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乔纳森·哈克尔的日记10月1日傍晚
我找到了托马斯,他的家住在贝斯诺格林。但是不幸的是,他当时的状态已经记不起任何东西了。他为了招待我,特地备了酒,结果他自己却喝过了头。
不过,我还是从他妻子——一个看上去挺正派的女人——那里了解到,他只是斯莫里特的助手,而斯莫里特才是两个具体的负责人之一。
于是,我赶马车前往沃尔沃斯,最后在约瑟夫·斯莫里特先生的家里找到了他本人,当时他穿着短袖衫正在吃夜宵。
斯莫里特是个体面、聪明的人,而且是一个善良、可靠的工人,戴着自制的帽子。他记得所有关于那些箱子的事。当时,他从裤子的屁股口袋里拿出一个已经卷了角的笔记本,上面用粗重的铅笔记下的一些文字符号,字迹已经被擦得有些模糊了。他从这本笔记本里查到了这些箱子的目的地。
他说,他曾用一辆车拉了六个箱子从卡尔法克斯运到麦尔恩德新镇齐克桑德街197号,另外六个箱子是运到贝尔蒙德的塞牙买加路。
如果伯爵想要在伦敦各处制造恐怖的话,在运箱子之前他肯定会先选好地方,以后他一定还会运更多的箱子到各处。而且从伯爵有系统的行为方式来看,他不会只把自己的势力范围局限在伦敦两个地方。现在,他已经分别在南北两岸的东部和南方选定了地方,而在他邪恶的计划里,肯定不会漏掉北部和西部,更不要说市中心以及西南和西部的时尚中心了。
我又问斯莫里特是否知道有其他的箱子从卡尔法克斯运出来。他回答说:“先生,你对我真的很慷慨。”我给过他半磅金币。“所以我会把所有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四天前,我听一个叫伯勒克桑的人在平彻巷的‘野兔和猎狗’酒馆说,他和他的同事曾在一个位于普尔弗利特的老房子里干过一种少有的肮脏活。这样脏的活在我们这里是不多见的。所以我想山姆·伯勒克桑也许可以告诉你具体情况。”
我对他说,如果他能告诉我那个人的地址,我愿意再给他半磅金币。他一口气把剩下的茶喝完,然后站了起来,说他马上就去查。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了,对我说:“你看,先生,现在把您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我也许会很快找到山姆,也许不会。但不管怎样,今晚他都不太可能和您说什么,他喝酒的那个劲是少有的。如果你能给我一个贴好邮票,写上你地址的信封,我会在今天晚上把山姆住的地址邮寄给你。但是你最好一大早就去找他,否则他就走了。因为不管他前天晚上喝多少酒,第二天总是很早就出门了。”
这主意听起来还行。于是,我给了他的一个孩子一便士,让她去买信封和白纸,零钱留着自己用。当她回来的时候,我在信封上写好地址并贴了邮票。斯莫里特再次郑重地向我保证一旦找到他,就把地址寄给我。然后我就回家了。
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进入了正轨。我今晚很累,只想睡觉。米娜很困的样子,而且看上去脸色太苍白了。她眼睛看起来也像是哭过了一样。可怜的人,什么事都瞒着她肯定让她很难过,而且可能会让她为我和大家更担忧。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虽然她现在感到失望和担忧,但总比经历那些事情让她最后精神崩溃好。
医生们当初坚决让她脱离这件可怕的工作是非常正确的做法。我一定要坚决一点,保持沉默也会有压力,我宁可承担这种压力。我绝对不能在任何情况下和她谈到此类话题。不过,也许这不是太难的事情,因为她自己也是对这件事不闻不问。自从我们告诉她这个决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谈及和伯爵有关的事情。
10月2傍晚
这是漫长而兴奋的一天。
第一班邮车就送来给我的信。就是那封我自己写好地址的信,里面附着一张脏兮兮的纸片,上面用木工铅笔写着很潦草的一行字:“山姆·伯勒克桑——沃尔沃斯,巴特尔街,柯克兰斯,伯特法院4号。到了之后问迪派特。”
信送到的时候,我还在床上。我没有吵醒米娜,自己起来了。她看上去正昏睡不醒,脸色苍白,情形很不好。我决定不去叫醒她。等我调查完这件事回来之后,我就会安排她回埃克塞特去。我想她在我们自己的家里会更开心些,可以每天做些感兴趣的事情,比呆在这里什么事都不知道强多了。
我和谢瓦尔德医生说了一会话,告诉他我要去哪里,并且答应说一旦我找到什么线索,就会立刻赶回来告诉其他人。
之后我便赶车前往沃尔沃斯,费了一些工夫才找到伯特法院。斯莫里特先生错误拼写误导了我,他漏了一个字母。
不过等我找到伯特法院之后,就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柯克兰斯出租房。当我向开门的人问“迪派特”这个人时,他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他,这里没有这个人,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人。”
我拿出斯莫里特的信又读了一遍。我怀疑又会有拼写错误。
“你是干什么的?”我问。
“我是门房。”他回答道。
我立刻明白我刚才猜对了。“迪派特”和“门房”两个字差了一个字母,我又被误导了。我给了那个人一点小费,他就对我有问必答。他告诉我伯勒克桑前天晚上在柯克兰斯喝醉了,然后今天早上五点钟就去波普拉的工地上班去了。他说不清具体位置,只是有一个含糊的印象是个新仓库。
于是我只好带着这个含糊的线索赶往波普拉去了。直到中午十二点,我都没有找到有关这个建筑的有用线索,后来我到了一个咖啡馆,里面一些工人正在用餐。其中一个工人说克罗斯安吉尔街正在兴建一个“冷藏库”,这可能就是那个人说的新仓库。
我马上赶了过去。那里的看门人很无礼,工头则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在我给了他们一些钱之后,他们的态度大有改观,决定带着我去找伯勒克桑。
我对工头说只要他允许我问伯勒克桑一些私人问题,我就愿意付给他伯勒克桑一天的工资。伯勒克桑是个精明的家伙,尽管行为举止颇为粗俗。我答应只要他肯告诉我相关情况,我就付给他钱,而且还预付了他一部分钱。后来他告诉我说,他曾在卡尔法克斯和皮卡迪利大街的一所房子之间跑过两次,把九个大箱子运到了后面说的那幢房子里去。他当时是雇了一辆大马车才把那些“死沉死沉的家伙”从卡尔法克斯拉到那所房子里去。
我请他把那所房子的门牌号告诉我,他回答我说:“先生,我已经忘了门牌号。但它跟那栋白色大教堂——或者类似的什么建筑,建了没多久——只隔了几个门牌。那是一个布满灰尘的老房子,不过和卡尔法克斯那幢房子里的灰尘比起来还差远了。”
“既然两幢房子里都没有人,那你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有一个老头在普尔弗利特的房子里等着我们,他还帮我把这些箱子搬到马车上。真不好意思,不过他可是我见过的力气最大的人。他是个老家伙,留着白胡子,挺瘦,看起来连根茅草都扔不动的样子。”
这番话让我直打激灵!
“唉,他拎着箱子的一个把手就像拎着几磅茶叶一样,而我抬着另一个把手简直累得直喘。我的力气其实也不小。”
“你是怎么进入皮卡迪利的那所房子里的呢?”我问。
“他也在那里,当我摁响门铃的时候,是他本人来给我开的门,然后又帮我把箱子搬到了大厅里。他一定是从卡尔法克斯出发,然后又赶在我前面到了那里。”
“一共九个箱子?”我问。
“是的,第一趟拉了五个,第二趟拉了四个。真是一个吃力的差使,我累得都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家的了。”
我打断了他:“这些箱子就留在大厅里吗?”
“是的,大厅很大,里面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进一步向他打听:“你没有什么钥匙吗?”
“从没有用过钥匙之类的东西,那位老人自己为我开门,然后我的车拉走以后又自己关上了。最后一次的情形我记不得了,但那是喝了酒的缘故。”
“你真的记不得门牌号了吗?”
“记不得了,先生。但你不用费劲就能找到它。房子很高,门口有块石头,上面有一把弓,门口的台阶很高。我对那个台阶有印象,因为我不得不叫三个想赚点铜钱的流浪汉帮我搬箱子。那个老绅士给了他们几先令,但是他们得寸进尺,还想要更多。那个老头抓拎着一个人的肩膀好像要把他扔下台阶去,最后三个人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我想根据这些描述,我也许就能找到那所房子了。于是我给了这位老兄一些钱,然后赶往皮卡迪利大街。
这可是一个令人头疼的线索啊。因为,很明显,伯爵可能要亲自处理那些泥土箱子。如果是这样的话,时间真的很紧急,因为现在他已经把一定数量的箱子分散到各处。下面他就会选个时间,偷偷摸摸地完成他的计划。
我在皮卡迪利大街环形广场下了车,然后就朝西走去。在下议院后面,我找到了伯勒克桑说的那幢房子。我很高兴,因为我找到了德拉库拉安排的另一个巢穴。
那幢房子看起来闲置了很久,窗户上都积着灰尘,百叶窗开着。所有的窗框都因岁月侵蚀而已经发黑,铁框上的涂料都剥落了下来。
很明显的是不久前,有个大告示牌挂在阳台前面,不过现在已经被撕烂了,只剩下头上一点还粘在墙上。在阳台的围栏后面零散地放着一些木板,木板的毛边都已经发白了。
我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也希望能够完整地看到那张告示,也许能够从中获得一些房屋所有权的线索。 我回想起了我调查和购买卡尔法克斯那幢房子的情形。我想只要我找到了这所房子的前主人,也许就可以找到进去的办法。
现在,在这条皮卡迪利大街的街面上已经找不到什么线索了,而且什么也做不了。于是我绕到了房子的后面,看看能不能有新的发现。
这个地段比较热闹,这里的房子绝大部分都住着人。我向周围的一两个马夫打听有关这所空房子的情况。其中一个说他听说这个房子最近刚出手,但他不清楚是谁卖的。
他告诉我,那张“房屋出售”的告示是最近才贴出来的,也许米切尔·森甘地公司,也就是房屋中介公司,能给我一些线索,因为他记得在那张告示上好像看见过这个公司的名字。
我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很急切的样子,以免他们产生什么猜疑,于是我装作没事一般向他道过谢之后,便离开了。
天色渐暗,秋天天暗得早,所以我一刻也没浪费。在我从伯克利名录上查到该公司的地址之后,便直接赶往萨克威利大街的该公司办事处。
出来接待我的那位先生非常彬彬有礼,但是同样话也不多。他只是告诉我那栋房子——他称之为“宅邸”已经被售出去了。
当我问他谁是买主时,他睁大了眼睛,犹豫了片刻,然后说:“已经卖出去了,先生。”
“请原谅,”我同样礼貌地说,“但是我有特殊的原因,希望知道房子的买主。”
这一次,他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眉毛也抬得更高了。
“已经卖出去了,先生。”他还是那样简单地回答。
“我肯定,”我说,“你不会介意让我知道多一些吧。”
“但是我的确介意,”他回答,“米切尔·森甘地公司的客户资料将会受到严格保密。”
很显然,他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再追问下去也没有用,所以我想我最好是换个角度和他说话。于是我说:“先生,你们的客户一定对你们如此严格地保护他们的秘密而感到欣慰。我自己也是一个专业人士。”
我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了他,“我问您并不是只因为出于好奇。我现在在为戈德明庄主办事,他希望知道这所房子的所有权情况,他知道这所房子最近被卖出去了。”
这些话立刻起到了不同的效果。
“哈克尔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愿意为您效劳,也尤其愿意为庄主效劳。我们以前曾经为庄主处理过一些小的房屋租赁事宜,那还是在他获得封号以前的事呢。如果你愿意把庄主的联系地址告诉我,我会立刻跟公司商量这件事。而且无论如何,我都会把结果在今天晚上寄给你们。即便我们违反公司规则,但只要能向庄主提供他需要的信息,这也还是我们的荣幸。”
所谓“广交朋友,少结冤家”,所以我向他致谢,然后把谢瓦尔德医生家的地址给了他,然后就离开了。
现在天色已黑,我又累又饿。我在“松软面包店”喝了杯茶,然后坐了下一班火车回到普尔弗利特。
其他人都在家。米娜看上去又疲惫又苍白,但她还努力显得轻松愉快的样子。一想到因为自己向她隐瞒一切而令她惴惴不安,我就心疼不已。
感谢上帝,这将是她最后一晚旁观我们聚在一起研究对策,也是最后一次忍受我们将她排除在外的痛楚。我是鼓足了勇气才坚持不对她说任何有关我们可怕行动的内容。她好像也对这种安排很顺从,也可能她已经对这个话题有些反感了,因为只要哪怕是无意中提到这件事,她都会打颤。
真高兴我们及时做出了决定。如果现在她就有这样的感觉的话,那以后随着行动越来越深入,知道的消息越来越恐怖,那对她的折磨就更大。
因为米娜在场,所以我还不能告诉大家今天的发现。吃完晚饭之后,我们放了一小段音乐放松一下心情,然后我把米娜送回房间,并让她上床睡觉。
可爱的米娜显得比以往更柔情蜜意,她抱住了我,好像不希望我走。但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谈,于是我还是离开了。感谢上帝,我们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因为我的刻意隐瞒而有任何变化。
当我再次下楼的时候,我看见大伙都围坐在书房的炉火边。在火车上的时候,我已经把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写在了日记里,现在只要把它读出来就行了,这是让他们了解所有我掌握的信息的最好办法。
当我读完的时候,范·黑尔辛说:“乔纳森,今天干得真不错。无疑我们已经快要找到失踪的箱子了。如果那些箱子都在那所房子里,那我们的任务就要完成了。但如果还有一些没有找到的话,那我们一定要继续搜索,直到找到为止。然后,我们会采取最后的行动,把那个魔鬼置于死地!”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莫里斯突然讲话了:“我说,大家到底怎么进入那座房子呢?”
“我们如法炮制。”戈德明庄主很快回答。
“但是,亚瑟,这次不同。我们在卡尔法克斯破门而入,是因为我们有黑夜和围墙作掩护。但是在皮卡迪利这么热闹的地方,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要想潜入房内似乎都有点困难。我承认我想不出我们该怎么进去,除非那个房屋代理人能给我们弄把钥匙什么的。可能你明天上午收到他的信之后,我们就知道了。”
戈德明庄主眉头紧蹙。他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起了步。过了一会儿,他停下来说:“昆西想得很周到。这次要是再硬闯进去,后果就会比较严重。我们上次还算侥幸,但这次很棘手。除非我们能找到伯爵的钥匙圈。”
在明天上午之前我们都做不了什么事,我们至少要等到戈德明庄主收到米切尔公司的消息之后才能做决定,所以大家决定在明天早餐之前不采取任何行动。此后好长一会儿,我们大家都坐在那里,边抽烟,边从各个角度讨论这个问题。我趁此机会把日记一直续写到现在这一刻。现在我已经很困了,该上床睡觉了……
再提一句。米娜睡得很香,而且呼吸也很有规律。她的额头稍稍皱起来一点,好像睡觉的时候还在思考问题一样。她仍然很苍白,但不像早晨那么可怕。我希望明天她就能恢复过来。她将回到埃克塞特自己的家。
哦,真的很困了!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10月1日
伦菲尔德又一次让我琢磨不透了。他的情绪喜怒无常,变化之快,让人很难把握。而且因为他的情绪往往还暗示着其他更多的事情,所以研究他不仅仅是出于兴趣。
在他上回奚落了范·黑尔辛一番后,我今天早上决定去看看他。他的举止好像是他能掌握别人的命运一般。事实上,他只是相当主观地在掌握命运。
他对凡间的任何东西都不在乎,而是仿佛站在云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生和我们可怜人类的那点欲求。
我想我应该制造机会套出一些信息,便问他:“那些苍蝇现在怎么样了?”
他傲慢地笑了笑,回答我说:“亲爱的先生,苍蝇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它的翅膀是精神世界中象征飞行能力的典型特征。我们的祖先把灵魂巧妙比喻成一只蝴蝶,真是不错。”
我想顺着他的逻辑再继续推理下去,于是马上说:“哦,那这就是你现在追求的一种灵魂,是吗?”
但是他的疯狂挫败了他的理性。他顿时满脸困惑,同时又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我真的很少见他这模样。
他说:“哦,不,不,不!我不需要灵魂,我只需要生命。”然后他又变得神采奕奕起来,“我现在真的对灵魂漠不关心,有生命就可以了。我已经拥有了一切。医生,如果你想研究食肉病理学,你还是另找别人吧。”
这话让我有些糊涂,于是我继续引导他。“那么你可以操纵生命,所以,我想你是上帝,是不是?”
他的微笑中带着一种无法描述的优越感。“哦,不!我可不想把自己抬高得像上帝那样,我甚至并不关心他那些精神上的事情。如果要给我的精神境界做定位的话——因为目前我只关心纯粹世俗的东西——所以我和伊诺克的地位有些神似。”
这可给我出了个难题。因为我一下子想不起关于伊诺克的典故,所以只好问了他一个简单的问题,尽管我觉得我这样问会把自己降到和精神病人一个层次,“为什么说像伊诺克呢?”
“因为他和上帝并驾齐驱。”我看不出其中的逻辑,但又不想承认这一点,因此,我又绕回到他已经否定掉的问题。“所以你不关心生命,也不需要灵魂。为什么?”
我问得又急语气又严厉,我是想故意为难他一下。结果很起作用,因为他立刻下意识地故态复萌,在我面前软了下来,甚至有些讨好我:“我不要任何灵魂!真的,真的!我不要。即使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利用它们。它们对我没用处,既不能吃,也不能……”
他突然停了下来,仿佛风吹皱湖面一般,他的脸上浮现出那种熟悉的狡猾的表情。“医生,说到生命,它究竟是什么?当你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并且知道什么是你永远也得不到的,这就是生命了。我有朋友,很好的朋友,比如你,谢瓦尔德医生。”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无法言表的狡猾,“我知道我的生活永远不会失去意义。”
我觉得尽管他思维混乱、意识不清,但是他到底还是看出来我在暗中跟他较劲,因为他马上就以沉默来保护自己。
过了一会,我明白跟他说什么都没什么用。他绷着脸一言不发,我只好离开了。 不过后来,他又想见我了。一般如果没有特殊理由,我是不会去的。但是我现在对他非常感兴趣了,所以想再努力一下。此外,我也可以借此打发时间。
哈克尔出门找线索去了,戈德明庄主和昆西也出去了。范·黑尔辛坐在我的书房里仔细阅读哈克尔准备的资料,他可能认为准确地掌握所有的细节,或许就能找到一些线索。现在他并不希望有人无缘无故地来打搅自己。
我本来是想带他一起去见病人的。不过,估计经过上一次的碰壁,他可能没兴趣再去见他了。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如果有第三者在场,病人也许不会像我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时那么畅所欲言。
我发现他坐在房间中间的凳子上面,一看他的坐姿就知道他的脑子里正在进行思想斗争。
我一进门,他就立刻问我:“你觉得灵魂怎么样?”好像他早就等着问这个问题似的。
看来我的估计是正确的。潜意识的思考即使对精神病人都能起作用。
我决定把这个话题挑开:“你自己觉得灵魂怎么样?”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周围的一切,仿佛希望从中找到某种灵感。
“我不需要任何灵魂!”他带着一种无力和忏悔的语气说,似乎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他。我决定再逼他一逼。
于是我问他:“你喜欢生命,而且想要别的东西的生命呢?”
“哦,是的!不过这没关系,你不用为这个操心!”
“但是,”我问,“我们怎么可能得到生命,而摒弃其灵魂呢?”
他看起来有些困惑,于是我继续说道:“会有那么一天,在某个美妙的时刻,当你飞离人间的时候,你的身边会有成千上万的苍蝇、蜘蛛、鸟,以及猫的灵魂嗡嗡嗡,吱吱吱,喵喵喵地在你身边缭绕。你知道,你取走了它们的生命,那么你就得带上它们的灵魂!”
我的话似乎激起了他的想象力。他立刻用手指堵住了自己的耳朵,并紧紧地闭上了双眼,神情紧张地把脸皱在一起,就像一个小孩子在脸上满是肥皂沫时的模样。
这种神态不禁让我产生了同情,而且我明白了一点:好像在我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个小孩子,尽管他容貌显得有些苍老,下巴上的胡子茬也是白色的。
很显然,他正在经历一种精神上的困扰,而且他也意识到了,根据他过去的想法得到的结论却正是他排斥的东西。
我想我应该尽可能地进一步深入他的思想。第一步是恢复他的信心,于是,我很大声地问他,他即使堵着耳朵也能听见,“你想不想再要一些糖来招引苍蝇呢?”
他看起来好像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然后摇摇头。他笑着回答我:“不太想!毕竟,苍蝇也是可怜的东西!”停顿片刻,他补充道:“而且,我也不想让它们的灵魂在我身边嗡嗡叫。”
“要么弄点蜘蛛?”我继续问。
“去他的蜘蛛!蜘蛛有什么用?身上什么也没有,既不能吃,也不能……”他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想起来一个禁忌似的。
“他又来了!”我暗想,“这是第二次在他要说‘喝’这个词时突然停下来了。这是为什么?”
伦菲尔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语病,于是马上接着往下说,好像想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
“我不在乎这些东西。就像莎士比亚说的:‘耗子、田鼠等等小生命就像储肉柜里的鸡食一样微不足道’。现在,我已经对这些废物不感兴趣了。我现在知道什么东西在等着我,所以你想让我对这种低等生命感兴趣,就像你想叫别人用筷子去吃分子一样不可能。”
“我明白了,”我说,“你想要一些大的东西,这样才够塞你的牙缝是吗?那么你想早饭吃头大象?”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似乎越来越警觉,我想再继续逼他一下,“我在想,”我做出沉思状,“一头大象的灵魂是什么样的?”
我所期望效果达到了。他立刻从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中跌落下来,又变成孩子般的样子。
“我不要大象的灵魂,什么灵魂都不需要!”他说。
他沮丧地在那儿坐了几分钟。突然,他跳了起来,眼中闪着光,极度兴奋的样子。
“让你和你的那些灵魂见鬼去吧!”他叫道,“你为什么老拿灵魂来烦我?难道除了灵魂,我就没别的事情好操心、苦恼,或者让我分神的吗?”
他看起来充满了敌意,所以我担心他会不会再对我进行暴力攻击。于是,我吹响了口哨。
但是,我一吹响口哨,他就平静了下来,而且还带着歉意地对我说:“原谅我,医生。我有些忘乎所以了。你不需要喊人。我真的很担心自己竟会如此易怒。如果你能知道我正在面对和试图解决何种问题的话,你就会同情、容忍和原谅我的。请不要给我穿马甲,求求你!我需要思考,但是如果把我绑起来,我就根本无法自由思考。我肯定你一定会明白。”
很显然,他已经很好地控制了自己。所以,当看护人员进来的时候,我告诉他们没事了。伦菲尔德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开。
当门关上的时候,他非常庄重、温和地对我说:“谢瓦尔德医生,你真的对我很体贴,相信我,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你!”
我想还是在他处于这种情绪状态时离开比较好。于是,我便出去了。这个病人的脑子里肯定在琢磨什么事情。 如果能够把一些零散的发现按适当的顺序罗列出来的话,那么就会发现“实情”——就像美国记者说的那样。 我的归纳如下:
不愿提到“喝”。
害怕想到被任何东西的“灵魂”困扰。
不害怕将来会缺少“生命”。
讨厌所有的低级生命,但是担心被它们的灵魂所骚扰。
从逻辑上讲,所有这些都说明一点,那就是:在某种程度上,他很肯定,他将会获取更高级的生命!但是他害怕后果——一个灵魂的负担。那么他要的是人命!
谁让他这么肯定——?
仁慈的主啊!原来是伯爵在控制他。看来眼前又有一个新的恐怖计划!
后来
回来后,我就去找了范·黑尔辛,并把我的怀疑告诉了他。他对这个问题很严肃。仔细思考了一阵子后,他便要求我带他去见伦菲尔德。我带他去了。
就在我们来到伦菲尔德病房门外的时候,我们听到里面传来了病人愉快的歌唱声,在很久以前,他在这个时间也经常这样做。
进门后,我们吃惊地发现,他又像从前那样在撒糖。不久,秋天里那些没精打采的苍蝇便嗡嗡地飞进了房间。我们试着想把谈话引回到刚才的主题中去,但是他却不理我们。他继续唱着歌,好像我们不存在一样。接着,他把一小页纸塞进了一个笔记本里。所以我们只好一无所获地离开。
他真是一个奇怪的病例,今天晚上我们必须盯着他。
米切尔·森甘地给戈德明庄主的信
10月1日
我的主人,
我们一向为能够满足您的愿望而感到无比愉悦。鉴于哈克尔先生曾代您向我们提出了您的愿望,我们恳求您容许我们向您提供关于皮卡迪利街347号房屋的买卖情况。
房子的卖主是老阿齐波德·温特苏菲尔德先生的法定继承人。买主是一个外国贵族,德·威利伯爵。他是亲自到本公司用现金购买的,即所谓的“一手交钱,一手交房”,请原谅我用这么俗气的说法。除此之外,关于此人我们一无所知。
庄主,我们是阁下最谦卑的仆人
米切尔·森甘地公司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10月2日
昨晚,我安排了一个人守在走廊里,让他时刻记录从伦菲尔德房间里传来的任何响动,并关照他,一旦有什么奇怪的情况就马上来向我报告。
晚饭过后,我们大家都围坐在书房的炉火边——哈克尔夫人已经上床睡觉去了——我们交流了白天的行动和发现。只有哈克尔有所收获,我们都特别希望他得到的是重要线索。
上床之前,我又去了病人那里。我透过房间的观察孔看了看他,他睡得很熟,胸口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着。
早上的时候,我安排当值的那个人向我报告说,刚过午夜的时候,病人变得不安起来,并且不停地在大声祈祷着什么。
我问他是不是就这些情况,他回答说他听到的就这些。不过,他的神情颇有些可疑。于是,我很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当中睡过觉。他否认自己睡觉了,不过承认“打了一小会盹”。这真太糟了,有些人你不能信任他,只有盯着他。
今天,哈克尔继续出门找他的线索去了。而亚瑟和昆西则在家里照看马。亚瑟认为应该随时让马做好准备,一旦我们找到线索,就要用到它们,这样就不会浪费时间了。
我们必须在日出和日落之间对那些箱子里的泥土进行消毒。那样,伯爵就会没有藏身之处,我们就可以在他最薄弱的时候抓住他。
范·黑尔辛到大英博物馆去查阅有关古代医药的权威资料了。古代医生的一些处理方法,后代医生往往不愿接受。教授就是去找有关女巫和降魔的资料的,我们也许以后用得着它们。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一定是都疯了,我们只有在穿上小马甲后才能恢复理智。
后来
大家又碰头了。我们的行动看起来似乎走上了正轨,而明天的工作也许就是最后收尾阶段的开始。
我怀疑伦菲尔德此时的安静是不是也与此有关。他的情绪总是随着伯爵的行动在变化。也许在那个恶魔在被摧毁之前,在病人身上会产生微妙的影响。如果我们能够得到一点暗示,知道在我今天和他辩论和后来他抓苍蝇之间的那段时间里,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么,这就有可能会给我们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目前,他表面上看上去很安静……那是他吗?好像从他的房间里传出了疯狂的叫喊声。然后看护冲进了我的房间,告诉我伦菲尔德出事了。看护说他先是听到病人在狂叫,然后等他跑到他的房间里去时,发现他头冲下倒在地板上,浑身都是血。我必须立刻过去看看。
第二十一章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10月3日
只要我还记得,我就要从上次的记录开始,把后来所发生的一切都详细地记录下来。我不能漏掉任何细节。我必须定下心。
我来到伦菲尔德的房间,发现他面朝左侧躺在一滩血水之中。我上前扳过他的身子,很明显他受到了非常严重的伤害,他四肢瘫软,身体各部分都没有一点点知觉。他的脸上有着严重的瘀伤,好像是在地板上撞的,地板上那滩血也是从脸上的伤口里流出来的。
当我们把他身体翻过来的时候,跪在他身边的看护说:“我想,先生,他的脊背折断了。看,他的右手、右腿,以及整个脸部都瘫痪了。”
看护怎么也想不透这是怎么发生的。他紧紧皱着眉,困惑不解地说:“有两件事情我想不明白。他脸上的伤,好像是把自己的头往地上撞形成的。我曾在爱瓦斯菲尔德精神病院看见一个女孩在别人拉住她之前这样做过。另外,如果当时伦菲尔德正处于严重肌肉痉挛的话,那他从床下摔下来的时候也可能摔断脖子。不过,我怎么也不能想象这两件事情怎么会同时发生,因为,如果他的脊背先折断了,他不能再去撞自己的头,而如果他的脸在从床上滚落之前就已经那样的话,那么床上应该留有一些痕迹。”
我对他说:“快去找范·黑尔辛医生,麻烦他赶快过来一趟,一刻也不要耽误。”
看护匆忙地离开了。几分钟后,教授穿着睡袍和拖鞋赶来了。他仔细地查看了地板上的伦菲尔德,然后转过身看看我。
我想,他一定从我的眼神中明白了我的想法,因而用一种平静、清晰地语气对我说话,其实是故意说给看护听的:“啊,真是一场悲哀的意外!他需要非常小心的看护和照顾。我本应现在和你在一起,但是我要先去穿戴整齐。如果你还在这里,那我几分钟后就回来。”
病人现在开始急促的呼吸,很显然,他正在承受着可怕的伤痛。范·黑尔辛很快就回来了,还带着一个手术箱。他肯定已经考虑好了,进来后,他轻轻对我耳语:“叫看护走开,等他经过手术醒过来之后,我们必须单独和他在一起。”
于是,我对看护说:“就这样吧,西蒙斯,我们该做的都做了,你最好接着巡视。范·黑尔辛医生现在要为他做手术。如果有任何异常情况,立刻向我报告。”
看护退下去了。接下来,我们非常仔细地给这个病人进行了检查。他脸上的伤是只是皮外伤,真正的伤来自头骨破裂,就在运动神经那个位置附近。
教授思考了片刻,然后对我说:“我们必须尽一切努力降低他的颅压,使之恢复正常。脑部出血的速度很快,这说明他受到的伤害很严重,他的整个运动神经都受到了压迫。颅压还将继续上升,所以,我们应该立刻进行开颅手术,否则就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我走过去打开了门,发现亚瑟和昆西站在门外的走廊里,他们还穿着睡衣,踏着拖鞋。
亚瑟对我说:“我听见你的人来叫范·黑尔辛医生,说是出事了。所以我叫醒了昆西,更确切地说是告诉了昆西,因为他并没有睡着。现在事情变化得太快了,而且也太奇怪了,所以我们这些天都睡得不深。我还一直在想明天晚上这件事情可能就有大的变化呢,我们只能更加小心才是。可以进来吗?”
