪一样地起伏着。他径直走到法官席上。“全体起立!现在开庭!由祁斯克尔法官主审。”执达官汉克高声叫道。
整个房间安静下来,法官动作敏捷地戴上眼镜,皱着眉头迅速地浏览了他的书记员詹妮放在桌子上的陪审团名单。陪审团的席位空着,法庭整个左边的位置都空着,被绳子围了起来,在陪审员资格审查时,会有陪审团坐在那儿。左边的座位上坐满了旁听的人和记者。时间正是12月18日,星期一上午9点10分。
“各位早上好。抱歉我迟到了一会儿,我刚出席了法官假日早餐聚会,这是规定必须参加的。”他低头,从眼镜上面往下看,詹妮的座位就在他的正下方,“说到规定,詹妮,法庭里是不准戴帽子的。”詹妮头上戴着个尖尖的红白相间的圣诞帽。她懒洋洋地把帽子拉下来,塞进桌子里。法官清了清嗓子,“好,今天我们在这里,审判佛罗里达州起诉——”他刚开口又停住了,环顾法庭四周,“被告到哪里去了?”他皱着眉头问。
“正在路上,他们把他从戴德县监狱正往这里押呢。”汉克回答。
“他为什么还没到?我说的时间是九点,不是九点一刻,只有法官可以迟到。”
“是啊,法官大人。但是今天早晨把他押过来时发生了点小问题。”汉克说,“他不肯合作。”
祁斯克尔法官满面怒容,摇着头说:“嗬,我可不想管教所的人当着陪审团的面把他带进来,这会让陪审团成员受影响。等他到了再让陪审团的人进来。汉克,楼下我们待选的陪审团成员一共有多少人?”
“两百。”
“两百?现在可是接近圣诞节了啊?太好了。我们先让五十人进来,不过陪审团参与审理案子之前我想对班特林先生说几句话。”他从眼镜上面看出去,把目光投向劳斯尔德,“卢比奥女士,你代理的被告法庭内外都是个麻烦人呢。”
劳斯尔德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仿佛她委托人的行为都是她的错。上周的案情讨论会是万圣节后思洁第一次看到她,就像那天在法庭上一样,思洁发现劳斯尔德不愿意和她眼神交流。“法官大人,我很抱歉——”劳斯尔德刚开口就被法庭大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三个强壮的管教所警察押着戴了手铐脚镣的威廉·班特林走进来。班特林穿着名贵的碳黑色意大利进口西装,里面是一件雪白的衬衣加一条浅灰的领带,看样子也知道是名牌。虽然他瘦了不少,据思洁估计至少也瘦了二十磅,他看起来还是英俊潇洒,不过他的左边脸却又红又肿,还有淤青。警察把他强行按在劳斯尔德身边坐下,思洁注意到劳斯尔德微微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请别忙着取他的手铐,警察先生,我需要和班特林先生说几句话。”法官大人严厉地说,“为什么没有把他及时带上法庭?”
“大人,他不合作。”管教所警察回答,“他尖叫,骂人,说如果不让他带身上的首饰上法庭,他就不来。他骂我们是一帮强盗。我们得制服他,然后才能把他弄过来。”
“为什么他不能带首饰?”
“为了安全着想。”
“一块表能威胁到安全吗?警察先生,我们不要扯无稽之谈了。我允许他戴首饰受审。”
祁斯克尔法官眯着眼睛,看着班特林,“现在,班特林先生,请你听好了。我见过你在法庭上歇斯底里地大叫,也听说过你在别处发怒的事情,我想在此警告你,我可不是个宽容、有耐心的法官。三次违规,我们就要采取措施了,你已经犯了两次,只有一次机会了。如果你表现不好的话,每次上法庭我就让他们绑着你,堵上嘴,穿着红色的连体衣上法庭。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班特林点点头,他冰冷的目光迎着祁斯克尔法官,“明白了,法官大人。”
“现在,谁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就要带陪审团进来喽?”班特林把目光投向思洁,他的旗子在洞口飞舞。
祁斯克尔法官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好,看来没什么事了。那我们继续吧,警察先生,请打开班特林先生的手铐和脚镣。汉克,去把前五十个幸运者带进来。本周结束前我希望能选出一个陪审团。最好不要拖到圣诞假期以后。”
虽然思洁腹内在紧张地绞痛,脑袋一阵眩晕,她还是勇敢地直视着班特林的眼睛。他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嘴角和双唇,蔑视的笑容爬上了他的脸。他的嘴唇在法庭明亮的灯光下闪着光。
那一刻,她知道,他不会在今天把秘密抖露出来,他会让她焦急地等待,慢慢憔悴下去。他把这个秘密当作一种致命的武器,在最需要的时候抛出来,敏捷、迅速、凶狠地击中目标。
而她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陪审团由七男五女组成,星期五下午两点四十二分准时宣誓成立,马上就要放圣诞假了,法院要提前下班,这时离下班时间只差十六分钟。在佛罗里达,陪审团不会被隔离起来,所有成员都允许回家过圣诞节。这十二个成员分别为四名西班牙裔人,两名美国黑人和六名白人,他们组成了班特林的陪审团。他们中最年轻的是一名二十四岁的深海教练,最年长的是一位七十六岁的退休图书管理员。全都生活在迈阿密,虽然都在电视上或报纸上看到“丘比特”谋杀案的新闻,但他们都发誓在被告是否有罪这个问题上不会先入为主。他们都发誓会公正地对待控辩双方。
思洁终于可以收起公文包和文件夹回街道对面的办公室的时候,法院大楼已经人去楼空。记者们都破天荒地较早离开了,他们已经得到陪审团已经公正地被选出来了的消息。
州检查官办公室也不例外,泰格勒宣布下午三点就可以下班,但是大多数人中午就已经回家了。思洁经过秘书工作区,每个隔间都空着,到处都用彩色的纸做的圣诞装饰物,废纸篓里装满了撕碎的包装纸,粉红的、雪白的、翠绿的。一个大的手拉车,平常用来搬运文件的,此时被放在复印机旁边,上面堆满了还剩半杯苏打水的塑料酒杯,和粘满手抓食物的纸盘子,办公室开了圣诞派对,所以才留下这么多垃圾。而她却错过了这个派对。早在星期一,办公室里大部分重大犯罪公诉人都已经离开,去度两周的假期了,去享受自由自在的幸福时光,他们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一片漆黑。
思洁开始收拾东西,她要写开庭陈词,所以把与之有关的文件带回家,其余的都锁在文件橱柜里。她从椅背上拿起外套,放在桌上的手袋、公文包,还有停在旁边的小手拉车,慢慢地朝电梯间走去。她听人说过,在感恩节、圣诞节和新年这三个节日,自杀的人比平常要多一些。可能不仅因为这些日子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日子,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也是一年中人最孤独的时候。
她出了办公楼大门,走到黑乎乎的停车场上,很快把外套扣上。即使在阳光如此温暖的南方,从迈阿密河上刮来十二月的风还是让人冷彻心扉。
每个人都计划好了怎样度假,怎样和朋友一起玩耍,怎样和爱人呆在一起。她却没有计划。对思洁来说,没有圣诞假期,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周围的人享受这个节日的季节,她感受不到这个平静、安详的假日气氛带来的半点欢乐,商店里卖出的节日卡片上那些美好的祝福语在她眼里也都是说烂了的空话。当然,她可以坐两天的飞机回西海岸,到加利福尼亚和父母一起过节,但是和他们在一起,她总会想到他们感到纽约来看她时的情节,忧伤就会不知不觉地萦绕上她的心头眉梢。她妈妈肯定会避免谈及任何不高兴的事,整整一星期都会和她谈天气啊、音乐啊什么的;爸爸则会难过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永远失去理智的女儿。她最多每年夏天回去呆一个星期,但是现在,她肯定不能回去,连回去吃顿团圆饭她都没勇气。班特林让她和父母亲人也疏远了。今年,她依然会和露茜 、提比一起过圣诞,自己再烤只火鸡。但是今年却没有了杰米·史特瓦演的《大富之家》《大富之家》,一部有名的电影,杰米·史特瓦饰演片中的乔治·百利。可看了。她会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厨房里,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重写开庭陈词,准备对当事人的直接询问,精心选择终结辩论的用词,全力以赴把一个杀人犯送进地狱。
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多米尼克,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了,她真想知道他怎么过圣诞节,和家人在一起?和朋友在一起?还像她一样一个人?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对他了解得太少了,多么想去靠近他啊;她希望这个案子结束后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但是打心眼来说,她觉得这是不可能的。那天他离开她的公寓,她让他走出门的时候,一切都已成定局。
“就当是为更好的结果做出的又一牺牲吧。”但是这个牺牲可不小。
她打开吉普车的门,把文件和公文包放进去,格雷厄姆大楼那个“老好人”保安站在温暖明亮的大厅里看着她,她向他挥手告别,然后开车回到在劳德代尔堡的住所,没有注意到暗处一张熟悉的脸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看着,等着。
第62节 案子陷入了危机
“如果我坐在这里不说一句话,你们也许会认为他有罪,但是法律会告诉你们他是无辜的。”劳斯尔德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开始说话了。她面朝法官席,对着陪审团说话,仿佛她只是把私下的想法公诸于众。思洁刚刚完成开庭陈述坐下,自认为说得清楚明了、扼要中肯、无懈可击,因此对场下鸦雀无声的旁听者和记者来说都非常具有说服力。思洁的开庭陈词结束后,轮到劳斯尔德发言了。
劳斯尔德不慌不忙,待人群静下来后,在座位上转过身,用搀杂了怀疑了和失望的眼神看着陪审团。“现在,你们全都把被告看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刚才公诉人为你们描绘了一个生动、恐怖的场面,让大家觉得害怕和恶心。毫无疑问,安娜·普那多生前的确是个漂亮的女孩,她的确是被一个疯子般的男人残忍地杀害。你们都认为那个男人是有罪的,刚才公诉人的开庭陈词也的确可以让众人得出这样的结论。所以你们自然而然地就认为看到威廉·班特林就应该感到恐惧和厌恶,虽然常识告诉你们,他是一位相貌英俊、知书达理、成功可靠的生意人,当然仅凭这样的印象是说明不了什么的。”她把手搭在班特林的肩上,轻轻拍了拍,表示非常支持他。然后她摇了摇头。
“女士们,先生们,我要说的是,刚才公诉人在开庭陈述里为大家提供的一切并不是证据,不是物证,不是事实,只是假设、推测、推论。她的发言假设了本案中她希望存在或者相信存在的证物,她提供的事实如果联系在一起,就会成为一条坚固链子,她想让大家都得到她已经得出的结论:被告的确犯有一级谋杀罪。但是女士们,先生们,我想提醒诸位注意,事情常常不是看起来那样。事实——不管是多么可怕、血腥的事实——并不一定能串成一条链子。”
劳斯尔德站起来,走到陪审团成员面前,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几个陪审团成员的眼睛不由得移开了,感到十分羞愧,因为他们确实如劳斯尔德说的那样,已经匆匆地在心里下了结论,这样做也违背了他们上周星期五的宣誓做陪审团成员时所说的誓言。
“所有电影的制片人都是一样的,他们的目标也相同。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吸引人去看电影,去看他们花了一年半载的时间用几百万美金的钱堆砌出来的电影。为了这个目的,他们会在你步入电影院之前,千方百计告诉你,这电影是如何史无前例地辉煌。他们想用两分钟的电影预告片让你信服,然后和你的朋友、亲人奔走相告:这真是一部伟大的电影!虽然当时你还没有看。他们希望你在坐在电影院座位上之前,就会买海报、T恤衫和与电影有关的商品。许多人在看电影之前也许都会上当,原因就是那两分钟精彩的预告片,太激动人心了,以致于所有的人都相信接下来的内容也会非常诱人,也许会得奥斯卡最佳影片奖呢。所以,先生们,女士们,汤森德女士今天在法庭上的表现是非常成功的。她为自己的预告片加上了血腥而恐怖的细节,获得了特别的效果。难怪大家看起来会觉得刺激,听起来更觉激动。但是,我想提醒大家,先别急着买票,因为这和一位优秀的制片人用一连串耸人听闻的场面组成一段精彩的预告片一样,”劳斯尔德转向思洁,为了增强说服效果,有意顿了顿,“不一定你就会看到一部好电影。同样,耸人听闻的事实加在一起也并不一定就是一起无懈可击的案子,无论你们听到多少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事实。糟糕的电影还是糟糕。
被告是无辜的。他没有杀人。他不是连环杀手。他是个才华横溢、成功可靠的生意人,他甚至连一张违反交通规则的罚单都没收到过。
有没有不在场的证据?当然有,医疗检测办公室鉴定的安娜·普那多被杀害在班特林先生家后面的储物棚里的时间里,班特林先生根本就不在家。他可以证明这一点,虽然他没有义务证明任何东西。
凶器如何解释?班特林先生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动物标本剥制师,他的部分作品还陈列在当地的几家博物馆和展览馆里。在他的储物棚里找到的解剖刀是他用来制作标本的工具,并不是凶器。在解剖刀上发现的残留血渍也不是人血,而是动物血。这一点他也可以证明,虽然他没有义务证明任何东西。
血迹如何解释?如汤森德女士在开庭陈述中说的,在他的储物棚里洒上‘鲁米诺’,检测的结果是里面到处都有血迹,但是这些血迹也是动物的,非人血。我还要指出那三滴血,”——劳斯尔德对着陪审团成员举起三个指头,慢慢走到他们面前,目光一刻也没离开他们。—— “掰起你们的指头数一数,只有三滴血,通过DNA比对确认是安娜·普那多的血。控方宣称安娜·普拉多在这里被切开大动脉,应该是血流成河,但是在他的储物棚里只有用显微镜才能看到的三滴,被佛罗里达司法厅的某个特别警探找到,女士们,先生们,佛罗里达司法厅的警探们花了一年时间,想根据姓名和长相找到‘丘比特’,也许很多警探升迁的机会就在于弄清这个姓名,找到那张脸。
至于尾厢又该作何说明呢?九月十九日班特林先生取回他的的捷豹车之前,在一家修理厂里存放了两天,这两天时间车并不在他本人管理和控制之下。当晚他要按时出差,只把出门的包放在车的后座上,一路开车向飞机场驶去,在此之前根本没有打开过尾厢。这一点他同样可以证明,当然,同样,他没有义务证明任何东西。
我还要请大家注意的是,安娜·普那多身上没有找到任何指纹、毛发、纤维、抓痕、污渍或物体证明她的死与班特林先生有关。尽管今天在法庭上班特林先生只被指控杀害安娜·普那多一人,但是其实有人也把他和其他几起谋杀妇女的案子联系在一起,但是我在这里可以公开告诉大家,没有任何物证可以证明杀人者就是班特林先生。没有指纹、毛发、纤维、抓痕、污渍,没有一丁点DNA,没有一丝一毫的物证可以证明他杀害了其中一个妇女。没有。”
“反对,”思洁站起来,“其他案件的调查不是本案的组成部分,与本案无关。”
“反对有效。”
但是劳斯尔德的话所造成的影响却无法挽回了,所有陪审团的成员都相信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把班特林和其他几起谋杀案联系起来。什么证据都没有。
劳斯尔德看着先前避开她目光的一位陪审团女成员,这位女士一面好奇地重新打量班特林,一面随着劳斯尔德的话开始轻轻点头。思洁仿佛可以听到这位女士的心声:他看起来真的不像连环杀手。这时,班特林对着那位女士微笑了,她也笑了笑,温柔地把眼光移向别处。
“女士们,先生们,坚固的链子并不如想象中的坚固,对吗?这部电影并不如想象中的好看。所以不要被《迈阿密先驱报》头版写的血淋淋的细节和‘连环杀手’几个字吓倒。别忘了你们作为陪审团成员时所说的誓言,还有……别急着买这部电影的入场票。”
说完,劳斯尔德坐下了,整个法庭沉浸在一片思索的沉默中。班特林把手搭在她的手上,表示十分赞赏,一滴精心打造的鳄鱼眼泪从眶中滑落。
思洁明白她的案子陷入了危机。
“老天爷,思洁,你怎么能事先不知道呢?”泰格勒在思洁的办公室里紧张地踱来踱去,不时用手摸摸顶上的假发。“我们的样子就像一群白痴的法律学校学生第一次上法庭——要多傻有多傻。”
“杰瑞,我事先真不知道。他没有参加证据开示。我们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中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明显言之过早。”
“在谋杀发生前班特林的车在修车厂放了两天,而专案组,由经验特别丰富的警探组成的专案组居然没有查出这一点,直到法庭上辩方律师提出来才知道?”泰格勒的脸涨得绯红,思洁还从未见他这么生气过。
“他开走前车在修理厂,仅凭这一点还不能证明他就是清白的,毕竟他是开着车,尾厢里装着具女孩的尸体。”
“这是当然的,但是我们给大家的印象却成了一群嗜血成性的公诉人,为交家庭作业,急着下结论,硬生生地拉过一个替罪羊来给他定上连环杀手的罪名。这样公众都会认为我们根本就不是专业司法人员,完全是一群业余助兴的,我不喜欢被别人这样看待,特别是今年是个大选年。”
“杰瑞,你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十分钟后我会与阿尔维雷兹警探、法尔科奈提特别警探会面,我们会有办法的。”
“希望如此。思洁,现在连联邦调查局的人都不想碰这家伙了,汤姆·德拉弗罗斯听到消息后撤消了对班特林的控诉。他认为对这案子应该做进一步的详细调查,以免错将一个可能清白的人定罪。”他停止踱步,双手在外裤上面擦了擦。“见鬼,我们真的就是一群傻瓜。”
“杰瑞,我会处理。”
“思洁,我把这案子交给你,就是信任你。你最好找到办法解决,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他正了正头上的假发,打开门,“我们最好避免把一个替罪羊送进地狱。”
门重重地摔上,泰格勒离开了。几秒钟后随着轻轻的敲门声,门又打开了,曼尼探进头来。
“思洁,你的老板样子可够伤心的,我还以为他要哭了呢。”
“我才要哭了呢。”
曼尼走进来,几秒钟后多米尼克也跟了进来。大家互相看着,好一会儿没说话。
“伙计们,到底怎么了?”思洁终于开口了,她的手摊在桌子上,语气非常愤怒。“咱们怎么会不知道修车这档子事呢?那个修车厂也从没听说过?安娜·普那多的尸体被找到前十到十四个小时他到底在哪里?”
