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茫然 发表于 2006-1-4 21:38

<<岁月如此多情>>

引 子

   维多利亚公主号豪华邮轮在加勒比海蔚蓝色的海面上航行,锋利的船头切开海水,在平滑的海面上快速行进。日近黄昏,太阳在海天一色的水平面上徘徊,晚霞把西方天空烧得通红。
   高一虎看着宽大的玻璃门在面前自动打开,后甲板上笼罩的霞光骤然奋发,身后金光闪闪的邮轮大厅登时黯然。高一虎眯眼看看晚霞,几条燃烧的云彩在天边箭一样插入半空,甲板上红光闪烁,那些躺在帆布椅子上的游客都被笼罩在晚霞暖洋洋的氛围之中。
   高一虎一眼就看到住在三等舱的那个欧洲小伙子。引起注目的原因,是他那把片刻也不离身的吉它。此时,金发小伙子仰在躺椅上观赏晚霞,散发着油光的吉它就靠在他的脚旁。高一虎踱到一个距离他不太远的地方,找到一把躺椅坐下。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熟悉的吉它声。在这个每年一度的豪华邮轮世界环游度假中,高一虎登上甲板第一眼,就看到这位来自法国的陌生吉它手。
   周围一片静谧,耳旁是船身滑过海面时发出的哗哗声,晚霞用暖洋洋的气氛包围着高一虎,他觉得,此刻自己就像是躺在一瓶温暖的红酒里面。
   忽然,吉它弹出一个巴音。高一虎知道这是法国吉它手又开始了每天一次的甲板演奏。高一虎眯上眼睛,打算细细品味今晚的曲目。就在这时,忽然啪的一声,似乎琴弦崩断了。高一虎心里一惊,眼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出现当年飞向他的那块半截的砖头。他记得半块砖头象一只扑啦着翅膀的灰鸽子向他脑袋飞来。高一虎盯着自己家的大院,此时,熟悉的大院里聚集着一群陌生的人,砖头就是从他们群里飞出来的。
   高一虎不能躲闪,在自己的大院,如果躲开这块砖头,大院的威望立即扫地,他以后还能在这条胡同里走路吗?高一虎硬生生地挨了这一砖头,脑袋上登时发懵,鲜血顺着腮帮子淌下来,几股分流还奔向眼框,象是奔腾的瀑布。
   鲜血一下子就糊住了高一虎的眼睛,使他眼前的世界变成一片彤红。十几个握紧刀子和木棍的家伙象是动画片里的妖魔鬼怪,在暗红的血雾中动作缓慢地移动。
   傍晚的大院,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祥和。虽然夕阳在东楼楼顶赭红色的屋瓦上辉煌地燃烧,象点燃了一只火炬,大院象往常一样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在这样熟悉的环境里突遭打击,使得高一虎头脑发懵,但他很快从这种危机中醒悟过来。他惊讶地注视着老李头不顾一切的举动,根本没有意识到老李头这是在帮助他。此时,高一虎还突然醒悟到他手中没有任何武器,面对一群手执棍棒的家伙,他必须找到一件合手的武器。这时,他瞥到了垃圾车上躺着的几只木制垃圾箱。这种垃圾箱由厚木头钉成,有行李箱大小,中间横腰是两道杠子粗的把手。大院里的住户平时下楼把垃圾丢在这个箱子里,再由大院工友用车拉到胡同的垃圾站。高一虎想也没想就抓住一只垃圾箱的把手,象个举重运动员一样使出浑身的劲儿往起抡,这个平时需要两个人才抬得动的垃圾箱竟然被他一下子高举过顶。这种景象简直不可思议,整个部机关宿舍大院的面子和他高一虎的威望,全都凝结在他高高扬起的双臂上了。登时,满箱的散垃圾扑头盖脸倾泄而下,把高一虎的头顶和肩膀都覆盖了。菜帮菜叶挂在耳朵上,粉渣炉灰在眼前飞扬,头发被染成灰白色,远远望去,高一虎就象是一座挂满垃圾的石头雕像。
   一直聚在大院中央叫嚣的土炮一伙万万没有料到刚刚挨了一砖头的家伙会不顾死活往上冲,高一虎虽然满头鲜血,但他手中高举着一个硕大无朋的垃圾箱,灰尘四泄,粉雾弥漫,象是烟尘飞舞中的勇士,格外令人恐怖。登时,所有人都惊呆了,捏刀子的手也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立在他们面前的高一虎嘴里丝丝作响,气势威猛,但又象个滑稽怪诞的小丑,只是他狂怒的眼神和近乎疯颠的神态镇摄人心。迟疑半晌,土炮一伙里一个最愣的小子怪叫一声,奋不顾身地冲向前去。高一虎等他靠近,忽然胳膊用力,把整个垃圾箱向他扔了过去。“砰”的一声巨响,木制的垃圾箱裂成几段,溅碎的木屑飞起一人多高,把那个小子吓得后退了一步。就在这关键的时刻,南楼门洞里吱里哇啦高叫着冲出两个愣头愣脑的家伙,其中一个矮挫粗壮手握一只训练用的木枪,另一个瘦高精壮抡着一根垒虬簟A礁鋈嗣统骞来,到高一虎身边才停下来,哼哈二将般伫立不动,蓄势待发。高一虎心头登时放宽了,这是欧阳北上和董乐农愣哥儿俩冲出来了。有这哥俩相助,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有丝毫畏惧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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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量级大头鞋 发表于 2006-1-6 12:10

又是一长篇连载?还是现代武侠的?