我点点头,等他们全都进了房间,我又关上了门。
当昆西看到地板上躺着的病人,还有地板上那滩鲜血时,不禁小声叫了出来:“天啊!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怜的家伙!”
我简单地把事情解释了一下,并补充说,我们希望他在手术后不久就能暂时地恢复意识。
昆西立刻走开坐到床边,亚瑟坐在他身边。我们都耐心地在一旁观察。
“我们应该等待,”范·黑尔辛说,“直到找准了最好的手术位置后再进行锯颅,只有这样,才能最快最有效地移除瘀血,很明显,他脑颅内还在继续出血。”
我们等待的时间显得漫长得可怕,我的心直往下沉。从范·黑尔辛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也非常担心结果会如何。
我非常害怕伦菲尔德醒来后说出的真相。我真的害怕去想。但是我很确信手术的结果,因为我曾读过专门看护临死病人的医生写的书籍。
伦菲尔德不规则地喘息着,每次看起来他都要睁开眼讲话了,但是紧跟着他的呼吸就变得越来越急促,然后整个身体也越来越麻木。
虽然长期以来,我早已习惯和病人、死人呆在一起,但是我却变得越来越焦虑。我几乎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太阳穴上搏动声也像是锤子敲击的声音。这种死一般的寂静变得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我轮流看了看我的同伴,他们都涨红着脸,眉头紧锁,看得出来,他们也在经受着同样的折磨。
房间里弥漫着紧张的空气,仿佛在我们头上悬着可怕的丧钟,它随时都会在我们最没有防备的时候重重敲响。
病人的情况不断恶化,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我抬起头看教授,他也正盯着我。他阴沉着脸对我说:“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说的话可能值好几条人命。我一到这里就是这样想的。他已经命在旦夕了!我们就从耳朵上方开始动刀。”
然后,他就立即开始动手术。有几次,病人的呼吸还是很急促,但是终于,病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把胸膛都要撑破了一般。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眼里充满了狂乱和无助,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瞪着。然后,他的眼神渐渐缓和,转化成一种惊喜的眼神,嘴角也放松下来。
他的身体有点痉挛,同时说:“我会安静下来的,医生。叫他们把我的马甲脱下来。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这个梦让我变得很虚弱,无法动弹。我的脸怎么啦?好像全都肿了,痛得难受。”
他想转动自己的头,但是哪怕这点轻微的动作,都令他的眼睛变得有些呆滞。我轻轻地把他的头转回原处。
这时候,范·黑尔辛医生严肃地对病人说:“告诉我们你的梦,伦菲尔德先生。”
伦菲尔德听到教授的声音,破碎的脸上显出一丝愉悦,他说:“是范·黑尔辛医生吧,你能在这儿太好了。给我一些水,我的嘴唇好干,然后我会告诉你,我梦到……”他停下来,好像昏过去了。
我轻声对昆西说:“白兰地,就在我的书房,快!”
昆西急匆匆跑了出去,不久便带回来一个玻璃杯、一瓶白兰地还有一瓶水。我们润湿了病人干裂的嘴唇。很快,他便苏醒了过来。
看起来,他的大脑虽然受伤严重,但还能间歇地运作。因为在他差不多恢复意识后,他以一种极度痛苦而困惑的眼神盯着我,这种眼神我永远也忘不了,然后他说:“我不应该自欺欺人,那不是梦,而是可怕的现实。”
说完,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后来看到坐在床边的两个人,他继续说道:“如果我刚才还不敢确定的话,现在看到他们就知道我没在做梦。”
他的眼睛闭上了一会儿,那不是因为疼痛或者困倦,而是不自觉的,似乎是为了积蓄力量。当他又一次睁开眼睛后,他有了更多的力量,急促地说道:“快,医生,快,我要死了!我觉得我只有几分钟了,然后我就要死了,或者比死更糟!再用白兰地润一润我的嘴唇。在我死前,或者在我可怜的大脑死掉之前,我有些话必须说出来。
“谢谢你!就在我恳求你让我离开的那个晚上,在你走了以后,我都讲不出话了,因为我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像打了结。但是除此以外,我的头脑非常清醒,就像现在一样清醒。在你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一直处于痛苦的绝望之中,可能有好几个小时吧。后来,我终于安静下来,脑子也恢复了冷静,我那时才意识到身处何处。这时,我听到我们房子后面传来狗叫声,显然狗不在它们原来的地方!”
伦菲尔德说话的时候,范·黑尔辛医生的眼睛一眨不眨,但是他的手却伸过来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但是从他表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来,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继续说。”
伦菲尔德继续说着:“他穿过浓雾,来到我窗前,就像我以前经常看到的那样。但是此后他变得具体起来,不再是幽灵了。他眼露凶光,张着血盆大口笑着,当他回头朝身后那片传出狗叫声的树丛看过去的时候,那些尖利的白牙在月光下闪着光。
“开始我并没有叫他进来,虽然我知道他想进来,他以前就想进我的房间了。最后,他开始给我一些许诺,不是光说说,而是马上就做。”
这时,教授打断了他的话,“怎么做呢?”
“就是真的兑现。就像以前,在有阳光的日子里,他就会把苍蝇送进来。都是些又大又肥的苍蝇,翅膀发着金属一般的光泽。而到了晚上,他就送进来蛾子,背上还有着骷髅十字架的图案。”
范·黑尔辛医生自己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对我说:“天蛾阿特洛波斯——就是你所说过的‘骷髅蛾’?”
病人没有停,继续说:“然后,他小声说:‘老鼠!老鼠!老鼠!成百上千,成千上万只老鼠。每只老鼠都是一条生命。狗和猫都爱吃。都是生命!都是红色的鲜血!血液里蕴藏着好几年的生命!不仅仅是嗡嗡叫的苍蝇!’
“我嘲笑了他,因为我想看看他到底能做些什么。后来,在黝黑的树丛那一边,他的房子里传来了狗叫声。他让我靠近窗户。于是,我踮起脚往外看。他举起了手,看起来像是一种无声的召唤。有一大片黑影在草地上蔓延开来,就像火焰的形状一样朝这里移动。然后他把浓雾朝左右分开,然后我就看到成千上万只老鼠,它们眼睛里闪着红光,跟他的眼睛一样,只是小一点。 “他抬起手,老鼠立刻都停住了。我觉得他好像是想说:‘我会把这些生命都给你,还有更大更多的生命,它们的寿命加起来都数不清了,只要你肯臣服、效忠于我!’然后一片红云,血一般的红云,向我飘来蒙住我的眼睛。在我意识到我做了什么之前,我发现我自己已经把窗子打开了,还对他说: ‘进来吧,我的主人!’
“老鼠都跑了,窗缝很窄,只有一英寸宽,但是他从窗缝里一下子钻了进来,就像月光也经常会穿过小缝照进房间,然后又还原成满月一样。”
伦菲尔德的声音变得微弱了,我又用白兰地去润了润他的嘴唇,然后他又继续讲了起来。不过,看起来他的记忆力好像是间歇性的,因为他现在说的事是几天前的事了。当我准备提醒他告诉我们到底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时,范·黑尔辛轻声对我说:“让他继续讲,不要打断他。他不能从头再想了,如果一旦你打乱了他的思路的话,恐怕就讲不下去了。”
伦菲尔德继续说:“整天我都在等他的消息,但是他什么都没给我,甚至连一只苍蝇都没有。当月亮升起来时,我已经非常生气了。后来,他从窗子里——当时窗子是关着的——钻进来,甚至连敲都没敲一下,我非常生他的气。可他却蔑视地看着我,他那张苍白的脸从雾中探出来,红眼睛闪闪发亮。他旁若无人地朝前走,好像整个地方都是他的一样。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气味都跟以前不一样了。我抓不住他。”
“我想起来了,不知怎的,哈克尔夫人进了我的房间。”
他话音刚落,坐在床边的两个人就站了起来,走过来站到病人的后面。这样病人看不到他们,他们却能听得更清楚。他们两个都没作声,但教授显然有些吃惊,手也有些发抖。但是,他的神情却变得更严肃了。
伦菲尔德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继续说:“哈克尔夫人下午来看我的时候,显得和以前不一样,就像是往茶壶里添过水的茶一样。”我们听了都一震,但是没人开口。他接着说:“直到她开始说话,我才意识到她在这里。她看起来不一样,我不喜欢面色苍白的人,我喜欢身体里有很多血的人,而她的血好像都流光了一样。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她走后,我开始思考,我后来想到原来是他正在吸走她的生命,我简直都快气疯了。”
我知道,此刻别的人都像我一样在发颤,但我们没有动。
“因此,当他今晚又一次进来的时候,我已经等着他了。当我看见那团雾钻进了屋子,然后我就紧紧地抱住了他。我听说疯子有超人的力气,而且我知道我就是个疯子——有的时候。于是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哈!他也感觉到了,因为他从雾里钻了出来与我搏斗。我死死抓着他,我想我就要赢了,因为我不希望他夺走她的生命,直到我看到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像熊熊的烈火般瞪着我,我的力量一下子变得像水一样了。
“他挣脱了我,当我想再次抓住他的时候,他把我揪起来朝下一扔。我眼前出现了一片红云,还听到打雷般的轰鸣。然后那团雾从房门下面钻了出去。”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而呼吸越来越急促。范·黑尔辛医生本能地站了起来。“我们知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他说,“他就在这里,我们知道他的目的。可能还不太晚,让我们武装起来——就像我们那天晚上做的那样,但别浪费时间。一刻都不能浪费。”
已经无须用语言来形容我们的恐惧,因为大家感受相同。我们急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了那些我们在进入伯爵房子时教授分给我们的东西。当我们在走廊里碰到教授时,他也拿好了同样的东西。教授指着这些东西意味深长地说:“永远带着它们,直到这恐怖的一切结束以后。要运用智慧,朋友们,我们对付的可不是普通的敌人。哎!这下可怜的米娜要受罪了!”他停了下来,声音有些哽咽。我不知道我此刻的内心是充满了恐惧还是愤怒。
在哈克尔夫妇的房门外,我们停了下来。亚瑟和昆西有些迟疑,昆西说:“我们会打扰她吗?”
“必须这么做。”范·黑尔辛严肃地说,“如果门是锁着的,那我就破门而入。”
“那不是会吓坏她吗?这样闯进女士的房间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范·黑尔辛郑重地说:“你一直很正确,但这是性命攸关的时刻。对医生来说,所有的房间都是一样的。即便不一样,今天晚上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约翰,如果我转动门把,门还没有开的话,你就用肩膀去撞门。还有你也是,朋友们,现在,开始!”
说着他便去转动门把手,但门并没有开。于是我们一起朝门上撞去,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我们几乎一头冲了进去。教授摔到了地上。当他正手脚并用爬起来的时候,我越过他的背影往前看,然后就被眼前的一切吓呆了。我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心脏也几乎停止了跳动。
月光明晃晃的,虽然有暗黄的窗帘挡着,但房间里的亮光也足以看见一切。靠近窗的那一边床上躺着乔纳森·哈克尔,他满脸通红,喘着粗气,好像已经近乎休克了。而他的妻子穿着白睡袍跪在他身边。她身旁立着一个身形瘦长的男人,一袭黑袍。从各种特征来看,我们立刻认出来那就是伯爵,包括他前额的疤痕。
他左手攥住哈克尔夫人的双手,使劲往后拽,而右手掐住她的后脖颈,硬把她的脸压在乔纳森的胸口上。她白色的睡袍上都沾满了血。乔纳森的衣服被撕破,一小股鲜血从他那赤裸的胸膛上淌下来。那个情景就像是一个小孩子掐住小猫的脖子,把它的嘴巴按在一碟牛奶里强迫它喝一样。
当我们冲进屋的时候,伯爵转过了脸,可能传说中地狱般的脸就是这样的。他的眼中闪着邪恶的红光,白色的鹰钩鼻下大大的鼻孔不住地一张一翕。他的嘴角淌着鲜血,尖利的獠牙眦出来还闪着光。它们上下咬在一起,样子就像猛兽的牙齿一般。
这时他手一甩,把哈克尔夫人抛到了床上,然后转身面对着我们。这时,教授已经爬起来了,他往前逼近一步,并拿出那个装着圣饼的信封对准伯爵。伯爵突然刹住了脚步,并倒退了回去。那情景就像那时露茜在墓门口的样子。
他一步一步往后退,而我们别的人都拿着十字架一起朝他逼近。这时,一大片乌云从空中飘过,突然遮住了月光。等昆西用火柴点亮了汽灯之后,我们发现伯爵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团稀薄的蒸汽。这团蒸汽一直朝门口蔓延过去,随后消失在门口。
范·黑尔辛医生、亚瑟和我立刻朝哈克尔夫人跑过去。这时哈克尔夫人终于透过一口气来,然后她发出一声狂乱、刺耳,充满绝望的尖叫,这一声尖叫直到我死前都会在耳边缭绕。
几秒钟之后她又无助地瘫软在床上。她的脸色苍白,嘴唇、脸颊和下巴上都沾满了血,她的脖子上还有一小股鲜血正淌下来。她的双眼满是恐惧,后来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绝望地低声哭泣起来。她的手腕苍白,上面伯爵铁钳般的手留下的红斑还清晰可见。
范·黑尔辛医生上前,轻轻地把床单盖在她身上。亚瑟悲哀地看了一会哈克尔夫人,便不忍再待下去了。范·黑尔辛轻声对我说:“乔纳森现在处于昏迷状态中,这是吸血鬼搞的鬼。而米娜夫人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一时半会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等她自己恢复过来。我必须把乔纳森弄醒。”
他把毛巾的一头浸上冷水,然后用它在乔纳森脸上轻轻拍打。而米娜则始终蒙着脸悲伤地抽泣着,听着真让人心碎。我把窗帘拉了起来朝外看,外面月光很亮。我看见昆西跑过了草地,然后躲在一棵大紫杉树的阴影里。我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哈克尔在部分恢复意识后发出的急促的呼气声,便转身来到床头。他的脸上布满了惊诧的表情。他愣了几秒钟之后,似乎突然清醒了过来,人便一下子弹了起来。
他的妻子被惊动了,转过身向他伸出了双臂,好像是要拥抱他。然而,她又突然把手缩了回去,两肘撑在床上,双手交叉在面前,浑身不停地颤抖着,连床都跟着晃起来。
“上帝呀,这到底是怎么啦?”哈克尔大叫道,“谢瓦尔德医生,范·黑尔辛医生,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哪里出了问题?米娜,亲爱的,怎么啦?这滩血是怎么回事?上帝呀,上帝呀!是从这里流出来的吗?”
他跪了下来,双手疯狂地互相拍打着,“仁慈的上帝帮帮我们!救救她,哦!救救她!”然后他又迅速从床上跳下来,撕扯自己的衣服,同时大声质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把一切都告诉我!”
他不停地狂叫着:“范·黑尔辛医生,你爱米娜,我知道。哦,做点什么救救她吧。他应该跑得还不远,你们守着她,我去找他!”
他的妻子,尽管此刻无比的恐惧和悲哀,但是一听他这样说就立刻想到他会有危险,于是不顾自己的哀痛,紧紧抓住他大声喊道: “不,不!乔纳森,你别离开我。我今晚已经受够了,上帝知道,不能让他再伤害你了。你必须和我待在一起,和这些朋友待在一起,他们可以照看你!”
她越说神情越狂乱,乔纳森弯下腰来,哈克尔夫人拽着他,让他在床边坐下,并紧紧地抱住了他。
范·黑尔辛和我试图让他们两个镇定下来。教授拿起他的金十字架非常冷静地说:“别害怕,亲爱的,我们在这里。只要随身带着它,邪魔就无法靠近你。你现在安全了。我们一定要保持镇定,然后好好合计一下。”
米娜浑身战栗,一言不发,把头靠在丈夫的胸膛上。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乔纳森白色睡衣上便留下了点点血渍,那是米娜唇边的鲜血和脖子上还在流淌的鲜血沾在了上面。 她一见就立刻缩回了身子,低声呻吟一声,边抽泣边轻声说:“污秽,污秽!我再也不能碰他,也不能亲吻他了。哦,现在他最恐怖的敌人竟然是我,现在他最有理由害怕的人是我了。”
听到米娜这么说,乔纳森坚决地说:“胡说,米娜。你这样说对我是一种耻辱,我再也不要听到你这样说。让上帝来做裁判,如果我对你有任何这种想法或者行为,那就让上帝惩罚我,给我比今天晚上更令我痛苦的惩罚!”
他伸出双臂把米娜搂在胸前,而米娜就在乔纳森怀里抽泣。乔纳森热泪盈眶地看着我们,他的鼻翼微颤,但嘴角却紧紧地抿在一起。
过了一会,米娜的哭泣声渐渐微弱下来。这时,乔纳森竭力镇定地对我说: “现在,谢瓦尔德医生,把一切都告诉我吧。我应该知道全部的事实,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我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他表面上看起来很沉着的样子,但是当我讲到伯爵是如何粗暴地以那种姿势抓住米娜,并强行把她的嘴按到他的伤口上时,他的鼻翼抽动,怒目圆睁。不过,我有趣地看到,即便在这一刻,面色苍白的哈克尔还不断地用手温柔地安慰米娜,在她的头发间轻轻抚摸着。
我正好把事情经过讲完的时候,昆西和亚瑟敲了敲门。我们示意他们进来。范·黑尔辛询问地看了看我,我领会了他的意思,他是想让他们两个进来说点别的事情,这样好把这对悲悲戚戚的夫妇的注意力分散开。
我会意地点头。于是,范·黑尔辛问他们俩在外面看到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事情没有。亚瑟回答说:“走廊,还有其他任何房间里都没有。我到了书房,他显然曾经去过那里,但是他已经走了。但是,他已经……”他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床上虚弱的米娜。
范·黑尔辛严肃地说:“继续,亚瑟,这里没什么可隐瞒的。我们现在的希望就是知道一切真相。尽管说吧!”
于是,亚瑟继续说道:“他到过那里,可能就几秒钟的时间,但是却搞得乱七八糟。我们所有的资料都被烧毁了,只剩下一堆灰烬,上面还闪着蓝色的小火苗。你的那些录音磁片也被他扔进了火里,磁片上面涂着蜡,所以火烧得很旺。”
我打断了他:“感谢上帝,幸好保险箱里还有另外一套备份!”
他脸色一喜,不过马上又沉了下来。他继续说:“于是,我跑下了楼梯,但并没有发现他的影子。我看了看伦菲尔德的房间,也没发现他的踪迹,除了……”他又停了下来。
“说呀!”哈克尔嘶哑着嗓子说。
亚瑟低头润了润嘴唇,补充说:“那个可怜的家伙已经死了。”
哈克尔夫人抬起了头,一个接一个地看着我们,然后庄严地说:“这是神的旨意!”
我只觉得亚瑟的话里好像有所保留,但是我想那肯定是有原因的,所以我没说什么。
范·黑尔辛转身问昆西:“你呢?昆西,你有什么要告诉大家的?”
“一点点。”他回答,“可能会有很多发现,但是我现在不敢肯定。我想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我们能知道伯爵离开这所房子后会去哪里。我并没有看见他,但是看见一只蝙蝠从伦菲尔德的窗口飞出来,并朝西飞去了。我本以为他会飞到卡尔法克斯,但他很显然去找别的巢穴去了。他今晚不会回来了,因为东方已经泛红,黎明就要到了。我们明天必须采取行动!”
最后几个字他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有那么好几分钟没有人讲话,我感觉我几乎都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声。
范·黑尔辛轻柔地把手放在哈克尔夫人的头上,说道:“现在,米娜女士,可怜的,亲爱的米娜女士,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上帝知道我并不想让你痛苦,但是我们有必要知道真相。因为我们现在更加需要加紧行事,时间非常紧迫了。了结一切的时间很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现在就是我们获得信息,以便将来得以幸存的机会。”
可怜的米娜浑身发抖,看得出她内心非常紧张,她把她丈夫抱得更紧了,头也在丈夫的胸膛上越埋越低。然后,她忽然骄傲地抬起头来,把手伸向了范·黑尔辛,范·黑尔辛握住它,俯身亲吻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攥在自己手心。而哈克尔紧紧握着米娜的另一只手,一条胳膊还坚定地搂着她。
米娜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清理思路,然后她开始诉说: “我吃了安眠药,但过了很久都没有用。我反而变得更清醒了,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各种恐怖的幻想,都和死亡和吸血鬼有关,充满了鲜血、疼痛以及困扰。”
说到这里,米娜的丈夫不禁哀叹了一声,米娜转过身,爱怜地对他说:“亲爱的,不必沮丧。你一定要勇敢、坚强,帮我熬过这个可怕的关口。如果你知道我是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将这个可怕的事情讲出来的话,那你就会明白我是多么需要你的帮助。
“后来,我觉得我一定要用意志帮助这个药发挥作用,如果这会有所帮助的话,于是我硬让自己入睡。很显然我马上就睡着了,因为我后来什么都不记得了。连乔纳森进来时都没有吵醒我,直到我后来醒过一次,才发现他躺在我身边。当时房间里有一些稀薄的白雾,就像我以前注意到的一样。但是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知道这个情况。我在日记里都有记录,稍后我会拿给你们看。
“然后,我又感到那种隐隐约约的恐惧,那种恐惧感好像似曾相识。我想叫醒乔纳森,但是他睡得太死了,好像是他而不是我吞了安眠药一样。我试了又试,但是叫不醒他。我愈发感到害怕了,我惊惶地环顾着四周。然后,我的心脏就直往下沉,因为,在床边,站着一个浑身黑衣的瘦高男人。他好像是从雾里走出来的一样,或者更应该说是雾变成了他的形象,因为后来那团雾就完全消失了。
“我马上就根据大家以前的描述认出了他。苍白的脸,高高的鹰钩鼻,月光在他鼻梁上勾勒出一条细细的白线。他红色的嘴唇张开着,露出雪白的獠牙,还有那双红色的眼睛,我以前在日落时分,在怀特白圣玛丽教堂的玻璃窗里见到过那双红眼睛。我也知道他前额上的那道红色疤痕是以前乔纳森砸出来的。那时,我的心几乎都停止了跳动。我本来会尖叫出来的,但是那时我已经瘫软了。
“他指着乔纳森,用一种尖利冰冷的声音轻声说:‘安静!如果你敢出声,我就把他的脑浆挖出来让你看。’我吓坏了,不知所措,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得意地笑着,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扯开我脖子上的衣服。他说:‘首先,我需要一点鲜血来补充精力,你最好也别出声。反正这也不是我第一次、或是第二次用你的鲜血来解渴了!’我感到非常疑惑和奇怪,因为并没有想去抗拒他。我猜当他碰到我的时候,就给我下了毒咒,所以才会这样。哦,上帝啊,怜悯我吧!他把他肮脏的嘴唇凑到了我的脖子上!”
这时她的丈夫又哀叹了一声。米娜把丈夫的手抓得更紧了,一边还怜惜地看着他,好像受伤的是他一样。然后她继续说道: “我感觉自己的力量逐渐丧失,处于一种半昏迷状态。我不知道这个可怕的事情持续了多长时间,但是我感觉很长时间以后,他才把他那张贪婪可怕的嘴挪开。我看见他的嘴唇鲜血直流!”
这种可怕的回忆几乎令她垮下来,要不是她丈夫的胳膊有力地支撑着她,她就已经要瘫软下去了。她费了很大的努力才又让自己镇定下来,接着讲道:“他后来轻蔑地对我说,‘你,跟其他人一样,想要跟我作对!你会帮这些人来追捕我,并破坏我的计划。你现在知道了吧,挡我的路是什么下场。他们也知道一点了,以后会更明白这点。他们本来应该把精力用到自己身上,但是他们却来跟我玩花样——几百年前他们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率领他们的民族,为他们的民族出谋划策,英勇奋战——现在我就反戈一击。’
“‘而你,他们最爱的人,现在已经和我连成一体。你现在可以给我提供我需要的血液,然后,你会变成我的同类和助手。最后,你就会向他们报复,因为他们当中没有任何人会满足你的需要。但目前,你必须要为你所做的一切遭受惩罚。你曾经帮助他们来对付我,现在你必须听从我的召唤。当我在脑子里默默对你说‘过来!’的时候,你必须听从我的调遣,哪怕是隔山跨海,赴汤蹈火也要来。最后,我要你做这个!’说到这里,他扯开乔纳森的衣服,然后用自己尖利的长指甲在他胸口划破一个口子。当鲜血开始流出来的时候,他一只手紧紧抓住我的双手,另一只手抓着我的脖子往伤口上按。我当时要么窒息而死,要么吞下一些……哦,上帝!我的上帝!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做了什么,会沦落到这个下场?上帝,可怜我吧!蔑视一个可怜的灵魂比凡间其他危险都更让人痛苦。怜悯一下我挚爱的人吧!”
这时,她开始拼命地擦自己的嘴唇,好像是要把污秽的东西擦掉一样。这时,东方已经微微发亮了,周围的景物越来越清晰起来。
哈克尔始终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但是随着米娜可怕的叙述,他阴沉的脸色在晨曦的映照下越来越深。终于,黎明的第一线曙光照进了房间,他的整个身形背对着晨光,只显出一条光亮的轮廓。
我们决定安排一个人一直留守在这对不幸的人身边,直到我们下一次会面,决定采取行动时为止。
但有一点我很确信,今天太阳升起之后,将不会再有悲惨的事情发生在这幢房子里。
第二十二章
乔纳森·哈克尔的日记10月3日
我非得做点什么,否则我就要疯了,所以我决定写这篇日记。
现在是六点钟。半小时后,我们会在书房集中,并一起吃点东西。范·黑尔辛医生和谢瓦尔德医生都认为,只有吃饱了才能最有效的工作。上帝知道,我们最大的愿望就要在今天结束一切。
只要一有空闲,我就要写日记,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记下来,因为我实在害怕一停下来,就会想别的事情。而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的事情可能会给我们提供更多的经验。不过这些事,无论大小,都不可能比我和米娜今天所经历的更糟了。
但是我们必须彼此信任,充满希望。可怜的米娜刚才还流着泪对我说,正是在磨难和考验中,我们的信念才能得到锤炼,所以我们必须满怀信心,上帝会自始至终帮助我们!哦,上帝!那终点是什么呢?……别想了,继续写!继续写!
后来,范·黑尔辛医生和谢瓦尔德医生从伦菲尔德那里回来了,我们神情严肃地听他们讲述事情的经过。谢瓦尔德医生告诉我们,当他开始和范·黑尔辛医生下楼去伦菲尔德房间时,发现他倒在地板上一动不动,脸部有严重的瘀伤,颈骨都折断了。
谢瓦尔德问走廊里当值的看护是否听到了什么动静。看护说他一直坐在那里——他承认是半瞌睡状态——然后他听到从伦菲尔德的房间里传出很响的声音,然后还听到伦菲尔德大叫了几声:“上帝,上帝,上帝!”然后是东西摔下来的声音。等他进入房间,发现病人躺在地上,脸朝下,就是后来两位医生所见到的情形。
范·黑尔辛问看护他听见的是几个人的声音还是一个人的声音,看护说他吃不准。开始好像是两个人在说话,但是因为房间里没有别的人,所以他觉得那只能是一个人的声音。但是他可以发誓,那句“上帝!上帝!”肯定是病人说的。
当只有我们几个人的时候,谢瓦尔德医生说他不想把这件事搞复杂了。我们得考虑到警方验尸的问题,我们绝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因为没人会相信。他认为根据看护的证词,便可以开具“病人意外从床上跌落致死”的死亡证明。如果官方要求验尸调查,那么结果也必然相同。
然后,我们就开始讨论下一步的计划。我们首先做出的决定就是要完全恢复对米娜的信任,也就是说,无论多痛苦的事情,我们都不能再去隐瞒她。她自己也认为这是明智之举。看到米娜在如此绝望的情况下表现出来的既勇敢又悲哀的神情,真让我心疼。
“不能再隐瞒事实真相了,”她说,“我们已经承受得够多的了,而且这个世界上也不会再有任何比我现在所遭遇的更残酷的事情了!不管发生什么,对我来说都是新的希望,新的勇气!”
米娜说话的时候,范·黑尔辛一直在注视着她。突然,他平静地对她说:“但是,亲爱的米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你难道不害怕吗?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别人害怕?”