“思洁,你知道的,他根本就没有和我们谈过话。我们还没有把他带下堤道他就在那里大叫着要找律师。而且他也没有参加证据开示。”多米尼克低声说,看样子也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发火。“我们对三百多个与他有关的人进行了采访,九月十八、十九日两天,他没和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在一起。而且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的捷豹车会被送到修理厂去——那车看起来还是崭新的。”
“他是有预谋的,把我们推到这一步,让咱们在陪审团面前出丑。我应该会料到会有这个结果的,劳斯尔德的特点就是在审判的时候出其不意,把人诱进埋伏圈。只是我没有想到在这个案子上她也会用这种方法,毕竟这个案子的风险性太大了。而且证据也无懈可击……”
“嘿,她可是当庭指责我编造证据来指控被告的。思洁,你认为我会怎么想?”多米尼克的愤怒终于如火山爆发般喷射出来,他的声音也提高了几个八度。“你知道吗,并不只有你一个人为努力工作而把班特林关在监狱里的。”
曼尼极力想让大家都平静下来,于是用作为“老熊”能发出的最温柔的声音说:“公诉人,我们会把方圆5英里内能搜查的地方都搜一遍,能采访的人都采访一遍——”
“扩大搜索范围到10英里,我们得找到那家修理厂。看看有没有人看到什么。”
“好,就扩大到10英里。我们再回去采访目击证人。还有每个在迈阿密与这件案子有关的人……”
“你们最好动作快点,因为祁斯克尔法官已经决定继续审理下去。他工作起来都是起早贪黑,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好吧,我们可以等着瞧他会判这案子个什么结果,”多米尼克说。
“多米尼克,到那时可能就太晚了。如果陪审团认为我们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而且还拖延了时间,他们肯定会让班特林无罪释放的。他不能无罪释放。我不会让他走掉!”和以前一样,她可以感觉到脆弱的面具上裂开的缝隙,虽然多年的精神治疗像胶水一样把那个面具粘在了一起,但是此时,所有的缝隙却又裂开来,开始往各个方向拉扯着使它即将破碎。她用双手捂住头,极力想让自己保持理智。多米尼克正专心地看着她。
看着她的面具剥落,看着她在他面前崩溃。
“我需要查看他所有的记录。一个都不能落下。我需要知道他还有什么会让我们猝不及防的招数。我需要在案子再开庭之前弄清楚一切。”她大声说,却是对自己说。
她从桌子上抬起头来,看着望着自己目瞪口呆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大家都很清醒。
“你们没发现吗?他是有预谋的,”她用颤抖、焦躁的声音轻轻地说,“我们中埋伏了。我居然一定预感都没有……”
第63节 她现在几乎就要崩溃了
多米尼克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突然,他的手机音乐响起,把他立刻唤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电视屏幕上的《杰·里诺》脱口秀已经换成了另一个关于移植头发系统的教育性节目。他瞪着手机愣了几秒钟,使劲地眨了几下眼睛,确信自己没有做梦。“你好,我是法尔科奈提。”他终于接起手机。
“谁是YS?”电话另一头的声音立刻问道。
“什么?思洁,是你吗?”他揉揉眼睛,目光四下搜索,想找个地方看时间。“现在几点了?”
“凌晨一点。谁是YS?YS代表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你在哪里呢?”
“我在办公室。我刚才花了四个小时翻了一遍班特林的记事册和工作日志。从1999年到今年,YS这个简称总是间或出现在他的约见名单里,但是没有更详细的说明。安娜·普那多失踪前一天他曾提到过YS,班特林被捕前一天也与这个人见过面。你看到过吗?”
“对,当然看到过。我们曾经对他的记事册和工作日志做过详细的分析,也采访过可能是这个简称的所有人,但什么也没发现。我们不知道YS到底代表人,还是时间或地点?”
“我发现至少还有三个被害人有相同情形,在她们失踪前两天到一星期,班特林也作了YS的记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可能什么都是,也可能什么都不是。我不知道。曼尼不在家吗?”
“什么?”
“你至少有两周没和我联系了,我听说你需要什么信息的时候总是给他打电话。你现在给我打电话,我当然认为曼尼不在家了。”他用讽刺的语气开玩笑,电话的另一头却沉默不响。
“是啊。我刚才还以为YS是我们漏掉的调查线索呢。”她说,有意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也许是某个我们先前没有调查过的地方;也许那个地方正是他藏匿心脏的地方——”
“我们也曾经这样考虑过,你现在是在让我们抓救命稻草。太晚了。”
又一次沉默没有回答。他认为这是她挂电话的最佳时机。但是,让他吃惊的是,她非但没有挂电话,声音反而变得柔和起来。“对不起,昨天在我办公室里我的态度不好。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可能是有点焦虑,不知道劳斯尔德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们都知道班特林是个疯子,把我们斗倒对他来说是一件喜不自禁的事,是一次愉快的经历。所以他才没有参加证据开示。他想让我们当众出丑,让大家都以为他比我们技高一筹。如果他是清白的,那么被捕那天他就该向我们澄清,而且提供证据证明他的无辜。思洁,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场游戏,你要记住。别太往心里去了,因为他正是想从内心把咱们击垮。”
“你今天在法庭上表现得很好,无论正面回答还是双方交锋。我本来当时就想告诉你,但是你走得太快了。劳斯尔德并没有动摇你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
“老天知道,她肯定努力想把我毁掉。她把我说成是为了升迁,不得不为了这个案子卖命。你告诉我,我是不是那么功利虚荣的一个人?”
“当然不是,别忘了,传唤你的人是我。”
他笑了。“你认为陪审团会这么认为吗?”
“不会。事实上我觉得你的表现恰如其分。”
“查维斯表现得好吗?”多米尼克算是可能为控辩双方都作证的证人,这样的证人在审判过程中不允许留在法庭上,以免他人的证词会影响他本人的说法。
“比上次好不了多少。上次劳斯尔德让他大丢面子,这次态度没有以前那么高傲了。他这次的证词经过修改,弥补了很多漏洞,但是明显听得出是经过事先排练的,也就是说我们实际上一点都没有占上风。”
“陪审团怎么想?”
“他们认为他如果不是在逃避责任,就是天资愚钝,或者就是两者兼有。他们已经熟悉那种紧张的气氛了。劳斯尔德和他在法庭上就像高中毕业舞会上的彩带和格子花:一个长,一个偏要方;一边要走,另一边绊住它。”
思洁没有对多米尼克说起劳斯尔德当时又一次用最初拦截车的动机做诱饵,差点引导他像上次一样自相矛盾。思洁听着劳斯尔德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心提到了嗓子眼,汗水顺着眉毛流到唇边。她非常害怕劳斯尔德会问出那个关键性的问题。
就是那个匿名电话。劳斯尔德真的知道匿名电话的事呢,还是在打马虎眼?她会不会用这个作为王牌呢?她是不是也从911那里录了磁带?甚至,她会不会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会不会有一个,思洁在法庭上能亲眼见到那个发音低沉的男子,走上证人席,把她的案子彻底击倒,让她一败涂地?
但是,劳斯尔德还是像上次一样,把固执的查维斯逼到墙边,没有把他最终打倒在墙脚。她的问话又一次突然中断,给陪审团留下一个印象,就是这个年轻的警察的故事后面还有更多内幕。思洁却感到压在心上那块沉重的大石头微微松动了一些。
“你还可以使用哪些证据和证人?”
“医疗检测结果、犯罪现场,还有马特森和那些自制毛片。可能两三天之后又会开庭。也有可能元旦之后,法官的决定说不清。也有可能就是明天呢。”
“开玩笑吧,祁斯克尔不会这么快的。他一周内处理的事比其他法官一个月做的都多。而且这个案子是一级谋杀,他不能搞得太快。你们一般都几点开始?”
“八点。昨天和今天我们都九点以后才开始。陪审团那些人很不高兴,因为安排在这时候让他们圣诞假期没过好。我真怕他们会怪在我头上,但不是我选择在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候来审判一起谋杀案的。”
“你圣诞节过得好吗?”他们的话题不知不觉变得生活化了,又回到前段时间那种亲密的氛围中,他想她想得几乎心痛。
“还可以,”她撒谎说,“提比给我变了个大绒球,好大一个呢。你呢?”
“不错,”他也撒谎。“曼尼什么也没送给我,不过他自己可得了一个香吻呢。在圣诞节当天,他可能还享受到情侣的乐趣了。”
“真的?但愿不是和你一起?”
“当然不是,你的秘书这个星期可能要穿高领衣服呢。”
“哦,天啊,男人都是些瞎子。”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瞎子。”
她没再说话,但是他仿佛听到了她轻轻的抽泣声。
“泰格勒还在生气吗?”他问,主动打破沉默,后悔自己刚才说了让她不开心的话。
“还在生呢,不到我赢那天,他是不会高兴的。不过现在看来我赢不赢得了还真说不准呢。”
他听出她声音有些颤抖,语调中带着的焦虑和那天在她办公室里听出的一模一样。“你能撑得住吗?”他温柔地问,“你行吗?要不要我过来陪——”
但是她很快打断了他,知道他要说什么。“好了,我不打扰你睡觉了。”眼泪已经涌到了眶边,声音也开始哽咽。“对不起,半夜把你吵醒。晚安。”
她挂上电话,他知道她正在哭。在空无一人的办公楼里,独守着办公室那片孤寂的黑暗,伤心痛哭。他早已清醒了,从沙发上站起来,在房间里缓缓踱步。
她现在几乎就要崩溃了,她的状态十分危险。从她的声音里他能听出,从这几个月来她的眼神里,他能看出。只要再往前跌倒,或者滑一步……
他的目光穿过客厅的窗户,投向市中心的方向,他知道,此刻她正一个人寂寞、痛苦地忍受着一切。
他多希望在她倒下的一瞬间,能接住她,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第64节 最不可思议的猜测被证实了
YS。这个简称无规律地出现在班特林的记事册里。每个星期出现的次数不等,时间各异;有时是白天,有时甚至是夜晚。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安娜·普那多的尸体在班特林的尾厢里找到的前一天。“它是什么意思呢?地点?姓名?事物?想法?什么都不是?”思洁想得头疼,她吮着冷了的咖啡,不肯回家,不愿就此放弃。其实如果她再呆一会儿,回家就更没意义了,因为明天早上八点又要开庭,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她的办公桌上铺满了各种文件。是从班特林的家里和车里搜查到和汤米·唐向专案组提供的,班特林的工作记录、日志、记事册、地址簿、银行证明和税票。威廉·班特林所能被人知道的一切都像一本书一样摊开在她面前。她翻过他所有的日志和记事册,查看了他与客户约见的记录,检验过他的银行帐户和税票。她知道也许别人会认为她做的事情太细小、烦琐,没有意义,也没什么价值。尤其这些东西已经被专案组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警探们梳理过好几遍了,应该不会有什么新发现。但是她还是觉得非亲自看一遍不可,她想知道他伪装正常人,每天都是怎么生活的。也许,只是也许,有可能,那些训练有素的眼睛会漏掉什么东西也说不准呢……
她翻开他的私人地址簿,这是被捕当天晚上从他放在后座上的包里搜出来的,她一页一页地仔细看过。这个地址簿黑色皮封面,已经非常陈旧了,里面塞满了地址条、名片,还有小片的纸板火柴盒和酒巾,上面用匆忙的字迹写着姓名和电话号码。她一条一条地看地址簿里的人,小心地辨认班特林潦草得几乎不能识别的字迹,一个字都没有放过。她不知道想找什么。曾经有一个笔迹专家告诉她说可以从一个人签名的笔迹上判断他到底精神是否正常,她真想知道那个笔迹专家看到班特林在这个小黑本上的字迹会怎么说。
这里面有好几百人的姓名,有的只有本名,连姓都没有,旁边写着电话号码,从名字上看大多数都是女人。他一定把碰到过的女人名字都记了下来,所以地址簿里才会塞得这么满。专案组的成员还采访过其中的好一些人,其余的人没有多大的价值。她浏览着这些名字,突然,一股冷意传遍全身,她急忙在“拉”字开头的名中寻找,生怕在这本恶心的地址簿里发现自己的名字——克洛·拉森。她的眼睛飞快地转动着,幸好,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然后她又回过头来,在“克”字开头的名字里看有没有叫克洛的,担心班特林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为了好玩找克洛!纽约贝赛洛矶希尔路202-18公寓1B。她的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名字,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胸膛。她的名字不在上面,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的焦虑终于舒缓了好些,她不由得把手捂在胸前。
但是,她刚放下的心又激烈地跳动了起来,因为她的目光抓住了另一个人的名字,虽然班特林的字迹很小,很潦草,几乎不能辨认,她还是认出了那个名字。这名字让她着实吃了一惊,她实在没有料到会看到这个名字,而且也不希望看到它。
格·钱伯斯,佛罗里达,柯洛盖博斯,阿尔麦瑞尔路22号。
格雷戈·钱伯斯。他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班特林的地址簿上?他们怎么会认识的?他们真的彼此认识吗?还是有人向班特林推荐这个精神病医生,班特林偶然写上去的?
思洁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步,脑子里一片晕眩。“如果他们认识的话,格雷戈怎么会不告诉我?”他应该会说的。这种猜测行不通,所以钱伯斯应该不认识他,甚至不知道他会有自己的地址。这本地址簿明显很旧了,钱伯斯的名字也许是几年前写上去的。他们之间也许是很久以前有过什么联系,也许只是偶然认识,过后就互相忘记了。也许当钱伯斯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班特林的地址簿里,其惊讶程度也不会亚于思洁。肯定是这样。
但是随着她步子的移动,她的脑子在疯狂的各种想法当中拼命想找到线索和理由,她仿佛感到有一双恶心的手,慢慢爬到她的脖子上,死死地掐住她的喉咙,不让心里涌出的各种猜测涌进大脑。许多个“假如”开始敲打她的心门,要求合理的解释。
“假如他们认识呢?假如他们一直是朋友呢?假如他们之间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恐惧重新占据了她的心灵,让她不寒而栗。即使关在监狱,班特林也一样让她吃惊。多年前,他在她耳边留下的话难道真的实现了?
“克洛,我会一直看着你,从来不会离开。你逃不掉的,因为我总是能找到你。”
难道他真的无处不在,观察着自己?甚至操纵着她最不理智的想法?
她看着满是纸张的办公桌、已经凉了的咖啡杯和关死的百叶窗,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台灯和电脑屏幕发出幽暗的光。正是凌晨三点,早上八点正,她又得上法庭,从九月开始,她每晚的睡眠没有超过四小时过。
“你的结论下得太快。你的想法不理智。这案子会耗尽你所有的精力的。班特林和你在耗着,他正在活生生地把你吃掉。而你却无力反抗。”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的疾病,压力都是主要的因素。这一次,她的精神是否会崩溃也取决于它了。她必须得将它控制住,不让它增大得无法控制,不让自己的生活失去控制。她的爱情,她的事业——一切都岌岌可危,一切都恍若当初。“这一切又发生了,和以前一模一样。”这样重复的恐惧让她几乎不能承受。
她按灭了最后一个烟头,收拾起公文包,把地址簿塞在里面。她给楼下打了电话,叫醒保安,一路朝电梯走去。
她需要离开这里,让自己轻松一会儿。她需要好好想想,需要休息。
在一切失去控制之前。
和当初一模一样。
艾斯特勒·瑞弗尔罗正在收拾她流浪式的草编手袋准备下班,思洁轻轻拍了排她头上的玻璃。正是星期四的傍晚,七点刚过,还有三天就要过新年了。
“哦,哦,是汤森德女士啊,”她明显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用指甲涂得绯红的手拍着胸口说,“你吓死我了。我没看见你进来。”
“艾斯特勒,对不起,钱伯斯医生在吗?”