拔剑茫然 发表于 2006-1-6 12:24



    火车头大灯的光柱刺破浓重的夜色,丝丝雾气在灯柱里浮动,北京西山的八达岭火车站地处深山,规模狭小,地面的铁轨在雪白强光的映射下,发出刀脊一般刺目的反光。高一虎跳下铁轨时,有一种双脚踩在刀刃上的感觉。
   “孙子,你们现在看到我了吧?”高一虎刚刚在铁轨上站稳,就一下子转身,露出张牙舞爪的模样,恶狠狠地冲着车头狂叫了一声。
    在他身后跳下铁轨的汪海涛也学他的样子冲灯光强烈的车头方向疯狂挥舞拳头,象是要跟火车司机大打一仗似的。
   “让你们的车长听着,你们不是查票吗?你们不是想让老子掏腰包吗?告诉你们,老子没钱,老子就是有钱也不买票,看你们怎么着。你们不是一直在逮老子吗!你们逮不着老子你们就是孙子!”高一虎口沫四溅,嘶声怒嚎,“老子现在就他妈的站在你们眼跟前儿,有种的你们下来!”
    灯柱强烈,白光刺眼,高一虎和汪海涛眼前一片白哗哗的。
   “哥们儿,撤?”汪海涛低声提醒。
   “你们丫的不敢下来吧?没胆子了吧?老子就知道,不侍候啦,老子撤啦!”高一虎过瘾地再吼一声,示威地挥挥拳头,接着一扭头,扎进漆黑的夜色之中。
    刚才的那一幕,也不知道车头里抽烟休息的火车司机看见了没有。不过就算听到了,估计他们也就是咧嘴一笑,对这两个阿Q一般疯狂的傻小子忍俊不禁。
    从北京来到陕西省延安市偏远的大山沟里插队落户,整整八个月了,这是高一虎第一次探亲回家。从决定请假到真的动身回北京其实非常偶然,柳窑沟一伙子哥们儿都收到家里的汇款,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请假动身。正好前来串门的高一虎看到这种景象就象看到外星人登陆,本来以为放弃所有幻想一辈子扎根农村,但突然发现容许回家了,心里这个兴奋劲儿就别提了。可惜此时的高一虎身无分文,还找不出请假回家的理由。柳窑沟这帮坏小子就纷纷给他出馊主意,高一虎一听就乐了,他用一个过去家里来信时留下的旧信封,塞进一封母亲生病吾儿速归的伪造家信,当晚从柳窑沟返回自己的生产队,气急败坏地跑到村支书家里,一脸的沮丧悲哀。年轻的村支书捧着他的家信一脸茫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不是书记不近人情,京城里的大群娃娃们吃饱了撑的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山沟里来,这本身就是个千古未闻的古怪事情。别说他一个小小的村支书没见过,就是公社里的头头,县城里的县太爷也都心里没谱。村东头那个固执透顶的五保户秦老头发话了,自古开天辟地,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新鲜事儿谁见过?这才让咱们县城里的青天大老爷们菜刀擦痔疮,可开了眼儿啦。
   “支书,我妈病得厉害,我得赶快回去看看,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高一虎本来打算假哭一场,还担心装不象呢。现在看到支书一筹莫展的样子,心头犯急,眼泪真的就哗哗往出冒,幽暗的豆油灯光下,脸上象是挂了两串晶亮的珠子。
    这一晚上屁股白磨了,面对着他的痛哭流涕,只知道埋头抽纸卷老旱烟的村支书,到底也没放出个屁来,高一虎惆怅地返回知青窑洞。