她的表情凝固下来,但是她说话的时候,眼里闪现出牺牲奉献的光芒:“不!我已经决定好了!”
“什么决定呢?”他温柔地问。此时大家都沉默不语,因为每个人都隐隐约约感觉到她的意思了。
她的回答简洁明了,好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如果我发现自己有任何迹象——我会密切注意的——会伤害我爱的人,我就去死!”
“你不会去自杀吧?”范·黑尔辛嗓音沙哑地问。
“我会的。如果让我失去那些爱我的朋友,那些会从痛苦和绝望中拯救我的朋友,那我会这么做!”她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看着教授。
教授本来是坐着的,此时他站了起来,走近她,用手抚摸着她的头,严肃地说:“我的孩子,如果说,这是最好的法子,不,是最安全的法子的话,我一定会找到一种方法让你毫无痛苦的离去。但是我的孩子……”他哽咽地有些说不下去了,好像在抽泣一般,但是他强忍住继续说道:“我们会挡在你和死亡之间保护你。你不能死。我们不会让你死,但是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不能死。在那个玷污你的魔鬼真正死掉之前,你都不能死。因为如果他还是活死人的话,那么你死了之后只能像他一样。所以,你必须活着!你必须为活着而抗争下去,虽然有时候,死是一种更简便的方法。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安全还是危险,你必须同死神搏斗,不管它是给你带来痛苦还是欢乐。为了你活着的灵魂,我要求你不能死,连这个念头都不要有,直到那个恶魔彻底消失。”
可怜的米娜脸色变得像死人一般的惨白,不住地颤抖着,就像涨潮时被冲垮的流沙堆一样。屋里寂静一片,我们都无能为力。后来,她冷静了一点,转过身向教授伸出了手,柔和但又悲哀地说道:“我向你保证,亲爱的朋友,如果上帝让我活着,我就会坚持下去。直到有一天,所有的恐怖都离我而去。”
她是如此善良、勇敢,我们也都深受鼓舞,内心变得更加坚强。我们愿意为她承受一切。然后我们开始讨论下一步计划。我告诉她将由她保管保险箱里的所有稿件,以及我们今后可能用得上的文件、日记,以及录音资料,就像她以前做过的一样。她很乐意地接受了这个工作——如果用“乐意”这个词来形容如此艰险的工作算是恰当的话。
范·黑尔辛跟以往一样,总是想到别人前头去了,他已经为我们想好了具体的行动步骤。
“我们当初也许做对了,”他说,“因为我们在夜闯他在卡尔法克斯的房子后决定暂时不去动那里的箱子。因为如果我们对那些箱子动了手脚,伯爵就会猜到我们的意图,然后他无疑会提前采取措施,阻挠我们找到其他箱子。但是,他现在不知道我们的意图。此外,他绝对不可能知道,我们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净化他的巢穴,这样他就不能再用它们了。”
“此外,我们还会弄清那些箱子的分布地点,等我们检查了他在皮卡迪利大街的那栋房子之后,我们也许就能把最后几个箱子找到。今天,是属于我们的,我们的希望全靠今天的行动了。虽然这是个悲伤的早晨,但升起的太阳一定会在今天保护我们。那个魔鬼现在是什么样子,在太阳落山之前,也还是那个样子。他的法力会受到限制,无法变成其他形状。他既不可能化成空气,也不可能从任何缝隙中溜走。如果他要进一扇门,他就必须像普通人那样开门才能进去。我们有一天的时间去找他所有的泥箱子,然后对它们进行彻底净化。所以,就算我们今天无法抓住他或消灭他,我们也要将他赶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以便我们将来把他抓住或消灭。”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站了起来,因为我无法眼看着意味着米娜的生命和幸福的宝贵的一分一秒就这样在我们眼皮底下流失掉,光说不做能有什么用!
这时,范·黑尔辛举手做了一个警告的手势。“乔纳森,”他说,“你们有句谚语说,‘欲速则不达。’只要时机成熟,我们一定会全面行动,而且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但是你想想,所有问题的关键很可能就在皮卡迪利的那幢房子里。伯爵可能已经买了很多所房子,那么就应该有很多买卖合同、钥匙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他也应该会有一些文件,支票簿之类的东西。他肯定需要在哪里储存他的财物,所以何不选在这个地处中心地带,又如此安静的地方呢?在那里他可以在任何时候从前门或后门任意出出进进。那里虽然热闹,但没人会注意到他。所以我们应该去那搜查一下。等我们搞清楚里面的情况,再‘瓮中捉鳖’——就像狩猎中的行话一样。是不是这样?”
“那我们赶快走吧。”我大喊,“我们正在浪费宝贵的时间!”
教授没动,他只是简单地问:“那我们怎么进入皮卡迪利的那所房子呢?”
“任何方法!”我叫道,“如果必要的话,我们甚至可以破门而入。”
“那你们的警察呢?他们会在哪儿?他们会怎么说?”
我无言以对。但是我知道,如果教授真的想拖延时间的话,那他一定有很好的理由。于是,我尽量平静地对他说:“只要别把时间耽搁了就好。我想,你一定明白,我现在正遭受什么样的折磨。”
“啊,孩子,我理解。我真的不愿徒增你的苦恼。但是你想想,现在别的人都还没出门工作,我们能做些什么?行动的时刻会来的。我想了又想,我认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现在,我们希望进入这所房子,但没有钥匙,对不对?”
我点点头。
“那么设想一下,如果你是那所房子的主人,但是没有钥匙,你只想进入自己的住宅,那时你会怎么办?”
“我会请一个信得过的锁匠,让他帮我把锁弄开。”
“那么警察呢,他们会不会干涉呢?”
“哦,不会的。只要他知道锁匠是被合理雇佣的就没事。”
“那么,”他看着我热切地说,“有可能被怀疑的就是雇锁匠的人的企图,或者说警察认为雇锁匠的人是不是心存歹意。哦,你们的警察一定都很尽忠职守,而且很聪明——太聪明了,以致能够看透别人的心思,而且非常愿意管这种闲事。哦,不,乔纳森,你可以在伦敦去撬一百所空房子,或者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城市,只要你方法得当,选对时机,没人会来管你。”
“我曾看过一则报道,有个人在伦敦拥有一座豪宅,他打算夏天到瑞士休假几个月。走之前他仔细锁好了房门。他离开之后,有一个强盗打破了房子的后窗玻璃潜入室内。然后,他打开门闩,在警察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进出出。后来,他还在房子里搞了一次拍卖会,并贴出了大大的布告,然后把房主的所有东西都拍卖一空。最后,他找到一个建筑商,并和他达成协议,他要建筑商在一定时间之内把整栋房子拆了运走。而你们的警方和一些官方机构都在尽可能地帮他。而那个房主休假回来之后,只发现原来应该是他家的地方现在是一个大深坑。这些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完成的。所以,我们也要大大方方地做这件事。” “所以我们不能去得太早,因为这样太醒目,反而会引起警察的注意。我们应该在十点以后去,那时候人群熙熙攘攘,这时候做起来才更像房子的主人。”
教授的想法太正确了,就连米娜那张恐惧、绝望的脸此刻也放松了许多。这番讨论给我们带来了希望。
范·黑尔辛继续说:“一旦我们在房子里找到了更多的线索,那么一些人留守在那里,而另一些人就到贝尔蒙德和麦尔恩德去找更多的泥土箱子。”
亚瑟站了起来。“我可以助一臂之力,”他说,“我会发电报让我的人在合适的地方准备好马匹以及货运车。”
“老朋友,”昆西说,“把马匹准备好以防万一,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不过,你难道不认为让时髦花哨的马车在沃尔沃斯或者麦尔恩德的小路上行驶不是太招摇了吗?我倒是觉得,我们想去南边或东边的话,应该坐出租马车,甚至可以让出租马车停在我们要去的地方附近。”
“昆西说得对!”教授说,“他的想法很周到,而且符合实际。我们做的事有很大难度,而且我们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米娜对大家讨论的事越来越感兴趣。我很高兴她可以藉此暂时忘掉昨晚的可怕经历。她太苍白了,白得可怕,而且如此的消瘦,以至于嘴唇向两边咧得更开了,而牙齿显得更加突兀了。我昨晚没有提起她这副样子,以免引起她不必要的痛苦。然而,我一想到伯爵吸完露茜的血后,露茜的悲惨结局,我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现在还看不出她的牙齿有变尖的迹象,但那是因为时间还不长。我们有的是时间害怕。
当我们讨论到行动的步骤和人员分配的时候,大家又有一些疑。但是我们最后一致同意在我们去皮卡迪利之前,应该先把伯爵就在附近的老窝解决掉。万一他较快地发觉我们的意图,我们也还是能够赶在他前面把这些箱子摧毁。而他处于人形状态时,也就是他最薄弱的时刻,我们也许可以从中找到新的线索。
至于人员分配,教授建议说,我们离开卡尔法克斯之后,应该一起去皮卡迪利的房子,然后我和两位医生留守在那里,亚瑟和昆西则去寻找他在沃尔沃斯和麦尔恩德的巢穴,并摧毁放在那里的箱子。教授强调说,有可能伯爵会在白天出现在皮卡迪利,那么我们就会在那里和他较量一番。无论如何,我们都有可能在力量上和他抗衡。
不过,我坚决反对这个安排,我说我想留下来保护米娜,我本来已经决定这样了。然而,米娜却不同意我的意见。她说在一些法律方面的问题上我可能会有用处,凭我在特兰西瓦尼亚的经历,可能会在伯爵的文件、书信中找到一些线索。而且只有大家同心协力,才有可能对付伯爵超常的力量。我不得不妥协了,因为米娜说得如此坚决。她说只有大家团结起来,才是她最后的希望。
“关于我,”她说,“我没什么好怕的,事情已经糟到底了,下面无论发生什么,都可能给我带来一线希望。去吧,我的丈夫!如果上帝愿意,他就会保护我以及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于是站了起来,大声说道:“那就以上帝的名义让我们马上出发吧,时间正在流逝。伯爵到皮卡迪利也许会比我们预料的早。”
“不会那么早!”范·黑尔辛摆了摆手说。
“为什么?”我问。
“你忘了吗?”他说,事实上还面带微笑,“昨天晚上他美餐一顿,肯定会睡得很晚。”
我忘了?我怎么可能忘呢!我们当中有谁会忘记那可怕的场景!米娜努力挣扎着想保持勇敢的外表,但是痛苦还是击垮了她,她捂住了脸,呜呜地抽泣起来,身子还颤抖着。
范·黑尔辛并不想勾起她对那次可怕经历的回忆,他只是在思考的过程中忘记了米娜的存在。当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之后,他对自己的粗心非常内疚,并试图安慰米娜。
“哦,米娜女士,”他说,“亲爱的,亲爱的,唉,我和大家一样是如此尊重你,但是我却说了这么不得体的话,我真是笨嘴拙舌、有口无心。但是你一定会忘掉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他边说边深深向米娜鞠了一躬。
米娜握住了他的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声音嘶哑地说:“不,我不应该忘记,记得它其实是好事,因为和这件事一起,我也会想起其他的美好回忆,这些回忆是分不开的。现在,你们快要出发了,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大家一定都要吃饭,这样才会有力量。”
早餐的气氛很勉强。大家都想显出心情愉快的样子,好彼此鼓励,而米娜是我们当中表现得最活泼轻松的一个。
早餐结束之后,范·黑尔辛站起来对大家说:“现在,亲爱的朋友们,我们就要行动了。你们都已经像我们第一次夜探敌人老巢时那样装备好了吗?这样就可以抵御敌人魔法,以及肉体上的攻击。”
我们都向他确认了。
“很好。现在,米娜女士,从现在起一直到太阳落山,你都会绝对的安全。而在太阳落山之前,我们都应该回来了——如果——我们肯定会回来!不过,在我们出发之前,我会让你有所装备,以防袭击。你下楼的时候,我已经在你的房间里布置了一些我们熟知的东西,这样他就进不来了。现在,我要让你本人也武装起来。我会用这块圣饼点一下你的额头。以圣父圣子的名义,然后……”
就在此时,传来一声令人心悸的尖叫,直刺我们的耳膜。就在教授把圣饼放在米娜前额的一瞬间,圣饼烙了进去——就像一片灼热的金属嵌进米娜的肉里。在米娜感觉到灼疼的同时,她也立刻意识到这件事意味着什么。这双重的痛苦击垮了我可怜的爱人,令她撕心裂肺地惨叫出来。
当她的尖叫声还在空气中回荡的时候,她痛苦地跪在地板上,把她美丽的长发拉到前面遮住了自己的脸,就像一个戴着斗篷的麻风病人,她哀号着: “污秽!污秽!全能的上帝也要避开我獗荤栉鄣娜馓澹?直到最后的审判日来临之前,我都得带着额头这个耻辱的印记了。”
别的人都怔在那里。我悲痛无助地扑倒在她身边,紧紧地搂住了她。我们两个悲痛的心跳动在一起。而别的朋友都不忍再看,转过脸,无声地流着泪。
范·黑尔辛转过身,好像受到神灵的点化一般,非常庄严地对我们说:“在最后的审判日到来的那一天,上帝一定会清除地球上所有的邪恶,并且纠正他所有子民的错误。而米娜女士,在上帝认为时机来临之前,你也许还不得不承受这样的一种烙印。哦,米娜,亲爱的,请允许我们这些爱你的人们,来亲自见证你的红印褪去的那一刻,我们将看到你的额头像你的心灵一样纯洁。只要我们活着,就能等到上帝为我们解除痛苦和罪恶的那一刻。而在此之前,我们将背负着十字架,就像圣子耶稣遵照上帝的意愿所做的那样。也许我们本身就是上帝的选民。我们将遵从上帝的旨意,承受鞭笞和羞辱的痛苦,经受泪水与鲜血的洗礼,经过恐惧与怀疑的考验,所有这些都是凡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
他的话充满希望和安慰,同时也具有一种感召力。米娜和我都有同样的感觉,因为我们几乎同时握住了老人的左右手,并弯下腰吻它。然后,大家都心灵相通地跪了下来,手拉着手,发誓要彼此真诚以对。而我们男人们都发誓要尽力为我们所爱的人解除痛苦,同时,我们也祈祷上帝能在摆在我们面前的艰巨任务中,给予我们帮助和指引。
出发的时刻到了。我与米娜不舍地告别,这是我们此生都无法忘怀的一刻。我们起程了。
而有一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如果我们发现米娜最终不得不成为一个吸血鬼,那么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到那个陌生可怕的地方去。我猜想在过去的年代里,吸血鬼会聚居在一起,因为他们肮脏的身体只能在圣土上安息,所以拥有最圣洁的爱就意味在他们可怕的等级中可以高人一等。
我们很顺利地进入了伯爵在卡尔法克斯的房子,所有的东西都像我们上次离开时那样原封未动。很难相信,在这个无人管理,满是灰尘,破败不堪的地方,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萌生惧意。要不是我们已经下定决心,要不是有可怕的回忆在鞭策着我们,我们几乎根本不能开展我们的行动。
我们在房子里没有发现任何纸张,也没有发现任何居住过的痕迹。在那个附属的老礼拜堂里,那些大箱子仍然放在原处。范·黑尔辛神情严肃地对我们说:“现在,朋友们,我们要完成我们的职责。我们必须把这些他从遥远的异地运过来的——他用以从事卑劣勾当的——泥土都进行彻底的消毒净化。他选中这些土,是因为它们曾经是圣土。现在我们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我们将把这些泥土变得更为神圣。这些泥土原来是因为供人类使用而变得神圣,现在我们让它们净化到只有神才可以使用。” 他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了螺丝起子和扳手。很快,其中一个箱子的顶盖被打开了。泥土散发着重重的霉味,但我们并不介意,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教授身上。
他从自己的盒子里取出一片圣饼恭敬地放在泥土上面,然后盖上盖子,再把螺丝钉拧进去,我们在一边帮忙。
就这样,我们一个一个地在每个箱子里都放了圣饼,并把箱子按原样摆好。
在我们关上房门离开的时候,教授严肃地对大家说:“我们这里的工作已经干完了。如果我们处理其他箱子也能这么顺利的话,那么今晚日落之前,米娜女士的额头就有可能恢复象牙般的无瑕洁白!”
当我们穿过草地,往火车站方向去赶火车的时候,可以看到精神病院的正面。我热切地眺望着,在我们自己房间的窗子里,我看见了米娜。我向她挥手,并点头示意她,我们刚才的工作已经圆满地完成了。她也同样点头,表示知道了。我看到她的最后一眼是她不断地向我们挥手告别。
我们心情沉重地来到火车站,正好赶得上一班火车。我们到达站台的时候,火车已经开始冒蒸汽准备出发了。
我在火车上写下上面这些文字。
皮卡迪利,十二点三十分
就在我们到达芬森其大街之前,亚瑟对我说:“昆西和我会去找一个锁匠。你最好不要和我们一起去,以免遇上麻烦。在这种境况下,我们两个即使闯进一间空房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你是律师,所以律师协会可能会指责你明知故犯。”
我有些迟疑,因为我想和他们共同承担危险,和可能的罪名。
但是他继续说:“另外,我们人少点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我的名号足以能获得锁匠以及路过的警察的信任。你最好和约翰以及教授待在格林公园,找个能看得见房子的地方。等你们看见我们开了房门,而且锁匠也走远之后,就都赶过来。我们会为你们望风,然后把你们接进来。”
“这个建议很好!”范·黑尔辛也表示了赞同。于是,我们也没再说什么。
亚瑟和莫里斯搭上一辆出租马车匆匆离开了,我们坐上了另一辆马车尾随其后。到了阿尔林顿大街的拐角处时,我们这一干人驶进了格林公园。
当我看到那栋我们寄予如此厚望的房子时,心怦怦直跳。那幢房子虽然身处热闹、繁华的街区,但却显得如此凄凉和寂寞。
我们在一个视线不错的长凳上坐了下来,然后点上烟,尽量不惹人注意。我们等待的时间显得那么漫长。
终于,我们看见一辆四轮马车驶到房子门口,接着亚瑟和莫里斯很从容地从马车里出来,另外一个背着灯芯绒工具包的人也下了马车。
莫里斯付了钱,车夫碰碰帽子行了一个礼,就驾车离开了。而与此同时,亚瑟和锁匠上了台阶。亚瑟告诉锁匠他的意图,然后锁匠悠闲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挂在围栏上长钉上,还跟一个刚好路过的警察说了点什么。那个警察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锁匠跪下来把工具包放在身旁。
锁匠在包里找了一会,然后拿出一整套的工具,并把它们整齐地排在一边。然后他站了起来,看了看锁孔,并往里面吹了吹,又对亚瑟和莫里斯说了点什么。亚瑟笑了笑,然后锁匠拿起了一大串的钥匙,选了其中的一把,试探着往锁孔里捅了捅,鼓捣了一番后又试了第二把,最后是第三把。最后,他轻轻一推,门就打开了。
他们三个人一起走进了房间。我们坐着没动。我的雪茄烧得很旺,但范·黑尔辛的已经灭了。我们耐心地等着,直到锁匠拿着包走了出来。他让门半开着,并用双膝把门板夹住,然后用一把钥匙插进了锁眼,最后他把钥匙交给了亚瑟。
亚瑟取出了自己的钱包,给了锁匠一点什么东西。锁匠抬了抬帽子算是行礼,然后穿上自己的外套,背着工具包离开了。整个过程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当那个锁匠完全消失了之后,我们三个立即穿过马路来到那幢房子面前,敲了敲门。昆西·莫里斯很快给我们开了门,而亚瑟正站在一边点燃了一只雪茄。
我们进屋的时候,亚瑟说:“这里的气味真让人恶心。”的确如此,就像卡尔法克斯的那个礼拜堂里的味道一样。
根据我们的经验,看起来伯爵一直在随意地使用这个地方。我们开始在房子里搜查,彼此紧紧地靠在一起,以防任何攻击。我们知道要对付的是一个非常强大野蛮的敌人。而且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清楚伯爵是不是在房子里面。
在大厅后面的餐厅里,我们发现了八个泥土箱子。我们只找到了九个箱子中的八个!看来工作还没完。我们要是找不到其余的箱子,就永远没个完。
我们打开了窗栓。窗子对着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后面是马厩的一面光溜溜的墙。墙上并没有窗户,所以我们不担心有人从那边窥视我们。
我们一刻也没耽误,迅速地用随身携带的工具打开它们,然后如法炮制,对这些箱子做了同样的处理。很显然,伯爵现在不在房子里。此后,我们继续寻找伯爵在这里的其他蛛丝马迹。
我们匆匆忙忙搜查了其他从地窖到阁楼的房间,最后得出结论,餐厅里那些东西可能就是伯爵所有的东西。
于是我们返回餐厅,更加仔细检查那些东西。在餐厅的大餐桌之上,整齐地摆放着捆扎好的这所房子的地契,还有在贝尔蒙德和贝芒德塞的两幢房子的地契。此外还有便条、信封、钢笔和墨水。这些东西都用一张薄薄的纸盖着,以防灰尘。
我们还找到了衣服刷子、掸子、梳子、一个水壶和脸盆。脸盆里还残余着一些脏水,颜色暗红,好像溶了血在里面。
最后,我们还发现了一小堆钥匙,有各种型号和尺寸的,可能都是其他房子里的钥匙。我们检查完之后,亚瑟和昆西·莫里斯把位于伦敦东部和南部的那两所房子的地址抄了下来,带上那堆钥匙,然后出发到那两个地方去,把其余的泥土箱子都摧毁。
我们剩下的人,则尽可能耐心地等着他们回来——或者是伯爵的到来!
第二十三章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10月3日
等待亚瑟和昆西回来的时间显得如此的漫长。
教授始终不停地和我们说话,以保持我们活跃的思维。我明白教授的良苦用心,因为教授时不时地瞟一眼边上的哈克尔。
可怜的哈克尔始终沉浸在悲哀之中,那样子让人目不忍睹。昨天晚上他还是一个有着一头棕发,坦率、欢快、健壮,而且充满活力的年轻人,而今天,他就像一个憔悴、枯槁的老人,双眼空洞无神,满脸哀容,头发也有些泛白了。
不过,他的精力仍旧旺盛,实际上,他更像一团燃烧的火苗。这也许对他来说倒是一种救赎,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可以令他熬过这段令人绝望的阶段,那么,他就有可能在现实生活中重新清醒过来。
可怜的人,我以为我自己的境遇已经够倒霉的了,但他的麻烦……!教授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一直尽力让他保持思维活跃。他所讲的话,在当时的情况下,应该算是够有趣的了。
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下面就是他说的话:
“自从我拿到那些和那个妖魔有关的资料后,就一遍一遍地研究着它们。而我越研究,就越觉得有必要完全铲除他。因为他有不断进步的迹象,不只是他的威力,还有他的知识。这是我从布达佩斯的朋友阿米纽斯那里了解到的。
“伯爵活着的时候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他做过军人、政治家,还是个炼丹师。而他的学识在当时那个时代已经达到最高程度。他非常睿智,学问超群,而且无所畏惧,毫无怜悯之心。他甚至去通灵学院,在那个时代,就没有什么他没接触过的学问。
“现在,虽然他的肉身死了,但是大脑的智慧却留了下来,只是看起来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他大脑的某些机能还只停留在孩子的水平。但是他也在不断地成长,那些开始是幼稚的思想后来就变成成人的状态。他也在不断试验,而且做得不错。要不是我们挡了他的路——或者我们失败的话——他就有可能成为一种新兴物种的创始者,这类物种将最终通向死亡,而不是生命。”
哈克尔叹息道:“他就是这样对我的爱人施以毒手!但他是怎么试验的呢?有关的知识可能会帮助我们击败他。”
“自从他到伦敦以后,一直都在慢慢地尝试自己的能力,并且让那个孩子般的大脑发挥作用。是的,对我们来说,目前他的大脑还只相当于孩子式的。要不然,要是从一开始他就敢于尝试他现在做的事情的话,那么他的能力早就能够超过我们了。
“然而,他势在必行,而且他有的是几百年的时间好慢慢等待。‘来日方长’可能就是他奉行的格言了。”
“我不明白。”乔纳森疲惫地说。“请你说得更浅显点吧,也许悲哀和困扰已经让我的大脑生锈了。”
教授轻轻把手放到他肩上说:“啊,孩子,我会讲得更通俗一点。你没有看到他最近一直在积累自己的知识吗?他是怎么利用那个食虫病人,以达到他最后潜入约翰家的目的的?因为吸血鬼要想第一次进入某幢房子,必须里面先有人把他放进去才行,此后,他就可以随意出入这个房间了。
“但这些并不是他最重要的尝试。我们知道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是叫别人来搬运那些大箱子。因为那时候他只知道这么做。但是他那个脑袋一直在发展。于是他开始想是不是自己就搬不了那些箱子,于是别人搬的时候,他就开始帮忙。然后他发现没问题之后,就完全由自己来搬这些箱子了。而且,他还更进一步,把这些箱子分散到各处,然后就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箱子藏在哪里了。
“他也许还考虑过把这些箱子埋到地下。这样的话他就只在晚上使用这些箱子,或者像现在这种时候他变换形状时用,因为每个箱子用处相同,这样,就没人知道这些是他的藏身之处了!
“但是,孩子,不要绝望,因为他知道这些已经太晚了!因为除了一个箱子外,其余的箱子都应该被我们消毒净化了,而到太阳落山之前,那一个箱子也应该如此。这样,他就无容身之处了。
“我今早之所以拖延时间是为确保万无一失,因为我们所面临的危险比他更多。所以难道我们不更应该小心吗?我的手表已经一点钟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亚瑟和昆西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今天是属于我们的,我们一定要谨慎从事,哪怕慢一点,也不要错过任何机会。看!等他们回来之后,我们就有五个人了。”
他正说着话,突然我们被大厅门上传来的敲门声吓了一跳。那是邮差送信特有的敲门声。
我们都一跃朝大厅走去,但是范·黑尔辛摆手让我们不要出声,然后自己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邮差递进来一封快信。
范·黑尔辛往街上张望了一下,然后关上门,打开了电报大声读了起来,“当心伯爵!十二点四十五分时,他急匆匆地从卡尔法克斯出发朝南方赶去了。他看来是往你们这边来了,可能是想找到你们。米娜。”
有一刻,大家都没出声,然后乔纳森打破了沉默:“现在,感谢上帝,终于要见面了。”
范·黑尔辛迅速地转过身,对他说道:“上帝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方式。不要害怕,也不要高兴,因为我们现在希望的事情可能是我们不能做的事。”
“现在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乔纳森激动地回答,“只要能铲除那个妖魔,我情愿出卖自己的灵魂!”