“在,”她说,声音有些心不在焉,手里匆忙地翻着约见记录。“但是,哦,他现在正和一个病人谈话呢。”她皱着眉头看着思洁,一副关心的样子,“不好意思啊,今天傍晚好像没有安排您和钱伯斯医生见面。”
思洁明白艾斯特勒憋在心里的潜台词:你还好吧?怎么脸色这么差?今天在法庭上,祁斯克尔法官也把她叫到一边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遮瑕霜也掩盖不住她浓重的黑眼圈。仅过去一周,她本来就纤瘦的身体就轻了五磅,她苍白的额头上,焦虑的痕迹刻得更深了。她跟旁人都说是睡眠不足,因为即使她对他们讲实话他们也不一定能理解——完全有可能她再次会失去理智。“再上几次法庭和那疯子见几面就完了,快,努力争取胜利。”但是艾斯特勒每天都和有病的人打交道,所以知道该怎么问问题。
“艾斯特勒,我没有事先约见。但是他和病人谈完话以后我需要和他见一面。是很重要的事,他会理解的。”
“是这样,那么好吧。哦,不过他在和病人谈话的时候我真不想进去打扰他。”她看看候诊室里的钟说,“我得走了。我和我丈夫约好一起吃饭。”
“艾斯特勒,没关系,你先走吧。我等着就行了。今晚我非得见上他一面不可。”
“是这样。”她低声嘀咕着,“是你案子的事吗?我每天晚上都在电视上看到你呢。每天晚上十一点这可是收视率最高的节目呢。”
“我需要和医生谈谈。”
艾斯特勒思考了一会儿。“哦,你们是朋友。我想他应该不会介意。你坐一会儿吧?这是他今天最后一名病人,七点半左右应该就能完。他出来的时候你就能拦住他。”
“太好了,谢谢你,艾斯特勒。”
艾斯特勒拿起手袋和外套,走出候诊室。“本来我应该和你一起等的,但是我们今晚要和我丈夫的老板夫妇一起吃饭,这对我们很重要,所以只能先走了,请您不要介意。”
“没关系。”
艾斯特勒在门口停下,她的声音低得仿佛在耳语,“汤森德女士,你真的认为是他干的吗?我的意思是,他真的是‘丘比特’吗?”
“如果我认为他是无辜的话,就不会起诉他了。”思洁回答,心里想着:艾斯特勒,我会做得更好的,我知道他有罪;只是现在不如以前肯定了,也许他并没有杀人。
“人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艾斯特勒摇摇头说,“汤森德女士,祝您晚安。”
“你说得真对。”思洁慢慢地说,她在空荡荡的候诊室里坐了几分钟,整理了一下思路。今天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公事。自从昨晚她在班特林的地址簿上发现了钱伯斯医生的名字后,她现在才有机会来找他谈话。她真不知道自己会说些什么,该怎么说。她不想自己会发疯,失去理智地大叫大嚷,不过她真怀疑自己真的会这样做。
接待室的门半掩着,艾斯特勒离开的时候肯定忘了把它锁上。思洁站起来,在候诊室里焦急地踱着步,汗湿的手里已经把一本《周末娱乐》杂志卷成一个圆柱。在艾斯特勒接待室的窗户边,她站住了,远远地看到走廊那头医生的房间门还紧闭着,他和病人谈话时都是这样,因为病人也许会对他吐露内心的秘密。她瞥见艾斯特勒的桌子上摊着她五分钟前还在翻的约见记录。昨夜心里冒出的无数个“假如”又一次缠上她,急切地要求知道答案。
她小心地走到接待室门边,停了一会儿,什么动静也没有。于是她轻轻地推开门,回头看到钱伯斯医生的门仍然关着。她抬头看看候诊室墙上的时钟,正是七点二十二分。
她几乎没有仔细思索过,走进接待室,艾斯特勒的办公桌前。约见记录翻到的正是2000年的最后一个星期, 12月25日星期一至12月29日星期五。思洁的手指犹豫地往前翻,所有的约见都是用铅笔填写的,十一月,十月,九月,她的目光停在了九月十八日到九月二十二日的记录上。
她小心地看着星期一的记录。找到了,九月十八日那一天最后的一条记录。也就是安娜·普那多的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最糟糕,最不可思议的猜测被证实了。
那天晚上七点,约见记录上用铅笔写的名字是——比·班特林。
第65节 钱伯斯是班特林的医生
她飞快地拿出昨晚从班特林的记事册上抄下的七个与YS有关的时间,与钱伯斯病人约见记录上的时间完全吻合。日期相同,时间相同,次数相同,名字也相同——比·班特林。这不是巧合。YS。现在有了合理的解释,YS……医生……医生,钱伯斯是他的医生。“钱伯斯是班特林的医生。”
思洁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离开艾斯特勒的办公桌,离开约见记录,离开一直呈现在她面前的事实。整个房间仿佛都在旋转,她的胃也在跟着不停翻腾,她感到一阵恶心。“这是什么意思?这怎么可能?”他们俩的心理医生居然是同一个人,钱伯斯居然也是强暴她的人的心理医生。“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好几年吗?”记忆就像被飓风卷起的日记本,在空中翻飞。她以前遇到过班特林吗?也许就在这间候诊室里还曾和他坐在一起呢,相视微笑,一起看一本书,或者谈论着天气,因为他们都在等着这位“好”医生。“钱伯斯都知道些什么?班特林把自己的秘密告诉过他吗?班特林又知道些什么?钱伯斯又向他透露过多少?”前一晚,许多念头涌进她的脑海,当时还认为自己是在妄想臆测,现在她却不由得开始有几分相信了。身边的空气变得凝重了,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不能再失去理智,这是第二次了。“求您了,老天爷,别再这样折磨我了。一个人只能从我的生命中带走这么多,不能再多了。这次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我的生命也就将完结了。”她得离开这里,好好想清楚。她再倒退几步,撞上艾斯特勒的椅子,椅子倒在墙角,发出重重的闷响,墙上的画框也随之落在地板上。她转过身,门开着,她跑了出去,抓起放在候诊室椅子上的手袋,像逃离瘟疫一样向外冲。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艾斯特勒,是你吗?发生什么事啦?”然后,钱伯斯医生的门开了,但是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她拉开那扇厚厚的橡树门,经过姹紫嫣红的花圃,沿着芝加哥瓷砖铺成的小径,躲开阿尔麦瑞尔路上的这座美丽的房屋,躲开宁静的柯洛盖博斯,躲开那位善解人意的医生——十年来,她一直向他寻求帮助,学会怎样去面对生活;一直从他那里得到指导和建议,来修复多年来内心的创伤。但是,她却拼命地想要逃走。她爬进吉普车,加速,差点没撞上前方突然出现的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引来一片尖叫声。
钱伯斯医生走出办公室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时,她已经消失在阿尔麦瑞尔路尽头,朝着海豚高速公路驶去。 第六部分
第66节 作案工具
“进入胸腔的第一刀是从胸骨开始,垂直向下穿过牵伸胸板,一直到达肚脐。这一刀刀痕整齐,没有凹凸的缺口,皮肤也没有撕裂。”
一个女体模型放在陪审团成员的对面,乔·内尔森手里握着根教鞭,比画着向大家说明,讲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教鞭也随之微微抖了抖。“第二刀从两个乳房下面横着切开,从右乳房开始到左乳房止。这条伤痕也一样整齐,没有凹凸的缺口,皮肤也没有撕裂。看得出用刀人动作非常利落。”
“这样的刀痕,您是否做过推测是什么样的凶器所致?”思洁打破法庭沉默,所有的人都在侧耳倾听,贪婪地不放过每一个字。
“做过,是解剖刀。刀伤很深,进入了骨骼之间,划破了皮肤的三层结构、脂肪组织和肌肉,没有撕扯或锯齿状痕迹。我们用从被告家中搜到的五号解剖刀在安娜·普那多的尸体上进行了检测,刀伤的深度和宽度都吻合,证实五号解剖刀就是作案工具。”
工作人员在人体模型旁边竖起两块巨大的广告板,上面贴着两张放大的相片,一张是从班特林家搜来的解剖刀刀刃照片,放大了五倍,另一张是安娜·普那多胸腔上面伤痕的特写,也放大了五倍。
“这两刀割下去以后,凶手又将保护心脏和肺的胸骨、和支撑肋骨架的骨头击碎,摊开。”
“您是否做过推测是用什么样的凶器将骨头击碎的?”
“目前还不太清楚,可能是钳子一类的工具。”
“当凶手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安娜是否还活着?”
“是的。当心脏停止跳动,才能被界定为死亡。一旦心脏停止跳动,包括呼吸在内的其他身体功能也就随之终止,身体就永远保持在死亡那一刻的状态。所以我们才能据此断定一个人生前最后吃的东西是什么,是什么时候吃下去的,其血液系统和肝脏里是否存在有毒物质等等。当普那多小姐的胸骨被敲开,肺就会暴露在空气和外界的压力当中,空气和外界的压力反过来使得肺部功能崩溃。肺部受空气的影响收缩,氧气就会停止向心脏和大脑循环,二至五分钟后,人就会窒息而死。但是我们在解剖普那多小姐的尸体时发现其肺里仍残留有空气,也就是说,她并不是窒息而死。也就是说,当时,她仍是活着的——”
旁听的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哀嚎,然后是沉重的喘息声。是安娜·普那多的母亲。她靠着身边同来的亲人,无法控制地恸哭起来。“畜生!禽兽!”她哭喊着。
“肃静!”祁斯克尔法官脸都红了,他高叫着,“汉克,请陪普那多夫人到外面等候,这部分审判对她来说太残酷了。普那多夫人,很抱歉,法庭上是不允许这样哭闹的。”
“他杀了我的女儿!”安娜·普那多的母亲哀叫着,被同来的亲人扶出门去,所有陪审团成员的目光也跟着她向门口移动。“那个混蛋把我女儿骗走,还把她剖开来!现在他还坐在那里笑!”门关上了,也把她凄惨的叫声挡在外面。
“刚才普那多夫人说的那些话,请陪审团不要受影响。”劳斯尔德站起来反对,法官于是严肃地对陪审团成员说。十二名陪审团成员都看着威廉·班特林,他现在明显很沮丧,脸埋在双手里,左右摇着头。
安娜·普那多的母亲被人陪着向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她的哭声渐渐远了,一种让人不快的沉默一时笼罩着法庭。
“好了,汤森德女士,请继续。”祁斯克尔法官说。
“医生,请问造成安娜·普那多心脏停止跳动的原因是什么?”
“严重损伤大动脉,就是为心脏供血的动脉被损坏。胸骨敲开后,肺部功能完全崩溃之前,她的大动脉被切开,心脏肌肉很快被取走,导致她立即死亡。”这时工作人员拿来了第三张放大的照片,内尔森医生手中的教鞭指在上面,这张照片是安娜·普那多灰黑、赤裸的尸体,躺在医疗检测办公室解剖的轮床上,展示着胸口上曾经容纳心脏的一个黑洞。
“当时她是否有意识?”
“这很难判定,虽然我说过,凶手往安娜身体系统里输的咪代氯铵不会使她昏迷,只会造成肌肉麻痹。咪代氯铵对骨骼肌肉既有松弛作用,但是也会减缓或防止身体抽搐,这是受到攻击时的自然防护。所以据此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说,当她的心脏被取走的时候,她还是清醒的。”旁听席上的人听到这里都开始交头接耳,就像棒球比赛上掀起的浪潮。
“谢谢您,内尔森医生。法官大人,我没有问题了。”
“很好,卢比奥女士呢?是否反盘问?”
“只有两个问题。医生,您检测了安娜·普那多尸体上的刀痕,证实为五号解剖刀所为,是吗?”
“是的。”
“也就是说可以是任何一把五号解剖刀,对吗?并不一定是在班特林先生住宅里发现的那一把,对吗?”
“对,可能是任何一把。”
“五号解剖刀并不特别,对吗?事实上,这种解剖刀很普通,尤其是手术和动物标本剥制术上经常使用,对吗?”
“动物标本剥制术我不太熟悉,不过在医学手术上的确是经常使用的器具,在任何出售医疗设备的商店都可以买到。”
“医生,谢谢您,我的问题完了。”劳斯尔德穿过法庭回到座位旁,然后转身面朝大家。“哦,对了,”她说话的样子仿佛猛然想起,“请问是谁把这把解剖刀,就是所谓的凶器交给您检验和比对的?是哪位警探给您的?”
“佛罗里达司法厅的警探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
“是这样,”她若有所思地坐下,“我没有问题了。”
“好的。控方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九日星期五下午六点过十分,也是两千年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思洁今天早晨是带着一颗颤抖的心走进法庭的,身边的一切仿佛都摇摇欲坠。昨夜又是一个不眠夜,她的黑眼圈加重了,皱纹也更加深刻地印上额头。她继续走上法庭,是因为现在她已经别无选择,无法向任何人求助。
不愧是劳斯尔德,三言两语的反盘问都是意味深长,现在每个人都产生了怀疑。内尔森医生的回答引出了更多的问题。一切都不再是绝对的,一切都不一定是真实的。思洁现在完全失去了控制能力,无论是个人的私生活,还是在工作上打交道的任何人。她这边的证人相反却为对方提供了有力的证明。本来应该能帮助她的医生也帮了敌人的忙。也许亲密的朋友也会变成间谍。她感到脸上面具上的裂缝正逐渐蔓延开来,向上百万个不同的方向裂开去,一切都仿佛在昨天。
“没有了,法官大人。我没有问题了。”她站起来说。乔·内尔森是她的最后一个证人,最后以安娜·普那多生命痛苦的结束作他的证词。“控方中止。”
“很好,马上就是周末的新年假了,这是个很好的暂停符号。”祁斯克尔法官说,在允许陪审团成员离开之前他还做了好些说明。
思洁转过头,看看劳斯尔德身边坐着的班特林,他在陪审团面前仍然把脸迈进双手里,他的头微微地前后摆动。但是现在思洁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他在偷笑。
“多米,你有没有试着给她打电话?”曼尼问,低着头,小心地躲开新年派对上天花板上吊下来的彩带。他和派对上所有的人一样,都已经喝酒喝得有些晕了。
“有,但只能接通她的语音信箱,曼尼,我真有点担心。”
“我知道你担心,乖孩子。玛丽,再来一杯啤酒!”他的叫声响彻埃迪·鲍曼家拥挤的客厅,来参加派对的都是警察、分析专家、警探和特工,他们头上都戴着金黄的派对帽,手里端着装香槟的塑料杯子。“给多米宝宝再来一杯啤酒!”
玛丽索儿正在和六位女士高声畅谈,听到叫声抬起头来,她穿了一套紫色的晚礼服,上面坠满了亮晃晃的小金属片,从胸口到腹部,很大一部分暴露在外面。她厌烦地瞥了曼尼一眼,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好,好。请你帮多米再倒一杯啤酒。”曼尼回过头对多米尼克说,“老天爷,要我讲礼貌,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多米,我现在又开始怀念单身的日子了,所以你要珍惜现在的美好时光啊。”
“行了,曼尼,我不喝了,再呆一会儿我就回家了。”
“嘿,都快到十二点了,新年钟声敲响之前你不能走。也许她根本不在家,上哪儿过周末去了呢。”
“有可能,但是她的车还停在公寓楼下。”
“兄弟,别在这里多情了。你到她公寓楼下看过怎么不上去找她?”
“老熊,我真的很担心。她看起来精神状态很差,人也瘦了很多。她肯定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我们俩谁打电话留言她都不回,连你都没回。这个班特林真把她搞得晕头转向了。他还可能会赢。他肯定和她有什么瓜葛。你认识她也好几年了,从来都没见她像这样过吧?”
“没有。不过这案子也让我觉得担心。不管怎么说,她为了它呕心沥血,这个周末可能出去放松了。”他顿了顿,往喉咙里灌了很大一口啤酒,接着说,“也许,多米,她会不会另外有人了。”
“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一定不会再打扰她。但是她应该不会有其他人。我想她现在独自在背负着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太沉重,她一个人根本背负不起,但她又不愿有人和她一起承受。她不让任何人走进内心世界,她把自己关在里面,让自己崩溃。只要她和我对视,从她的眼睛里我能看得出一切。”
“哦,控方刚刚中止了。还有什么?还有几天时间?”