    如果不是柳窑沟的知青快动身了,高一虎还能踏踏实实在村里干活打熬。所有知青一块儿受苦很正常,问题是看到别人动身回家了,想家快想疯了的高一虎忽然看到机会,他一分一秒也不想再熬下去了。
   “操,不给假,老子不傻等啦。”天色刚刚放亮,整宿没合眼的高一虎再也躺不住了。他从被窝里蹦出来,推开箱盖利索地收拾行李。好在没什么东西可带,把两件换洗衣服塞进胯包,蹬上球鞋就蹦下炕。
    睡得瞎眉杵眼的范杰迷迷瞪瞪地问,“你小子说走真走哇。”
   “不等啦,我跟柳窑沟汪海涛约好了,他答应等我一天,今天不去,这小子准撒丫子自己走。”
   “昨晚请假支书答应没?”
   “他说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自己不敢作主,打算今天向公社请示请示。操,等他请示回来,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啊!也亏得我妈没生病,要是真病了,不得出人命?”
   “我觉得你不请假不好,再说,你身上没钱,怎么走啊?听说,没大队证明信,连汽车票火车票都不卖给你,你怎么走?”
   “车到山前必有路。”高一虎心里烦乱,不肯多聊了,“哥们儿,有啥事你帮忙盯着点儿,哥们儿这就撤了。”
    范杰还没醒利索,从暖被窝里伸出胳膊挥挥,算是告别。高一虎趁着鸡打鸣时的那点儿天光,用手按着颠屁股的背带式书包,一溜烟儿冲上村口的小路,转眼儿就消失在涌满山沟的晨雾之中了。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宝塔山下延河水畔的延安市区一下子冒出成百上千北京知识青年,平时冷清荒凉的县城街道上一下子乌殃乌殃挤满到处瞎逛的青年男女。县城的长途汽车站售票处前成了人潮汹涌的闹市。有排队的,有加塞儿的,有乱挤的,吵吵嚷嚷,诈诈呼呼,大声喊出的北京腔儿把县城的居民唬得一愣一愣的。
   售票处的路旁,聚着一伙子人,随口哼着一只自编自唱的小曲儿:

   山高高不过宝塔山
   宝塔山又屹立在延河边
   宝塔山虽然是很好看
   比不上北京的小月坛。

   排队的人听到歌声起哄,“哥们儿,有这延河就不错啦,延河水好歹还能洗澡吧。”
“洗甚咧,刚好够老乡洗逑用。”模仿的几句陕北话象模象样。
   高一虎和柳窑沟的哥们儿汪海涛在队列里戳了俩钟头,好容易排到最前面,高一虎自报奋勇独自往上冲。他左手扒住售票处窗口,免得被东摇西晃的队列挤出去,右手抓着一把油吃麻花的钞票。“让开啦,让开啦,买好票您别再挤着了。”
“那个人,”售票员脑袋顶在窗框上大声吼,“你乱喊乱叫个啥,光听见你叫唤了。”
“我这不是帮着维持秩序嘛。”高一虎不敢顶嘴,嘴巴里带点儿委屈。
“快掏钱掏证明,买几张?”售票员的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两张铜川。”高一虎把钱往里塞。
“咦,大队证明信上只是一个人?”售票员嘟囔着,扔出一张车票,跟车票裹在一起的是高一虎刚才塞进去的一把脏钞票。
“师傅,您给错啦,应该是两张车票。”高一虎腻腻的声音象是猫在发情。
“谁是你师傅啊?”售票的小姑娘不买帐,“大队证明上写着是一个人,只能卖一张票。”
“您给通融一下?”
“不行,不行,没看见外面的县政府公告吗?”