“哦,冷静,冷静,我的孩子!”范·黑尔辛说,“上帝不会以这种方式来收买灵魂。而那个魔鬼也许会,但他却言而无信。但是上帝是慈悲公正的,他了解你所受的苦,以及你对可怜米娜的奉献。你想想,如果米娜听到了你刚才的那些疯话,她只会加倍的痛苦。不要担心我们,我们都会完全投身到这件事中,而今天将会有一个了结。行动的时候到了。在太阳落山以前,这个吸血鬼只能是人的样子,不能变幻,所以力量有限。他也要花点时间才能够赶到这儿,看,现在已经一点二十分了。他可能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到,他不会那么快。我们现在希望的应该是亚瑟与昆西能先于他抵达这里。”
就在我们接到哈克尔夫人的电报半个小时之后,大厅里传来了几声镇定、清脆的敲门声。这只是普通的敲门声,就是大多数绅士敲门的那种声音,但这还是让我和教授的心猛地跳了起来。
我们对视了一眼,一起朝门口走去。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使用自己的各种武器——左手拿着对付魔鬼的武器,右手拿着对付凡人的武器。
范·黑尔辛拔下了插销,把门打开一半,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双手随时准备采取行动。但是我们看到站在门外台阶上的是亚瑟和莫里斯,不禁喜形于色。
他们迅速走进来,并关上了门。在他们往大厅里走去的时候,亚瑟说:“一切顺利,两个地方我们都找到了。每个地方有六个箱子,我们都已经把它们摧毁了。”
“摧毁了?”教授问。
“对他来说,是的。”
我们沉默了一分钟。
后来昆西说话了:“我们现在只能等在这儿,但是如果他过了五点钟还不来的话,我们就必须走了。因为我们不能在日落后让哈克尔夫人孤身留在那里。”
“他不久就会来,”范·黑尔辛边翻他的记事本边说,“请注意,米娜女士在电报中说他离开卡尔法克斯到南方去了。也就是说他要横渡一条河,那只能是在退潮的时候,那差不多是一点钟的时候。他往南方去是有目的的。他现在只是怀疑,所以在离开卡尔法克斯之后,他会先到一个他认为风险最小的地方去。你们肯定只比他提前一点点到贝尔蒙德。他现在还没到这里说明他已经去了麦尔恩德。这就要花一些时间了。因为他还要跨越那条河。”
“相信我,朋友们,我们不会等很久了。我们应该先准备好一些行动计划,这样才不会错过任何时机。安静!我们现在没多少时间。拿出你们的武器,准备好行动!”他说着突然做了一个警告的手势。这时我们都清晰地听到钥匙轻轻插到锁眼里的声音。
即便在这种危急的时刻,我都禁不住对教授生出敬佩之情。以往当我们在世界各地进行狩猎和各种冒险行动的时候,昆西·莫里斯一直是担任行动策划的角色,而我和亚瑟已经习惯了遵守着他的安排。而现在,这个老习惯似乎本能地发生了改变。
范·黑尔辛迅速地扫了一眼四周,一声不吭,只是靠打手势给我们安排了攻击的位置——范·黑尔辛、哈克尔和我站在门后面,这样一旦他进门之后,教授就负责守门,我们两个就上前挡在伯爵和门之间;而昆西和亚瑟则一前一后躲在视线之外,并随时准备移到窗前。
我们焦急地等待着,觉得时间过得极度缓慢。然后,我们听到大厅里传来了一阵缓慢而小心翼翼的脚步声。看来伯爵,也准备好了任何对他的突袭——至少他也害怕。
突然,他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纵身一跃跳进了房间,我们根本来不及去抓他。他的动作迅猛得像一头豹子,那是人类无法做到的动作,我们都怔住了。
哈克尔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快速跑到门前把通向前厅的路守住。伯爵一看见了我们,脸上立刻露出可怕的狂怒表情,露出长长的犬牙。但是这种邪恶的神情又立刻变为狮子般的冷傲。
他的这种表情激怒了我们,我们都朝他逼近。不过很遗憾,之前我们没有更好地安排我们的进攻计划,因为即便到了此刻,我都不知道我们下一步该做些什么。而且我自己也不清楚是否我们的这些致命武器能起到一些作用。 哈克尔已经迫不及待开始使用那些武器了,他手持那把大反曲刀猛然朝伯爵砍了过去。这一击非常有力,不过伯爵敏捷地往后一退躲开了这一击。哈克尔又砍下了第二刀,这一刀朝着伯爵的心脏划过去。刀尖在伯爵的大衣上划出一道大口子,一大把钞票和一些金币从里面掉了出来。
伯爵的表情已经近乎暴怒,我真为哈克尔担心,这时他又高高举起了刀子准备再一次进攻。我左手拿着十字架和圣饼本能地朝前逼近,想要保护他。此时我感到自己的臂膀贯穿了无穷的力量。而其他人也像我一样同时向前朝他逼近,这个野兽不出所料开始向后退。
伯爵脸上那种恶毒、仇恨、怨愤和狂躁交织的表情,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他的那双红眼睛似乎都要冒出火来,而且把他那张蜡黄的面孔映衬得更加黄中带绿。他前额上那个鲜红的疤痕嵌在没有血色的皮肤里,就像一条可怕的伤口。
就在哈克尔的手臂还没有落下的一瞬间,伯爵身形迅速一沉,从哈克尔的手臂下面溜过去,与此同时,他从地上抓起一把金币钱币,猛冲过房间,朝窗户一头撞了过去。只听到一阵窗户破碎声,和玻璃落下来的劈啪声,伯爵跌到外面的石板地上。在玻璃的破碎声中,我还听到一些金币掉在地上发出的“叮叮”的声音。
我们跑到窗前,看见他毫发无损地从地面跃起,然后冲上台阶,穿过石板院子,推开了马厩的门。他转过身对我们说:“你们想和我作对,你们其实只是我刀板上的鱼肉而已。你们会后悔的,每个人都会!你们以为可以让我无处藏身,但其实我的地方多得是!我的复仇才刚刚开始!我已经谋划了好几个世纪了,时间站在我这一边。
“你们都爱着的那些女人现在已经属于我啦。通过她们,你们和其他人最终也将属于我——成为我的牲畜和走狗,听从我的调遣!呸!”
说完他轻蔑地一笑,迅速进了门。然后,我们听到了他把门卡死时闩门发出的吱嘎声。然后马厩那头又有一扇门被打开然后又关上了。
我们意识到要穿过马厩去抓他是相当困难的,于是又回到大厅。
教授第一个开口了:“我们已经学到了一些——是很多!别被他的那些狠话唬住了,其实他怕我们:他害怕时间,也害怕他的需求!因为如果不是这样,他为何如此匆忙逃跑?要么是他说话的口气出卖了他,要么就是我的耳朵欺骗了我。为什么他要拿那些钱?你们都很机灵。你们是捕捉野兽的猎手,当然会明白其中的道理。如果他还会回来的话,我们要确保这里没有他还能用得着的东西。”
他说着把剩下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然后从那捆票据中取出房契,再把剩下的东西统统扔进火炉里,用火柴点燃了它们。
亚瑟和莫里斯冲到门外进入后院,而哈克尔则顺着窗户爬下去追踪伯爵。但是伯爵已经闩死了马厩的门。等他们硬把门推开之后,伯爵早就不见踪影了。范·黑尔辛和我则仔细搜查了房子的后面,但是马厩空空的,没有人看见伯爵离开。
已是傍晚时分,太阳很快就要下山了。我们只能承认今天的行动结束了。
尽管我们心情沉重,但我们都很赞同教授的话:“让我们回到米娜女士那里去,可怜的米娜。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回去的话,我们至少还可以保护米娜。我们不用绝望。只有一个箱子没找到,我们一定要找到它。只有这样,一切就都好了。”
我看得出来,他尽量说得充满信心,好安慰一下哈克尔。可怜的哈克尔非常沮丧,他忍不住就会哀叹几声,他在思念他的妻子。
我们难过地回到我的家,哈克尔夫人正等着我们。她的脸上荡漾着快乐的笑容,充分说明她的勇敢和无私。但是当她看见我们脸上的表情,她的脸色也立刻变得惨白。她的眼睛闭上了一两秒钟,似乎是在默默祷告。然后,她开心地说:“对你们所做的一切我真的感激不尽。哦,亲爱的。”
说着,她用双手捧起丈夫灰白的头,然后亲吻了他。“把头靠在这里,休息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亲爱的!如果上帝愿意的话,他会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们的。”哈克尔呻吟了几声,他内心的悲哀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了。
我们马马虎虎吃了顿晚餐,但是这也稍稍缓解了一下大家的情绪。也许仅仅是因为食物的热量给饥饿的人带来了满足感——我们自早餐以来都没有吃任何东西——也许是患难与共的情谊带来的快乐。不管怎样,我们已经没那么悲伤了,觉得明天也不是那么无望了。
我们信守承诺,把今天发生的每件事都告诉了哈克尔夫人。她非常勇敢而平静地听着这一切,虽然在讲到她丈夫面临某种威胁时,她的脸色会变得煞白,而在讲到她丈夫对她的忠诚时,她的脸又会变红。当我们讲到她丈夫是如何奋不顾身地朝伯爵扑去的时候,她紧紧地抓住了丈夫的手臂,似乎这样就可以保护她丈夫避免任何的伤害。
直到经过讲完,她都没有说什么。最后,她在我们中间站了起来,但并没有松开丈夫的手。哦,我该如何形容这样的场景啊!这个非常非常善良、温柔的女人浑身散发出年轻和生机勃勃的魅力;而她前额的红疤却让我们一看就禁不住咬牙切齿——只要我们一想起那个罪魁祸首。而她的爱心和善良反衬着我们的满腔怒火,她的信念抵消了我们所有的恐惧与疑惑。我们明白,从目前的迹象来看,她所有的善良,纯洁和信念都是上帝旨意的体现。
“乔纳森,”她的话语就像音乐一样动听,充满着无限的柔情,“亲爱的乔纳森,以及我所有真诚的朋友们,在这个艰难困苦的时刻,我希望你们能考虑一些事情。我知道你们必须战斗,必须摧毁一些东西——甚至为了让真正的露茜得以永生,你们还要去摧毁那个假的露茜。但这不是一项充满仇恨的使命。造成了这一切不幸的可怜的灵魂才是最可悲的人。想一想吧,如果他邪恶的部分被摧毁了,而他真正的灵魂得以在精神上不朽,那这对他来说又是何等的快乐啊!你们也应该怜悯他,尽管这不是让你们停止摧毁他。”
当米娜说着话的时候,我看见她丈夫的脸色发青,而且有些扭曲,似乎体内的冲动都要把他烤焦了。而且他握着米娜的手也不自觉的捏得更紧了,直到指关节都有些发白。尽管看得出来米娜的手被捏得生疼,但她并没有因为疼痛而退缩,她看着丈夫的眼神反而更热切了。
等米娜说完后,哈克尔终于跳了起来,几乎把自己的手从米娜的手里甩出来。他说:“求上帝保佑,让他落到我的手里,并且有足够的时间让我把那个怪物从人间彻底铲除,这是就是我们的目的。如果除此之外,我还能将他的灵魂也送进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话,我也会去做的!”
“哦,冷静,哦,冷静!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说这些话。乔纳森,我的丈夫,否则你只会用恐惧和忧虑把我摧垮的。想想吧,我亲爱的……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想了一整天了……也许……某一天……我,也会需要这种怜悯。而像你一样的其他人——他们的愤怒也基于和你一样的理由——可能会拒绝给我这种怜悯!哦,我的丈夫!如果你用别的方式表达你刚才的这种想法,我就会原谅你了。但是我乞求上帝不会赞同你那些疯狂的语言,只会把这认为是一个充满爱心,但是却惨遭打击的可怜人的伤心欲绝的控诉。哦,上帝,让这些白发证明他遭受了什么样的痛苦吧,他的一生都没做过什么坏事,但是这么多的悲伤却接踵而至。”
所有的男人都热泪盈眶。我们没有打算克制自己的情感,而是任由眼泪夺眶而出。她也哭了,那是因为她看到自己温柔的话语打动了大家。哈克尔一下子跪倒在她身旁,双手抱着她,把他的头埋在她衣服的褶皱里。
范·黑尔辛对我们其他人做了一个手势,于是我们悄悄地离开了房间,留下那两颗相爱的心单独与他们的上帝在一起。
在他们两个安寝之前,为了防止吸血鬼骚扰,也让哈克尔夫人能安心睡个好觉,教授把他们的房间布置了一番。米娜努力显出对这些防御措施很信赖,而且很满意的样子,很明显那是为了让她丈夫宽心。
我相信她的努力是非常勇敢的,而且也是会有益处的。范·黑尔辛在他们床边放了一个铃铛,这样一旦有任何紧急情况,他们就能摇响铃铛。等他们二人入房休息之后,昆西、亚瑟和我决定通宵轮流值班去守卫可怜的米娜。
昆西是第一班,所以其他人就抓紧时间休息去了。亚瑟已经上床睡觉去了,因为他值第二班。现在我的日记也写完了,我也该上床去了。
乔纳森·哈克尔的日记
10月3—4日接近午夜
我想昨天的事情远没有结束。我的内心非常渴望睡一觉,而且我甚至盲目地希望一觉醒来,事情就会有所改变。目前看来,任何变化都只能是往好里变。
在大家散伙之前,我们讨论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但最终没得出什么结果。我们都知道还有一个箱子没有找到,只有伯爵知道它的位置。如果他打算就这样藏起来的话,就可能把我们拖上好几年,而同时——!这种想法太可怕了,现在我连想都不敢想了。
我只知道这一点:就是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十全十美的女人的话,我的可怜的爱人就应该算是一个。她昨晚表现出的那种悲悯之心让我百倍千倍地更爱她了。她的悲悯之心让我内心对那个魔鬼的仇恨显得相形见绌。上帝肯定不会允许这个世界失去像她这般高尚的人的,否则这个世界就更加可悲了。
这就是我的一线希望。我们现在都像是在暗礁间漂浮,而信念就是我们惟一的锚。感谢上帝,米娜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深,没有做梦。我真不知道当她有如此可怕的回忆之后,在梦里她会梦到什么。 自从今天日落以来,我就没看到她像现在这样安详过。有一阵子,她脸上的这种恬静就像三月初春的清泉。我有时会认为那是落日余晖晒红了她的脸。但是现在,我觉得这有更深的含义。我并不困,但是我很累……累得要死。但是,我必须要睡着,因为还有明天的事。而且我以后也不会有太多的时间休息,直到……
后来
我肯定是睡着了,因为我后来被米娜弄醒了。她从床上坐起来了,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因为我们在房里留了一盏灯,所以我很容易就看到了。
她把手放到我嘴上做了一个警告的手势,然后凑在我耳边悄悄地说:“别出声!走廊里有一个人!”
我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走到了房门口,轻轻打开了门。
门外面的地上铺着一个垫子,莫里斯先生躺在上面,醒着。他做手势让我别出声,然后轻声对我说:“嘘!回到床上去。没什么事。我们整晚都会守在这里。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他的神情和手势都暗示不要说话,所以我只好回到了房间,告诉了米娜。她叹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她搂住我轻声道:“哦,为了这些英勇的好男人,感谢上帝!”她轻叹一声,便又重新躺下睡觉了。
由于我没有睡意,所以才写下了这些,但我必须再试着睡一次。
10月4日早上
在夜里我又一次被米娜弄醒了。这次我们都已经好好睡了一觉,这时灰色的天空已经把窗口映得发亮,汽灯的火苗也只剩下微弱的一小点。
米娜着急地对我说:“去,请教授来,我想马上见他。”
“为什么?”我问。
“我有个主意,我想一定是昨晚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自己跳到我脑子里来的。必须让教授在黎明前对我催眠,这样,我就能够说出点什么了。快去,亲爱的,时间不多了。”
我走到门口,看见谢瓦尔德医生躺在门口的垫子上。他一看见我,立刻爬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吗?”他警觉地问。
“没有,”我回答道,“但是米娜想马上见到范·黑尔辛医生。”
“我去叫。”说完,他匆匆往教授的房间去了。
两三分钟之后,范·黑尔辛穿着睡袍来到了我们的房间。而莫里斯、亚瑟和谢瓦尔德都站在门口。
当教授看见米娜后,那张紧张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一种积极的笑容。他搓着自己的双手,说道:“哦,亲爱的米娜女士,变化真大呀。看!乔纳森,今天我们从前的那个米娜又回来了!”
接着他转身对着米娜高兴地说:“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我想在这个时候,你叫我肯定是有什么事吧。”
“我想让你给我催眠!”她说,“在天亮之前做,因为我感觉那样我就能说出来一些东西,畅所欲言地说出来。快点,时间不多了!”
教授没说话,示意她从床上坐起来。教授紧紧盯着米娜,并且开始用手在米娜的面前比画起来,从头顶往下,左右手轮流进行。米娜专注地看着教授,这几分钟里我的心里像是有锤子在敲打,因为我隐约觉得眼前有某种危机存在。
米娜渐渐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地定坐在那里,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才让人觉得她还活着。教授又继续比画了几下然后停了下来。我看见他的前额迸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这时米娜睁开了眼,但看上去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的眼神很迷茫,好像是在眺望远方,而且发出的声音是一种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悲哀的梦呓。
教授示意我别出声,然后做了一个手势叫我让其他人进来。于是大家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然后走到床尾。米娜看起来并没有看到他们。
“你现在在哪里?”这时范·黑尔辛尽量压低嗓子发问,以免打断米娜的思路。
“我不知道。睡眠无需地点。”
米娜有几分钟没出声。米娜仍然僵硬地坐在那里,教授关注地凝视她,而我们这些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房间里越来越亮了,范·黑尔辛示意我把窗帘拉起来,但眼睛片刻不离米娜。
我照做了。天很快就要大亮了,一缕红色的晨曦照了进来,把房间映成淡淡的粉红色。
这时,教授又说话了:“你现在在哪里?”
她的回答似梦似真,但是却有明确的意图,好像想解读什么东西。我听到过她在读自己的速记日记时,也是用同样的语气。
“我不知道,一切都很陌生!”
“你看见了什么?”
“什么也看不见,一片漆黑。”
“你听到了什么?”我能够察觉到教授在耐心的语气下的紧张感。
“水拍打的声音。是汩汩的水声,还有微微起伏的波浪。我听到这些声音就在外面。”
“那么说你是在船上?”我们面面相觑,似乎是想从彼此的眼中找到一丝灵感。我们不敢想太多。
“哦,是的!” 米娜迅速地回答。
“你还听到什么吗?”
“头顶上有人们跑动的脚步声。还有叽叽嘎嘎的链条声,还有起锚机棘齿转动发出的刺耳的丁当声。”
“你在做什么?”
“我是静止的,一动不动,就像死人一般!”她的声音逐渐减弱,然后化为沉沉的深呼吸。然后她睁着的眼睛又一次闭上了。
这时候,太阳升起来了,天完全亮了。范·黑尔辛医生扶着米娜的双肩,轻轻地把她的头放到枕头上。她像一个孩子般睡了一会儿,然后随着长长的一声叹息,她醒了过来,并且用一种疑惑的眼光打量着周围。
“我在梦里讲话了吗?”她就问了这么多,尽管她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到底讲了些什么,然而她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教授把刚才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那么,我们没时间了,现在也许还不太晚。”她说。
这时,莫里斯和亚瑟已经转身要朝门口走去,但是教授冷静地叫住了他们。
“等等,朋友们。那艘船,在她刚才说话的时候,正在起锚。但是这个时候,在你们伦敦的大港口里,肯定有很多船在起锚。所以你们到底想找哪一艘船?感谢上帝,我们又一次找到了一些线索,虽然我们还不知道它会把我们引向何方。我们一直以来有点盲目,而这种盲目是人的思维造成的。我们往回看,就会明白我们已经看到的事情的用意何在,那我们就能预测将来,如果我们能够明白我们现在看到的事情的用意的话。天哪,这句子真是绕口令,不是吗?
“当乔纳森拿着刀那么凶狠地朝伯爵砍去的时候,他还不忘抓一点钱,而现在我们就可以知道伯爵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想逃,听清楚,是逃!当他发现只剩下一个泥土箱子,而那么多人像狗追赶狐狸一样追踪他的时候,他就明白他在伦敦已无容身之地了。他现在已经把最后的那个泥土箱子用船运走,他要离开这片土地。他想逃,没门!我们追他。哟嗬!就像亚瑟穿上红色猎装打猎时常会吆喝的那样。这可是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哦,非常的狡猾。所以我们也得更聪明一点。
“其实,我也很狡猾,我已经揣摩过一会儿他的想法了。同时,大家可以休息一下,而且我们现在比较安全。因为他和我们之间现在有水隔着,他不会想渡过来。就算想,也没办法。除非轮船靠岸,而且只有在涨潮或落潮时才行。看,太阳刚刚升起,到日落之前的整个白天都属于我们。让我们洗个澡,换好衣服,从容地吃顿早餐。我们可以舒舒服服地吃,此刻他并没有跟我们在同一片土地上。”
米娜恳切地望着他,问道:“既然他已经要逃走了,为什么我们还必须追他呢?”
教授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拍着,他说:“现在不要问我任何问题,吃完早饭后,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然后他再也不愿多说了,于是大家便各自回房更衣去了。
早饭之后,米娜又重复那个问题。教授严肃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难过地说:“亲爱的米娜,现在我们追踪他哪怕要跟到天涯海角也在所不惜,因为我们必须找到他!”
米娜脸色发白,虚弱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严肃地回答,“他可以几世纪几世纪地活下去,但你只是一个凡人。自从他咬破过你的喉咙之后,时间就变成了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
就在米娜昏倒的一瞬间,我抓住了她。
第二十四章
谢瓦尔德医生的留声机日记由范·黑尔辛口述致乔纳森·哈克尔
你应该和你的米娜女士呆在一起。我们将去继续搜寻伯爵——事实上我们不是去搜索,而是已经知道了,只是去进行确认而已。但是你今天要留下来好好照顾她。这是你最好、也是最神圣的职责。今天他不会到这里来。
下面我就把我们几个知道的情况告诉你吧。他——我们的敌人,已经离开了,他已经朝他特兰西瓦尼亚的城堡出发了。我知道得很清楚,就像有人把这事写到墙上一样。
他一直在准备这件事了,而且那最后一箱泥土会运到某个地方。因此他才去拿那些钱,才仓皇逃走,以免我们在太阳落山之前把他抓住。这是他最后的一线希望,当然他也曾想过藏到露茜小姐的坟墓里去,因为他觉得露茜会喜欢他、欢迎他,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之后,便寄希望于那最后一箱泥土上。他很聪明,真的很聪明!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已经耍不了什么把戏了,所以决定回到老家去。他找到了返程的船,便上了船。现在,我们要出去找找那是什么船,往哪里去,等我们搞清楚了之后,一定会回来告诉你。这样,这个新的希望就可以让你和可怜的米娜感到宽慰了。
其实只要想一想,就会有希望,我们还没有失败。我们追捕的那个家伙,花了好几百年的时间才到伦敦来。而一旦某一天,我们知道了他具体所在位置,就可以把他赶走。尽管他有能力制造那么多的麻烦,而且没有像我们那样受了那么多苦,但是他的能力还是有限的。
而且我们也很强大。我们每个人都很坚强,而合起来力量就更大。所以心情轻松一点。战斗已经开始,而我们最终必胜——这就像上帝始终在高处眷顾着他的子民一样确信无疑。所以安心地等着我们回来吧。
乔纳森·哈克尔的日记
10月4日
当我把范·黑尔辛在留声机里的留言说给米娜听的时候,她的精神好了很多。因为现在我们确认伯爵不在英国,这已经给她很多安慰了,随之她也恢复了不少力量。
对我个人而言,虽然伯爵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直接的危险了,但是这一点对我来说几乎难以置信。现在正是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的好时节,以至于我自己在德拉库拉城堡里的恐怖经历也好像成为一个遥远的梦。
可是,当我的目光落到我爱人的额头上时,我又怎能否认这种危险呢?只要那个疤继续存在,它每时每刻都会清晰地提醒我这种危险的存在。
米娜和我都害怕闲着,所以我们一遍遍地把那些日记再拿出来读。但是不知怎的,尽管我们每读一遍,现实就变得更加振聋发聩,但是痛苦和恐惧的感觉却越来越淡漠了。
总有一种力量贯穿始终,让我们感到安慰。米娜说可能那是因为我们说到底都是好人的缘故吧。可能是!我应该像她那样去想问题。我们彼此之间从来没有谈到过对将来的憧憬。我们最好还是等教授他们回来之后告诉我们调查的结果。
时间比我想的过得更快,我还以为时间对我来说将永远成为漫长的煎熬呢。
现在三点钟了。
米娜·哈克尔的日记
10月5日下午五点
我们开会报告情况。
出席人: 范·黑尔辛教授,戈德明庄主,谢瓦尔德医生,昆西·莫里斯先生,乔纳森·哈克尔,米娜·哈克尔。
范·黑尔辛医生先讲述了他们如何一步步地查出那艘船的线索。
“因为我知道他想回特兰西瓦尼亚,所以我可以肯定他一定会途经多瑙河口,或者经过黑海某个地方,那也就是他来时的路线。一开始我们茫然一片,无从下手。所以我们心怀忐忑地去查询昨天晚上有哪些船驶向黑海。我猜他是在一条帆船上,因为米娜曾在催眠的时候说起过起锚的情况。
“因为想要在泰晤士报的航运清单上查找那艘船并不现实,于是在戈德明庄主的建议下,我们去劳埃德公司——虽然公司很小——查询了所有出航轮船的记录。结果我们发现只有一艘开往黑海的船在涨潮时分出海了。船的名字叫凯瑟琳皇后号,它是从杜力特勒码头出发、开往瓦尔纳,然后从瓦尔纳转往其他港口,再驶入多瑙河。
“‘哈!’我说,‘伯爵就在这艘船上。’于是,我们出发前往杜力特勒码头,我们在办公室里找到了一个雇员,并向他询问有关凯瑟琳皇后号的出航情况。他扯着嗓门、涨红着脸,不断说着脏话,不过他人不错。当昆西给了他一些钱,他把它们卷起来塞到衣服里一个隐蔽的小口袋里之后,态度就更好了,对我们有问必答。他带着我们去找了很多有点粗俗但很热情的人。只要这些人不喝酒,也是很不错的人。他们的话里总是有‘血’和‘开花’的口头禅,我都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好在他们告诉了所有我们想要知道的信息。
“他们告诉我们,在昨天下午大约五点钟的时候,有一个男人急匆匆赶过来。那个人又高又瘦,脸色苍白,高鼻梁,牙齿很白,眼睛像要喷火一般。他一身黑袍,只是戴了一顶草帽很不般配。他到处给人小费,好迅速得知有哪些船开往黑海方向,以及目的地。有人把他带到了办公室,然后又把他带到船上。他不想上船,只是站在岸边的跳板处,而且叫船长下船来见他。那个人答应给船长一大笔钱,所以船长还是下来了。一开始船长大声嚷嚷了一阵,后来还是成交了。
“后来,那个瘦男人离开了。有人告诉他哪里可以租到马车和马匹。他去了那里,然后很快又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还亲自驾着一辆大马车,马车上面还有个大箱子。他自己把箱子卸了下来,然后好几个人合力才把箱子弄上了船。他对着船长喋喋不休,告诉他箱子该放在什么地方、又如何放等等,但是船长不太高兴,嘴里唧唧歪歪的,还对那个男人说,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自己上船来指挥怎么放箱子。但他却回答说‘不’。他说他暂时不上船,因为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后来船长让他最好动作快点,因为船会在退潮前起航。但是那个瘦男人微笑着说只要时间合适,他一定会走,但是他显然一时半会还好不了。船长又骂骂咧咧起来,还夹着粗话,但是那个男人只是向他鞠躬道谢,并说他会尽量在起航之前上船。
“那个船长火更大了,骂得更厉害了,还告诉他船是不会等他的。然后,那人又问了附近哪里有船,以及哪里可以买一家船务公司之后,就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在乎,因为很快出了一件麻烦事,因此凯瑟琳皇后号显然不能按预期时间起航了。因为有一团薄雾从江面蔓延过来,而且越积越浓,最后把这艘船完完全全笼罩在里面。这下船长可骂开了,非常非常难听,但是却无能为力。
“水越涨越高,于是船长开始担心会错过退潮的时机。他的情绪很不好,而正好在满潮的时候,那个瘦男人又来到了踏板边上,要求看一看这只箱子到底放在什么地方。然后船长咒骂着说希望这个男人和他的箱子都见鬼去。但那个男人不以为意,而是跟其他船员上了船,看看箱子的摆放位置。然后他上来站到船舷上,船舷上雾气弥漫。后来他一定是自己走开了,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事实上他们一点也没有想到他的存在。雾很快就散了,可见度又恢复正常。
“我们的那些酒鬼朋友和粗话朋友在讲到船长疯狂咒骂的情景时都大笑不已,他们说当时船长的用词不仅比平常更丰富,而且也更加形象生动。后来,船长还向当时来往船只上的船员问起那场大雾,最后发现没几个人看到这场雾,似乎只有他那个码头有雾。不过,船最终还是在退潮的时候驶出了港口,并且肯定会在早上的时候抵达入海口。他们告诉我,那时这艘船就会驶入大海了。
“所以,我亲爱的米娜,看样子我们必须休息一阵子。现在我们的那个可以招来大雾的敌人正在海上,朝着多瑙河进发。因为坐帆船可要花一些时间,它的速度不会很快。而我们从陆上出发,比他速度快,我们可以在那里截住他。我们希望最好在白天——日出和日落时间——他还在箱子里的时候抓住他。因为那时他就无法反抗了,我们想怎么处置他都行。
“我们还有几天的时间,可以利用来好好制定一个计划。我们已经完全了解了他的行踪,因为我们见到了那艘船的船主,他给我们看了所有的运单和相关文件。那个箱子将在瓦尔纳卸下船,然后由代理接受。当地一位代理商将在那里出具收货证明,然后船主的那部分任务就算完成了。船主问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因为如果有问题,他可以发电报到瓦尔纳对箱子进行核查。我们说‘不’。因为我们并不想惊动警察或者海关,我们必须以自己的方式亲自把它处理掉!”
当范·黑尔辛医生说完之后,我问他是否确定伯爵就在船上。
他回答说:“我们有最好的证据:就是你今早的催眠。”
我又问他是否一定需要去追捕伯爵,因为,哦!我是如此害怕乔纳森离开我。我知道如果大家都出发的话,他肯定也会一起去。
起初,教授回答得还算平和,但是他越说越有情绪,最后这种情绪转变成愤怒,并带有强制性。我们最后都明白他之所以长期以来都是男人的领导人物,其中至少一部分是因为他的性格中的这种居高临下的特质。
“是的,这是必要,必要,非常必要的!首先是为了你的缘故,其次是为了整个人类。尽管现在这个恶魔自己还觉得束手束脚的,但实际上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而且他还仅仅处于摸索阶段——就已经造成很多伤害了。所有这些我都已经告诉其他人了。你——我亲爱的米娜,可以试着从约翰的留声机里,或者通过你丈夫的日记了解到这些。 “我还告诉他们,他打算离开自己那片贫瘠的土地——也就是人烟稀少的土地——到人丁兴旺的新大陆发展都打算了几个世纪了。就算另外一个像他一样的活死人,也打算做他做过的这些事的话,那恐怕即便靠这几百年的时间,也不会有多大作为。
“自然界中所有神奇、深奥、强大的力量都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结合在一起。他生活的地方,也就是活死人生存了几个世纪之久的地方,充满了物质和化学世界中千奇百怪的事情。那里有幽邃奇诡的洞穴,深不见底的山涧;还有连绵的火山,其中一些活火山至今还在喷发着成分奇怪的液体及剧毒无比的气体。毫无疑问,在这些神奇的组合力量中,磁力和电力以奇异的方式作用在了一个肉体生命上,因而他的体内吸收了自然界强大的精华之气。经过艰苦岁月的磨砺,他的意志变得更加坚强,头脑更加敏锐,天性更加勇敢,没有凡人可以与之相比。
“而且在他的体内,某些重要的能力已经发挥到极限。随着他身体的日益强壮,他的大脑也跟着成长起来。所有的这些力量——除了邪恶的力量之外——都是对他有帮助的,因为邪恶的力量却只能屈从于正义的力量。而他现在对我们来说就意味着这个。他已经影响了你——哦,原谅我,我必须这么说,但我这样说都是为了你好。他用这种方式对你潜移默化,就算他其他什么也不做了,你还是照旧像以前那样幸福地生活下去,然后,到时候,等到你大限之时,你还是会变得像他一样。
“绝不能这样!我们已经彼此发过誓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因为我们秉承了上帝的意志:在这个世界上,圣子所为之献身的人类,在死后决不能落到魔鬼的手中,而魔鬼的存在是对上帝的一种玷污。上帝已经允许我们救赎了一个被腐蚀的灵魂,而我们现在就应该去救赎更多的灵魂。我们将朝着太阳升起的东方进发,而如果我们失败,也是为了正义事业而倒下。”
他停顿了一下,我对他说:“但是难道伯爵不会吸取教训吗?因为他已经被从英国赶了回去,难道他不会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吗?就像一头被村民们追捕的老虎还会去冒犯那个村子吗?”