“接下来就要看辩方的了。”
“那还真是个问题。天知道那个疯子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还没找到那家修理厂?”
“没有。能找的都找了。埃迪今天早上本来发现一条线索,但是什么都没找到。我们只能等着看班特林的表演了,从他的嘴里找到点提示。”
“他的辩护律师才不是东西呢。”曼尼提高了声调,尖声模仿道:“‘我们会证明那是动物血;我们会证明被告根本不知道尾厢里装着什么。虽然我们没有义务证明任何东西。’满嘴胡言。鲁米诺确实只能判定是否曾有血渍存在,不能判定其到底是人血还是动物血。她是知道的,但她还是这么说。有人于是就相信了班特林的故事,认为那就是制作鸟类标本留下的血渍。她根本证明不了。你说有什么鸟在被切开后血会溅得高到天花板上?不过卢比奥可不会想这些。她拉着陪审团人的那玩意儿,把他们领到悬崖边。”
“女的可没有那玩意儿。”
曼尼一脸厌恶地摇摇头,“你听说了吗?祁斯克尔的书记员跟我说,坐在前排的一个陪审团成员在对着班特林抛媚眼呢。内尔森医生的证词和照片够吓人的了吧,那女的还是和他眉来眼去,什么样的女人那么饥渴啊?”
正在这时,玛丽索儿从厨房里端着两杯啤酒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给,老熊,”她撒着娇柔柔地说,“因为你说了‘请’字。”
“行了,曼尼,我走了。我明天有些事要办,还要回去准备准备。有几个人还要和他们再次面谈。下周班特林表演之前也许还能再捞到些线索。”
“明天可是元旦节呀?”
“疲劳的人最好不要停下来,只要脑子放松就行了。”
“兄弟,明天再给她打个电话。可能派对也马上要结束了。”
“给谁打电话?”玛丽索儿咬着耳朵问曼尼。
多米尼克和众人告别,出了门。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电视里名主持迪克·克拉克高声叫着,整个房间沉浸在欢呼、口哨、碰杯声中。“看来2000年会是非常美好的一年!”电影《魂断蓝桥》的主题歌《友谊地久天长》通过扩音器传了出来。
“迪克,我可不这么想。”多米尼克自言自语,关上身后的门,离开了埃迪家。“我不这么想。”
第67节 周末,命运终将被决定
星期二早晨九点,劳斯尔德·卢比奥开始就本案提供证据。首先她请位于迈阿密北海滩的“路易汽车涂漆修理厂”的老板出庭作证,然后请出美国动物标本协会的会长,最后是阿尔贝特·爱因斯坦医学院法医病理学的系主任。就在这一天,思洁曾经铁证如山的案子被许多疑点仿佛架空了,摇摇欲坠。班特林的捷豹车九月十八日星期一整天都在“路易汽车涂漆修理厂”涂漆,十九日,也就是星期二傍晚大约七点一刻被取走。修理厂的老板路易证明,星期一晚上整晚这辆车都停放在一个无人看管的停车场,白天修理店的十多名雇员都有接近这辆车的机会。他还说十八日当天,班特林把车开到这里以后没有任何人打开他的尾厢看过,因为没这个必要。
威廉·班特林是一位知名的动物标本剥制专家,因为他精湛的技艺,曾多次受到美国动物标本协会东南分会的表彰。五号解剖刀是制作动物标本时经常用到的工具。一般说来,制作动物标本使用的是动物的尸体;但也有例外,为了达到更逼真的效果,使动物的眼睛看来更有神,这时就使用活的动物,生生将其做成标本。这样,在班特林制作标本的储物棚里洒上鲁米诺会发现血渍也不算异常。
思洁知道,只要肯花钱,在哪里都会找到那种专家,可以说出种种理由,再肯定的证据都能被推翻。一个十几岁的冷血少年杀手杀了人,心理学家可以从正面分析,说他是搏斗中一时失手;一个喝醉酒的司机撞死了人,从医学角度可以说遇害者死于心脏病突发。只要出得起钱,什么样的被告都能找到有利的证人和法律理论。有时候,这还真是个办法。但是,眼睁睁地看着班特林的证人轮番走上法庭,这个案子一点点陷入僵局……班特林脸上的微笑越来越有信心,五号陪审员充满挑逗的媚眼越来越频繁地抛向被告席上的班特林——在五号陪审员眼中,班特林曾是魔鬼般让人恐惧的人物,现在她却用渴望的眼神和他勾搭……这太让人无法接受了。思洁的反询问完全起不到作用,她的声音也一天比一天绝望。很明显听得出,她根本就没有料到会有这些证人,因此也没有准备,她完全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到这些人的,她中了埋伏,掉进了圈套。她感到陪审团对她的信任度正在降低。
整个周末她几乎没有合过眼,她还是做着噩梦,只是内容不再是她遭强暴时的重演,而是班特林被宣布无罪释放时的情景。法庭上,他戴着小丑面具,咧着鲜红的嘴唇,让人恶心地笑着,对着她得意地笑。笑着看着执达官给他打开脚镣手铐,让他重获自由。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到她面前,多米尼克、曼尼、劳斯尔德、父母亲、迈克尔、祁斯克尔法官、格雷戈·钱伯斯、杰瑞·泰格勒、汤姆·德拉弗罗斯,所有人都看着他把她按倒在公诉人席位上,用她的内裤塞住她的嘴,手里拿着把锃亮的带锯齿刃的新刀,把她衣服上的纽扣一颗颗割掉。
她也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吓人。她的脸色惨白、蜡黄,两只眼睛周围都围着黑眼圈,遮瑕霜实在掩盖不住。衣服套在她身上,就像劣质服装店把不合身的衣服套在模特身上一样。
“今天熬过去,明天就好了。”她不断对自己说,但心里却知道事实也许恰好相反。过去的经验告诉她,每件案子的过程虽然是螺旋式的不断反复,但总的说来还是朝着一个方向发展的。如果班特林被无罪释放了,她也就完了。现在看起来,这也只是时间问题。
五点四十五分,祁斯克尔法官允许陪审团离开了。“卢比奥女士,你还打算传多少个证人?我好安排时间。”
“只有两三个了。”
“被告是否打算作证?”
“法官大人,我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我不知道。”
“哦,如果他有此打算,你认为明天傍晚可不可以完成?”
“可以,法官大人。不过也要看公诉人如何了。”她朝思洁那边看了看。
“法官大人,我们做好他要作证的准备吧,我也不知道反询问的时间有多久。如果被告要作证的话,我可能需要时间准备。”思洁疲惫地说,心里想:“如果他作证的话,我有可能会被取消律师资格了。然后他也就无罪释放。”
“我明白,不过这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审判进程,我们还是可以按步骤行事。我想星期四就把这案子了结,星期五早晨开给陪审团指示的会议,星期五下午就让陪审团开评议会,不过汤森德女士,你需要时间的话我们就另作安排。很快陪审团的裁断就会出来的,周末我们就会有结果了。”
到周末就有结果了。一切都将结束。就这样了。只要等到周末。正好可以赶上看新年的海豚高速公路竣工和椰林艺术节开幕。
周末,命运终将被决定。
她坐在办公室里,百叶窗如往常一样紧闭着,可携带电视上正在播送七频道的新闻,但声音很小,几乎听不清,桌子上是堆积如山的无用的文件,旁边是一碗已经凉了的汤和一个咖啡杯。她已经喝了五杯咖啡了。现在正是六点半,七频道的新闻里,“丘比特”案的审判仍然是头条新闻,然后就是报道一家诈骗性质的投资公司,骗取了南佛罗里达的高级官员上百万的资金;再就是讲一个患了癫痫症的女大学生在劳德代尔堡走失。她讨厌回家,也讨厌呆在办公室。她几乎无处躲藏,无处可逃。周末之前,这就是问题所在。到了周末,一切都结束了。
有人轻轻地敲门,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门就被推开了。她以为会是怒气冲冲的杰瑞·泰格勒,或者是脸上写满关怀的多米尼克或曼尼,她有一周都没接他们的电话了。但是她没料到,来人却是面带微笑的格雷戈里·钱伯斯。
“我可以进来吗?”他一边问一边走了进来,四下打量着思洁的办公室。
她的背僵直了,摇摇头,但是却不知道说什么,他已经坐在她对面了。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他问,眉头关切地皱着。“我刚在楼下开完性犯罪专题讨论会,顺便上来看看你。上两次治疗你都没有及时来,我有点担心,要知道现在你的压力可大着呢。”
“我很好,挺好。”她仍然摇着头说,“请你出去。”她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
“思洁,你不好,你的气色很差,精神状态不佳。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我非常担心你。”
“担心我?你担心我?”她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伤痛和疑惑。“我去过你那里,寻求帮助。格雷戈——钱伯斯医生——我曾经那么信任你,把你不仅当医生,还当朋友看待。但你却一直都在骗我!”
格雷戈·钱伯斯的表情惊异而又受伤,“思洁,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去过那里。我到过你的办公室!”她大声叫着。
“是啊,艾斯特勒说你上周来过。”他仿佛开始自我辩护了,虽然仍是一脸迷惑,“但是我出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你的这种行为让我担心——”
她打断他,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声音哽咽着,“我都看到了,看到了,就在你办公室里。在你的约见记录上。”
“你看了我的约见记录?思洁,你怎么能这样做——”
“你也是他的心理医生!班特林,那个畜生!你一直都在跟他打交道,但却什么都没告诉我。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强暴我的人,却一直把我当傻子耍。”
听到她的这番话,格雷戈·钱伯斯惊讶的脸变黑了。“我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思洁,你听我说,比利·班特林是我的病人,这是事实——”
“你却保持沉默!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不告诉我?”
“我没有对不起你,也不需要给你做任何解释,不过看在我们多年的友谊份上,我还是想跟你说几句。”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愤怒,虽然听得出他在极力克制自己,他的话语非常尖刻,让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无力和软弱。“你是个公诉人,自然知道我不能泄露我的心理病人有哪些人。谁是我的病人,这都是非常私人的东西,需要保密。我永远都不能把这些泄露出去,永远都不能。我发过誓的。只要不经病人同意,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除非有什么冲突事件,但明显在你的这件事情上没有。
在你来告诉我被捕的‘丘比特’嫌疑人是强暴你的人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任何联系。那时,比尔·班特林被捕,于是我和他的关系也中断了。当然我不能告诉你我在治疗班特林的过程中获得的任何信息,所以也请你不要问。请你记住,我永远也不会出卖我的病人。永远不会。思洁,我这话可能听起来有些难以接受,不过你这样诋毁我的职业道德,还做出那么不应该的事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我的处境很困难,我都是按职业道德行事。
今天我到这里来看你,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但是现在我再也不想管你的事了。作为一名医生,我建议你到另外的心理医生处继续接受心理治疗,因为你已经表现出崩溃的迹象了。”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一股无法言表的羞愧感突然涌遍了她的全身,她又恢复了理智,虽然脑中还是一片混乱。“我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小声说,“我不知道该相信谁,相信什么。我的世界就要崩溃了,我再也无力控制了。一切都不真实。钱伯斯医生,我真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了。”眼泪从眶中滑落,虽然她以为已经咽进了肚里。
但这番话说出来却太晚了,格雷戈·钱伯斯非常生气,说出的话不可能再收回了。“思洁,一开始我就叫你不要接这个案子,也许离得太近,反而看不清真相,也看不清感情。可能你和不该在一起的人在一起了,而那个人你现在不再信任了。人在混乱的状态和过大的压力下做的决定常常是错误的。”
“多米尼克吗?你指的是他吗?”
“我现在给你的建议和几个月前一样。距离才能让你看清事物,现在你应该这么做。继续接受心理治疗吧,你会发现我的话是对的。再见。”
他重重地关上门,她又重新陷入孤独。
她把头埋进双手里,抽泣着,脸上的那个面具已经就要掉下来了,从缝隙里,可以看到十多年来她付出的努力,想重新恢复正常的生活。
她没有注意到电视屏幕上播出的那名走失的女大学生的相片,她二十一岁,名叫朱莉·拉特瑞恩卡,是佛罗里达大西洋大学的学生,电视里长脖子的新闻记者把她称为“黑发美人”,说她是新年前夜在劳德代尔堡“神秘”失踪。
第68节 一级谋杀罪名成立
格雷戈·钱伯斯走出她办公室二十分钟后,办公桌上电话响了。她一开始不想接,就这样让它响着,但是打电话的人不肯轻易罢休,铃声一直不断。响到第十声的时候,她终于拿起话筒,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把眼泪擦干。“你好,我是州检查办公室的汤森德。”
“思洁,是我,多米尼克。”她听到他那边响着警笛声,似乎有很多辆警车在场,还有很多人,听起来十分嘈杂。
“多米尼克,现在我不方便说话,我找时间再给你打过去——”
“不,你别给我打过来。相信我,现在正是咱们说话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你得到这里来一趟。”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我现在在基拉戈岛的一所活动住房里。这是班特林的婶婶维奥拉·特劳恩死后留给他的。我们找到了那些心脏。全都在这里,冻在厨房的冰箱里。我们还发现了很多照片,全是被害的女孩在轮床上被折磨的照片,有些照的甚至是她们奄奄一息的样子,真是骇人听闻。看起来很象是在他的储物棚里照的,他所有的罪证都在这里。”
“你们是怎么找到的——?”她的心都快要蹦出胸膛,心里的感受十分复杂,轻松、激动、害怕、慌乱。太多的感情让她几乎呼吸不畅。
“我发现了门罗县的某位法官给班特林签发的一张拘票。大概是几个星期以前刚签发的,所以我们以前没有看到,原因是他藐视法庭。班特林的婶婶活着的时候,他是她的财产监护人,但是在她死后六十天内,他没有提出清算其帐目的申请,于是法官就签发了这张拘票。但是我想他们并不知道比尔·班特林就是在迈阿密被控谋杀的威廉·班特林。我找到那间房子的位置,和曼尼一起赶了过去,活动房屋停放场的主人让我们进去了。照片和心脏都存放在冰箱里。别担心,程序是合法的,因为活动房屋停放场的主人没有收到租金,正准备取消抵押品赎回权,他还有一应的财产所有文件等等。但是我们进一步搜查之前还需要你签发搜查证,都到了这一步,我不想搞砸了。”
“哦,天啊。”她挣扎着终于能够呼吸了。“好,我马上就来。”
“思洁,他跑不掉了。”多米尼克小声说,声音激动得发抖。“他跑不出我们的掌心了。”
星期三早晨,思洁在庭上再次出示证据的时候,五号陪审员不再对班特林抛媚眼了,班特林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特别警探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在法庭的证人席上,提供了两个多小时的证词,到中午时分,没有一个陪审团的成员敢往班特林的方向望一眼,一股无法言说的寒意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下午听过证词后,两名男性陪审员掉下了眼泪,三名女陪审员在看过安娜·普那多的心脏后都呕吐不止。警方已经用透明的容器把所有的心脏保存起来,随后,从班特林的婶婶维奥拉·特劳恩厨房的冰箱里找到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相片也作为证物在法庭上展示。五号陪审员吓得面如土色,大概担心自己险些成为班特林被释放后的又一猎物,也许自己也会被拍这样的照片。安娜·普那多的母亲又一次歇斯底里地哭闹起来,被家人架出法庭。不过这次,祁斯克尔法官决定中间休息,让大家吃午饭。不利的局面终于被扭转了。
午餐休息时间,多米尼克起诉威廉·鲁颇特·班特林十起一级谋杀,往戴德县监狱又补送了十份粉红色的拘捕令,这样,班特林根本就不可能脱身了。劳斯尔德放弃了被告初次到庭的权利,将近傍晚的时候又宣布被告不会为自己作证了。班特林脸上狂妄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其面部肌肉一阵阵紧张的抽搐,脸色也变得惨白。辩护席后面,不时传出他与劳斯尔德激烈争论。
闭庭前的辩论在星期五下午进行,比起开庭陈词,劳斯尔德不再那么确信班特林的无辜。对陪审团的指示会议后,两名候补陪审员被允许离开,他们立即被MSNBC、CNN、福克斯新闻电视台的记者团团围住。剩下的十二名陪审员由法官对他们进行法律方面的说明。最后,在下午四点二十七分的时候,他们被送到法庭外的一个小房间去商讨被告的命运。
还不到一个小时,大约五点十九分,小房间里有人敲门,汉克进去,拿了张纸条出来交给祁斯克尔法官。
陪审团作出了裁断。
“这是你们的裁断吗?是你们一致作出的吗?”祁斯克尔法官的目光从眼镜上面投出去,望着陪审团主席说;这时所有旁听的人都忙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准备听结果。没人想到结果这么快就能出来,因为这是一起一级谋杀案。思洁更是觉得太快,她刚到一楼自动售饮料机前买了听咖啡,准备回来慢慢等。还没一会儿,埃迪·鲍曼就坐着电梯跑过来通知她陪审团作出裁断了。
法官的眼睛扫过陪审团的裁断决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法庭里连站的位置都没有了——挤满了公诉人、辩护律师、媒体记者、旁听者和被害者的亲属,每个人都很激动。
“是的,法官大人,这是我们一致的裁断。”陪审团主席急忙回答,他四十多岁,是迈阿密海滩上的一名清洁工。他的四周架满了摄像机和麦克风,仿佛要记录下他的每次呼吸和一举一动,他努力想让自己保持镇定。但他的上嘴唇上仍然冒出了一堆小的汗珠,他用手背把它们擦干。
“很好,您可以坐下了。被告请起立。”祁斯克尔法官把决议折好,交给书记员詹妮。陪审团主席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众人的焦点,很是松了口气,轻松地与其他十一位陪审员坐在一起;他们的表情都有些不安,没有一个人的眼睛敢往比尔·班特林方向看。“书记员,请你宣读决议。”祁斯克尔法官坐在他高背的皮椅子上,往前倾着身子,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桌子上的木槌。
“我们,佛罗里达州迈阿密泊鞯孪嘏闵笸湃体成员,两千年一月五日,裁决被告威廉·鲁珀特·班特林一级谋杀罪名成立。”
罪名成立,一级谋杀罪名成立。法庭里传来一声抽泣,思洁猜那肯定是安娜·普那多的母亲喜极而泣。
“请保持法庭肃静,请大家不要离开座位。”法官严厉地说,他低沉的声音盖过了人群焦急、兴奋、不安的躁动声。“卢比奥女士,你需要陪审团投票吗?”