“您再。。。。”
“别挤着啦,有贫嘴的功夫,墙上看公告去。”
   同一个公社的几个哥们儿在一旁抽烟,吐痰,骂人,汪海涛忽然想出一个主意,“她不卖铜川的汽车票,绥德的票卖不卖?从绥德走宋家川过黄河,在山西改乘火车不照样可以回家?”
   高一虎发愁地说,“我地理不熟啊,怎么走?”
   汪海涛仗义地拍高一虎的肩膀,“我不会扔下你不管,豁出去,哥们儿陪你走绥德了。”
   汪海涛书包里有一本全国地图册,他掏出来用手指头在地图册上胡乱笔划,“这是绥德,这是宋家川,到了山西介休就能换乘火车,不过,你的钱到底差多少?这条线基本是乘汽车,没有蹭车的可能。”
“我的钱买汽车票差不多够用。”高一虎皱着眉头算计,“只是到山西换火车的时候,我身上早就没钱了。万一到了山西那荒郊野岭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哥们儿可就惨啦。”高一虎边说边露出愁眉苦脸的样子。
“你自己走,没准。”汪海涛用鼻子哼着,“咱可不一样,我老爹当年在晋西北一带深山沟里打过鬼子养过伤,认识的老乡,海了去啦。”
“得,就你行,”高一虎不服气地说,“还想起你爹来了。群众是水,你爹是鱼。”
“丫你爹才是鱼呢。”
   高一虎嘴巴上这么唠叨,心里觉得还是汪海涛说得对。於是,一把抓住汪海涛手里的车票又挤进队伍,排队的一群人往外轰他,他扬手,“哥们儿,我这是退票。”
   售票员再次看到高一虎,居然还记得他猴儿急的样子,“怎么又是你?”
“师傅,我买两张绥德的票要证明不?”
“那段不要,掏钱。”售票员言简意赅。
   高一虎乐得直蹦,“他只要卖我票,老子怎么绕也能绕回家去!”
“哥们儿,没那么容易吧?”队列中一个小秃子说,“到了山西,不是还得搭火车?没有正规的大队证明信,想买火车票,八成还是没门儿!”
    好像是一瓢凉水把高一虎浇得有些窝火,“车到山前必有路,”见没人搭理他,又臊眉耷眼儿地嘀咕一句,“我先混出延安这地界再说。”
    长途公共汽车的车厢里永远是一种味道,脚臭,烟臭,加上不知什么人在附近喷出的口臭混杂在一起。如果不是从早晨就与这种气味相伴,高一虎肯定会呕吐成一团。好在绥德不算太远,一上午的长途,摇摇晃晃总算到了。后面的路倒是顺风顺水,渡过黄河,穿过高大荒凉的吕梁山区,经盛产白酒的杏花村,两个人一路风尘,终於到达火车线上的介休市。
    介休这个煤城到处煤末乱舞烟气弥漫,西北风一吹,呛得人透不过气儿来。高一虎和汪海涛在马路上溜达,寻找便宜的饭馆。
   “得,哥们儿的路费到这里就算是正式花光了,下一段路程咱怎么混,还得琢磨琢磨。”高一虎坐在小饭馆裂缝的桌子前,把脑袋埋在一毛钱一碗的面汤里,说话声和喝汤的呼噜声响成一片。
   “都进茅房了,拉半道才发现没手纸啊你。”汪海涛也正和端在手里的面汤碗较劲儿。
   “哎,哎,你注意影响,正吃饭呢。”
   “你不是有决心蹭火车吗?”汪海涛捏紧筷子捞碗底儿上的面条。“从介休到北京,你只剩下蹭车这一条道儿了。”
   “蹭车就蹭呗,我早准备好了。串联刚刚结束的时候,咱们学校的沈宁,蹭车走遍大江南北,结果为了混进戒备森严的上海火车站,才花了五分钱买站台票。这小子回到学校就后悔了,说,早知道上海站外强中干,这五分钱真该省下来。这孙子直到今天说起来还悔得肠子发青。”
   “你就学沈宁吧,”汪海涛说,“不过,你得赶上好运气。咱前头已经花了十几块钱汽车票钱了,咱俩的钱合在一起也只够一张火车票钱。下面,就看你的造化啦。”
   “你去买票吧,你是好孩子,别跟我学坏。”
   “有一张票总好一点儿,”汪海涛说“咱可得走大同到八达岭那条线儿,那条线儿慢车多,检查比较松,应该好混。如果走石家庄这条线,都是快车,还是知青回京的主要通道,估计你很难混过去。”