“啊哈!”他说,“你用老虎来做比方,很好,那我就继续用这个例子来说明好了。老虎——印度人把它称作吃人兽——一旦尝到了人血的滋味,就不在乎其他猎物了,而是会不停地追捕直到追到为止。我们追捕的也是一头老虎,是一个吃人兽,它永远不会停止捕食。它绝对不是那种远远地躲在一边的那种类型。在伯爵的一生当中,他生前的生命中,他跨越土耳其前线,在自己的土地上攻打敌人,他是被打败了,但你看他按兵不动了吗?不!他会再发动进攻,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看看他的执著和忍耐力吧。”
“当他的脑子还没有发育成熟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盘算如何到一个大城市去了。他是怎么做的呢?他选中了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最有可能成功的一座城市。然后他精心塑造自己,准备实施这个计划。他耐心探究着自己能量的极限:他学习新的语言、新的社会礼仪、环境习俗、政治、法律、经济、科学,风土人情,他还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全新的人。他所了解的一切又增强了他的食欲,刺激了他的欲望,也促进了他的大脑进一步发展。而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证实了他当初的猜测是多么的正确,这些都是他一个人干的,都是他一个人在一个被人遗忘的旧坟墓中策划实施的!
“当更伟大的思想之门向他敞开的时候,他又有什么不会做的呢?我们知道,他对死亡毫无畏惧,可以在足以置人死命的疾病中生存繁衍。哦!如果这样的一个人是奉上帝的旨意而来,而不是魔鬼的代言人,那将是何等伟大正义的力量啊!现在我们已经立誓要为世界的自由而战,我们只能在暗地里悄悄努力。因为在这个高度发展的时代里,当人们甚至不愿相信他们所看见的一切时,聪明人的怀疑就成为那个恶魔最好的武器。虽然我们愿意为我们所爱的人,为人类的正义和上帝的光辉及荣耀去赴汤蹈火,但人们的怀疑马上就会成为这个恶魔最好的头盔、甲胄和武器,足以摧毁我们。”
然后大家又讨论了一番,我们决定今晚先不采取什么行动,我们都应该好好想一想这些事实,然后试着想出合适的办法。明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我们会再聚在一起,然后确定一个明确的行动方案。
今晚我觉得非常的宁静安详,脑海中那些杂念也似乎消失了,也许……
但思考仍然没有停止,也不可能停止,因为当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前额那道红疤时,我知道自己仍然是不清白的。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10月5号
我们都起得很早。看起来睡眠对我们每个人都有很大帮助。当我们吃早饭聚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变得比往常更愉快,我们都以为不会再体验到这样轻松活泼的气氛了呢。
在人的天性中有这样的自我恢复能力真是太奇妙了。不管是什么烦恼忧愁,哪怕是死亡,都已被我们通通抛开,重新恢复到充满希望和喜悦的精神状态中。当大家围坐在餐桌旁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睁大惊疑的双眼,扪心自问过去那些日子所经历的一切难道都不是梦幻吗。而只有在看到哈克尔夫人额头上的疤痕时,我才又被拉回到现实。
甚至现在,虽然我非常严肃地参与了这个行动,但是我几乎很难相信造成这一切痛苦的始作俑者仍然存在。就连哈克尔夫人在这段时间都一直沉浸在一种轻松惬意之中,只有偶尔当某些回忆爬上心头,她才会意识到自己额头上那道可怕的疤痕。
半个小时后,大家将在我的书房碰面,然后制定出最后的行动方案。我只担心一件事情,更确切地说是一种预感:我们本来约定彼此一定要开诚布公,坦言相告,但我总奇怪地感觉哈克尔夫人到时候一定会有所隐瞒。我知道她会有自己的看法和结论,而且这些看法和结论很可能还非常正确并且可行,但是她不会,或者说不能把它们完全讲出来。
我曾把这种想法讲给范·黑尔辛听过,他同意另外找个时间再和我单独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我怀疑是不是那些侵入到她血液里的可怕毒素已经发挥了某种效力。当时,伯爵在吸米娜血的时候一定有自己的用意,就像范·黑尔辛说的那是“吸血鬼式的洗礼”。
是的,也许有一种毒素在她体内产生了变异,在肉毒胺都已经被发明的年代里,我完全有理由怀疑这种毒素存在的可能性。有一件事我很清楚,如果我对哈克尔夫人的预感是准确的话,那么我们有可能会遇到很大的麻烦,一种未知的危险。既然有力量可以让她闭嘴,那它也同样可以让她说话。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因为这种想法似乎是对一个高尚的女性的侮辱。
教授会比别人早一点到我的书房来,到时候我要向他坦言我的想法。
后来
教授进来之后我们谈了一些事情,我可以感觉得到教授有心事,但是他想说,又有点欲言又止。他深思熟虑了一番后,说道:“约翰,有一些事情,无论如何,我必须先和你单独谈谈,然后,再让其他的人参与进来讨论。”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米娜女士,我们可怜的米娜女士正在发生变化。”
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我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寒战。
范·黑尔辛继续说:“根据过去发生在露茜小姐身上的悲剧,这一次我们不能让同样的错误再次发生。事实上我们的任务遇到了更大的困难,时间真的很紧急。现在我已经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某些吸血鬼的特征,但是迹象还非常轻微,不过如果我们不带偏见的去仔细观察的话,就可以发现的。她的牙变得更尖了,眼神也比原来更凶一些了。但这还不是全部,她现在也越来越沉默了,就像露茜小姐以前表现出来的样子。她不太说话,甚至对于她所写的东西,也不太愿意被人看到。这就是我所担心的东西。既然她可以在我们的催眠之下告诉我们伯爵所看到和听到的事情,那么她也更有可能先被伯爵催眠过了。并且,如果他愿意,在米娜和伯爵互相交换过血液后,就可以完全被他所控制。”
我点点头同意。他继续说:“那么,现在我们必须阻止伯爵这样做,我们必须要向她隐瞒我们的真实想法,那样的话,她也就不可能把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告诉伯爵了。这是个很痛苦的任务!痛苦到几乎一想到它就让人心碎,但又不能不去想它。今天大家会面的时候,我必须告诉她因为某种无法说明的原因,她不必再参与我们的讨论了,只要接受我们的保护就好了。”
他擦拭着从额头上流下的大量汗珠,一想到又可能给已经饱受折磨的米娜带来更多的痛苦,他就难过得大汗淋漓。我想,如果告诉他我也有同样想法的话,也许会稍稍安慰一下他吧。至少这样做可以减少一点他的痛苦。于是我告诉了他我的想法,果然起了些作用。
现在已经快到了大家碰面的时候了。范·黑尔辛已经离开为会议做准备去了,这对他而言也是最艰巨的一部分任务,我真心希望他能够顺利度过这一关。
后来
会议即将开始的时候,哈克尔转告说,他夫人决定不出席这次会议,因为她不想给大家的自由讨论带来不必要的干扰。我和范·黑尔辛立刻如释重负。我在想,如果哈克尔夫人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危险性,那么她内心的痛苦一定会倍增。
在目前这种状况下,大家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疑惑地相互看了看,并把一根手指放到了自己嘴唇上表示默认,等以后再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我们立即进入正题,讨论我们的行动计划。 范·黑尔辛先给我们把事实列举出来:“凯瑟琳皇后号昨天早上离开了泰晤士河,就算是全速航行的话,至少也要用三个星期才能抵达瓦尔纳,但如果我们从陆路走的话,三天就可以到达同一个地方。现在,如果我们把帆船的航行时间缩短两天,因为假设伯爵有可能改变天气来影响船速;另外,假设我们在路上因为什么原因耽搁了一天一夜的话,那么算起来,我们就差不多还有两个星期的空余时间。
“因此,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最迟必须在十七号离开这里,这样我们无论如何都能够比帆船提前一天到达瓦尔纳,然后再做准备工作。当然,要对付那个恶魔的话,我们都要全副武装——精神上的和身体上的。”
这时昆西·莫里斯插话了:“我知道伯爵来自一个狼群出没的国家,而且他也有可能比我们先到,所以我建议再带一些温切斯特连发步枪,我相信它在对付狼群方面很有效。你还记得吗?亚瑟,当年我们在托伯尔斯克是如何对付那些狼的吗?我们为什么不给它们一个再次发挥威力的机会呢?”
“很好!”范·黑尔辛说,“应该带上温切斯特连发步枪,昆西考虑问题总是很周全。但是说到狩猎,不正确的比喻对科学的危害,比狼对人的威胁更大。现在,我们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况且,大家对瓦尔纳也不是很熟悉;那么,为什么不早点走呢?反正这里也是等,那里也是等。今天晚上以及明天我们就可以开始做准备,如果一切就绪的话,我们四个人就可以立即动身!”
“我们四个?”哈克尔轮流打量了我们一番,不解地问。
“当然!”教授迅速地回答说,“你必须留下来照顾好你的妻子!”
哈克尔沉默了片刻,然后低沉地说:“我们今天下午再讨论这件事,我想先和米娜商量一下。”我想现在是时候了,范·黑尔辛应该警告哈克尔不要把我们的计划告诉米娜,但是他好像没想到。我故意干咳了几声,又给他使眼色。而他只是将手指放到自己的嘴唇上,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乔纳森·哈克尔的日记
10月5日,下午
在早上大家会议结束之后,我一直都无法思考。新发生的这些事情让我的脑子充满疑问,根本无法积极去思考。米娜坚决不肯加入讨论这件事也让我生疑,但我又不能跟她争辩,只好靠自己猜了。另外其他人都接受米娜的决定也把我搞糊涂了。我们上次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还达成共识,就是彼此之间不能有任何隐瞒。
她现在已经睡着了,安详宁静,像个小孩子。她的嘴唇有优美的弧度,脸上泛着幸福的微笑。感谢上帝,她还能拥有这样快乐的时刻。
后来
这一切都是那么奇怪。
我当时一直陪在米娜身旁,默默观察着她那美丽的睡姿,看着看着,我自己的心也变得快乐起来。当夜幕降临,夕阳西下时候,整个房间也越来越安静,越来越肃穆起来。
突然,米娜睁开了眼睛,温柔地对我说:“乔纳森,我要你郑重对我许下诺言。由上帝作证,对我的诺言,而且,你不能毁约,哪怕今后我跪下来哭着哀求你。快,你必须马上许诺。”
“米娜,”我说,“像那样的诺言,我无法马上许给你。我可能根本就没有权利这样做。”
“但是,亲爱的,”她说,她的眼睛炯炯发亮,犹如北极星,“这是我的愿望,但却不是为了我自己,如果你认为我不对,你也可以去问范·黑尔辛医生。如果他不同意我的说法,那么你就可以按你自己的意愿行事。不,再加一条,如果别的人都同意你的看法,那么,之后你就可以毁约。”
“我发誓!”我说。
有那么一刻,她显得非常快乐。但是我觉得对她来说最大的幸福就是把头上的红疤去掉。
她说:“请你向我保证,不要把任何有关这次行动的计划方案告诉我。什么话也别说,引用、暗示都不行。只要这个还存在一天,那么任何时候都不要提!”她指了指头上的疤,看起来是如此的严肃认真。
“我答应!”就在我说出这三个字后,便立即感觉有一堵无形的墙挡在了我们之间。
后来午夜
整个晚上,米娜都显得活泼愉快。她的这种情绪也感染了大家,大家也都觉得充满勇气和信心。我自己也觉得那些长期以来压在我们头上的悲观情绪减轻了许多。
大家很早就上床休息去了,米娜现在像个婴儿似的睡着了。在遇到那么可怕的麻烦之后,她还能睡得如此香甜,这真是太好了。感谢上帝,至少她可以暂且忘掉自己的烦恼。也许,今晚她的这种乐观情绪也能够感染到我。让我试一下,踏踏实实睡个好觉。 10月6日,早晨
又一个令我惊奇的事。
米娜很早就把我叫醒了,也就是跟昨天差不多一个时间。她让我把范·黑尔辛医生叫过来。我估计她又想请他进行第二次催眠。于是,我也没多问就直接就去找教授去了。
而教授似乎早就料到了有人会找他一样。他早就穿好了衣服,把门半开着,好听到外面其他房间开门的动静。他很快就跟我来到了我们的房间。他进门时问米娜是不是要叫其他的人也一起来。
“不,”她淡淡地说,“不需要,不过你也可以转告他们,那就是我必须跟你们一起去。”
听她这么说,范·黑尔辛医生和我一样都很意外。
怔了一会儿,他问道:“为什么?”
“你们必须带我一起去,跟你们在一起我会更安全,而且你们也会更安全。”
“但是为什么,亲爱的米娜女士?你知道,保护你的安全是我们最神圣的职责。但是我们所面对的那份危险可能对你更不利,因为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更容易……被环境……影响。”他局促不安地停了下来。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疤,回答说:“这我知道,这也是为什么我必须去的原因。让我现在就告诉你吧,因为也许太阳升起来后我就讲不出来了。我明白,如果伯爵用妖术控制我,让我尾随你们去的话,我一定会按他说的去做。我还会用各种谎言和手腕来欺骗你们,甚至包括乔纳森。”
她讲这话的时候,背对着我。我相信如果真有天使在旁观的话,一定会永远记录下她这种正直高尚的品质。
我只能抓住她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泪水决堤而出。
她继续说道:“你们男人勇敢强壮,而且力量联合起来更是坚韧无比,可以发挥个人力量的极限。另外,我对你们也有用,因为你们可以通过对我进行催眠而得到那些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范·黑尔辛医生庄重地说:“米娜夫人,你总是那么的聪明睿智。好吧,那就和我们一起去,让我们一起奋战到底。”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米娜都没有讲话。她已经重新躺了下来,不久便睡了过去。她睡得那么熟,以至于我把窗帘拉起来,让阳光照进房间的时候,她都没有被吵醒。
这时,范·黑尔辛医生打了个手势,让我悄悄跟他走。我来到了他的房间,不一会,戈德明庄主、谢瓦尔德医生和莫里斯先生都来到了他房间。
范·黑尔辛医生把刚才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们,然后继续说:“很快我们就要动身去瓦尔纳了。现在事情临时有些变化,就是米娜女士也会加入我们。米娜是个真诚坦率的人,她肯定也是前思后想才把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我们的。她说得很对,而且及时提醒了我们。我们不能错过任何机会,一旦那艘帆船抵达瓦尔纳,我们就迅速采取行动。”
“我们到底怎么做呢?”莫里斯先生问。
教授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回答道:“首先,我们应该登上那艘帆船,然后找到那个箱子,并在箱子上面放一枝野玫瑰,而且把它固定住,这样就没有人会走近它了,因为这是当地的一种风俗。我们必须首先尊重这种风俗,它代表着人们的一种信仰。然后呢,我们就在一旁等待机会。当看到周围没有人的时候,我们就打开这个箱子,然后……然后,问题一切都解决了。”
“我可没耐性去等什么机会。”莫里斯先生说,“只要我发现了那个箱子,我就会直接打开并摧毁那个妖魔,哪怕旁边有一千个人在看,哪怕我会因此而毁灭!”
这时,我不自觉地握住了莫里斯那双钢铁般坚毅的手。我想他恐怕也了解我此刻的心情,希望如此。
“好孩子,”谢瓦尔德医生说,“勇敢的孩子,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愿上帝保佑你。孩子,请相信我,我们之中没有谁会因为恐惧而停滞不前或退缩。我只是在说我们可以……必须做的事情。但是,实际上,我们还不能确定该做些什么,因为很多事情的发展都难以预料,而且,可能会有很多意料不到的结果。因此,我们应该事先做好充分的准备。这样,在最后一刻到来的时候,我们的努力才不会白费。
“现在,让我们把所有的计划都有序地草拟好,把各种主客观因素都考虑进去,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在何时结束,又怎样结束。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出些主意,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可干。我将对整个的行程做出安排,包括购买所有的车票。”
在所有的问题都讨论得差不多之后,大家便分手了。而我从现在开始也要仔细安排一下我的计划了,我要为即将到来的一刻做好充分的准备。
后来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已经写好了遗嘱。如果米娜能够幸存下来,她将是我惟一的继承人,如果她未能幸免于难,那么,我就将遗产留给那些对我最好的朋友们。
太阳就要落山了,我注意到米娜开始有些不安。很明显,日落对她的情绪产生了某种影响。而这也是最让我们伤心的时刻,似乎每一次的日出日落都有可能产生新的危险和痛苦。但我相信,上帝终究会保佑我们,为我们带来幸福平安。
我之所以把这些话都写下来,是因为现在我不想把这些话对我的爱人说。也许,她以后有机会可以读到它们。
她在叫我了。
第二十五章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10月11日,傍晚
乔纳森·哈克尔让我把下面这些事记录下来,因为他说他自己很难做得到,但是他想留下一个详细而完整的记录。
我想当米娜女士要求我们在太阳落山之前去见她的时候,我们并没有感到太奇怪。我们已经逐渐明白,日出或日落已经成为米娜的精神被释放的时刻,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表现出真实自我,没有外力的胁迫,也没有任何的刺激。
米娜的这种情绪、或者说状态往往会在日出或者日落前半个小时开始表现出来,然后一直持续直到太阳高照,或者是晚霞满天的时候。
刚开始的时候,她的状态还有些被动,就像刚刚被别人松绑那样,但紧接着就会进入一种完全自由的释放状态。然而,一旦这种状态结束,她就变得沉默寡言,再过一段时间,便迅速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今天晚上,我们见面时,她看起来有些不安,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我记得她当时在一开始就试图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后来,没过多久,她就完全控制住了自己。
她让她的丈夫坐到她斜靠着的那张沙发上,又叫其他人搬椅子坐在他们面前。她握着丈夫的手,说:“我们现在像这样自由自在地围坐在一起,恐怕是最后一次了!而我知道你会自始至终陪在我身边。”可以看出,她这句话是说给紧握着她手的丈夫的。
“明天早上我们就要出门去完成我们的使命了,只有上帝知道到底结局如何。而你们如此善良,同意带我一起去。我知道,为了一个失去、或即将失去灵魂的女人,所有其他英勇的男人能够做的事情,你们都愿意去做。但是请你们记住,我跟你们不同。在我的血液及灵魂里有着毒素,它们也许、或者肯定会把我毁了,除非我们能够找到解救的办法。
“哦,朋友们啊,你们和我一样清楚,我的灵魂正面临着危险。虽然我知道有一个解脱的好办法,但你们和我都不会采纳!”她那深情的目光依次从我们每一个人面前滑过,从她丈夫开始,最后又以她丈夫结束。
“那是什么办法呢?”范·黑尔辛嘶哑着嗓子问,“是什么办法让我们不可以也不能去采纳?”
“那就是立即把我处死!在我体内的恶魔开始完全发挥作用之前,由我的丈夫或者其他人来执行。你们都明白,只有真正的死才能让我的灵魂完全得到解脱,就像你们对露茜做的那样。如果死是惟一的出路,那么能在你们这些爱我的朋友们中间死去,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但死并不是全部,我不相信在我们还有希望完成任务的时候,上帝会愿意让我去死。因此,我觉得自己应该放弃这种想法,积极去面对这个世界上或者地狱里那些也许是最黑暗的东西。”
我们都沉默不语,她的话似乎才刚刚开了个头。大家看上去都很严肃,哈克尔铁青着脸,也许他比我们更清楚他的爱人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不久,米娜又继续说道:“这就是在遗产合并的过程中我所能付出的部分。”
很奇怪,她把一个法律概念用到这样一个地方,而且还很严肃。“你们能提供什么呢?我知道是你们的生命,”她说话的语速很快,“对勇敢的男人而言,你们可以轻松面对这一切,你们是为上帝而活,而且可以完全将之交托在上帝的手里,但你们愿意为我献出生命吗?”
说着她又询问地看了看除了她丈夫之外的每一个人。昆西似乎懂得了什么,他点了点头,这让米娜有些欣慰。
“那么让我坦率地告诉你们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吧,在我们之间不能够有任何猜疑存在,你们必须向我保证,所有的人,甚至你——我亲爱的丈夫,一旦时机到了,就要把我杀死。”
“那会是什么样的时机?”那是昆西的声音,低沉而僵硬。
“当你们确信我已经完全改变的时候,这也正是我生不如死的时候。一旦我的肉体已经死亡,那么你们就一刻也不要耽误,赶紧割下我的头,用木桩穿过我的身体,或者采取其他任何措施,只要能让我得以永远的安息!”
死一般的沉默之后,昆西第一个站了起来,然后又跪在米娜的面前,握住她的手庄严地说:“我是一个莽夫,也许还不具有一个好男人所应具有的气节,但是我将最郑重、最神圣地向你发誓,如果那一刻真的来到,我决不会有丝毫的畏缩。同时我也要发誓,我会先把一切都弄清楚之后再下手,以免弄错。”
“你是我忠实的朋友!”她泪如雨下,只迸出这样一句话。她弯下了腰,吻了他的手。
“我同样向你发誓,亲爱的米娜女士!”范·黑尔辛说。
“还有我!”戈德明庄主说,每个人都依次跪在她面前发了誓,我也如此。
她的丈夫用苍白的眼神看着他的妻子,灰绿色的目光让他那灰白的头发也显得暗淡起来,他问:“我也得像他们一样发誓吗?我的妻子?”
“你也一样,亲爱的。”米娜说道。她的眼神和声音里饱含着一种怜悯。
“你不能退缩,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也是我的全部,我们的灵魂早已合二为一,无论何时何地。想想吧,亲爱的,有不少例子,那些英勇的男人为了不让他们心爱的女人落到敌人的手中,就将她们杀死。他们的手并没有因此而发抖,因为这是他们所爱的人恳求他们这样做的。在这样艰难的时刻,这也是男人们对他们的爱人所应尽的责任!哦,亲爱的,如果可以选择死在谁手上的话,我宁愿死在我最爱的人手上。范·黑尔辛医生,我还记得你是如何善解人意地让露茜死在他心爱的人的手中。”
说到这里,她脸上泛起了红晕,说话的语气也变了。“就是把她交托到最有权利给她平安的人的手中,如果那一刻真的来临,我希望你能将这个使命交给我的爱人,让他亲手结束我的恐惧与痛苦,并把这个过程当做自己一个最快乐的记忆。”
“我再一次向你发誓!”教授响亮地回答。
哈克尔夫人笑了,笑得心满意足,她满脸轻松地往后一靠说道:“现在再给你们一个警告,你们一定要始终铭记在心。那一刻,如果要来的话,也许会来得很快,而且不知不觉,所以你们一定要当机立断,不要错过机会。因为那一刻到来的时候,我也许会……应该会跟你们的敌人共同来对付你们。”
所有的人都接受了她的忠告,但没有人讲话,其实此刻也没有必要讲话。
“我想让你来念悼词。”她说。
这时,她的丈夫长叹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米娜拉起丈夫的手,把它放到了自己的胸口,然后继续说道:“必须由你来念悼词,不管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这样才能让所有的人——包括我都感到安心。亲爱的,我之所以希望你来念,那是因为,这样,你的声音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但是,我亲爱的,”他恳求道,“你离死还远得很。”
“不,”她说,同时做了一个警告的手势。“此刻我已经在死亡深谷的边缘徘徊,这甚至比我肉体死亡的那一刻更贴近死亡的核心。”
“哦,我的妻子,我必须念吗?”他在开始读之前问道。
“这样会让我心安,我的丈夫!”她回答,接着把圣经递给了她的丈夫,于是哈克尔开始念起了悼词。
该如何形容眼前这奇特的一幕呢?如何形容那种肃穆、阴沉、哀伤、恐惧以及温馨的场面?即使是一个玩世不恭的怀疑论者,当他看到一群深情忠实的朋友跪在一个憔悴哀伤的女士周围的情形时,也一定会不由自主地感动起来。
米娜的丈夫就这样轻轻地念着悼词,言语中含着心碎的悲伤,他不时地哽咽着,他选择的是悼词中最简练、最动人的那一部分。
我也……说不下去了,我的声音……完全哽咽了!
但是奇怪的是,即使在大家都被深深打动的那一刻,米娜却表现出一种自然的从容,也正因为如此,大家才觉得备感安慰。
此后,米娜又变得沉默了,看来她那种精神释放的状态结束了。不过大家并没有如我预料的那样陷入绝望之中。
乔纳森·哈克尔的日记
10月15日,瓦尔纳
我们在12日早晨离开了查尔灵克罗斯,当晚抵达巴黎,然后又搭乘了东方快车。
经过整整一天一夜的劳顿奔波,我们大约在五点钟到了这里。戈德明庄主去了领事馆,想看看有没有他的电报,其他人则住进了奥德塞斯旅馆。
旅途中曾出过一些小事情,但我也没有工夫去在乎它们,我一心想的就是该如何抓住伯爵。在凯瑟琳皇后号抵达港口之前,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引不起我的兴趣。
感谢上帝!米娜看上去精神不错,而且体力也越来越充沛,她的脸色红润了很多,而且睡得也很好,整个旅途当中,她几乎一直在睡。
然而,一旦接近日出或日落时分,她就变得清醒警觉起来,而这个时候,范·黑尔辛就会习惯性地对她进行催眠。起初,他要花很多的工夫才能达到效果,但是现在,她似乎很快就能进入睡眠状态,几乎不需要什么外力的辅助。
在催眠的时候,他似乎就变成了一个权威的主人,而她则像是驯服的奴仆。他常常会问她到底看到和听到了什么。对于第一个问题,她回答说:“什么都没有,一片漆黑。”而对于第二个问题,她回答:“我能听见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以及水流湍急而过的声音。风帆拉得很紧,桅杆和帆桁嘎嘎吱吱地响着……风头很旺,这可以从桅索发出的声音听出来,还有船尖劈波斩浪而泛起的泡沫。”很显然,凯瑟琳皇后号仍然航行在大海上,并且急速朝着瓦尔纳行进。 这时,戈德明庄主已经回来了,他带回来四封电报,这些电报是在我们出发后发过来的,每天一封,写的都是同样的内容,电报中说,凯瑟琳皇后号自从起航后一直没有给劳埃德公司任何消息。戈德明庄主在离开伦敦之前,曾吩咐他的代理人每天发一封电报报告帆船的情况,即使没有消息也要坚持每天一封,这样他才能时刻掌握相关的动向。
吃过晚饭,我们很早就上床休息了。明天我们打算去拜访副领事,看能不能在轮船一到港口的时候安排我们上船。
范·黑尔辛说登船最好的时机是在日出之后到日落之前这段时间。这样的话,即使伯爵变成一只蝙蝠,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飞越水面,因此他也无法离开这艘船。而且他也不敢变成人形而引起怀疑,因此他只能躲在箱子里。
如果我们能在日出之后登上轮船,那么他就在我们手心里了。我们可以在他醒来之前打开箱子确认一下,就像当初我们对可怜的露茜做的那样。而至于下面我们会怎么做,可就不由他说了算了。
我想在海关或者船员方面也不会遇到什么麻烦。感谢上帝!这个国家有钱就可以做任何事,而我们现金充足。而我们现在惟一需要确保的是,不能让船在天黑以后悄悄进港。我想,我们的钱包会把这件事搞定的。
10月16日
米娜所说的没什么变化。拍打的波浪和湍急的水流,漆黑的天空和顺行的风。看来一切顺利,我们已经为凯瑟琳皇后号的到来做好了一切准备。因为轮船在进港之前必定先要经过达达尼尔海峡,所以我们肯定会提前得到通报。
10月17日
现在是万事俱备,就等伯爵的船了。
亚瑟已经告诉托运商,说他怀疑船上有一个箱子里装着一些从他一个朋友那里偷来的东西,托运商勉强同意他打开那个箱子,不过一切后果自负。托运商还给他一张授权书,他到时候将有权对船上的任何货物进行检查,而且这张授权书也可以出示给瓦尔纳的代理商看。
我们已经见过那个代理商,他对亚瑟的君子风度很有好感,而且让人高兴的是,他答应全力帮助我们。我们已经安排好在打开箱子后该做的事情。如果伯爵在里面,那么范·黑尔辛和谢瓦尔德会立刻割下他的头,然后用木桩穿透他的心。莫里斯、亚瑟和我会在旁边守卫,以防意外情况的发生,必要时还可能使用随身携带的武器。
教授说如果我们这样做的话,伯爵的身体会顷刻化作灰尘,那样将来即使有人指控我们谋杀,也不会找到什么证据。不过话说回来,一旦我们这样行动之后,就肯定要面临一定的风险,而将来这个手稿也许就成为谋杀的证据。而就我自己而言,我所想的就是抓住机会干掉他。我们已经买通了一个官员,一旦看见那艘船驶入港口,他就会派信使来向我们报告。
10月24日
整整一个星期的等待,亚瑟每天都会收到同样的电报:“还没有接到报告。”而米娜早晚在催眠过程中的描述也大同小异——海浪拍打声,急流的声音,还有桅杆嘎吱作响的声音。
电报
10月24日,鲁弗斯·史密斯·劳埃德公司,伦敦,给戈德明庄主,由B.M副领事转交,瓦尔纳
“据报,凯瑟琳皇后号已经经过达达尼尔海峡。”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10月25日
我真想念我的留声机啊!我讨厌用笔来写日记!但范·黑尔辛说我必须写下去。
昨天晚上亚瑟收到那封电报后,大家都非常激动与亢奋。现在我知道了,当战斗的号角吹响之时,战士们的心理感受是什么了。只有哈克尔夫人无动于衷的样子,但这并不奇怪,因为我们故意没让她知道这件事,而且在她面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激动情绪。
不过我想,如果是在过去的话,无论我们怎么掩饰,她都会注意到我们的微妙变化。但是,过去三个星期以来,她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她的神情有些呆板,尽管她的身体状况不错,身体健壮,脸色也好了一些,但是我和范·黑尔辛并不满意。
我们经常说起她,但是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如果哈克尔知道我们对此事有怀疑的话,一定会心碎的。范·黑尔辛告诉我,他曾在催眠的过程中仔细检查过米娜的牙齿,他说如果她的牙齿还没有开始变尖,就不会马上有危险,但如果有一些变化的话,那么,我们就必须采取一些措施了!