“是的,法官大人。”劳斯尔德犹豫片刻回答,她的双手支在辩护席桌子上,仿佛需要什么东西支撑。班特林瞪着法官,仿佛没有听到刚才的宣判。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要求你们单独投票,看这个决议是否确实由你们每个人作出。一号陪审员,你的意见是什么?”
“罪名成立,” 来自肯德尔的退休秘书回答,他此刻仍泪流不止。
“二号陪审员呢?”
陪审员一个个回答,他们脸上的表情各异,有的红着眼圈带着眼泪,有的看起来松了口气,有的满脸写着厌恶与愤怒;但他们的回答无一例外都是“罪名成立”。
十二号陪审员回答完毕,法庭里的人群不由得议论开来。普那多的母亲嚎啕大哭,其他被害者的亲属都开始大叫和欢呼,记者们纷纷涌到门外在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回新闻社。思洁低着头,祈祷着,向本以为抛弃她的上帝致谢。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就在这时,威廉·鲁珀特·班特林大叫起来。
这是到戴德县监狱与他和劳斯尔德谈话后,思洁听到的最让人冷彻心扉的话语。沸腾的人群也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眼睛和摄像机都对准了班特林。
他双手举过头顶,用力拉扯着头发,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双眼圆睁,怒火一浪一浪地从里面喷出来,嘴里吐出最难听的脏话。他转过身看着思洁,用指头指着她。
“操你妈的婊子!”他咬牙切齿,“什么啊?,我当时真该他妈的一刀宰了你!我真该宰了你!老子和你没完!”
“肃静!请保持法庭肃静!”祁斯克尔法官也高声嚷道,他的脸赛着班特林的红。“班特林先生,你听到本庭的话了吗?我命令你安静下来!”
劳斯尔德把手放在班特林肩上,想让他平静下来,但是被他一把甩开,一个趔趄撞到椅子上。“你他妈的别碰我,你和她一样都是他妈的婊子!你和她是一伙的——我心里清楚得很!”
“班特林先生,我不能容许你在法庭上这样咆哮!你如果再不闭嘴我就要让人堵上你的嘴了!”祁斯克尔法官看着汉克说,“汉克,把陪审团带出去!快点!”汉克急忙推着陪审团成员往外走,他们却都停下来看着班特林歇斯底里的表演,被不情愿地带到隔音的小房间里。
班特林转过头,看着法官说,“大人,我要求换律师,现在马上就换。”
“班特林先生,你刚被判一级谋杀罪名成立。只要你能支付得起,上诉的时候你可以请你想请的律师。如果你请不起的话,法庭会为你指定律师。但是现在你不能换律师。”
“法官大人,你不明白,我真的没有杀人,她们俩都知道。”
“先生,你需要冷静,请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几年前我搞过那个公诉人。当时她在纽约,我在她的公寓里把她操得半死,现在她编出这些谋杀罪名来陷害我!我要重新审判!我要换律师!”
祁斯克尔法官的眉头又拧紧了。“班特林先生,你找错了时间和地点,你不应该此时在这里辩解,而且你说的话也十分荒唐可笑。你上诉的时候可以和律师讨论任何问题。”
“你问她!她会告诉你!她会告诉你她被强暴过!她知道是我强暴了她!我的律师也知道这事,她同情汤森德女士。她同情可怜的克洛。所以她没有尽力为我打官司。她应该被取消律师资格!”
“汤森德女士?卢比奥女士?你们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吗?”祁斯克尔法官疑惑地问。
来了,她一直担心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她知道终究逃不过这一关,但是今天居然还奢望过能躲过去。“一切都崩溃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思洁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站起来面朝法官。“大人,”她的语速很慢,“我,事实上,多年前在纽约还是一名法律学校学生的时候,被一个暴徒强暴过。”
此话就像一颗炸弹,掉在法庭上,炸出一片空白,人群都不知该如何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声音说:“哦,天啊!”另一个声音说:“上帝啊!”还有一个声音,“你听到了吗?”今晚CNN头条新闻可能就是:来自迈阿密的现场报道——“丘比特”谋杀案公诉人隐私大揭秘!
她清了清嗓子,尽力表现得坚强。“很明显,大人,被告可能是通过旧的警方记录和公众记录获悉此事的,而且知道强暴我的人没有被抓获。为了愚弄法庭,让本次审判披上不当和仓促行事的罪名外衣,班特林先生编造出自己就是当初强暴我的人这个故事。然而,法官大人,我可以向法庭发誓,事实并非如此。班特林先生并不是当初袭击和强暴我的人,以前在与他的律师卢比奥女士会面时我也做过说明。我相信卢比奥女士也不会支持他这样满口胡言的。”
祁斯克尔法官目瞪口呆,他不喜欢突如其来的情况,而且他刚刚还在庆幸自己又成功审理了一起谋杀案。“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吗?你们告诉我。”他看着劳斯尔德说,“卢比奥女士,你希望我们再次就这个问题进行审理吗?”
劳斯尔德·卢比奥直直地看着面前的法官,连余光都没有瞟思洁。“法官大人,我与被告谈过话,也阅读过警方关于汤森德女士被强暴的记录,也与汤森德女士亲自谈过话,”她轻轻地顿了顿,接着说,“我认为被告对汤森德女士的指控是不道德的,而且我也不支持。”
祁斯克尔法官没有吭声,思忖着接下来该怎么说怎么做。法庭里其他人也没有说话。终于,祁斯克尔说话了,声音虽然低沉却很真诚有力,他的话也显然是经过斟酌该怎么说给媒体听的。“汤森德女士,很抱歉今天你被迫在法庭上公布自己的隐私。我希望今天在场的媒体代表把这件事看作是他人隐私,酌情处理。”
“全他妈的在撒谎!”班特林猛地把面前的桌子推倒,劳斯尔德的文件也掉了下来,洒得满地都是。“全都是撒谎!你们都算计我,都想杀死我,因为你们同情公诉人那个婊子!”三名管教所的工作人员上前,按住他不停挣扎的四肢。他们给他戴上脚镣和手铐,他却一直瞪着思洁,眼睛里满是仇恨的火焰,嘴巴里喷着白沫。
祁斯克尔法官的声音高得仿佛在喊叫:“上诉的时候你可以和律师提出任何你想提出的问题。但是现在案子已经结束了。汉克,堵上他的嘴!”
“你这个撒谎的婊子!克洛!老子和你的帐还没算完!老子和你没完!”班特林歇斯底里地叫着。
突然,他安静了下来,因为汉克用胶布粘住了他的嘴。
第69节 彻底结束这起案子了
她回不了家。那些记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把她轻易不透露的地址搞到手,在她公寓大楼下的停车场上安营扎寨,等着她回去。显然,第七频道的记者还买通了楼下的保安,不要拦阻鲜蓝色的采访车。所以虽然现在已是晚上十点半,她仍然坐在办公室里,想给某家宾馆打电话,找个房间避几天风头。等那些记者新鲜感过了,停在停车场上的采访车开走了,安在她家门口的麦克风也取走了以后再回家。所以,他站到她办公室门口时,她并没有注意到,他轻轻地叫她的名字。“思洁?”
她抬起头,以为是泰格勒,但是却发现来人是多米尼克。
“你好。”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今天法庭上宣读陪审团裁断决议时,他也在场。
“你在干什么?”
“哦,我,我正在想找个地方呆几天。我楼下10-16房间的克隆斯比夫人帮我照看提比和露茜,她建议我这几天找个地方避避。我现在简直就像在马戏表演。”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走进来,绕到桌子后面,坐在桌沿上。她感到他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像研究标本一样研究她,她真希望此时他能走开。
“你以前告诉我是出过车祸。那些疤痕不是车祸留下的对吧?”
她的嘴唇颤抖了,她使劲用牙齿咬住,“不是。”
“你为什么不跟我讲实话?”
“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现在,真相大白了,今天晚上我曾被强暴的消息成了全世界的头条新闻,被翻译成二十四种语言到处传播。”她的手指插进头发里,头靠在手上。“我不想让你知道,仅此而已。”
“如果我知道的话,你认为我们之间会有什么不同吗?你是这样想的吗?”
“多米尼克,我不需要你的怜悯,真的不需要。”
“思洁,这不是怜悯,不是同情,而是重要得多的东西。你真的认为我那么肤浅吗?”
“唉,不是你的问题,行了吗?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的过去。我现在每天都在试图用最好的心态去面对这个过去。今天只是处理得不太好的一天罢了。”
“别把我拒之门外。”
“多米尼克,我不能生孩子。我现在全都告诉你了。也许这对你来说很要紧,也许没什么关系,但是我不能生育,现在你全都知道了。你全知道了。”
好一会儿,他们俩都没说话。墙上的时钟不知疲倦地数着分分秒秒,但是,还是没人开口。终于,多米尼克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是他干的吗?是班特林吗?”
几小时之内,媒体那班精干的人马就搜集到了关于思洁被强暴的所有情况,有声有色地把所有的细节都公诸于众。听到这些,他联想到当时曼尼给他打手机,说在班特林的住宅发现了小丑面具;联想到思洁有一天非常突然地出现在放证物的房间里。只要擦亮眼睛,事实就在面前。
这个问题让她思索了漫长的几秒钟。她感觉到眼泪破眶而出,顺着双颊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但是却不知怎样才能止住。她看着他,看着他充满疑惑的棕色的眼睛,终于用小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回答,“不,不。不是他。”
他审视着她。她那张象牙色的脸是那么美丽,透着金黄的棕色头发,发根处颜色要浅得多,就像个孩子的头发。她深邃的翠绿色眼睛,下面是恼人的黑眼圈。他在脑中想象着班特林是怎样给她留下那些疤痕的。他想像着面前这张深爱的脸,被那个魔鬼折磨时是怎样一副扭曲、痛苦的表情。他知道她在说谎,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关上你手里的东西?”
“什么?”
“关上你手里的电话簿,放下电话。”
“为什么?”
“因为你要跟我回家,我要带你回家。”
他握起她的手,把她从椅子里拉起来,然后把她紧紧拥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他用力把她贴在胸前,听着她低低的啜泣声,抚摩她的头发。永远不想让她离开。
几天过后,“丘比特”谋杀案已不再是头版头条,一周后,甚至从晚间新闻里消失了,媒体又开始追踪其他的悲剧谋杀案、火灾或洪水事件。她被强暴的那些不忍回顾的细节,引发了人们关于动机和报复行为的思考,一开始也是新闻热点,但是,很快人们的观点开始转向,反过来指责媒体不该将这么隐私和痛苦的事散布得尽人皆知。
思洁向办公室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想重新整理思路,安排未来的生活,同时也躲避媒体对她不休不止的追踪报道。指控班特林另外十起谋杀案的工作也悄无声息地移交到另外一位公诉人手里,出人意料的是,媒体对它的报道却很少提到班特林用强暴作为辩护的借口。不过也不重要了。接手的公诉人是罗斯·哈里斯,思洁的工作就只有参加最后审讯了,也是最后一次和班特林这个魔鬼见面,最后一次在饥渴的媒体面前露面,然后,她就可以彻底结束这起案子了。
在她被强暴的消息在迈阿密炒得沸沸扬扬时,她和多米尼克在基韦斯特市呆了几天。那里的日子真是宁静而放松,他们可以抱着一瓶酒,坐在夕阳下聊上好几个小时。这种美妙的感觉她还曾以为再也体会不到了,但是她终于还是能够和一个人,分享内心孤独、寂寞的感受—— 她把自己与世隔绝,封闭了十二年。虽然多米尼克并不和她谈起那件事——被强暴的事——但是,他知道,但是却并不介意,而且深深地爱着她,了解这些,对她来说就是一种无法言表的幸福。这一切都让她感动而振奋,也加深了她对他的爱。
六个星期后,判刑终于到了。按照祁斯克尔法官的指示,班特林是戴着脚镣手铐,嘴巴被胶布贴好了被带上庭的。在此之前祁斯克尔法官曾开庭,看不采取这些措施班特林是否可以规规矩矩地听候审判,但是开庭还不到四分钟,班特林就破口大骂法官本人和公诉人思洁,祁斯克尔法官只好命令执达官堵上他的嘴。法官最后的愿望就是整个案子审判结束后,陪审团的成员不会被班特林暴躁的表现所影响。他上次给班特林提供过辩解的机会,但是他却说出那样荒谬的控诉,连他自己的辩护律师都不支持。让上诉法庭去听班特林痴人说梦吧,只要陪审团作出了裁决,以后的事就不归他管了。
对于一起一级谋杀案,量刑听证会是一次很小的审判,控辩双方都到场,各自可以提供证词。但是这次不会再讨论被告是否罪名成立了,只是根据其所犯罪行,讨论是否对之实施死刑。审判进行的前三天里,思洁代表控方提请判处班特林死刑。陪审团亲眼见到从班特林婶婶那里搜来心脏和照片,又听了关于其他十具尸体的描述,知道每具尸体的胸口都留着个黑乎乎的“十字架”,死状恐怖异常。曾经用来为班特林辩护的证据,现在都反过来让他显得更可恶。审判从头到尾,班特林都坐在劳斯尔德的身边,眼睛里喷着怒火,但是嘴却堵着说不出话来。
第四天,控方中止后,辩方开始辩护,祁斯克尔法官让执达官把陪审团带出法庭。
“卢比奥女士,本次审判你是否代表被告要求证人出庭?”
“大人,只有一个证人。班特林先生只需要一个证人,就是他自己。”
祁斯克尔法官慢慢吐出一口气。“那么,好吧。他有权这样做。我们先看看他能不能遵守法庭的规定。汉克,把他嘴上的胶布拿下来。”
思洁的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她安慰自己:“镇定。只不过是几句难听的话而已,反正他又没有任何证据。我已经确信他不会有任何证据。”她往左边看看,多米尼克坐在法庭房间后面,也在注视着她。他向迎着她的目光点点头,仿佛在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
法官的目光越过眼镜片,投向班特林,眼睛眯缝着,好像在警告他要小心。“班特林先生,你的律师向我提出,你要求为自己作证。这是你的权利。但是,你无权在法庭上咆哮,你最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严厉地说,“你能不能向本庭保证你不会象上次那样出言不逊,说出不恰当的话来?如果你可以保证的话,我就让你为自己作证。如果你不能的话,那我只好取消你的资格,而且一直都把你的嘴堵上了。班特林先生,你怎么说?”
“出言不逊?”班特林吼道,“操你妈的法庭!我是被陷害的。那个婊子陷害我!”
他的嘴被重新堵上了。
陪审团用了不到二十五分钟就作出了一致的刑罚决定:死刑。
这样的案子没必要再拖到另一天。祁斯克尔法官立即判处班特林死刑,接受毒药注射。然后他命令执达官把班特林带走,宣布法庭解散,飞快地离开了法官席。班特林被三名管教所的警察拖出去,虽然被堵着嘴,仍歇斯底里地尖叫。记者蜂拥出去报道最新消息,并且在路上拦住陪审团成员进行采访。多米尼克、曼尼、克里斯·马特森和埃迪·鲍曼都被不同的电视台记者拉到外面做现场采访。法庭里只剩下书记员、思洁和劳斯尔德,各自收起成堆的文件——佛罗里达州起诉威廉·鲁颇特·班特林的案子很快就将变成故事了。
劳斯尔德把两箱文件小心地放在小手拉车上,走出法庭大门的时候,她走到思洁的公诉人席旁。这是戴德县监狱见面后,劳斯尔德第一次和她私下交谈。
思洁伸出手,想表示她的谢意。“劳斯尔德,你干得不错。”
劳斯尔德没有接住她的手,也仿佛没有听到表扬她的话。
“思洁,你是不是还要继续起诉另外十起谋杀?”
“不,我不会了。”
“这样做才是明智的。”
思洁没有理会她带刺的话,转身背朝着她,继续收拾文件。
“思洁,这个案子有好几个方面都让我很烦恼,有些是我自己造成的,我应该承担责任。结果是不是真的公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劳斯尔德环视空空的法庭,仿佛想把一切都记在脑海里。“但是,有一件事,我真的放不下,相信这也是让你不安的事。”
思洁的眼睛看着手里的文件,心里希望劳斯尔德和她自责的良心能尽快离开。
“就在案子陷入僵局,马上就要到闭庭辩论的时候,法尔科奈提警探突然找到比尔·班特林死去的婶婶家。班特林——他的一切都被警方查了又查,法尔科奈提侦探能在定罪前几个小时里找到班特林的亲戚应该说是幸运的,因为,思洁,你也知道,几个月的侦破工作,他们都没有发现。他真了不起。他到案子审理后期还想到重新去彻查班特林的犯罪历史,真是非常聪明,一般人都不会这样做。不过,这到底是警方的机智还是又一次奇怪的巧合还很难说。也许又有人匿名给他提供了什么消息呢,不过,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思洁抬起头,看着劳斯尔德的眼睛,“你知道匿名电话的事,从一开始就知道。”
劳斯尔德说完话,转过身走进走廊,经过法官席和陪审团席,走到门边。在门口撩下最后一句评论。
“思洁,人们都说正义女神是个瞎子,不过我认为她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你最好记住我说的话。”
第70节 事情有些不对劲
“我应该向您道歉,”思洁说,“其实我应该跟好几个人说对不起,但是我想第一个来找您。”蓝黄相间的候诊室里,她站在“急需帮助”区,格雷戈·钱伯斯站在接待室的另一边。他们之间隔着一块正方形的防弹窗户,她通过对讲系统,尴尬地对他说话。“还有,”她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我每周星期三都和您约好了见面。”
他看到她似乎很吃惊,但并不是震惊。他点点头,门嗡鸣着打开了。她打开门,他在另一边等着她。
“钱伯斯医生,”她又开口了,“我遇事太武断了。现在我明白自己当时不该那么冲动。十年来,你是我的医生,而且一直是我的好朋友——”
“好了,思洁,没必要道歉了,不过我已经原谅你了。进来吧,我刚下班,正好有空。”
他带着她走进办公室,打开灯。“请坐。我自己也很抱歉。上次在你办公室和你见了一面后一直没有会过面,没有想到今天晚上你会来。和你见面的时间取消了,他们又给我安排了另一个精神压抑的家庭妇女,她刚刚开车离开,准备去赴晚宴。”他微笑着轻轻地说。
“您现在还在帮助社区的人,真是一件好事。”她也微笑着回答。“每天一小时吧?”他们之间并没有出现她预先设想的那种紧张。
“我昨天听说判刑的事了,你终于还是成功了,是吧?你还会继续起诉其他十起谋杀吗?”
“不,我的工作完了。剩下的事由罗斯·哈里斯接手,我不想一个人出尽风头。谢谢您的关心。”
“哦,那我应该祝贺你圆满地完成了这件案子,我冰箱里有香槟,是我留着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时喝的。凡是有病人取得了突破性的进步而终止治疗的时候,或者我得到个免费观光券什么的,都会开上一瓶。我给你专门留了一瓶,只等着你病愈的时候开呢。现在这个时刻终于来了,你的精神有了重大改观,也可以终止治疗了。”他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善意,他的声音变得严肃了。“以后我就不是你的医生了,我们做好朋友吧,行吗?”
她微笑着点点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上次在她办公室那样交谈以后,他不可能继续做她的医生了,这对他们双方都没有好处。“让我抽根烟就好了,我一次只能失去一样东西,今天晚上,失去您这样一位医生是我那晚最大的损失。”
他笑了。“我这里还有奶酪和酥脆饼干。把你灌醉之前,我最好先把你喂饱。”
“别麻烦了。”
“一点都不麻烦。”他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去开冰箱。“思洁,你是怎么能经受住媒体那么大的压力的?”
“说实话,我是跑开藏起来了,藏在多米尼克那里。等媒体对我失去兴趣了才回家。不过事情过得还是很快,大家都支持我呢。班特林真是个邪恶的家伙,我是他的替罪羊。”在他面前提到班特林的名字感觉怪怪的,她来的时候就提醒自己说话要小心。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她的医生,只是她的朋友,不过这也改变不了他与班特林曾经的关系。不管他们是多么想改变这个事实。“泰格勒给我升了职,还准了我三个星期的假。离开办公室一段时间,实在是一件好事。”她听到香槟塞“砰”的一声被打开。
“法尔科奈提侦探和你,还在一起吗?”
“还在一起。我们暂时分开过,但是现在和好了。我觉得他很适合我。”
“不要觉得太丰盛啊。”他一面说,一面把一个托盘放在咖啡桌上,咖啡桌两边正好有两把椅子,托盘上面放着一瓶香槟,两个杯子和一碟夹鱼子面包。“这些面包是上周末艾斯特勒开生日派对的时候剩下来的。”然后,他坐在她面前。“是他让案子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对吗?可以说是扭转了整个局面。”
“是啊,他是个优秀的侦探。他找到了那些心脏、照片。真是太恐怖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吓人的东西。”
“肯定很吓人。”
“如果他当时没有找到这些东西,不知道会怎样呢,我一想起来就发抖。”
“是很险,还好那次会议之后我跟他谈了话,要不然他可能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线索?什么线索?”她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上哪儿找东西啊。我让他再检查一遍班特林的犯罪历史。说不准会有什么新发现。要香槟吗?”
她脑子里开始出现各种问题。她一直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她又想起劳斯尔德最后在法庭上对她说的那些话。“很抱歉那天晚上在我办公室我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她慢慢地说,脑子里想着怎样争取更多的时间来整理思路。“我当时很震惊,案子陷入了僵局。我想那些话可能非常刺耳。”
“你当时压力很大。”
“是啊。”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她把香槟瓶子拿起来。她的心里却涌上一股无法摆脱的寒意,直觉告诉她事情有些不对劲。
“思洁,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两难的处境,班特林是我病人这件事,”他说。“现在,你却让我更加为难。”
她摇摇头,拿起冰放在一个漂亮的古式铅晶质玻璃桶里的香槟酒瓶。桶底有个红色的东西,周围放着冰块。
“更加为难,因为我是多么想和你上床啊。”他说。
一声尖叫划破了房间里的宁静,碰在墙壁上一次次回响。他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双腿自在地交叠在一起,脸上浮现出愉快的笑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逐渐从恐惧中清醒过来,她的大脑才开始明白刚才发生的最不能理解,最骇人听闻的事是什么。她终于认清,桶里装着的那个深红的物体是一颗人的心脏。一直在她耳边回荡的尖叫原来是自己的声音。
她从椅子上跳起来,手里还握着那个香槟瓶子,她疯狂地把瓶子扔掉,瓶子“嘣”地一声掉在地上。门!快跑出门去!她拼命地跑到紧闭的门边,却感到他的手拉着自己的外衣,把她又拉回来,她转过身,捡起瓶子,用尽全力砸到他脸上。
他动作非常敏捷,伸出右胳膊挡住瓶子的袭击,她听到瓶子撞在他小臂上发出闷闷的响声。香槟泼出来,溅到她的头发和脸上。她转过身再次往门口跑,但是他的手牢牢揪住她的外衣,把她往后拉。她挣扎着把胳膊拉出袖子,脱掉外衣,抓住球形锁,一把拉开门跑进接待室,艾斯特勒已经走了,里面空无一人,四周一片漆黑。她继续往前跑,几乎就要到达候诊室的门边了,这时他跳上来,从后面抱着她,在她耳边沉重地喘气,双手勒着她的肩膀。她伸出手去,但是却够不到门,他使劲把她往后拉,她重重地摔在墨西哥瓷砖的地面上。
一阵揪心的疼痛从她的双腿开始,往全身蔓延,她的头也猛烈地撞在地上。她的双眼有那么一会儿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然后,她感到双腿在不停地抽搐,一开始她还以为是摔断了腿,碰裂了骨头。
钱伯斯蹲在他旁边,上气不接下气,看着她在地板上来回滚动。她可以看到他在微笑。“他为什么会笑?”
她看看自己的腿,猜测也许被他扎了一刀,心想也许此刻自己正血流成河,血液透穿瓷砖的缝隙渗进灰黑的水泥里了。但是却看到一支针插在自己腿上,针管已经空了。整个房间在她面前仿佛漂在水上,时沉时浮,她的脑子渐渐变得不清醒,她想用手把针拔出来,但是她的手也不听使唤,无力地垂在身边。她面朝上地躺在地板上,感到身体突然变得沉重而倦怠。他靠着墙坐在她旁边,仔细看着她的反应。他微笑的脸时明时暗,终于淡得看不见了。头顶的荧光灯也模糊了,她眨眼的时候,感觉灯光也消失了。她想说点什么,但是开不了口,舌头似有千斤重量。她听到巴赫的一首曲子响起,这是古典音乐,是让疯子安静下来的音乐。
然后,她昏迷过去。
她慢慢睁开眼睛,以为看到的还是昏迷之前见到的那些闪烁不定的荧光灯,出现在眼前的却是自己的样子。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金属轮床上,身上仍然穿着橄榄绿的衣服,两条胳膊被绳子分别绑在轮床的两边,双腿被轮床上的带子扣紧。她平躺着,从天花板上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这副样子。镜子周围装着刺眼的荧光灯,把这个全部粉刷成黑色的房间照得透亮。虽然不能往身后看,她仍然可以判断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面积大约为12英尺乘14英尺,而且左右都看不到一扇窗户。轮床旁边放着一个三脚架,上面是照相机。整个房间都沉浸在柔和的音乐中——莫扎特的名曲《哈利路亚》。
她仍然感到身体十分沉重,四肢仿佛离开了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她想动动指头,却不敢确信指头是否真的动了。她完全失去了感官知觉。她的眼皮掀开,又慢慢地闭上,这样重复了几次,眼睛终于能集中看东西了。鼻子里仍然能闻到头发上散发出来的香槟味。她想说点什么,却感话在口中打转,仿佛没有了舌头。
她的头偏向右边,看到他背朝她站在房间的角落,还在轻轻地哼着歌。她听到流水和薄薄的金属片互相撞击的声音。房间里所有的声音在她的耳膜上跳动,重一下,又轻一下;重一下,轻一下,就像头突突跳着的疼。
他转过身,歪着头皱着眉头看她,“你可真受得了啊。我还以为你要睡上好几个小时呢。”
她又一次想说话,但是吐出的却是不连贯的呜呜声。他的身后放着一张小手推车,上面放着的白布和锋利的刀具在荧光灯的照射下格外耀眼。旁边,还放着几把钳子。
“可能药物已经过期了,不过没关系。你在这儿,这就够了。思洁,你感觉好吗?”他用笔形电筒照她的眼睛。她的眼皮挣扎着想要闭上。“我想应该是不太好。不用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他解开绳子,把她的手解放出来,摸摸她的脉搏。“哦,你应该多睡一会儿。你应该昏迷的,但你的脉搏却跳得飞快。你真是个坚强的姑娘,对吗?”
他放开她的胳膊,看着它软塌塌地落回到轮床上。这时,她发现他的胳膊上也缠着绷带,可能是昨天晚上用香槟瓶子把他砸伤了。
“别反抗,也别紧张。否则心跳会加快,也会加速血液流动,老实说,会让事情变得一团糟糕,我不是不想看着你的血喷涌出来,而是到时候很难收拾干净。”
她挣扎着想动动头。
“你现在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对吧?你懂了吗?”他微笑地看着她,让她细细品位他喂到她脑子里的恐惧。虽然已经对她用了药,但他还是看得出她在尽力思考。“别指望我会把家传秘方告诉你,把最后的过程详细讲给你听,让一切都变得好理解,我不会这么做的。有些问题是需要你带进坟墓去思索的。”他叹口气,摸摸她的头发。“其实我是个绅士,一直偏爱金发女郎。思洁,从十年前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忘不了你。漂亮的思洁·汤森德,年轻美貌的公诉人,拼命想让自己不这么美丽,不那么吸引人的注意,艰难地过着每一天。内心掩藏着一个黑暗、忧伤的秘密,只对一个人倾诉,那个人就是她的心理医生。孤独地过着痛苦的生活,被可怕的回忆和噩梦扰得心神不宁,夜间难以入睡,无法接受另一个人去共同面对生活。诊断结果是受伤后精神高度紧张;在特别的时间,如圣诞节、情人节表现出精神压抑沮丧。思洁,我没说错吧?这些对你的生活难道不是最好的总结吗?你到我这里来,还打了折,是七十五美元每小时,再乘上多少个月?多少年?但我用几句话就能把你的生活概括了。”
他不停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脸被汗湿了,有些碎发贴在上面,他轻轻地帮她拨到旁边。他弯下身子,靠近她,曾经透着善意的眼睛里充满了怜悯,也许是为了表示他的轻蔑?
“思洁,我现在会让你感觉很好的。”他咬着她的耳朵说。“你的病情其实没那么严重,压力也没有超过正常的承受能力。跟我刚接受的一个经济优裕、无所事事的家庭妇女没什么两样。你只是以为自己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了,而又不幸地选择了我帮你恢复生活的信心。”
他向后退了几步,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支针管和一个小瓶子。“好了,我就不用我卑怯的行为来烦你了。但是我还要说的是,你和班特林真是一起完美的个案,非常值得研究,而且可以据此写出一篇伟大的论文。强暴受害者和强暴她的人。如果把他们的地位换一换会怎样呢?如果被害的人变成公诉人会怎样呢?一旦有了机会,她会选择哪一条路?是道德的还是公正的?她会在报复这条路上走多远?那又将意味着什么?班特林这小子会为他犯罪的热情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会用生命来还债吗?
我得承认,思洁,我欺骗了你,也欺骗了那个至今一头雾水的班特林,他的问题就在于阴茎过于兴奋,不受理智控制。当然了,他还有个问题就是有个臭脾气。”钱伯斯一边说,一边用针管从一个玻璃瓶里吸了满满一管透明的液体。“你刚才睡着的时候,我看了他在你身上留下的疤痕,说得没错,他真是太野蛮了。”他撅着嘴,满脸不屑。“我看着他,观察他的自负,从一开始就低估了你。
第71节 桶里的那颗心脏是谁的
其实我有意想让他脱身的。为了保全我的纪念品。而且也想看看,他的牢门被打开,从警察手中接过五美元公共汽车费的时候,你会是怎么做。你会不会躲在暗处,拿着一把刀,伺机全力向他刺去?但是我认为现在这种结局就更让人满意了。现在你知道了,因为你的缘故,一个无辜的人被判了死刑,我马上就要把你送到造物主那里,好好向他解释吧。他们真的会让班特林死去吗?这还是个问题。嗯……也许,只是也许。比利这小子上诉能成功,然后就会无罪释放。到那时才是戏剧性的变化呢!你死了,他却还活着,继续带着他那把笨重、丑陋的刀到处搞女人。”
她说了句话,但是却模糊不清,不知她说的是什么。
“哦,思洁,别这么害怕。我就离开你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你暂时预测一下,我们接下来会玩什么游戏。我现在得把火腿送回家。上午九点钟还有病人在不耐烦地等我——他得了强迫症——艾斯特勒塞车,无法及时赶到。我得回办公室去了。”他把针尖扎进她的胳膊。
“这东西会让你兴奋,你肯定听说过它的名字吧?‘好度得’。你好好睡一觉,回头见。到时候咱们拍些照片,好好乐呵乐呵。”
她听到钥匙串的声音,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黑房间在她眼中变模糊,渐渐看不见了。她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握紧的拳头也松开,变得麻木了;轻飘飘的身子在往下落,往下落,但是却不能着地,不能停止。
“回头见,”这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电话那头终于接通了,多米尼克松了口气,虽然传来的是她熟悉的声音,但电话接通的却是她的语音信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并不是她在接电话,他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她到哪里去了?她到底到哪里去了?”昨晚他们约好一起吃饭,但一直到今天早晨她都没有露面。她不在家。最后审讯结束后,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是不是又一次逃避他们之间的感情?她是不是感到自己还需要时间,所以一声不吭地逃走了?”