我们都知道这个措施是什么,尽管我们都从没有跟对方说过自己的想法。然而不管这个措施多么可怕,我们都决不能退缩。“安乐死”是一个绝佳的词,听起来很让人安慰,很感谢发明这个名词的人。
根据凯瑟琳皇后号自伦敦出发后的速度来计算,从达达尼尔海峡到这里有二十四小时的航程。这样看来,它会在早上某个时候抵达这里。我们早早地就上床休息了,我们要凌晨一点钟起来,然后做些准备。
10月25日,中午
还没有任何有关轮船抵达的消息。哈克尔夫人在今天早上的催眠中没有报告什么新东西,看来随时都会有新的消息。
所有男人的情绪都很激动,只有哈克尔除外,他看起来很平静,他的双手寒冷如冰,一个小时以前,我还看见他在磨那把随身携带的大刀。如果真是由这双坚硬冰冷的手拿着这把刀去割伯爵的喉咙,那么伯爵会有的罪受了。
范·黑尔辛和我今天都有点担心哈克尔夫人,大约中午的时候,她进入一种让人不安的呆滞状态中,尽管我们两个没有跟其他人提到这个变化,但内心一直感到不安。
整个早上她都心烦意乱,所以,当一开始我们听说她睡着了时还感到很高兴。但是,当她丈夫无意中提到她睡得很死,怎么都吵不醒时,我们便决定亲自去她的房间看看。
她的呼吸很正常,看上去宁静安详,状态不错,因此,我们认为睡眠也许对她很有好处。可怜的女孩,她背负了太多的包袱,如果睡眠可以帮助她忘掉过去的不幸,那么就让她睡吧。
后来
我们的看法是正确的,因为经过几个小时的睡眠之后,她看上去比过去那几天都更精神焕发。太阳落山的时候,范·黑尔辛对她做了催眠,她说伯爵也许正在黑海的某个地方向着目的地快速进发。我相信,他的末日到了! 10月26日
又是新的一天,但仍然没有凯瑟琳皇后号的消息,按理说它应该已经抵达这里了。而根据哈克尔夫人今天早上日出时的催眠报告,帆船显然仍然在某个地方行驶。也有可能是因为常常遇到大雾而耽误了行程吧。昨天傍晚抵达的一艘蒸汽船曾报告说在港口附近,南北两个方向都出现过大雾。我们必须继续继续守候,因为这艘船可能随时都会出现。
10月27日,中午
太奇怪了。仍然没有那艘轮船的任何消息。哈克尔夫人在昨晚与今早的报告也跟以往差不多。
“波浪与急流,”尽管她还补充说,“波浪已经很弱了。”
从伦敦来的电报也一如往常,“没有进一步的报告。”
范·黑尔辛焦急万分,刚刚他还告诉我说他担心伯爵正在躲避我们。他还意味深长地补充说:“我不喜欢米娜夫人变得那么嗜睡。灵魂跟记忆在精神恍惚的时候往往会出一些奇怪的偏差。”
当我正打算向他询问更多的问题时,哈克尔走了进来,于是教授示意我不要再说了。我们必须在今天晚上对她进行催眠的时候,让她说出更多的东西。
电报
鲁弗斯·史密斯,伦敦,
致戈德明庄主,由B.M副领事转交,瓦尔纳
“10月28日——据报,凯瑟琳皇后号于今天一点钟进入加拉茨。”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10月28日
当大家得知帆船已经抵达加拉茨的时候,我没想到我们会如此的震惊。
的确,尽管我们并不知道这艘船位于何处,什么时候到等等,但我们事先都预感到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帆船到达的延误就已经令大家相信事情的发展可能并不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了。
然而,不管怎么样,这对我们来说还是一个大大的意外。自然界的运行就是这样的,它不是按照人们所知道或规定的方向去发展,而是按照自然本身的意愿去发展的。而先验论只不过是对天使而言的理论,对人而言,只不过是荆棘和藤鞭。
范·黑尔辛的手撑着眉头冥思苦想,似乎想和全能的上帝对话。亚瑟脸色发白,坐在那里喘着粗气。我自己愣了半天,疑惑地看着别人。
昆西·莫里斯习惯性地紧了紧自己的腰带。我很熟悉他这个动作,在我们过去狩猎的日子里,这个动作意味着“行动”。
哈克尔夫人脸色白得可怕,将她头上的那个疤反衬得好像要着火了一般。她温柔地合起了自己的双手,眼望着上方开始祷告起来。
哈克尔笑了,这实际上是一种绝望的苦笑,但他的行动同时又说出了他的内心情感,因为他的双手紧紧抓住了那把大反曲刀的刀柄,不肯松手。
“下一班到加拉茨的火车几点发车?”范·黑尔辛问我们。
“明天早上六点三十分!”我们吃了一惊,因为这是哈克尔夫人说出来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亚瑟问。
“你也许忘了——或者你不知道,我是火车时刻专家,乔纳森和范·黑尔辛医生都很清楚这一点。在埃克塞特老家的时候,我经常为丈夫整理火车时刻表,以期对他有些帮助。而且我发现火车时刻表有时候会非常有用,我现在还一直花些时间去研究它们。我知道,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需要我们去德拉库拉城堡的话,我们必须经由加拉茨,或者至少要经过布加勒斯特,因此,我就把相关的时刻表都仔细背了下来。不幸的是,好像并没有多少车次开往加拉茨,明天离开的那一列火车是惟一的一趟。”
“了不起的女人!”教授喃喃自语道。
“我们可不可以坐专车去呢?”亚瑟问。
范·黑尔辛摇了摇头:“恐怕不能。这个地方跟你我的家乡都有很大的区别,我们坐专车,也许还不如坐正常的火车来得快。此外,我们还需要做一些准备。我们一定要好好想想。现在就让我们做些安排。你,亚瑟,去火车站买火车票,把行程安排好,以便明天早上我们能顺利出发。
“你,乔纳森,请你去找轮船的代理,让他给你开具出示给加拉茨的代理人的授权书,等伯爵的帆船一到那里,就对船进行检查。
“昆西·莫里斯,你去拜见副领事,请他给在加拉茨的手下打个招呼,让他们尽量使我们的行程顺利,在越过多瑙河的时候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约翰和米娜女士将和我待在一起,我们会商讨一些事情,这样即使日落时也没有关系,因为我陪在米娜身边,可以对她进行催眠掌握最新的动态。”
“我,”哈克尔夫人显出少有的生气勃勃,而这也更像从前的她,“我会尽量协助你们,我会像过去那样帮你们记录、思考。我身上有些东西奇怪地消失了,我感觉身心比前一段时间都更自由了!”
米娜的这一番话让在场的三个年轻人不禁喜形于色,因为他们似乎意识到了其中的意义。范·黑尔辛和我用怀疑的眼光彼此对视了一眼,但我们什么也没有说。
当他们三个人都出了门之后,范·黑尔辛让哈克尔夫人在日记的副本里查找出有关哈克尔在城堡里的那一部分。她答应了,并转身回到房间去取日记。
门一关上,范·黑尔辛立即对我说:“我们心有灵犀!快说出来吧!”
“她的情况发生了变化。看起来是有了转机,但是我又深感不安,因为可能是一种假象。”
“完全正确。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她去拿那些稿子吗?”
“不知道!”我说,“除非你是想找机会单独见我而已。”
“你一部分说对了,约翰,但只说对了一部分。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哦,我的朋友,我正在进行一个很大胆的推理,但我相信这是正确的。米娜说了那些话,并同时引起了我们注意的那一刻,我就有了一个灵感。在三天前米娜的那次昏睡中,伯爵控制了她的灵魂并读出了她脑中的想法,或者他也有可能把米娜的灵魂带到了船上那个泥土箱子里,这就是她在日出或日落时分催眠时所描绘的那种情形。通过这种控制,伯爵随之也知道了我们的位置,因为他可以根据她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来掌握我们的情况。所以现在他拼命想远离我们。目前对他来说米娜暂时用不着了。
“很显然,他是用了一些手腕来控制她,但是他又刻意断绝和她的联系,竭尽所能把她排除在自己的能量之外,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向他靠近。我们人类的大脑进化至今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而他已经在自己的坟墓里躺了好几百年,大脑发育还处在初级阶段,还达不到我们人类的智力高度,他自私而且狭隘。我希望我们的智力水平能永远走在他前面。
“米娜就要来了,我们绝不能提刚才这些事情,她自己还不知道。否则,她反而会绝望,在我们最需要她的全部信心、勇气和像男人一样的智慧时——虽然她只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并且有着伯爵赋予她的特殊能力。不过伯爵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除她的能力,虽然他自己不这么认为。嘘!我来说话你听着就好。哦,约翰,我的朋友,我们正在可怕的海峡颠簸,我以前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只有仰靠我们慈爱的上帝了。请安静,她来了!”
我还以为教授就要垮了,而且变得歇斯底里,就像露茜去世时他所表现的那样,但是当米娜跨进房间的那一刻,他已经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显出了很平和的样子。
米娜看起来兴致勃勃,神情愉悦,似乎工作已让她完全忘掉了自己的伤痛。她把一大叠打印稿递给了范·黑尔辛。于是,范·黑尔辛认真地读起了稿子,表情轻松了许多。
教授拿起了稿子,说道:“约翰,你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事了,而你,亲爱的米娜女士,如此年轻,你们现在可以学点新的东西。你们千万不要害怕思考。长期以来,我脑子里经常有一个不够成熟的想法,但我又担心这种想法最后会夭折。现在,在我了解了更多的知识之后,当我再回顾这个想法的时候,我蓦然发现这个想法已经不是半成品了,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完整的思想,尽管这个想法刚刚成形,还不够有力。这就像我的朋友安徒生写的‘丑小鸭’的故事一样。但是这个想法现在可不是一只小鸭子的想法了,而是像高贵的天鹅一般了。只要时机成熟,它就会展翅翱翔起来。我现在读给你们听乔纳森写的这一段吧—— “‘事实上,不正是这个德拉库拉一直在激励本民族的其他后辈一次次地展现他的遗风,打过多瑙河,进入土耳其领地。每当他被击败一次,他就会一次次地从头再来,即使他的军队在战场惨遭屠杀,只剩他孤身一人,因为他坚信,胜利终究属于自己!’
“这一段到底告诉了大家什么?没什么吗?不!因为伯爵的孩子般的大脑什么也不明白,所以他才肆无忌惮口地这样说。你们作为成人的大脑可能看不出其中的问题,我的成人的大脑也没看出什么问题,直到刚才那会儿。不!但是刚才有个人不假思索地说了一番话,因为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可能意味着什么。
“就像在天地之间有一些元素,它们原本按照自己的轨迹和方式运行着。然后它们相互碰撞,突然‘砰’的一声,一条巨大的闪电划过天际,使一些东西黯然失色,并且消亡、毁灭。但它也在地球上创造出不同的物种。难道不是这样吗?
“好吧,我会解释的。作为开始,先问一下你们曾学习过犯罪心理学吗?‘是’还是‘不是’?你,约翰,答案为‘是的’,因为这是精神病理分析的一门学科。你,米娜女士,答案为‘不是’,因为你还不曾被罪恶所侵扰——只有一次例外。但是你们的思维过程还是实事求是的,不会利用特殊和普遍原理来狡辩。但是罪犯就很特别了。而且,他们的思维是如此雷同不变,以至于不论何时、何地,甚至那些不懂心理学的警察根据经验都会明白这点。
“罪犯总是只犯一种罪,——那才是真正的罪犯,因为好像命中注定就是要犯罪,而不会做其他事。这种罪犯的大脑发育还不完全,虽然他聪明狡猾,知识丰富,但是他现在还达不到成人的水平。他最多只是孩子的头脑。而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个罪犯也是天生要犯罪的那种,他也只有孩子水平的大脑,他做的事只是相当于小孩子会做的事。小鸟、小鱼以及各种小动物都不是通过教条来掌握知识,而是通过自身经验来积累知识。
“而他也是这样,先学着去做,然后从头再来一遍,不断尝试。阿基米德说过,‘假如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整个地球!’实践就是一个脑袋从孩子进化到成人的支点。而在他产生做其他事情的想法之前,他每次只会反复做同一件事情,而且每次的手法都会和以前一模一样!哦,我亲爱的,你睁大了眼睛,难道对你来说已经有一道闪电划过你的天空,创造了一些新的物种了吗?”
他这样说是因为看到米娜正拍着手,眼睛还不住眨动着。教授拉起了米娜的手继续说:“现在该你说了,告诉我们这两个乏味的学者,从你扑闪的眼睛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他的食指和大拇指搭在米娜的脉搏上,我本能地认为他是在测试米娜的脉搏。
这时,米娜讲话了:“伯爵就是罪犯,而且天生就是那块料。诺尔道(奥地利精神病学家)和龙勃罗梭(意大利精神病学家)可能就会把他归为这一类。而且他的意志并不健全,所以他只能根据过去的习惯来寻找新的资源。所以他过去的经历就是线索,而日记中记载的这一页——是他亲口所说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当他身处被莫里斯先生称为的‘危险地带’时,他就会从他入侵的领土退回到自己的祖国。但是,他从不放弃目标,马上准备第二次进攻。而这次他装备更加精良,因此最终取得了胜利。所以,他来到伦敦,想入侵一片新的领土,没想到却被我们打败了。当他看到所有成功的希望都已泡影,而且他的生存也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便只好决定漂洋过海,逃回自己的家乡。就像他以前越过多瑙河,从土耳其撤退的情形一样。”
“说得好,好!哦,多么聪明的女士!”范·黑尔辛热情洋溢地说,并弯下腰亲吻了米娜的手。过了一会儿,他转身轻声对我说:“在这种激动的情况下,脉搏才七十二次。我满怀信心。”他语气平静,就好像我们正在做病例研讨一样。
然后,他又转向米娜,双眼充满热切的期待:“继续,继续!如果愿意的话再多讲一点,不要害怕。我和约翰会明白的,至少我明白你说的。而且如果你说对的话,我会告诉你的。讲吧,不要害怕!”
“我会尽力,但如果我表现得太自我中心,还请你们谅解。”
“不会的,不要担心!你必须要以自我为中心,因为我们所考虑的都是为了你。”
“好吧,我接着说。由于他是一个罪犯,所以他是自私的。又加上他的智力水平比较低,因此,他的行为完全基于自私自利,而且固定在一个目标上。而且,这个目标很难改变。当初他撤退到多瑙河对岸,把他的残余部将扔在原地,被人各个击破。所以他现在也只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对其他任何事情都毫不在乎。正因为他的自私,才使得我的灵魂在那晚被他完全控制之后得到了些许的自由。我能感觉得到!是的,我能感觉到!感谢仁慈的上帝!现在我的灵魂比前一段时间自由多了。而惟一让我提心吊胆的是他会在我昏睡或者做梦的时候潜入我的思想,利用我的知识达到他的目的。”
教授站了起来,“他就是这样利用了你的思想的,因此,他才把我们丢在了瓦尔纳,而他制造迷雾,直奔加拉茨而去。毫无疑问,他已经在那里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不过他幼稚的脑袋也只能考虑这么多了。但是很可能‘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诗中也提到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现在他自以为已经完全脱离了我们的追踪,把我们甩了好几个小时,然后他那颗自私的脑袋就会美美睡一觉了。
“他还以为,如果他停止了解你的思维,那你也就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这就是他注定要失败的地方!自从他对你进行‘血的洗礼’之后,你就已经可以自由地出入他的灵魂了,就像你现在在日出和日落时分做到的那样。在这一刻,你是由我的意志所引导,而不是他。而这种能力对你有好处,也对别人有好处。你从你所遭受的痛苦当中赢了一招棋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并不了解这种状况。他为了保护自己,甚至自断可以了解我们动态的渠道。然而,我们并不是自私的人,我们坚信上帝会带领我们度过这段漫长的黑暗时期。我们将紧随上帝,决不退缩,哪怕冒着变成和他一样的活死人的风险也在所不惜。约翰,这真是个了不起的时刻,我们在前行的路上又推进了一大步。你一定要把这些都完全忠实地记录下来,这样的话,当其他人回来之后,你可以拿给他们看。这样他们也会像我们一样意识到这点。”
于是,在等待他们回来的那段时间里,我把刚才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而哈克尔女士也用打字机把这些记录都打印了出来。
第二十六章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10月29日
下面这段日记写于从瓦尔纳开往加拉茨的火车上。
昨天晚上天黑之前,大家碰了个头。每一个人都尽最大努力完成了各自的任务。目前我们从思想上、所做的努力,和时机安排来看,我们各方面都为整个旅程,以及在卡拉茨的工作做好了准备。
到了日落时分,米娜又开始了日常的催眠报告,这次,范·黑尔辛比平时费了更多的时间和工夫,才让她逐渐进入催眠状态。
以前教授基本上是用暗示来使米娜说话,但这次教授只能直接问问题了,而且问得很坚决,否则我们恐怕得不到什么信息。
最后,米娜终于开始回答问题了。“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们静止不动。没有海浪拍打的声音,只有缆绳周围水流的声音。我还听见有人说话,忽远忽近的。还有船桨在桨架里移动时的嘎吱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枪响,听回音好像来自遥远的地方。我的头上方有重重的踏步声,似乎是有人在前面拉绳索。这是什么东西?有一丝微光,我能感觉清风扑面而来。”
她停了下来,随即从沙发上直起了腰板,似乎受到了某种引力,她抬起了双臂,掌心朝上,像举重一样。我和范·黑尔辛会意地相互看了一眼。昆西轻轻扬起了眉毛密切注视着她,而哈克尔又下意识地把手靠近了腰间的那把反曲刀。大家沉默了好长一会儿。我们都明白她能够讲话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了。但是我们觉得此时再说什么也没什么用。
突然,她站了起来,睁开了眼睛温柔地问:“有没有人想喝杯茶啊?你们肯定都很累了!”我们惟一可做的就是让她高兴,便默许了她的要求。于是她急匆匆走了出去。
当她离开之后,范·黑尔辛说:“朋友们,你们看,他就要靠岸了,现在他已经离开了他的箱子,他想上岸了。晚上他也许可以藏在某个地方,但如果没有别人把他带上岸,或者帆船没有靠岸的话,他就不可能上岸。不过如果是在晚上,他倒可以变化形状,跳上岸或飞上岸,就像他在怀特白靠岸时那样。但如果在他能上岸之前天已经亮了,那么,除非有人把箱子抬上岸,否则他就无法逃跑,而如果这个时候箱子被带上岸,那么海关人员很可能就会发现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因此,精确地说,如果箱子在今天晚上或明天拂晓前没有被搬上岸的话,那么他就会损失一天的时间。这样也许我们还来得及追到那个箱子,而那个时候他肯定正乖乖地躲在箱子里,因为他怕自己的这副丑恶嘴脸会被别人注意到。”
该说的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们只能耐心地等着日出,我们期待日出时分能够从哈克尔夫人身上获得更多的情况。
今天一大早,我们都怀着不安的心来聆听米娜的报告。这次催眠的过程比以往还要漫长,眼看日出就要结束了,她都还没有反应,我们开始有些绝望了,范·黑尔辛把全身心都扑到其中了,终于在最后一刻,她做出了应答:“一片漆黑,我听到在与我水平的方向有水花拍打的声音,还有木头间磨合的声音。”
她停了下来,这时,一轮红日已经完全跃出了地平线。看来,只好等着今天晚上了。我们满怀希望朝着加拉茨出发了,预计凌晨两三点钟左右到达。但是,经过布加勒斯特的时候,火车却耽误了三个小时,看来太阳出来之前我们是无法抵达那里了,这样,我们就有了两次向米娜催眠的机会了!我们有可能从中了解一些最新事态的发展。
后来
日落时分已经过去了。幸运的是,当时周围没有多大的干扰。如果当时我们正在一个吵闹的火车站的话就糟了,因为催眠一定需要安静和隔离。这次哈克尔夫人的催眠过程比早上那一次还要困难,我真的有点担心,在我们最需要她的时候,她阅读伯爵思维的能力反而会逐渐衰退了。
看上去,她开始在自己的叙述里加入了一些想象的成分,而之前她只是做最简单的事实描述。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我们很有可能被完全地误导。
而如果这种催眠的失败只是意味着伯爵对她控制的失效,那也还算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但恐怕事实并非如此。
她的话越来越让人费解:“周围好像在发生什么事情。它像一阵凉风吹过,我能听见很远的地方有令人困惑的交谈声,是奇怪的语言,有强烈的水流冲击声,还有狼群的号叫声。”
她戛然而止,随即打了一个寒战,接下来的几秒钟出现了一种痉挛似的紧张,最后,她才摇晃着瘫软下来。她再也没有说话,甚至在教授严肃的逼问之下也没有张口。后来她清醒了过来,显得又冷又疲倦的样子,但情绪仍然非常紧张。她已经忘掉了所有的一切,只是问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当我们把一切都告诉她之后,她便陷入了沉思,久久不发一语。
10月30日,早上七点
就快到加拉茨了,稍后可能就没有多少写日记的机会了。我们所有的人都在焦急地盼着日出,由于已经估计到在催眠过程中可能遇到的困难,范·黑尔辛特意提前一段时间开始进行。然而,不到日出那一刻,似乎任何手段都起不了作用,在经过一番长时间的努力之后,就在日出结束前的一分钟,她才开始进入状态,教授赶紧抓紧时间问她问题。而她的回答也同样非常迅速:“一片漆黑,我听见有漩流的声音,就在我耳朵的水平方向,还有木头之间的磨合声。远处下方有城堡,此外还有另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她停了下来,脸色变得非常惨白。
“继续,继续!快说,我命令你!”范·黑尔辛不耐烦地大声呵斥着,但瞬间他的眼中就现出了绝望,因为那一刻红日已经跃出了地平线,并映红了米娜那苍白的脸。
她睁开了眼睛,用一种温柔而又漫不经心的语调对我们说:“哦,教授,为什么要强迫我做自己不能做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得任何东西了。”
在扫了一眼我们每个人脸上惊奇的表情之后,她有点不满地说:“我到底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什么?我一无所知,只看见自己躺在这里半睡半醒,而且还听到你说‘继续!快说!我命令你!’,你那样和我说话真是有点好笑,似乎我是个坏孩子一样。”
“哦,米娜女士,”教授难过地回答道,“如果需要用什么来证明我对你的爱与忠诚的话,我刚才的举动就是明证,我都是为了你好,所以语气才会这般的急切。只是有时候这种迫切的语气会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火车的汽笛声响了,我们很快就要抵达加拉茨了,焦急与渴望如同火焰在我们心头熊熊燃烧。
米娜·哈克尔的日记
10月30日
莫里斯先生把我带到了已经预订好的旅馆,他成为惟一闲着没事的人,因为他不会说外语。现在,大家都按计划分头出门办事去了,戈德明庄主负责去找副领事,因为庄主的头衔对官方来说是很大的保证。我们的事非常紧急。乔纳森与另外两个医生也去找运输代理商了解有关凯瑟琳皇后号抵达的情况去了。
后来
戈德明庄主回来了,他说领事已经出门了,副领事生病了,所以领事馆日常工作已经转交给了一个职员,这个人非常热情,他答应力所能及地为我们提供帮助。
乔纳森·哈克尔的日记
10月30日
九点钟的时候,范·黑尔辛医生、谢瓦尔德医生和我一起去拜访了麦肯泽与斯坦因柯夫先生,他们是伦敦哈普古德公司的代理人。他们刚刚接到一封来自伦敦总部的电报,要求他们全力协助我们的调查。他们待人非常热情和礼貌,立即答应带我们到船上去。据报告,那艘船已经抛锚停泊在港口附近的水域中。
我们很快便见到了船长多尼尔森,他跟我们讲到了这次航行,他说这也是他一生中最为顺当的一次航行。
“兄弟!”他说,“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很害怕,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倒霉的事情,然后又要因为海损赔钱了。从伦敦出发向黑海行进的过程中,一直有一股风在船的身后吹,好像是一个恶魔为了什么目的往风帆上吹气一样,感觉很不吉利。那一刻我们真的很无助,附近没有船舶,没有港口。而且,这时候还起了雾,这团雾还跟着船一起移动。后来,当雾散去的时候,我们看见远处有一张魔鬼的脸,船到了直布罗陀海峡的时候,根本无法发出信号,直到我们来到达达尼尔海峡准备通关之前,都一直无法跟外界取得联系。
“最开始的时候,我还打算降下风帆逆风而行,等雾散去再走,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是这个魔鬼想让我们快点进入黑海的话,那么,不管我们愿不愿意都没有用,况且航行时间变短了也不会对船主的信誉造成影响,对我们并没什么害处,也许那个恶魔还会因为我们的顺从而对我们以礼相待呢。”
船长的简单、狡猾、迷信和功利引得范·黑尔辛说:“我的朋友,那个恶魔可远比有些人想象的要聪明,不过他这次可是棋逢对手了!”
范·黑尔辛暗带讽刺的夸奖一点都没有让船长不高兴,他继续说道:“当船驶过波斯弗拉斯后,人们开始骚动起来,其中有些罗马尼亚人走过来请求我把那个伦敦的古怪老头放到船上的一个大箱子扔到海里去,我曾经见过他们对老头指指点点,当他们看着他的时候,还伸出自己的两根手指,说这是一种抵御魔眼的手势!
“我觉得这些外国人的迷信行为简直是太荒谬了!于是很快就把他们打发走了,不过,就在这时,又有一团雾向我们飘来,我开始隐约觉得那些人确实有什么隐情,虽然我不敢肯定是不是冲着箱子来的。这团雾裹着我们足足有五天之久,看来我们整个的航程都摆脱不了浓雾的缠绕了,我只好顺风而行啦。反正如果真有个恶魔想带我们去哪里的话,那就随他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反正我们也一直密切关注周围。 “很明显,航行一路都很顺利,直到两天前,当朝阳穿透浓雾的时候,我们发现船已经到了加拉茨河口。那些罗马尼亚人真的有些癫狂,他们要求我不管怎样一定要把那个箱子扔到河里去。我气急了,拿起一根手竿朝他们抡过去,他们这才纷纷抱头逃窜,我这样做是要让他们相信,管他什么魔眼不魔眼的,是由我来负责保管物主的资产,以及赢得客户的信任,而不是多瑙河。
“后来我发现那些罗马尼亚人居然已经把那个箱子抬到甲板上准备扔到河里了。箱子上面的标签写着‘经由瓦尔纳送抵加拉茨’。我想不如先把它放在那里,等到港之后,就可以把它卸下去了。不过,那天能见度一直非常不好,晚上我们只好抛锚就地停船。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就在日出之前的一个小时,有一个穿着体面的人拿着提货单来找我,这张单子由伦敦寄出,提货人写的是德拉库拉伯爵。这时候,我真的感到很高兴,终于可以摆脱那个让人不安的鬼东西了!我在想,如果真的是有恶魔在我的船上放了什么东西的话,那么无疑就是那个箱子!”
“那么,取走那个箱子的人叫什么名字?”范·黑尔辛焦急地问。
“马上就告诉你!”他回答道,之后便走进自己的船舱拿来一张收据,上面写着“以马利·希尔德谢恩”。地址是布尔津斯左斯16号。
我们想船长知道的可能就这么多了,于是在道谢之后我们便向他告辞了。
我们在希尔德谢恩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他,一个有点类似于亚狄非戏剧角色中的希伯来人,绵羊般的鼻子,头带土耳其毡帽。我们给了他一些钱,他很快就把实情告诉了我们,答案很简单,但非常重要。他接到德威利先生从伦敦寄来的信,让他尽可能赶在日出之前到停靠在加拉茨的凯瑟琳皇后号船上取一个箱子,以避开海关人员。然后把这个箱子转交给一个叫彼得洛夫·斯金斯基的人,他专门同跑船的斯洛伐克人打交道。
希尔德谢恩已经被支付了一张英国银行支票,并且该支票已经在多瑙河国际银行兑成了黄金。后来那个斯金斯基来找他,于是,他就直接把他带到了码头,把箱子转交给他,这样他就省得再搬来搬去的了。以上就是他所知道的全部情况。
于是,我们又出发去找斯金斯基,但却找不到他,一个似乎对他不太在意的邻居告诉我们说他两天前就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房东也证实了这一点,他说一个信差把斯金斯基的房门钥匙以及用英镑支付的到期房租转交给了他,这是昨天晚上十到十一点钟之间发生的事。看来我们又走进了死胡同。
就在我们说话的过程中,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说有人在圣彼得教堂的墓地里发现了斯金斯基的尸体,他喉咙似乎被一个猛兽给撕开了。
正和我们说着话的那些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向出事地点跑了过去。有人大声叫道:“都是斯洛伐克人干的!”
为了避免卷入是非,或被带到警局盘查,我们急匆匆地离开了。回来之后,大家仍然得不出任何明确的结论。不过我们都相信那个箱子现在正通过水路朝别的地方转移,而具体在什么地方就有待于我们的调查了。
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回旅馆看米娜。当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所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再一次把所有的秘密告诉米娜,尽管这样做会有些冒险,但至少还会多一些机会,因为我们现在已经陷入绝境。有了这个决定,我终于从我对米娜的誓约中解脱了出来。
米娜·哈克尔的日记
10月30日,傍晚
他们是如此的筋疲力尽,情绪低落。除了休息之外,他们现在什么事都干不了。于是我让他们都躺下来休息半个小时,而现在我可以用打字机记下最新的情况。
我真的很感激那个发明“旅行”打字机的人,也很感谢莫里斯先生给了我这台机子。如果让我用笔来完成现在的工作,我可能真的会感到怪不习惯的。
现在都做好了。
可怜的乔纳森,他一直以来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啊!他躺在沙发上好像都不见他呼吸,身子软绵绵的看上去都快崩溃了。他的表情愁眉苦脸的,可怜的人啊,也许他在思考吧,他整张脸都因为专注地思索而皱在一起。哦!如果我能为他分担一点痛苦,我什么都愿意。
我已经问过范·黑尔辛医生了,他把我所有没有看过的文件都交给了我。刚好现在趁他们休息的时候,我可以仔细地读一读它们,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发现。我应该学着像教授那样,用不带任何偏见的目光去审视它们……
我相信在上帝的启示下,我已经有所发现。我先找份地图来看一下吧……
现在,我更确信我是正确的,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的结论,我得召集大家聚在一起读一下。请他们来做个判断。最好是准确无误的,我们的时间太珍贵了。
米娜·哈克尔的备忘录(写在她的日记里)
调查基础——德拉库拉伯爵所面临的回到自己领地的问题。
a. 他肯定被什么人带回去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如果他自己有能力的话,他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变成人、狼、蝙蝠,或其他方式回到老家去,问题是,他显然是担心自己在比较无助的时候,也就是当他在日出与日落这段时间里被限定在箱子里的时候,遇到干扰,或者被别人发现。
b. 那么他是怎样被携带走的呢?现在用排除法可能会有一些帮助。是马路、铁路还是水路?
(1) 马路——那会遇到数不尽的麻烦,特别是在离开城市的时候。因为城市里有人,而人都有好奇心,他们会猜想、疑惑、好奇箱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而这将可能毁了他。并且还有可能遭到货检局或者税收处的检查。也许有人一路跟踪,这也是他最害怕的事情。为了防止形迹败露,他尽一切可能隐藏自己的行踪,哪怕不惜与他的战利品——我,断绝联系!
(2) 铁路——将会没有人来照看这个箱子,而且还很有可能误点,而这是最致命的。因为他的敌人随时可能赶到。当然,他可以选择晚上出逃,但是想想看,即使他可以飞,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他又能到哪里去落脚呢?这是他不愿意碰到的情况,也不愿这般去冒险。
(3) 水路——从某个角度看这是最安全的方式,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又是最危险的。在水上航行的时候,除了晚上之外,他的功力将完全失效。即使在晚上,他也只能做到呼风唤雨或召集他的狼群。如果轮船失事的话,海水将完全将他吞噬,那么,他求生的机会将会微乎其微。他只能指望轮船能够靠岸,但如果上岸之后仍然无法自由活动,那么他的处境仍然很危险。
现在,我们从记录上已经知道他就在水上,因此现在要做的就是确定他的具体位置。第一件事是我们要看看他到目前为止都做了些什么事情,然后从中找出一些线索,分析他的最终目标到底是什么。
首先——我们必须把他在伦敦的所作所为——作为他整体计划中的一部分,和他此时在仓促情况下所能做的决定区分开来。
其次——我们必须从我们所知道的事实中推断或者猜测出他究竟在这里干了什么。
对于第一点,很显然他故意抵达加拉茨,然后寄一张运单到瓦尔纳来蒙骗我们,以免我们发现他从英国出逃的真实计划。其实,他最急切也是惟一的目的就是逃跑。证据就是那封写给以马利·希尔德谢恩,让他在日出之前取走箱子的信。
而且,对彼得洛夫·斯金斯基也有一些指令,但是我们这一点只能靠猜测。但是肯定会有一些信笺或消息,所以斯金斯基才会去找希尔德谢恩。
总之,到目前为止,他的计划都很成功。本来凯瑟琳皇后号航速的加快曾经引起过船长的怀疑,但他的迷信和小聪明反而帮助了伯爵实施他的计划。整个帆船一路顺风地任由伯爵的妖术所牵引,最后顺利抵达加拉茨。伯爵的安排又一次得到精确的实施。
箱子由希尔德谢恩提走,然后被转到斯金斯基手里,斯金斯基拿走了它,线索便从此中断。我们只知道箱子现在在水上,而且它也已经避开了货检局或者税收处的检查。
现在,我们应该想想伯爵在加拉茨上岸之后究竟干了些什么。
箱子在日出之前已经交给了斯金斯基。而在日出的时候伯爵就会变成人形。这里我不禁要问,为什么他要选中斯金斯基去帮助他?
我丈夫曾在他的日记里提到过斯金斯基,说他专门同跑船的斯洛伐克人打交道。而对于他的死,人们都说那是斯洛伐克人干的,这说明人们对他打交道的那些人很反感。而伯爵就是需要这样一个被周围的人孤立的人选。
我的猜测是这样的:在伦敦的时候,伯爵决定通过水路返回到城堡,他认为这是一种最安全、最保密的方式。他当初被兹甘尼人带出城堡,可能这些兹甘尼人随后又把这些箱子转给了斯洛伐克人,斯洛伐克人又把箱子运到瓦尔纳,最后在瓦尔纳用船运到了伦敦。因此伯爵就有可能认识一些有能力跑水路的人。
当箱子被运上岸之后,伯爵选在日出之前或者日落之后的这段时间走出了箱子,他去见了斯金斯基,并指示他如何用马车把这个箱子拉到某一条河边,然后运上船。当这些都完成之后,他知道一切都办妥了,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他便杀死了他的代理人。
我仔细察看了一下地图,发现最适合斯洛伐克人行船的河有两条——普鲁特河和塞瑞斯河。根据我打印出来的催眠记录,我曾听见过牛叫声,耳朵水平方向的漩涡声,以及木头的嘎吱声。那么,那个装箱子的船一定是个敞篷船,它不是由桨划就是用篙撑着前进,可以看出船离岸边很近,而且是逆流而上,如果是顺流而下的话,就不会有这些声音了。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这两条河,这些都有待于进一步的研究。就这两条河来看,普鲁特河比较容易航行,但是地处“丰都”的塞瑞斯河有一条名叫比斯特里斯的支流,一直延伸到博尔戈关口,很显然,如果伯爵要回德拉库拉城堡的话,这条支流是最近的路线了。
米娜·哈克尔的日记——续
当大家把我的日记都读完的时候,乔纳森过来搂住我,并亲吻了我。其他人则走过来握了我的手。
范·黑尔辛医生说:“亲爱的米娜女士又一次成为我们的老师,她看到了那些我们所忽略的东西,现在,我们总算又进入了正轨,这一次我们也许会成功。我们的敌人现在正处于最无助的时刻,如果我们能够赶在白天在水上抓住他,那么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他已经出发,但却无法加速,因为他不敢离开箱子,以免那些运货人起疑心,如果这些人把他扔进河里面,那他的死期就到了。他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会这样做。朋友们,我们这个战时委员会开始商讨追捕计划吧,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把每一步都仔细周密地计划好。”
“我去弄一艘蒸汽船去追他。”戈德明庄主说。
“我呢,就骑着马沿着岸边追,以防他随时上岸。”莫里斯先生说。
“很好!”教授说,“这两个想法都很好,不过可不能单枪匹马去,我们可能有一场硬仗要拼。斯洛伐克人身体又壮脾气又暴躁,而且还带着武器。”
所有的人都笑了,因为他们自己每一个人都只带着一些小小的装备。
莫里斯先生说:“我已经带了几枝温切斯特连发步枪,它们在人堆里用起来很顺手,也有可能有狼群。伯爵一定还有其他的防御措施,如果你们还记得的话,哈克尔夫人曾说过伯爵曾用一些难懂的话发号施令,因此我们一定要在各方面做好准备。”
谢瓦尔德医生说:“我想我最好跟昆西一起去,我们已经习惯了在一起狩猎,只要我们两个能够紧密配合,再加上精密的装备,那就一定能无坚不摧。亚瑟,你也不要单独一个人去,你也许会和斯洛伐克人打起来,估计这些家伙不会带枪,不过只要一个闪失你就会满盘皆输。我们可不能疏忽了,在伯爵身首异处之前,我们都不能有任何懈怠,直到确定他永远无法复生为止。”
他边说边看乔纳森,而乔纳森则看着我。我知道,此刻我的爱人正在经受煎熬。当然,他是想和我待在一起。但是看起来,那艘船很可能将是埋葬那个……那个……吸血鬼的坟墓。
(为什么我在写下这个词的时候会有些犹豫?)
就在他沉默的时候,范·黑尔辛医生讲话了:“乔纳森朋友,有两个原因要你这么做。首先,因为你年轻、勇敢、善战,这样艰巨的任务需要你。再者,摧毁他是你的权利,因为他给你以及你的爱人带来了无比的痛苦和悲伤。不要为米娜女士担心,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去照顾她。我已经老了,腿脚也不灵便了,既无法骑马长途跋涉,也没有力气参与战斗,但我可以做其他的事,用另外一种方式战斗。而且如果需要的话,我也会像年轻人那样献出自己的生命。
“现在就让我说说自己的打算吧,当你们两个——也就是戈德明庄主和你坐上小汽船追踪他的时候;同时,当约翰和昆西沿河巡视,以防他上岸的时候,我会带着米娜女士直接进入敌人的心脏地带!此时那个老狐狸正困在船上的箱子里,无法逃上岸,而且他也不敢打开箱盖,生怕引起斯洛伐克人的怀疑后把他丢进水里。而我们就沿着乔纳森曾经走过的路线,从比斯特里斯来到博尔戈关口,然后找到德拉库拉城堡。米娜女士的催眠应该可以帮助我们,我们应该可以认得路——虽然周围漆黑一片,是陌生的荒野——然后在第一次日出之后,我们应该可以接近那个死亡的城堡了。还有许多的工作需要做,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消毒,这样才能一举把吸血鬼一族彻底铲除。”
这时,乔纳森有些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教授,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带着有过如此悲痛经历,同时被那个魔鬼侵犯过的米娜进入虎口?绝对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行!”
一时间,他都激动得有些语塞,过了一分钟之后,才接着说:“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你有没有见过那种地狱般的鬼魅——月光下一团旋转的光斑会逐渐凝聚成魔鬼的样子。你又知道吸血鬼把嘴贴在你的喉咙上是什么滋味吗?”
他转过身,当那双眼睛落到我前额上时,他绝望地哀叫着:“哦,我的上帝,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事,要忍受这样的恐惧?”说完便悲痛地瘫在了沙发上。
这时候,教授讲话了,他的声音清晰柔和,听起来让人感到很舒服。“哦,我的朋友,那正是因为我想把米娜女士从那个我要去的可怕的地方解救出来。上帝作证我不会带她进入里面。因为在里面要做一些血腥的工作,所以米娜的眼睛不会看到。我们这几个男人,除了乔纳森之外,都亲眼所见了如果要使那个地方纯洁起来的话,应该要做的那些事。我们正身处恐怖的境地。如果这一次再让伯爵逃掉的话,凭着他的强壮、狡猾与机灵,他会选择沉睡一百年,然后到时候,我们所爱的那个人,”他拉起了我的手,“就会和他为伍,成为你——乔纳森所见过的那些吸血鬼中的一个。你曾亲眼见过她们咂巴舌头时的模样,你也听见过她们在抢夺伯爵扔下的活物口袋时所发出的猥琐笑声。你在战栗,因为可能就是这样的。请原谅我让你如此痛苦,但这是必须的。我的朋友,我不正是为了我可能会为之付出生命的人而努力吗?如果真的需要一个人呆在那里的话,那也是我去和那些魔鬼为伍啊。”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乔纳森抽泣地抖动身子,“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后来
看到那些勇敢的男士行动起来的样子真让人振奋。当女人看到她们心爱的男人如此热情,如此真诚、而又如此勇敢的时候,她们怎么能不爱上他们呢?
而且,我现在也越来越意识到金钱的力量!如果它被使用得当的话,有什么事是它不能做的;而如果它被用来干卑鄙的事的话,又能产生多严重的恶果啊。
我非常感激戈德明庄主以及莫里斯先生的富有和慷慨。如果他们没有钱的话,我们的探险根本不可能开始——我们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出发了——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就配好了精良的装备。自从我们分头开始准备以来,统共才花了不到三个小时。
现在,戈德明庄主和乔纳森有了一艘可爱、小巧的汽船,他们随时准备出发;谢瓦尔德医生和莫里斯先生共有六匹良种马,而且都披挂停当;我们也有了各种必需的地图以及器械。
范·黑尔辛教授和我将乘坐十一点四十分的火车到维雷斯蒂,然后再在那里赶马车去博尔戈关口。我们会带上一大笔钱,因为我们要买马车和马。我们将自己赶车,因为我们不信任别人。教授也说多国语言,因此一路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们都全副武装,甚至连我也有一支大左轮枪。我要是不像其他人一样装备好,乔纳森就不高兴。哎,有一件其他人都配备的东西,我却不能带,因为我头上的疤不允许。范·黑尔辛医生安慰我说,这些装备已经足够去应付可能出现的狼了。天气越来越冷,甚至还飘过一阵细雪,似乎是在警告我们什么。
后来
我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跟我的爱人道了别,我们也许就此一别,从此天各一方了。鼓起勇气,米娜!教授正专注地看着你呢,他的凝视就是一种提醒。现在坚决不能哭,除非上帝将来会允许我喜极而泣!
乔纳森·哈克尔的日记
10月30日,夜
我是借着汽船火炉的火光才写下这些日记。戈德明庄主正在添火,他对汽船非常在行,因为他好几年前就分别在泰晤士河和诺福克·布罗兹河上有了自己的私人汽船。
根据我们的计划,我们在讨论一番后,一致认为米娜的猜测是正确的。如果伯爵要选择水路逃回城堡的话,从塞瑞斯河出发,然后进入它的支流应该是他最合适的选择。我们认为他会选择北纬47度的地方,作为进入地处塞瑞斯河与喀尔巴阡山脉之间这个国家的入口。
我们毫不担心晚上在河上快速行驶,因为水足够深,河面也很宽,所以非常适合汽船航行,哪怕天黑开起来也很方便。戈德明庄主让我去睡一会儿,他说只需要一个人看着就行了。但是我实在无法入睡,我的爱人现在正面临着如此恐怖的危险,而且还要到那么可怕的地方去……
惟一令我感到宽慰的就是上帝会给我们安排一切,只有怀着这种信念才能令我觉得死亡比活着更容易,才能卸下满身的重担与烦恼。
莫里斯先生和谢瓦尔德医生在我们出发前就已经骑马远行了,他们会沿着河的右岸急驰,并登上远离河岸的高地。在那里,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河流蜿蜒的全貌,这样就可以避免沿着河道多走冤枉路。
一开始,他们会再叫两个人和他们一起骑马,并牵着另外两匹空出来的马,这样做是避免太过招摇。然后,他们很快就会把那两个人打发走,自己来照顾所有的马。
我们也许应该集中力量,这样这六匹马我们这些人正好够用。我在一个马鞍上还装了一个活动的喇叭,这对米娜很合适——如果万一用得着的话。
我们正在进行一场极度的冒险。汽船在黑暗之中急驰,江面升起的寒气迎面袭来,迷蒙的空气中还有一些莫名的声音在回荡。我们似乎闯入了荒野,行走在一条未知的路上,整个世界一片漆黑,让人不寒而栗。现在亚瑟正在关炉膛的门……
10月31日
船仍然在急驰。天已经亮了,亚瑟正在睡觉,现在由我站岗。早晨的天气实在太冷了,尽管我们裹着厚厚的毛皮大衣,但还是很高兴能有炉膛来取暖。
到目前为止,我们只碰到过为数不多的几艘敞篷船,但没有一艘船上装着大小符合属于我们正在寻找的那类箱子或者包裹。每次,当我们把电灯照到那些船上时,那些人都被吓坏了,忙不迭跪下来祷告。
11月1日,傍晚
整天都没有新发现。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符合我们要求的东西。现在,我们已经进入比斯特里斯河。如果前面的估计是错误的话,那么我们就没机会了。
我们把碰到的每一艘船都检查过了,无论大小。今天早上,有一条船上的船员把我们的船当成了政府的船,对我们态度极佳。 我们看到这样效果不错,所以当船到达丰都——也就是塞瑞斯河与比斯特里斯支流交汇的地方时,我们弄到一面罗马尼亚国旗,并高高悬挂起来。我们后来对其他船只进行检查的过程中,这一招非常好使。别人都对我们相当顺从,无论我们问什么,他们都有问必答。
有些斯洛伐克人告诉我们,他们看到一艘大船以不同寻常的速度超过他们往前开,而且船上的人是正常情况的两倍多。
他们是在到达丰都之前看到那艘船的,因此,他们也说不清船到底是沿着塞瑞斯主河道行进的,还是拐进了比斯特里斯支流。而在丰都的时候我们从没听人说起过类似的船,那看来它一定是在天黑的时候经过那里的。
我很困,也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吧。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休息。亚瑟坚持说他来守第一班。感谢他为米娜和我所做的一切,上帝保佑他!
11月2日,早晨
天已经大亮了。
那个好青年没有叫醒我,他说因为看我睡得如此安详,好像忘却了自身的烦恼,他觉得叫醒我实在是一种罪孽。我觉得自己睡得那么长,却让他守夜守了一晚上真是非常自私的行为。
但是他说得没错。因为今天早上我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而在他睡觉的这一段时间,我有能力做所有必须的工作,比如操纵引擎、掌舵或者守望等等,我感觉我的体力和精力都恢复过来了。
米娜和范·黑尔辛现在在哪里呢?他们应该在星期三正午时分抵达维雷斯蒂,然后他们也许还需要花一些时间去买马车和马匹。如果他们现在已经出发,而且策马急驰的话,那他们现在应该快到博尔戈关口了。
愿上帝为他们引路,并帮助他们!我都不敢设想会发生什么事。我只希望船能再开快一些,但实际上并不可能,引擎已经在突突发颤,达到了极限。
谢瓦尔德医生和莫里斯先生怎么样了呢?沿途随处可见有溪流从山上流下来汇入这条大河之中,还好目前这些小溪都非常浅——但是如果在冬天,雪融化的时候就麻烦了——因此,他们骑马应该不会遇到多大的麻烦。
我希望在我们赶到斯特拉斯巴之前能够看到他们,如果那个时候还没有抓住伯爵的话,大家就有必要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11月2日
我们上路已经三天了,没有任何进展,也没有时间写日记,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珍贵。除非为了让马匹得到必要的休息,我们才会休息一会。但是我们都还能够承受。我们过去那些冒险生涯,现在看来发挥作用了。我们必须坚持,不能懈怠,直到再次看到汽船。
11月3日
我们在丰都听说汽船已经朝着比斯特里斯方向开过去了。我希望天不要那么冷,现在已经有下雪的迹象了。如果雪下得太大,我们就走不了了。那么我们只能用雪橇了,就像俄国人那样。
11月4日
今天,我们听说汽船在试图穿过一条湍急的水流时出了一些事故,被困住了。斯洛伐克人的一些船没什么事,它们靠绳索和丰富的掌舵经验通过了急流,有些船几个小时前才刚刚通过。
亚瑟是个业余的驾船高手,很显然,是他让汽船恢复了正常。最后,在当地人的帮助下,他们也顺利通过了急流,重新向前方进发了。
不过有农民告诉我说,当汽船再次驶入平稳水面的时候,经常看到船动不动就会熄火。我们必须加速往前赶,因为他们也许急需我们的帮助。
米娜·哈克尔的日记
10月31日
我们在中午到达了维雷斯蒂。
教授对我说,他今天早上几乎无法对我进行催眠,而且催眠当中我只说了:“漆黑一片,很安静。”他现在买马车和马去了,他还说以后在路上还要点别的马,这样我们就可以换掉跑累的马匹。
我们前面大约还有七十英里的路程。说实话,这个国家真的很美,也很有趣。如果我们是在另一种情形下的话,那欣赏这里的美景将是多么意趣盎然啊。而如果乔纳森和我能够独自逡巡其中的话,又将是多么惬意啊。我们会停下脚步去寻访当地的人民,了解他们的生活。而我们的记忆中,将满是这个国家五彩缤纷的美景和独特的民俗。
但是,唉!
后来
范·黑尔辛医生已经回来了,他已经买好了车辆与马匹。我们准备吃晚饭,然后在一个小时内出发。房东太太为我们准备了一大篮子的食物,都够一大帮士兵享用的了。
教授酬谢了她。他悄悄对我说,我们在以后的一个星期里可能都找不到其他吃的东西。他还买了很多东西,带回来一堆像毛皮大衣、围脖和各种保暖物品。我们怎么样都不会觉得冷了。
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对于以后的事情我想都不敢想,一切由上帝做主吧,只有他才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
我这个悲伤、谦卑的灵魂,将虔诚地向上帝祷告,希望他能够眷顾我深爱的丈夫;并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乔纳森都能够明白,我对他的爱和忠诚无以言表,而我最真诚的爱心将永远伴随他,直到天荒地老。
第二十七章
米娜·哈克尔的日记11月1日
我们整整一天都在往前急急忙忙地赶路,那些马似乎也是心领神会一般使足了劲往前飞驰。我们现在已经经历了那么多变故,所以经常能够同时有相同的发现。我们现在都充满信心地认为这次旅行可能不那么艰难。
范·黑尔辛办事总是特别爽利。他对农夫们说,他急着往比斯特里斯赶,所以用很好的价钱和他们交换了马匹。我们喝了一些热汤、热咖啡或是热茶之后,就又上路了。
这个国家真的很可爱,满目都是美景如画,这里的人民勇敢、强壮、淳朴、品德高尚。但他们又非常、非常的迷信。
在我们停下来歇脚的第一家农户家里,给我们准备食物的女人一看到我前额上的疤痕,便立刻开始划十字,并对我伸出了两根手指,以抵挡“魔眼”。我相信他们还故意在食物里额外放了很多大蒜,我真受不了。
从那以后,我就尽量不摘下帽子或面纱,以免引起别人的猜疑。我们跑得很快,而且是自己赶车,因此就不会有车夫多嘴多舌的可能,不过我敢说对“魔眼”的恐惧一路上都会跟着我们。
教授看上去一点都不累,整整一天他都不愿意休息,不过他让我睡了好长一段时间。日落时分他又给我催眠,不过他说我的回答还是照旧——“一片漆黑,听见水花拍打的声音,以及木头摩擦碰撞的声音。”看来我们的敌人还在水上,我现在不敢去想乔纳森,但不知怎么的,现在我对他或自己并不担心。
我现在是趁马在马厩里吃草的休息时间写下了这一切。范·黑尔辛医生已经睡着了,可怜的人啊,他看上去那么疲倦不堪。不过他的嘴仍然表现出一个征服者的坚毅,甚至在他熟睡的时候,他的表情都充满决断力。
下次出发的时候,应该他去休息,我来赶车。我要告诉他,我们还要赶好几天的路,我们可别把身体弄垮了,最重要的是到时候还需要他全力以赴呢。
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
11月2日,早晨
我成功了,整个晚上我们都是轮流赶车。已经是黎明了,虽然非常寒冷,但世界已充满了光明。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厚重感,我实在找不出比这个词更贴切的了,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俩都感到一种压迫感。
天气非常冷,只有那温暖的毛皮大衣才能令我们舒服一点。拂晓时分,教授给我催眠。他说我的答案是——“漆黑一片,摩擦的木头以及咆哮的水声。”
看来水流已经发生了变化。只希望我的爱人不会遇到不必要的危险。这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11月2日,晚
我们赶了一整天的路。越往前走,眼前的景象也越荒凉。以前从维雷斯蒂看喀尔巴阡山脉的山顶就像是遥远的小山丘紧贴在地平线上,而现在它们却巍峨地耸立、环绕在我们周围。
我们两人的情绪都还不错,可能是我们都想令对方更振作的原因吧。范·黑尔辛说到了早上,我们就可以到达博尔戈关口了。沿途,几乎看不到什么房舍了,教授说我们最后换的马要一直跟着我们了,我们可能再也找不到可以替换的了。我们现在一共有四匹马,两匹是换的,两匹是另外买的。那些马表现得不错,驯良、温顺,从没有给我们惹任何麻烦。
现在我也不用担心碰到其他人了,所以也就索性大大方方地来赶车。我们一定要在天亮以后,而不是在天还黑着的时候入关,所以我们并不着急,每个人都轮流进行了充足的休息。
哦,明天将会发生什么呢?我们将去寻找那个我爱人曾经备受折磨的地方,但愿我们不要迷失方向。愿上帝保佑我的丈夫、我的挚友,以及所有深处危难中的人。至于我,我已经不值得他的垂青。唉,在他的眼里我是不洁的人,而且会一直不洁下去,直到有一天,他能够重新让我跟所有没有玷污他的子民站在一起。
范·黑尔辛的备忘录
11月4日
下面这些话写给我真诚的老朋友,伦敦,普尔弗利特的约翰·谢瓦尔德,医学博士……万一我见不到他的话,那这些文字可以解释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是早晨,我正坐在篝火边,我让它烧了一整夜。米娜一直在帮忙添柴。外面真是冷极了,空中飞雪连天,积雪估计一个冬天都不会融化,地面也会被雪压得非常坚实。
这种天气似乎也对米娜产生了影响,她一整天都萎靡不振。睡了醒,醒了又睡,什么也没做,连胃口也没了。她也不写日记了,而以前她是一有机会就写的。我觉得这些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然而,今天晚上她精神好了很多,整个白天的睡眠让她恢复了元气,现在她又像以前那样温柔活泼了。在日落时分,我本来想给她催眠,唉,但是不起作用,似乎她接受催眠的能力每天都在减退,以至于今天晚上我已经完全无法令她进入状态了。好吧,一切由老天做主吧,无论这意味着什么,无论会把我们引向何方。
至于前一天的事,因为米娜没有写速记日记,所以我不得不来提笔来写,这样才不会漏掉每天的记录。
昨天早上,正好在日出时分,我们到达了博尔戈关口。之前当我看到天空即将破晓的时候,我立即做好催眠的准备。我们停下了马车,而且下了车,以免受到干扰。我用毛皮大衣铺成一个躺椅让米娜躺了上去,但是我费了半天的劲,她才简短地说了一句——“黑暗和漩涡”。
之后,她就醒了过来,很精神抖擞的样子,于是我们只好继续赶路,很快便来到了关口。此时,米娜好像突然兴奋不已,好像一下子领悟到什么一样,然后指着一条路说:“就是这条路。”
“你怎么知道?”我问。
“我当然知道,”她回答,然后停了一下又补充说,“乔纳森不是在他的日记里描写过这条路吗?”
开始我还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我就发现这条路是惟一的出路。它和从布科维纳到比斯特里斯的那条大路不同,后者路面更宽,更坚实,而且经过的人更多,但是这条路就比较偏僻。
于是,我们就赶车顺着这条路走了下去。路上经过很多岔道,有时候根本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路,因为看上去那么荒僻,而且被雪覆盖着。只有马才能辨别方向,于是我索性信马由缰,让它们随着自己的性子走。
马儿一路上跑得很小心,而且很耐性。我们渐渐地发现,一路所见到的情形跟乔纳森了不起的日记中描写的几乎一模一样。就这样,我们一路走下去,时间就这样过去了,真可谓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开始,我让米娜女士去睡一会儿,她答应了,结果一睡就睡着了,而且睡了很长时间,这不禁让我心生疑窦。于是我试着叫醒她,但却叫不醒,我不想硬把她弄醒,以免会伤到她,因为我知道她的身心交瘁,睡觉也许算是最好的缓解方式吧。
有那么一刻,我自己都在打瞌睡。为此,我内心突然产生一种愧疚感,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等我清醒过来我才发现缰绳仍然握在我手里,那些马儿还是照旧地小跑前进。
我看了看米娜,她还在睡。太阳快要落山了,阳光穿过漫天的雪花,映射出淡黄色的光辉,我们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投射在我们的前方。
而旁边尽是陡峭的山崖,一切看上去那么苍凉、凄寒,这条路仿佛通向世界的尽头一般。我又一次试着唤醒米娜,这一次她很快就醒了过来。于是,我赶紧对她进行催眠,但是她却无法进入状态,我不断地尝试着,直到我突然发现夜幕已经将我们笼罩。
米娜笑起来,我转过身看着她,她看上去很清醒,而且自从我们在卡尔法克斯第一次进入伯爵房子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的状态像此刻这样好了。我感到很吃惊,而且还有些不安,不过她的温柔、快乐与体贴让我暂时把疑虑抛在了脑后。
我生起一堆火,我们随车带了充足的木炭。米娜在准备做一点吃的东西,同时我把那些马拴了起来,并给它们喂食。等我回来的时候,米娜已经把晚饭做好了。我想过去帮她盛点东西,但是她却笑着说她已经吃过了,因为她饿坏了,所以没等我就先吃了。她的这个说法让我疑窦丛生,但我又担心追问下去的话,会吓着她。于是,我只能一个人默默地用餐了。
吃完饭后,我们裹上毛皮大衣在火边躺了下来,我让她去睡,我来守夜,但没过多久我就睡着了,当我突然惊醒之后,我却发现米娜安静地躺在那里,那双如此明亮的眼睛正注视着我。后来我又睡过去了,再醒过来,这样一次两次的,每次都发现米娜是那个样子,直到天亮。
醒来后我试着对她催眠,但……唉!尽管她顺从地闭上眼睛,但似乎根本无法进入睡眠。太阳升起来了,直到跃出了地平线,她才睡了过去,而且一睡就无法醒过来。于是,我只好把她抱上了马车,让她继续睡。而我则给马套上了马具,准备出发。
米娜脸色在睡眠时看上去更健康更红润,但我并不喜欢这点,因为我很害怕,害怕,害怕!我害怕所有的一切,甚至包括思考本身,但是我没有退路,我们的冒险本来就是生死较量,而且可能由过之而无不及,我们只有往前走!