不祥的感觉吞噬着他的整个思想。心里的预感、可怕的感觉都冒了出来,他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昨晚他整夜未眠,担心她的去向。也许是出了车祸?但是医院里什么事也没有,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报告。
现在,她失踪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他再也不能等下去了。他打电话,通知佛罗里达司法厅派人出去搜寻她的车,并且报告了她失踪的消息。又一人,在可疑的情况下不见了。
她又一次醒来。但是这回,四周一片漆黑。“我死了吗?我就这样完了吗?”
她的头左右转动,但是到处都见不到一丝光亮。也许她真的死了。但是她的脸碰到冰冷的轮床,她又清醒了些,想到这屋子全被刷成黑色,而且没有窗户。她的嘴巴很干,因为被注射了药物,舌头也变得很厚。他到底给她注射了多少好度得?
过去几个钟头了?也许过去几天了。他还在这儿吗?他在这个房间里注视着她吗?她试着动了动手指,但是他们好沉啊。她又试着动了动脚指,也是不听使唤。她的嘴巴很干,舌头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又厚又硬。他到底注射了多少好度得?
格雷戈·钱伯斯。“丘比特”。成功的心理医生。曾经贴心信任的朋友。可怕的连环杀手。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这说不通啊。这么多年来,她的精神治疗到最后反成了他的一场游戏,有趣、好玩的游戏!看着她在被强暴带来的恐惧中苦苦生存,对他来说是一种乐趣!然后他又碰上了比尔·班特林,他把他们俩当做棋子摆弄,直至死亡。
房间里冰冷,好像医院里的手术室。她冷得浑身打颤,牙齿也上下磕碰着。她知道他是谁,他都做了些什么,他对她说了些什么话。
“别反抗……会让事情变得一团糟糕。”
桶里的那颗心脏是谁的?“丘比特”谋杀的十一个妇女的心脏都被找到了,而且根据DNA验证,都各归其主了。也就是说,难道还有更多的被害人吗?她死了以后,有人还会死,但没有人会把她们的死联系起来。没有人会来调查。很长时间人们都不会相信还有连环杀手存在,也许永远不会。
他会杀了她。她知道他会怎么杀她。她亲眼看到过他的十一个作品,听过医疗检测师的描述,读过验尸报告,在让人恐怖的照片中再次验证过,她可以用最不折不扣的医疗用语把这个过程说出来。
她也知道他会一直让她看着这个过程,安娜·普那多的眼皮上还留着的胶布痕迹就可以说明一切。他也会用胶布粘着她的眼睑,让她从天花板的大镜子里看着死亡的来临。就在这间屋里,她的断魂之地。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喊叫。
她喉咙里传出一声呜咽,她想大声呼救,但是仍然开不了口。一行无助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垂落,经过脖子,掉到冰冷的轮床上。
她又想起了墙角的小手推车和上面雪亮、锋利的刀具。乔·内尔森医生的脸在她眼前闪过,她回忆起那天在法庭上,他指着女体模型时握着教鞭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因为讲到了耸人听闻的那一段。
“做过,是解剖刀。刀伤很深,进入了骨骼之间,划破了皮肤的三层结构、脂肪组织和肌肉。”
她知道会怎样结束,她甚至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受。
“死亡何时会到来?还是他已经到来,在黑暗中审视自己?看着自己痛哭,听着自己的呜咽?看着自己挣扎,希望在所有的压力之下她的心脏不再跳得那么快?”
她只能在黑暗中等待。只能等着瞧了。
“钱伯斯医生,很抱歉打扰您,但是有人想见您。”艾斯特勒说,她清脆的声音透过对讲器,传到他的办公桌前。格雷戈·钱伯斯一时间仿佛没反应过来,盯着对讲器看了好一会儿。“是佛罗里达司法厅的特别警探法尔科奈提。”
“好的。请让他在候诊室等几分钟,我这里马上就完。”他回答,他正从录音机里把和最后一名病人谈话的摘要记录下来。
艾斯特勒回头看看坐立不安的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审判的时候,她在电视上见过他,他每次露面都冷静而自信。今天,他在候诊室里踱来踱去,明显为什么事情非常焦虑。她想,肯定是新闻造成的。“法尔科奈提警探,医生几分钟后就出来,您请坐。”艾斯特勒把他引到候诊室的皮椅子旁。
“谢谢,”多米尼克说。
他却还是不能坐下,在椅子旁继续踱步,她回到接待室里好奇地观察他,发现他左顾右盼,抬腕看了两次表。
门开了,钱伯斯医生走了出来,经过接待室,拉开候诊室的门。“法尔科奈提警探,请进来。”他一边说,一边向多米尼克示意让他进办公室。
多米尼克跟着他,经过艾斯特勒身旁,走上墨西哥瓷砖地板,进到黄蓝相间的办公室。“多米,我能帮你什么忙吗?”钱伯斯医生关上门说。
“您肯定听说了——”多米尼克说。
“思洁·汤森德失踪的消息?是啊,我当然听说了。电视上连续两天都在播这条新闻。有没有新的进展?”
“没有,没有任何进展。所以我才会上这里来向您求助。”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不知您是否听说我和思洁恋爱的事。她曾经告诉我说为工作上的事情经常到您这里来。所以我想来问您几个问题。”
“多米,别这样,我能帮的当然会帮助你,但是请你不要问我和思洁谈话的内容,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我得为她保密。”
“我明白。请问您最后一次见到思洁是什么时候?”
格雷戈·钱伯斯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他早已料到会和他这样碰面,但是,面前这位伟大的侦探如果怀疑他的话,两三天前就会来按他的门铃了。显然,他并不知道班特林也是他的病人这回事,看来思洁对他还是有所保留。“哦,审判的时候见过她,不过都已经是几个星期以前了。”
“您当时有没有和她谈话?”
“没有,那以后我都没再见到她。而且她现在也没工作上的事要上我这里来了。很抱歉,我只知道这么多。”他耸耸肩。
“我明白了。您还能想到什么吗?她可能上哪里去?和谁在一起?会不会她一直在害怕某个人?”
显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甚至不能判断一个人到底是失踪了还是自己选择去躲起来。面前的这位侦探,真是可怜啊,他还以为是爱人弃他而去了,选择了另一个人,还和他偷偷逃跑了,留下一个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答案的谜。
“没有,多米,我再次表示抱歉,我确实不能帮上什么忙。不过……”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仿佛在考虑该怎么说。“思洁是个很有主张的女人。也许有可能是她感觉到压抑或窒息,需要更大的空间,所以到什么地方放松去了。”他直直地看着多米尼克的眼睛,真诚的眼神仿佛把答案已经和盘托出,但是,这也许不是他希望听到的。
多米尼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说道:“好吧,谢谢您。如果她跟您联系的话,请马上给我打电话。我把家里的电话号码留在这里,如果我不在家的话,这是我的手机号,二十四小时都能打得通……”
“好的。多米,很抱歉我不能给你更多的帮助。”
多米尼克转身,走进走廊,低着头,垂着肩,非常沮丧。他的心情暴露无遗。钱伯斯医生的目光随着他出门,看着他对艾斯特勒轻轻点头告别,看着他默默琢磨这位“好心”医生的话,思索更深的含义。
直看到特别警探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推开外面沉重的红木门,开着车离去。
第72节 他低估了她
门开了,房间里突然充满了灯光,她身后传来钥匙的叮当声。他径直走到墙角的水槽边洗手,背对着她。水槽旁边就是那辆小手推车,上面摆满各种器具:不同尺寸的解剖刀、剪刀、钳子、针、胶布、输液的用具、直形剃刀和一个静脉注射袋。他在水槽边,至少花了五分钟反复把手洗干净,仿佛一个将要进手术室的外科医生,洗完后,用纸巾擦干。他打开水槽下面的橱柜,取出一盒消过毒的橡胶手套,小心地挑了一副戴上。
“对不起,我来得晚了点。”钱伯斯开始说话了,“今天的病人有些棘手。你一直以为自己精神有问题,其实你真该了解一下其他人的情况。十七岁的少年患了精神分裂症,拿着刀子胁迫自己的母亲。难以想像是吗?那可是亲生母亲啊。”
他走到三脚架旁,调节照相机的镜头,把焦点对准她的脸;她转过头来,正面对着天花板上的镜子,睁开眼睛。他按下快门,“你长得可真美,而且很上照。”他又拍了一张,然后又把焦点调整为整个轮床。
他走回手推车边,想了一会儿。然后又打开水槽下面的橱柜,拿出一套绿色的外科医生穿的手术服。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放着把铁椅子,他脱下外套,小心地搭在椅背上;接着取下领带,脱掉衬衫和长裤,这些东西他都仔细地折好放在椅子上。然后他穿上手术服,做这些事情的过程中他不停地哼着歌。“今天早晨你的朋友到我办公室来过。”他一边说一边往鞋子上套上薄荷绿的绵质鞋套。“就是多米尼克,他来是想让我帮忙,问我知不知道你可能去了哪里,可能和谁在一起。当我把想法告诉他,他又伤心得不得了。真的太感人了。”
他把手推车拉到轮床的右边,又从上面拿了一个外科手术帽戴在头上。“你知道吗,我最初实习的时候是做外科医生。”他低头看着她的右胳膊,皱了皱眉,她的右胳膊居然没有被绑着。他给她注射过后忘了重新把她绑好。他抬起她的胳膊,然后放开,看着它“啪”地一声落回轮床上。
她嘴里喃喃着什么,他没有听懂。她又说了些什么,但是仍然含含糊糊,听不出所以然。她的眼泪从两个眼角掉出来,流进头发里。
真是可惜啊。她是多么漂亮的实验品啊,他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人间尤物啊!他原以为这场官司结束,会感受到由衷的喜悦,会打心眼感到满足,因为他的假设变成了现实。但是,班特林最终被判处死刑的时候,游戏结束了,戏剧落幕了,他却十分痛苦。他的实验开始于三年前,班特林带着满脑子的问题走进他的办公室的时候,当时的班特林虽然运气不错,作案从没被抓住过,但却非常压抑,而且找不到人倾诉。他却耐心地听他咆哮,听他讲多年来对遇到的漂亮女人都干了哪些坏事。他发现了一件事,虽然世间的巧合罕见,却有一桩正好送上门来。于是,医学博士格雷戈里·钱伯斯医生开始了现代精神病学科史上最不可思议的实验,对象还是这么难得的两个人!虽然早在为精神压抑的思洁和超级自恋精神分裂的班特林治疗之前,他就试着杀过几个人,但是那些行为都是不成熟的。那几个人的死都是无足轻重、无关紧要的。而这个实验,讲的却是整体配合。他还回忆得起当他决定做这个实验时的发自内心的狂喜——还有尼可勒特的腹部被他剖开时,脸上那让人又爱又怜的表情。尼可勒特·托伦斯,她不知道在整个实验中自己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她可是第一个啊,在这个盲目的实验中被杀害的第一个姑娘。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却半点高兴不起来。他不开心,因为不能把这么伟大的项目,这么惊人的实验成绩公诸于众。他的同行不可能知道;在实验中观察到的现象和结果不能拿来与他们共同探讨,一起研究。在他们眼里,他还是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医生。
“别这样,别这样,不要掉眼泪,”他的声音充满同情,“我很想告诉你这一点都不疼,但是恐怕这是假话。你知道的,我现在首先要把你的静脉血管找出来。”他从身后拿出一支针管和一条橡胶带,橡胶带是用来把血管扎紧的。
突然,他转身,猛地用力抓住她的右手臂,重重地摔在轮床沿上,紧紧地压着,几乎要把她的骨头压碎。他把头伸到她的面前,脸几乎要贴在她的脸上。她空洞的眼睛无助地瞪着天花板,他用自己的眼睛抓住她的目光
“但是,开始之前”——他微笑着——“你得做个乖孩子,快把解剖刀还给我吧?”
真聪明,多聪明啊。当然了,他一进门就注意到解剖刀不见了。她真的认为他蠢到那个地步,连这个都发现不了?这是个典型错误,比她聪明百倍的人都犯过。匆忙之间,她低估了他,把他当作傻子了。
象棋游戏中的赢家,总是用一连串复杂而又无足轻重的步骤诱使对方一步步掉进陷阱,直到他再也无法脱身;最后你对面前的傻子轻轻说出“将军”二字,而直到那一刻他都还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这时,胜利的喜悦就会满驻你的心头。
这个游戏对他来说并不难,而对手又是这么有价值的人,得胜的快乐就更让他喜出望外了。他在房间里四处走动,作好准备工作,其实是为了布好陷阱,想看看计划被识穿后,她漂亮的脸上那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他看到她的手没有被绑上,捏成拳头微微颤抖,紧张地期待着为了挽救自己生命与他的最后一搏。他看着她圆睁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恐惧,他没有打扰她,让她在心里把自己的棋子退回原位。然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缚住她的手,他的话对她来说无异于“将军”二字的效果,她本想先发制人的一击失败了。
她轻轻地摆着头,显然承认自己输了,眼泪再次涌出了眼眶。她最后也是最冒险的努力落空了。她这么坚强的意志把他逗得笑出声来。她的确是一个值得与之一搏的对手,也许——比遇到过的其他对手都强。但不幸的是,她仍不够好。
接着,他先听到一声尖叫,但是她的发音却十分清晰,不似刚才那样含糊。这时,他意识到,好度得的药效已经失去大半,他没有料到药效会过去得这么快。疼痛,热辣辣的,揪着心窝,撕裂他的脖子,他感到自己温暖的血液涌出来,流到手术服上。绿色立刻就被染成了鲜红。
他的笑声停止了,感到非常吃惊。他看着她对他清晰地怒吼,满是泪水的脸此刻变得凶恶而愤怒。他双手捂着脖子,徒劳地想堵住那个小洞,血仍然汩汩地从里面冒出来,汹涌地涌出指缝往下淌。他能感觉到全身都浸在自己的鲜血里,听到自己口齿不清地对她说话。他看着生命逐渐从身体里流逝,溅到他的鞋上,慢慢从脚边往地板上弥漫。
他挣扎着想扑上去抓住她,想捏碎、拧断她的脖子,但是双腿却蹒跚着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边,怎么伸手也够不着她。她在轮床上坐起,他看到她眼中满溢着仇恨。她的左手还握着一把刀,刀刃上滴着暗红的血。他的血。
那一刻,恐惧爬上了他的心头,因为他知道犯了一个最典型的错误。
他低估了她。
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一次机会让他靠得够近,这样才能把刀插进他的眼睛、耳朵或脖子。她知道自己力气有限,两条胳膊仍使不上劲。
他穿着绿色的手术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哼着歌。然后他走过来,对着她皱眉头。她知道出问题了。她加大了拇指的力量,把刀子紧紧地压在掌心里。会不会是没有把轮床推回原来的位置?还是把手推车上的东西弄得太乱了?在一丝光都透不进来的房间里,她根本不知道房间里的东西本来是如何摆放的,当然不能把一切都归到原位上。
他走近了,但是还不够近。很明显,他发现有东西不对劲。轮床两侧的缚带。他注意到她的双手没有被缚住。此时,在这冰冷的房间里,她吓得直冒冷汗。他突然抓起她的手,又放开,让它砰地一声掉回轮床上。她故意让手落下来,努力表现得自然,但是却没有松开手里的刀。“不能松手。不管怎么表现,都不能松手。”他的表情似乎是满意了,然后转身去拿手推车上的东西。
她在心里暗暗吁了口气。“再走近点,拿着注射器再过来点。再过来几英寸就行。”
突然,他又转回来,用力压着她的手,几乎要把骨头都捏碎了,想把她的手指撬开。不。不。千万别松手!她捏紧拳头,感觉到刀刃一层层割破皮肤、腱,然后是肌肉。但是她仍然不想放弃,直到最后一个指头被掰开,刀子被他抢走了。他的脸在她的正上方,对着她微笑,那是一种自鸣得意的笑容,因为他看透了她的心思,还破坏了她的计划。泪水从她的脸上流下来。“老天,不,我不能就这么完了。”
“再靠近点,混蛋,你再靠近一点点。我的袖子里还藏着最后一招。在你让我永远地睡着之前,这也是我的最后挣扎。如果走运的话,一次就能成功。如果再失败,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洋洋自得的脸,现在几乎贴到她脸上。橡胶带和注射器握在他手里。
“去死吧!”她叫道。
她对着他的耳朵喊出这三个字。她的左手的衣袖里还藏着一把三号解剖刀,缚带松松地搭在左手上。用尽浑身的力气,她举起解剖刀,狠狠地扎进他的脖子。血立刻像喷泉一样喷射出来。他的眼睛,本来带着胜利的得意看着她,现在却由于震惊睁得眼眶都仿佛要爆裂开来。
他往后退去,离她越来越远,双手捂着脖子,撞到手推车,手推车又一头冲到墙壁上。上面的各种外科手术工具叮叮当当,纷纷掉到冰冷的瓷砖地板上,撒得到处都是。他空出一只手,想要去抓她,圆睁的眼睛满是惊奇,然后,他靠着墙壁慢慢地倒了下去。
第73节 等着警察的到来
到处都是血。她肯定正好刺中了颈动脉,他身上整件绿色的手术服都被染红了。他的眼睛仍然瞪着她,由于愤怒,整张脸都变成了灰黑色。他仿佛在说话,那些字却像鱼刺,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她从轮床上滚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体撞在地上的一边疼得刻骨铭心,她还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她的双腿还是没有知觉,被“好度得”强大的药效控制着,像两条软塌塌的橡皮管。她双手用力,在黑色的地面上往门边爬,伸手去够球形把手,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他。摔伤的地方变成了火辣辣的刺痛,让她倒吸冷气。
从他脖子的刀伤里涌出来的血漫过地板,向她涌来,血液仿佛为黑色的地板抹了一层蜡,地板看起来更平滑,更有光泽。她想大声呼救,但声音却微弱、嘶哑,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这时,他发出咯咯的声音,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像是要够什么东西。
她得从这里出去,她得找人帮忙。她扭着好不容易够到的球形门把手,却扭不动。她想到了他刚进来时钥匙的叮当声。
他把门从里面锁住了。
钥匙,那该死的钥匙!在他搭在椅背的外套口袋里。而他就靠在椅子旁边的墙上,他的手指像螃蟹一样贴着地板向前移动,眼睛虽然睁着,却一眨不眨,如果不是手指还在动,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死人。他可能是回光返照,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开始渐渐停止工作了。她用双手拖动身体,在血泊中向椅子方向爬去。外套就搭在椅背上。疼痛现在转移到了她的胸口,每挪动一寸,她都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
她把外套拉到地上,疯狂地在里面搜索钥匙,眼睛还是不敢离开他。他的血,带着温度,流满了整个地板。“胸袋里没有。内衣口袋里没有。左边口袋里,找到了!”钥匙叮当响着。她取出来,又往门口爬去。双腿开始有了刺痛的感觉,还是使不上劲。
他的手飞快地抓住她的脚踝,把她拉到身边。她尖叫着,试着用无力的腿把它甩开。她回过头,看到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也从脖子上拿了下来,还握着那个注射器!
“不!不!”她喊着。“天啊,不要!”她的双手拼命地扒住光滑的地板,想把自己往前拉,但是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她抓住。她看到了那个注射器,里面装满了一种透明的有毒液体,顺着锋利的针尖不停往外滴。他的手指压在活塞上,用针尖对着她的大腿,另一只手使劲把她向后拉。针管里是没有经过稀释的高浓度“美维松”,这样直接注射进去,她必死无疑。她的手疯狂地挥舞着,想抓住一个着力点,把自己拉回去,但是周围什么都没有,针尖越来越近,离她只剩几寸远了。他肯定感觉自己离死已经不远了,但是他的脸上仍然挂着胜利的表情,可能心里想着与她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她的手在地板上摸到一个冰冷的东西,是掉在地板上的某件手术器具。剪刀!她抓起来,用尽所有的力气扑向他,把剪刀插进他的胸膛。抓住她腿的那只手顿时松开了,从她的脚踝上滑下来。注射器也掉在地上,在血泊中滚到了墙角。他的眼睛始终圆睁着,脸上胜利的表情依然没有褪去。
她再次往门边爬去,拉住门把手,慢慢站起来,找到锁孔。钥匙叮当响着,她用发抖的手摸索着寻找正确的钥匙。她右臂疼得几乎抬不起来,手指也不灵活。第三把钥匙好容易塞进去,扭动时听到了咔哒声。她扭开球形锁,把门拉开了一条缝隙,却失足摔倒。她用手拨 开门,终于爬进了一条漆黑的过道。里面寂静无声,只有时钟的滴答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
她在什么地方?她到底在哪里?他还有没有让她始料不及的陷阱?
她最后往身后看了一眼,他靠着墙瘫在那里,一动不动,毫无生气的眼睛睁得老大。她继续往走廊里爬去,想找到电话机。走廊很黑,几乎和她拼命逃出的那间屋子一样,没有窗户,没有光线。
“找电话机,警察可以根据电话信号判断位置。他们会找到我的。我很有可能在他家里,虽然不知道他的家具体位置在什么地方。”
就在那时,她却几乎停止呼吸了。空气变得沉重,疼痛麻木了全身。“克洛,别昏过去,别在这里昏过去!”
大约又往前爬了十英尺,她发现了一座木楼梯,扶着一边的扶手,她顺着往下滑,落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楼下的光线要好很多,看得见有好几扇窗户。透过窗户,她看到外面,天已经黑了,正是夜晚。街道上路灯柔和的光从木质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黄蓝相间的走廊那头,有一张古式的桌子,上面摆了很多艾斯特勒及其家人的相片,相片的旁边是电话机。
她现在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她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在阿尔麦瑞尔路这座漂亮的西班牙式样的房子里,在她心理医生温馨的办公室里,她倒在黑暗的墨西哥瓷砖地板上,等着警察的到来。
“公诉人,你可真走运。那地方简直像恐怖片里的一个场景,到处都是血,吓死人了。”曼尼走进病房,他的衣袖卷得老高,脸色暗得就像块黑色的毯子。他一只手拎着个花篮,里面装着缤纷的热带鲜花,另一只手里拿着一盒牛奶。“花是兄弟们送的,鲍曼那吝啬鬼也凑了份,真是稀罕啊。牛奶是我送的。外面的医生说你暂时还不能喝咖啡,所以就买了牛奶给你补充营养。”
“走运?”思洁躺在床上,扮了个鬼脸。“老熊,那你出去买张彩票吧。我还动不了。”她呼吸都感到疼痛,一说话就更难受。“谢谢你们,花儿很漂亮。”
“哦,你看起来真的很虚弱,不过总算还活着。那个‘好’医生运气可差了点。我刚从他办公室来,你在他胸前扎的那个洞可真够瞧的。脖子上那个就更不用提了。公诉人,你知道我想到什么了吗?就是千万别把你逼急了,不然可危险了。医生怎么说?是你亲自起诉这个案子还是我必须到另外的公诉人那里提供证词?”
“断了三根肋骨,左手肌肉腱严重损伤,轻微脑震荡,肺部功能受损。不过她会很快好起来的。”坐在床边一张椅子里的多米尼克回答,他在这里已经守了一夜,从她被抬进来起就一直没离开半步。
“我把花放在这里了。哎哟,这是谁送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儿啊,会是谁送的呢?”他会心地冲多米尼克笑了。“多米小子,你看起来脸色也不好啊,不过情有可原。”然后他又转身看着思洁,表情十分和蔼,平日刚毅的脸上写满了关怀。“看到你还好我真的很高兴。公诉人,我会想你的。你可让我们担心死了。”
“你们发现了什么——”她艰难地吞咽了一口,想把话说完。
“别说话,光听着你出气都觉着疼。”他粗俗的样子又回来了。“说实话,没有多大发现。‘好’医生死的那个房间里找到了那些外科手术器具,还有一些体液,除此而外什么也没有了。我们也没找到你说的那颗心脏。那只水晶的冰桶里面干干净净的。我们正在彻底搜查他的办公室和家,但是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现尸体。到处都一尘不染。没有指纹、血渍,当然了除了那个魔鬼医生自己的血,淌得到处都是。我们找到他尸体时,血恐怕都流干了。就算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的血也不可能发现得了了。劳德代尔堡的警察正在拉斯·奥拉斯那家那个女大学生失踪的酒吧调查,但是现在正是旅游的旺季,里面有很多游客,所以没人能认出他。”
“思洁,我们可能找不到什么东西了。”多米尼克轻轻地说。
“什么?你认为我没有看到那颗心脏,而是想像的吗?”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真相大白了。钱伯斯也算是与警方关系密切的人员,是警方破案的心理顾问。败类。却是极不容易被发现的。当然,任何作用都必然有个反作用。如果一个理论被推得太远,太暴露,其反作用的危害也许是致命的。他很小心地不想去推这个理论,有些事情最好顺其自然。
“不,我认为他想让你认为那是你看到的东西。我想也许是他对你太着迷了,也许他是想模仿什么人犯罪。这是我们目前的推论。”
第74节 尾声
曼尼点点头。“那个始作俑者差点被执行死刑了,那家伙可能又要折腾一阵了。嘿,我现在得到钱伯斯家去把鲍曼那个瞌睡虫叫醒了。我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在一个单身汉派对上,还没等到看脱衣舞就被我吼出来了。刚才他还在跟我抱怨累,估计他现在已经睡着了。我待会再打电话,把最新的消息告诉你们。”他走到门边又回过头,“公诉人,真高兴你还和我们在一起。真的高兴。”门关上,他们又单独相处了。多米尼克在床上握起她的手,“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很快。”她可以听出他声音里的轻松,还有恐惧。
“他有没有?”她还没说完又喘不上气了,她那一刻甚至都不敢看他,只能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经检查,没有。”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没有被钱伯斯强暴。
她点点头,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到过那座屋子,她一直就被关在里面,就在他上面,被一张魔鬼的网罩着,但是他却错过了她。他走了出去,可怕的事差点就发生了,又一次发生。
“思洁,放心,这次不会再有事了,我向你保证。”他拉起她的手,温柔地吻着,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摩她的脸庞。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语气却十分坚定。“我从来都说话算数。”
2001年11月
法院房间5-3的门开了,走廊上挤满了人,都是被告和受害者的亲属,他们带着疲倦和迷惑的表情守在门口,等着轮到与自己有关的案子。卡兹法官今天心情特别不好,因为明天就是感恩节,他却还要辛苦地受理今天上午的初次到庭,他心不在焉地打发这些案子,决定着被告是不是能具结保释。
思洁走出来,关上身后的门,让卡兹法官继续审理下一起案子。“不能具结保释!不仅现在不行,什么时候都不行!”她身后传出法官的叫声。“你真那么爱他的话,就去监狱看他吧。找个医生看看眼睛,别再撞到棒球棍上了!”思洁把门关实,把法官的声音也关在里面。真是天堂里的又一天啊。
最高审核法院法律司的处长保罗·梅耶尔斯正在走廊上等她,他斜靠在墙上,手里拿着几本法律书,表情严肃、凝重。
“思洁,”他叫住她,分开人群走上前来,“我听说你今天早晨有个案子初次到庭,所以在这里等你。我得和你谈谈,赶在消息传出去,记者们打电话来询问详情之前。”
她的肚子里仿佛拧了个疙瘩,极不舒服,四天的周末泡汤了,法律司处长亲自来访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好的,保罗,什么事?”
“班特林上诉的事。今天早晨有了结果。总检察长办公室一接到第三上诉法庭发的传真就给我们发过来了。我想先跟你通个气,我敢肯定媒体很快就会兴奋起来,你的电话又要响个不停了。”
思洁心里暗思忖:“哦,见鬼,这一天终于来了。最好重新找个生活的目标,因为他被无罪释放了。”
她抛诸脑后将近一年的梦魇又要回来纠缠个不休了。肚子里的疙瘩拧得更紧了,她开始觉得口干舌燥。她慢慢地点点头。“结果如何?”好容易憋出这四个字。
“如何?哈,我们赢了,大获全胜。”他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法庭一致认为他罪名成立。我这里有法庭的决议。”他递给她一摞文件。“我会给你复印一份。总的说来,他们认为你作为他的公诉人并没有什么冲突。班特林提出的辩护理由是,他曾经对你进行性攻击;但是他们却认为,这个理由是‘投机取巧,恶意的,而且不能为独立证据所证实。’他们说如果认可了他的理由,就会——以下也是引用他们的话——‘为其他被告大开方便之路,他们就可以去挖掘起诉他们的公诉人和审理案件法官背后的秘密,这样就会让正义走上歧路。法定时效过了以后,这个案子里就很容易会产生一种情况——为了一个冲突或不合格的争论就认可报告提出的辩护理由,结果就是被告不仅会钻法庭的空子,还会把公诉人推上难堪的地位。’”他把最重要的部分指给她看。
“他还控诉辩方律师与你合谋陷害他,也没得到认同。他们认为卢比奥女士的表现优异,根据记录,是否作证是他自己决定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他们不采纳班特林提呈的新证据。我这里给你打了着重号。他们说今年春天,祁斯克尔法官主审了班特林提出重新审理的动议,但是他们也认为无可取之处。钱伯斯袭击你,这件事情本身以及与这件事情相关的证据,都不能构成证明班特林无辜的证据。他们还注明去年夏天审理班特林案子的陪审团也不采纳这项证据,最终裁决他十起谋杀罪名成立。句号。判决完毕。全都写在这里了。思洁,你可以松口气了。”
“接下来呢?”她提着的心还没放下来。
“接下来就到佛罗里达最高法院了。不过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上诉法庭的意见已经这么坚决。不过他有权再继续上诉,一步步走下去,最后告上联邦最高法院。”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仔细体会他说的每句话和它所包含的意义。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半点负罪感,没有半点悔意,而是非常镇定、平静。
“依照佛罗里达的法律程序,要过上八到十年,或许更长的时间,他才会被处死。也许那时我们已经离开这里,都看不到了。”
“我会在这里亲眼看着的。”她坚定地说。
“哦,那就祝你好运了。我到时候就要坐着小船去安享退休后的太平日子,算起来也就只有六年了,那时就只有我和我的鱼,连妻子都不带上。思洁,我得走了,晚点时候我把复印件给你送到办公室去。感恩节你要出门吗?”
“是啊。今天下午的飞机,我要到加利福尼亚去看我的父母亲,要呆上几天。”她真希望能和父母和好如初,想把失去的东西都找回来。
“哦,那我刚才给你带的好消息可以让你的假期锦上添花了。祝你一路顺风!”他穿过人群走向走廊尽头的电梯,也许脑子里正憧憬退休后的美好生活和明天感恩大餐上美味的火鸡。
“保罗,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等着那一天的到来。我发过誓,会亲眼见证那一天,亲眼见到正义得到伸张。”
她思忖着,目送着他走进电梯,挥手告别。然后低头看看表,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她还没回家收拾行李。她也坐上电梯,赶往一楼,经过常去的咖啡馆。因为节日临近,咖啡馆里不如往日热闹,几乎都是开庭结束后的辩护律师、公诉人和法官,在提前享受周末悠闲的时光。
思洁推开玻璃大门,走下水泥阶梯。出了法院大楼的后门就是第十三大街和戴德县监狱。为了确保安全,只准警车通过。她立刻认出了正对着阶梯停着的那辆佛罗里达司法厅的越野车。
多米尼克坐在他的驾驶座上等着她。看到她走出来,他摇下客座那边的窗户。“嘿,漂亮小姐,”他冲她叫道,“想不想让我载你?”
“妈妈教我不要和开车的陌生人搭话,”她微笑着回答。“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还以为你要到公寓去接我呢。”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我想早点把你从这里解救出去。然后一起到飞机上分享几听血玛莉酒。”
她打开车门,爬上他旁边的座位。他探过身去,轻轻地把她搂过来,温暖的嘴唇贴上她的双唇。
“哦,”她说,他们的热吻终于结束了。“这是欢迎我的表示吗?真够热情的。现在我需要喝点冷饮,庆祝我们即将到来的旅行。你收拾好了吗?”
“好了,都在后座上放着呢。你呢?”
“当然还没有,”她回答,“不过你可以帮帮我,这样收起来会很快。”
“那我们快走吧。去把你手里那些恼人的文件扔掉,然后我跟你一起回家。然后,亲爱的,我们俩就能单独相处了。”
“别忘了还有我的父母亲呢。你得见见他们。”
“我已经等不及了。”他认真地说。
她笑了,再次温柔地亲吻他,然后跳下车回办公室去放“那些恼人的文件”,满心期待一个快乐的假期。飞往旧金山的航班下午五点半起飞,她不想错过。致谢
本书的完成得到了许多人支持和帮助,我特别要感谢:迈阿密泊鞯孪匾搅萍觳獍旃室的瑞恩哈德特·莫特博士和李·亨恩博士;佛罗里达司法厅的所有警探,尤其是特别警探埃迪·罗伊尔;迈阿密泊鞯孪刂菁觳楣侔旃室家庭暴力处处长艾斯特尔·雅克勃;全州公诉人办公室的助理检察官兼公诉人——茱莉·霍根和玛丽·佩瑞可斯;药剂师伊丽莎白·切斯可;迪恩·迈恩斯先生。他们毫不犹豫、无所保留地将宝贵的知识提供给我,对此我感激不尽。
我还要必须感谢尊敬的玛丽·莱恩、莱斯利·托马斯、彭尼·维伯尔、特亚·西本和约翰·佩尔曼老先生。感谢他们付出珍贵的时间为我提出中肯的意见。最后还要谢谢家人和朋友对我的支持,以及妈妈送来的礼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