11月5日,早晨
让我把一切都准确地记录下来。
尽管你和我一起见证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是你也可能会认为我范·黑尔辛已经疯了,是恐惧和长时间的压力最终让我的神经崩溃了。
昨天我们赶了一整天的路,我们离群山越来越近,周围的环境也越来越偏僻与荒凉。这里有无数嶙峋的悬崖,随处可见从天而降的瀑布,这些景色看上去就像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般。
米娜女士还在熟睡当中,我有些饿了,只好自己弄点东西吃,但是却没法叫醒她一起吃。我害怕是这个地方给她施了致命的符咒,因为她被吸血鬼的洗礼腐蚀过。“好吧,”我自言自语,“如果她就这么一直睡下去,那我晚上就睡不了觉了。” 我们在一条崎岖不平、颇有些年代的道路上前行,不知不觉地,我又垂下头睡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我醒了过来,不禁又觉得有些内疚。米娜还在熟睡中,太阳在逐渐西沉。
眼前的景观突然发生了变化,绵延的群山已经被我们远远地抛在后面,我们已经快要接近一个陡峭山坡的顶端了,山顶上有一座城堡,跟乔纳森在日记中所描述的一样。这一刻,我可谓是又喜又怕,现在,不管是好是坏,总算要到头了。
我叫醒了米娜,准备对她进行催眠,但是,咳,还是失败了。夜幕虽然已经降临了,但天空还是把落日的余晖投射到雪上,有一刻,景色真是奇幻。
我找了一个地方喂了马,然后生起了一堆火。米娜此时已经醒过来了,我让她披着毯子,靠着火堆坐着,她这时看上更加迷人了。我准备好了吃的东西,但她却说自己一点都不饿。我并没有强迫她去吃,反正也没用。但我需要吃东西弥补精力和体力,我就一个人去吃了。
为了防止可能发生的意外,我以米娜坐的地方为中心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大到不会让她觉得不舒服。然后我把圣饼搓得很碎,均匀地撒在圆圈上面,不留一丝裂口。米娜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甚至比雪花还要苍白,但是她一言不发。当我走到她身边时,她朝我靠过来,全身瑟瑟发抖。我知道她的可怜的灵魂从头到脚都被一种痛苦的感觉折磨着。
等她稍微平静下来一些之后,我对她说:“你要不要到火堆边上来?”我想试试看她能不能动。她听话地站了起来,不过她只迈出一步就停了下来,好像被击了一棍似的。
“为什么不继续走了?”我问。她摇了摇头,退回去,坐到了原地。然后她好像如梦初醒般睁大眼睛看着我,简单地说:“我不能!”然后就什么也不说了。
我很高兴她这么说,因为我知道她不能做的事,那些恶魔也一定不能做。虽然这对她的身体可能会有点危险,但她的灵魂是安全的。
不久,马开始嘶叫起来,它们看上去很激动,想拼命挣脱缰绳。我走过去想让它们安静下来,它们一感觉到我的手在抚摸它们,就立刻发出满足的哼唧声,还舔我的手。
在寒夜里,我多次去查看它们,每次都令它们觉得更踏实一点。此时已经是晚上最冷的时刻了,火也渐渐要熄了,我想上前把火添旺。现在天地之间已经是大雪纷飞,空气中还升起了阵阵的寒雾。
尽管是黑夜,但在四周还是能看到某种亮光,这些亮光在雪上飘移,在薄雾的缭绕下,看上去就像一些披着拖地长袍的女人。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马儿在不安地打着响鼻,似乎正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
我也开始害怕起来,感到极度的恐怖,不过当我看到我周围画着的那个圆圈时,又觉得安全了很多。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因为长期的紧张、忧郁以及缺乏睡眠才产生了某种幻觉,也可能是我记忆中乔纳森的那些可怕经历愚弄了自己。
雪花飞舞,薄雾在地上打着旋,直到我辨认出来是那些要亲吻乔纳森的女人的影子。这时那些马不住地往后退缩,身体打颤,都要站不住了似的,而且像人一样痛苦地呻吟起来。还好它们还没有失去理智,否则它们一定会挣脱缰绳狂奔而去。
就在这些恐怖、鬼魅的影子逐渐向我们靠近的时候,我开始担心米娜,我看着她,但她却很镇定,面带着微笑。当我正准备走过去把火加得更旺的时候,她抓住了我把我拽回去,然后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低声对我说: “不!不!不要走过去,在这里你才安全!”
我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但你呢?我担心的正是你!”
她笑了起来,声音低沉,好像很不真实:“为我担心!为什么为我担心?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安全。”
正当我琢磨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时,一阵风吹过来,把火吹旺了一点,我看见了她前额那鲜红的疤痕。原来如此!就算我此时不明白,后来发生的事情也会让我明白的。
因为旋转的飞雪和迷雾形成的幻影虽然在向我们靠近,但却始终不能走进这个圣圈。然后这些幻影变得越来越具体——如果上帝还没有让我失去理智的话——我亲眼看到,这影子最后变成了活生生的三个女人。她们就是乔纳森在日记里提到的那三个曾经想要亲他脖子的女人!
我认出她们婀娜的身姿,明亮犀利的眼睛,洁白的牙齿,红润的面孔,以及那血腥的嘴唇。三个女人对着米娜笑了起来,当她们的笑声穿透寂静的夜空时,还向米娜伸出双臂,并以一种娇媚的,让人难以忍受的甜腻的嗓音对她说:“过来,我们的姐妹,到我们这边来,来啊,来啊!”这就是乔纳森在他的日记里描绘过的类似敲击玻璃杯时发出的刺耳声音。
我恐惧地扭头看米娜,但当我看到米娜眼中流露出恐惧与排斥时,心里的喜悦之情像跳动的火花,这说明一切都有希望,感谢上帝,她还没有变成她们的同类!
我拿起圣饼,朝着她们走了过去。她们往后退却,一边发出恐怖的笑声。我把火堆弄旺,而且一点也不怕她们了,因为我知道我们受到保护,非常安全。她们无法靠近我。而且她们也无法靠近米娜,只要她还呆在圈里,而且事实上现在米娜也无法离开那个圈子。
这时,马儿已经停止了哀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它们渐渐被雪花覆盖住了,变得越来越白。我知道这些可怜的马儿再也不会感到恐惧了。
我们就这样呆在原地,直到黎明的曙光投射到了雪地上。我感到孤独、害怕,心中充满恐惧和悲伤,但是当美丽的朝阳渐渐从地平线上露出脸来,我才又缓过神来。就在曙光初现的时刻,那些恐怖的女人就化成旋转的雪雾,然后带着黑影向着城堡的方向飘过去,最后完全消失了。
我本能的一到日出时分就对米娜进行催眠,但是她却突然睡着了,我根本叫不醒她,于是我又试图在她睡觉的时候对她进行催眠,但她毫无反应,这时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
我怕得发抖,火已经灭了,那些马也已经全部死了。今天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一直等着,直到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因为我一定要去一些地方,而在那里,虽然雪和雾气的笼罩使之光线昏暗,但是阳光却会令我比较安全。
我吃完早餐后感觉恢复了力量,然后我就要开始我可怕的工作了。米娜仍在沉睡中,感谢上帝,她看上去如此的安详……
乔纳森·哈克尔的日记
11月4日,傍晚
起程后我们遇到一起事故,这对我们来说太糟糕了,否则的话,我们可能老早就追上了那条船,而我亲爱的米娜现在也应该完全获得了自由。我真害怕想象她在那个荒凉的恐怖地带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们已经找好了马匹,要紧随伯爵的行踪。在亚瑟做准备工作的时候,我记下这些。现在,我们已经全副武装。那些兹甘尼人如果想要打一仗的话,他们最好小心点。哦,我真希望莫里斯和谢瓦尔德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只有继续保持希望!如果我今后没有机会再写什么的话,那么就此向米娜道别吧!愿上帝眷顾保佑你。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11月5日
在曙光之中,我们看见前面有一群兹甘尼人驾着一辆四轮马车从河边急驰而去。他们骑马护卫在马车周围,紧紧跟随在左右。雪花轻轻地从天而降,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紧张气氛。这也许是我们的一种感觉,但确实有一种奇特的压迫感。远处传来了阵阵的狼嚎,飞雪卷夹着这种声音从山上传到这里。我们在任何方向都有可能面临险境。
马匹已经准备好,我们马上就将策马飞驰,去取那个恶魔的性命。只有上帝知道一切将有何人、在何时、何地、如何结束……
范·黑尔辛医生的备忘录
11月5日,下午
我的头脑至少还是正常。感谢上帝对我们的仁慈,尽管我们经历如此可怕的危险。
我把熟睡的米娜留在那个安全的圣圈内,一个人朝着城堡方向走去。看来我从维雷斯蒂带过来的那个铁匠用的大铁锤是有了用武之地,虽然城堡的门都洞开着,但我还是用铁锤把所有锈巴巴的链条都砸烂了,以免它们会鬼使神差地被人关上,将我反锁在里面。
乔纳森的痛苦经历现在派上了用处,根据他日记中的描述,我找到了通往老礼拜堂的路,因为这就是我要工作的地方。
这里的空气非常的闷,而且似乎还弥漫着硫磺的味道,闻了让人头晕。这时我隐隐约约听到远方狼群的号叫声,让我想起了孤身在外的米娜。我的心揪成一团,简直是进退两难。
我不敢把她带到这里来,而是把她留在那个圣圈内,以防止吸血鬼的伤害,但是外面还有狼!但是我说服自己,我的工作在这里,至于狼,我们只能悉听尊便了,如果这是上帝的意志的话。
不管怎样,等待我们的不是自由就是死亡。所以我为米娜做了选择。如果是我自己的话,我觉得与其被吸血鬼拖入坟墓做一个活死人,还不如让狼把自己撕碎吃掉。如果只有这两种选择,那么就让我来替米娜做出选择吧。而我自己的选择就是继续这里的工作!
我知道这里至少应该有三个吸血鬼的墓穴——她们居住的墓穴。我找了又找,终于找到了一个。那个女吸血鬼正在熟睡,她看上去如此美丽生动,我不禁打个寒战,好像自己将要进行一场谋杀一样。
啊,毫无疑问,在过去的历史中,也曾经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很多男人也是像我现在这样出发执行使命,但是最后发现他的心背叛了他,然后是他的意志。他下不了手,时间一拖再拖,直到女吸血鬼的美艳完全把他蛊惑住。最后太阳落山了,美丽的吸血鬼也醒了过来。她睁开美丽的双眼,流露出暧昧的神色,艳丽的嘴唇引诱着对方的亲吻,于是这个男人完全垮了下来。从此在吸血鬼的战利品中又多了一个牺牲者的名字,而活死人的可怕家族又一次得到了扩张…… 现在,我也有些被迷住了,仅仅是她的外表就打动了我,哪怕她躺在被岁月侵蚀、布满灰尘的古墓里,里面还散发着一股讨厌的味道——跟伯爵所住的泥巴箱子的味道很像。是的,我被打动了,我——范·黑尔辛,完全有理由、有动力对她心怀仇恨的人——被打动了,我的神经似乎都麻痹了,就想缓一缓再动手。
可能是因为困倦,空气中迷漫着的奇怪的压抑感朝我袭来,征服了我。我差不多就要这样睁着眼睛睡着了,这时,一声幽长的、饱含悲凄和怜悯的哭喊隐隐约约穿过雪幕传到我耳边,它如同号角声一下把我惊醒。因为那是亲爱的米娜所发出的声音。
于是,我重新把自己拉回到我可怕的工作中,打开了另外一个墓盖之后,我发现了三姐妹当中的另外一个女孩,就是比较黑的那一个。这次我都不敢停下来看她的脸,我怕自己又一次意乱情迷。
我继续往前搜索,又发现了一个又高又大的墓,看起来似乎是为了某个被深爱着的人修的墓。里面躺着第三个漂亮女孩,我和乔纳森都曾看见她如何从雾中成形出现。她如此美丽,有着一张美艳动人的面孔,精巧中又带着诱惑,我那内心深处男人的原始欲望又被挑动了起来,勾起了我对这些女人的怜爱和保护的欲望,我的大脑又开始晕眩起来。
但是感谢上帝,在我完全被符咒控制之前,米娜女士的痛苦哀号好像又在我耳边回荡起来,我又清醒过来,继续投入到工作之中。
现在我已经把礼堂里所有能够找到的坟墓都搜查了一遍,但是只发现昨天晚上围在我们周围的那三个吸血鬼,所以我想除了她们,没有别的吸血鬼住在这里了。
此外,还有一个坟墓比其他坟墓修得都更有气派,坟墓很大,墓碑的装饰雕刻精良,上面刻着:
德拉库拉
看来,这就是那个吸血鬼之王的老窝了,后来那么多新的吸血鬼都是拜他所赐。墓穴是空的,这进一步证实了我的想法。
在我准备让那三个女人永远安息之前,我先在德拉库拉的墓穴里放了一些圣饼,这样他就永远也无法再进到这里了。
然后,我开始实施我可怕的任务。不过我觉得有些害怕。如果只有一个女人的话,也许事情还相对好办一点,但现在是三个!
在恐怖中我犹豫再三,因为以前在露茜身上尚且经历了那么多的恐惧,何况眼前这些陌生的活死人,她们已经生存了好几个世纪,而且力量也在随着时间不断增长,万一她们会奋起反抗保护自己的话……
哦,约翰,这就像是屠夫的工作,要不是我想到其他死者以及还活着的朋友,想到他们正经历的恐惧和忧伤的话,恐怕我是无法继续的。甚至直到现在,我还在全身发抖,尽管一切都已经结束,感谢上帝,我经受住了考验。
要不是在我的工作第一次结束之后,我看到女吸血鬼脸上浮现出来的安详和快乐的表情的话,并且意识到我已经解救了她的灵魂,我是绝对不可能继续我的屠夫工作的。我也不可能忍受当木桩打入她们的身体时,她们发出的恐怖尖叫、痛苦挣扎,以及嘴角冒出的血色泡沫,我很可能会扔下我的工具狼狈逃走的。
但一切已经结束了!现在我可以去怜悯她们并为之哭泣了,我想此刻她们的灵魂已经得到真正的安息。约翰,你知道吗?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用刀去把她们的头割下来时,她们便开始分裂,最后变成一团粉尘。仿佛几个世纪前死神就应该光顾她们,但直到现在才姗姗来迟,并大声宣布:“我来了!”
在离开城堡前,我封住了它的入口,这样,伯爵将永远无法进去了。当我一走进米娜呆着的那个圣圈时,米娜立刻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看到我之后,她就伤心地大哭起来,看起来让人心碎。
“来吧!”她说,“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让我们去和我的丈夫会合吧。我知道,他正朝这边赶过来。”
米娜看上去又消瘦又苍白憔悴,但她的眼神却依然纯洁,而且还饱含着热情。我很高兴看到她的苍白和病容,因为我脑子里还满是血淋淋的吸血鬼的模样。
于是,带着信任和希望,当然还有恐惧,我们向东前行,去迎接我们的朋友,还有他!据米娜说,她知道他们正朝这个方向赶来。
米娜·哈克尔的日记
11月6日
当我和教授往东边去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我知道乔纳森正应该向我们这个方向赶过来。虽然这是条下坡路,但我们前进的速度并不快。我们背着厚重的毛毯和行囊,在冰天雪地里,我们可不想连一点保暖的东西都没有。
此外,我们还带了一些补给品,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我们站在茫茫大雪中向远方看过去,根本看不到任何住家的痕迹。大约走了一英里以后,我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坐下来休息。
我们回过头再看看山顶的城堡,只见它在天空中划出清晰的轮廓。我们处在山脚下,从所在位置的角度看过去,喀尔巴阡山脉高耸入云,而那座巍峨的城堡独自挺立在千丈绝壁之上,而且这个绝壁和邻近的山峰都相隔着一条宽大的天堑。这个地方可真是狂野诡异啊。
这时,我们听到了远处传来狼嚎声,尽管这些声音得穿过茫茫无际的大雪,但是听起来仍然令人恐怖。范·黑尔辛四下搜索,我知道他想找一些战略要点。这样万一我们遭受袭击,也不会过于暴露。下山的路崎岖不平,但是我们可以通过积雪看出山路的痕迹。
没过多久,教授就开始向我示意,于是我站了起来跑到他那边。他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地方,那是一个岩石中的天然洞穴,两边还有两块大石头,使入口看起来像个门廊。他拉着我走进了岩洞。
“看!”他说,“你就躲在这里,如果狼群来袭击的话,我可以一个一个地对付它们。”
他把我们的毛皮大衣都拿了进来,并为我铺了一个温暖舒服的被窝,还拿来一些吃的硬让我吃。但是我吃不了,哪怕只是想尝试吃一点都让我感到恶心。我很想让他开心,但就是勉强不了自己。他看上去很难过,不过并没有责备我。他从包里取出望远镜,站到了岩石的顶端,向远处的地平线望去。
突然他大叫道:“看!米娜女士,看!看!”
我立刻跳了起来,站到他身边。他把望远镜递给我,并指了指方向。这时,雪下得更猛了,一阵强风吹来,漫天的雪花开始旋转飞舞起来。然而,雪的间隙中,我还是能看到一条长长的盘山路。
因为我们站在高处,所以可以看到很远。远处,在白雪皑皑的尽头,有一条像黑丝带一样蜿蜒的小河。而就在我们正前方不远的地方——已经那么近了,可能是我们刚才没注意到——一群骑马的男人正朝这边急驰而来。在他们中间还有一辆四轮马车,就是那种有着长长车骨的瓦冈车,在路面上左右颠簸,好像摇摆的狗尾巴一样。透过连绵的大雪,我从他们的衣服看出来他们像是农民,或者吉卜赛人。
在马车上有一个四方形的大箱子!我一看到那个箱子,心就禁不住狂跳起来,因为我知道终结的时刻要到来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很清楚,一旦太阳落山,那个困在箱子里的怪物就会立即重获自由,并且通过变形逃避我们的任何追杀。我担心地朝教授转过身去,但让我惊愕的是,他不在我身边。一会,我看见他出现在我下方。他已经在我所处的岩石周围划了一个像昨晚一样的圆圈。
做完之后,他走过来站在我身边说:“至少在这里他不会伤害到你!”然后他从我手中拿过望远镜。
这时候,雪又一次停歇下来,因此,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下面的情景。
“看,”他说,“他们来得很快,不停地在鞭打那些马,在以最快的速度朝这边过来。”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低沉着嗓音说道:“他们是为了赢得日落的时刻而拼命地跑,我们也许太迟了。这可能就是上帝的意志!”
他话刚说完,又开始下起茫茫大雪了,整个景物都被罩住了。但是很快又停了。于是他又一次举起了望远镜,突然,他大叫起来:“看!看!快看!我看到有两个人骑马快速从南边追上来了。那肯定是昆西和约翰!趁下次下雪之前,看看吧!”
我拿过望远镜往前看。那两个人可能是谢瓦尔德医生和莫里斯先生,肯定不是乔纳森,但是我知道乔纳森离这儿也不远了。而与此同时,我看见另外两个人骑着马从车队的北面朝山脚风驰电掣地飞奔过来,其中一个我知道是乔纳森,另一个一定就是戈德明庄主了。
他们也在追那队马车。当我把这告诉教授之后,他像个学生似的欢呼起来。教授一直密切注视着远方,直到缤纷的大雪又一次遮住了视线。这时,他举起了他的温彻斯特来复枪,万一我们藏身的洞穴受到袭击时可以用。
“他们正在向这里聚集,”他说,“到时候,我们周围就都是吉卜赛人了。”于是我也拿出了自己的那支左轮手枪,我们说话的时候,狼嚎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靠近了。
趁着暴风雪减弱的间歇,我们又一次向山下望去,令人奇怪的是,尽管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飞舞,但是即将从远处群山落下的太阳却显得特别明亮。我用望远镜朝四周看去,我看见到处都有很多移动的小点,而且最终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了一起,那是狼群在集结,准备捕猎。
我们等待的每时每刻都像度日如年。风吹得更猛了,它卷起了雪花朝我们铺天盖地地压过来,在我们周围旋转飞舞,以至于我们伸手不见五指。
狂风吹过之后,我们的视野又会变得清晰起来,可以看到很远。由于我们最近已经习惯于观察日出与日落,因此,我们现在可以非常准确地判断它们到来的时间,我们知道太阳不久就要落山了。 让我们难以置信的是,在我们等在岩洞里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那些人已经离我们很近了。这时风刮得更猛了,而且持续不断地从北方刮过来,而且好像把我们头顶的降雪云层刮到了别的地方,现在这里只有一些稀疏的雪花飘落下来。
现在我们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下面双方的人马了,包括追赶和被追赶的人。非常奇怪的是,那些被追赶的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或者说并不在乎他们被人追踪。他们只是在太阳越沉越低的时候急速向前赶路。
他们越来越近了。我和教授趴在岩石后面,手中握好自己的武器。我明白教授已经下定决心不让他们经过,而他们都不知道我们藏在这里。
突然间,有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停!”其中声音激越的是我的乔纳森,而另外那个雄浑的声音是莫里斯先生,而且他命令的语气非常坚决。那些吉卜赛人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喊什么,但他们一定感觉到了这种命令的语气。
他们本能地勒住了缰绳,就在这一瞬间,戈德明庄主和乔纳森从一边冲了上来,而谢瓦尔德医生和莫里斯先生则从另一边冲了上来。这时候,吉卜赛人中一个穿戴不错,样子像首领的人骑在马上朝他的同伴挥了挥手,厉声呵斥着,似乎是在命令他们继续前进。
于是,这些人扬鞭又要继续前进。但是乔纳森他们四个人同时举起了来复枪,命令这些吉卜赛人停下来。与此同时,我和教授也从岩石后面站了出来,拿起枪瞄准了他们。
看见被我们包围了,那些人只好勒住缰绳停了下来。那个首领转过身对他的手下说了些什么,之后他的手下每个人都取出了随身的武器——刀或者手枪,准备战斗。这是真是箭在弦上!
突然,那个首领扬起缰绳,驾着马车朝前方冲了过去,同时,他先指指已经接近山顶的太阳,然后又指了指城堡,嘴里说着什么我听不懂的话。此时,我方的四个人都飞身下马,迅速地朝马车冲了过去。看到乔纳森处在如此危险的境地,我本应为他担心,但是我浑身充满战斗的热情,所以一点都不感到恐惧,只有一种狂野的冲动要去做点什么。
首领看见我方的人冲过去,立即发号施令,那些吉卜赛人马上围在马车周围,但是却并没有章法,他们挤在一起,推推搡搡的,迫不及待地想执行命令。
我看到乔纳森和昆西一边一个想从吉卜赛人的包围中突围进去,很明显,他们想赶在太阳下山之前结束自己的任务。好像任何东西都已经挡不住他们了——无论是面前吉卜赛人手中亮出的明晃晃的刀枪,还是后面那一阵阵想分散他们注意力的狼嚎声。
乔纳森勇往直前的决心和激情一下子征服了那些挡在他前面的吉卜赛人,他们本能地闪在一边,让乔纳森通过。他一个箭步跳上了马车,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力量提起箱子,把它扔到地上。
此时,莫里斯先生也在另一边突破了兹甘尼人的包围。我自始至终都一直在屏息关注着乔纳森这边的动态,但我眼睛的余光也看到莫里斯在刀光闪闪中拼命朝前冲杀,并且突出重围。他一直在用一把大弯刀和吉卜赛人搏斗,起初我以为他没有受伤,不过当他和已经跳下马车的乔纳森会合,而且并肩作战时,我看见他左手捂着身体侧面,鲜血从手指间不断流下来。
虽然如此,他却没有耽误,当乔纳森竭尽全力用自己的反曲刀砸向箱子的一头铰链,试图打开箱盖的时候,他则砸向另一头的铰链。在两人合力之下,箱盖逐渐松动起来,钉子纷纷掉落,发出尖利的响声,箱盖终于被掀开了。
这时,吉卜赛人看到戈德明庄主和谢瓦尔德医生手中的来复枪正对着自己,终于屈服了,不再继续抵抗。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人群的倒影都投在雪地上。
我看见伯爵躺在箱子的泥土上,一些泥土因为箱子的翻落而散落到他身上。他的脸色死一般的苍白,就像一个蜡像一般,而火红的眼睛里闪耀着恐怖和仇恨的目光,我太熟悉这种神情了。
而当这双眼睛看到西沉的太阳时,眼中的仇恨迅速转变为胜利的狂喜。但是,就在这一瞬间,我看见乔纳森手起刀落,砍在伯爵的脖子上,我不禁浑身一颤。而同时,莫里斯先生也一刀插入了伯爵的胸膛。
这简直像个奇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在呼吸的瞬间,伯爵的整个身体碎裂成一团灰尘,从我们眼前消失了。
我想哪怕到自己死的那一刻,我都会很高兴,因为就在那瞬间我看到伯爵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祥和的神情。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他的脸上能够出现这种表情。
德拉库拉城堡依然挺立在红色的天际,每一个残旧城垛的轮廓都清晰地反衬着落日的余晖。
那些吉卜赛人显然认为是我们使伯爵消失了,他们吓得二话不说掉头逃命而去。那些没有能够骑上马的也都跳上了马车,大声叫嚷着让骑马的人不要抛弃他们。而那些躲在安全距离之外的狼也一下子清醒过来,沿着自己来时的足迹逃跑了。
这时,莫里斯先生已经跌倒在地,他用肘撑着地,一只手压着身上的伤口,血还在从指缝间汩汩地流出来。我朝他飞奔过去,因为此时那个圣圈已经无法困住我了,另外两位医生也朝他跑了过去。
乔纳森跪在他后面,莫里斯把头靠在他的肩头。他叹了一口气,虚弱地用没有沾上血的那只手握住了我的手。他一定是看到了我脸上心如刀绞的表情,因为他笑着对我说:“我太高兴了,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哦,上帝!”
他突然哭了,挣扎着坐了起来指着我说:“为了这个,我死也是值得的!快看哪!快看哪!”
此时太阳正好完全埋进了山坳,红色的晚霞沐浴着我的脸。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男人都跪倒在地,顺着莫里斯手指的方向发自内心地虔诚高呼:“阿门!”
垂死的莫里斯开口讲话了:“感谢上帝,我们没有白费力气!看!她的前额比雪花更纯洁!诅咒已经被解除了!”
然后,这个勇敢的绅士,面带微笑,静静地死去了。
我们无比的哀痛。
结语
七年前,我们一同经历了烈火般的考验。但是我认为,和我们当中一些人最后获得的幸福相比,我们曾经忍受的磨难是非常值得的。还有一个意外的喜悦让米娜和我都感到很高兴——就是我们儿子的生日和昆西·莫里斯遇难的日子是同一天。我知道,孩子的母亲在心底里一直默默相信,我们这位勇敢朋友的精神已经转移到孩子身上。我们把大伙的名字连在一起,作为孩子的全名,但我们都叫他昆西。
今年夏天,我们又去了一次特兰西瓦尼亚。故地重游了那些带给我们无数生动而又恐怖的回忆的地方。有时候,我们几乎难以置信那些我们曾经亲眼目睹,亲耳听到的事情都是鲜活的事实。往日的足迹渐渐变得模糊,而城堡还一如往常,孤独地耸立在荒芜的绝壁之上。
我们回家的时候谈到了往昔的时光,亚瑟和谢瓦尔德都已经结婚,过着快乐的生活,所以我们可以回首往事而不感到遗憾。我又从保险箱里取出了那些细心保存的日记。自从上次探险回来之后,它们就一直被保存在那里。
而有一个事实让我们惊讶不已:在这一大堆文字材料中,几乎没有文件是具有权威性的。我们有的都是那些打印稿,以及米娜、谢瓦尔德和我自己的日记,还有范·黑尔辛的备忘录。即使我们希望,我们也很难指望别人承认这些东西就是我们那个疯狂故事的佐证。
范·黑尔辛把我们的孩子放在他的膝盖上的时候,总结说:“我们不需要证据,也不要求别人来相信我们!将来有一天,这个孩子会明白他的母亲是个多么勇敢杰出的女人。现在他已经懂得了她的温柔和爱心,将来他还会明白,一些男人曾如此深爱着这个女人,他们可以为了她赴汤蹈火。”
乔纳森·哈克尔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