   “到了北京还不是一样出不了站?”高一虎问。
   “这你就外了,”汪海涛得意地说,“听说山西知青蹭车回北京,都是在八达岭车站下车,然后买一张两块钱的短程票,乘旅游火车到北京西直门火车站。”
   “还有这事?”高一虎惊讶地说,“这八个月在大山沟里,我干活都干傻了。还是你们生产队靠近延安城,消息灵通。”
    高一虎从上小学开始就是优秀的好学生,中学时更是班上的学习委员。他遵纪守法成绩优秀,别说做坏事,就是每天做好事,都嫌自己做得太少。不要说没票蹭车,就是买车票时不留心少掏了一个钢蹦儿,都会是极其耻辱的事情。但插队八个月,高一虎接受了彻底的再教育,学会了生活中最基本的准则。这就是,在父母的问题解决之前,在没有得到可靠的经济供给之前,如果不蹭车他就回不了家,如果循规蹈距,他就寸步难行。他的脑子里早就没有红领巾胸前飘的美好感觉,此时充填的,是寻找生活中存在缝隙,在毫无希望的环境里幸福地生存。至於过去那些温良恭俭让的优良传统,只好让他们统统去见鬼吧。生存,是人类社会从最原始的状态开始就顽固传承下来的第一需要。
    想通了这个道理,高一虎虽然第一次蹭车,但信心十足,毫无怯意。甚至,经过几个月的耳濡目染,他自认为早已无师自通地掌握了蹭车的技巧,好像他从小就精通此道似的。
    凭着汪海涛一张从介休到八达岭的火车票,两人没费多大劲儿就混进四处撒气儿漏风的火车站,高一虎连五分钱站台票都省了。介休火车站站台不大,过往列车也不是太多,加上是夜里,昏暗的站台灯影恍惚。列车刚刚停稳,高一虎和汪海涛手脚麻利地挤上火车,立刻坐在靠近车门的长排座位上。他们知道,这排座椅一般都留给列车员工乘坐。今天不错,座位空着,两个人总算有了一个舒服的空间。但两个人坐了一会就发现情况有点儿不妙。他们上车不久车厢就上满了人,车厢里人群拥挤,声音嘈杂,气味难闻。但奇怪的是,乘警好像增加了好几个,一个个横眉立目,火眼金睛地在车厢里乱瞄。其中一个乘警就靠在高一虎他们座位侧后位置,正好堵住车厢的门口。高一虎扯扯汪海涛的袖子,“哥们儿,今晚说不定要坏事儿,估计这条线不象你想象的那么松。”
   “这些乘警是在逮什么案子吧?”汪海涛有车票在手,倒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别犯傻,办案子用得着专门往北京知青身上瞄的吗?看样子,准是查蹭车的。”
   “那你待会儿就奔厕所躲着去?”
   “别瞎掰了,你的办法老掉牙了,当是背诵老三篇那,列车员现在检票首先检查厕所。今晚,看来得另外想辄儿。”
   “除此之外我还真想不到别的地儿了。”
    火车开动了,车厢匡铛猛地晃动一下,缓慢移动。车窗外的站台上空空旷旷,象是人群散光的菜市场。很快,火车加速,车站被迅速甩到后面。开始时,窗外还有些灯火一闪而过,不久,灯火变得稀少,窗外变得漆黑一片。有时,一声长呼打破窗外的寂静,迎面对驶的火车如同急迫的猛兽在窗外呼啸闯过去,一闪而过的车窗就象是电影片子出现故障似的,连一个短暂的影子都没留下就飞掠过去。车厢的拥挤丝毫没有因为火车开动而舒缓,反而显得更加严重了。这是因为有些人设法扩张能够舒服地躺下造成的空间竞争。
    车厢里拥挤混乱的场面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心情。此时,高一虎嘴巴上说得满不在乎,其实心里真的有些紧张了。这种发自本能的慌乱,使得他感到丢脸。为此,他故作悠闲地点燃一只烟,放开眼睛朝乱糟糟的车厢里乱扫。本想留意更多的藏身之处,没想到一眼看见前面座位上有张精灵秀气的脸蛋儿。他登时忘记了检票危机,兴致勃勃地告诉汪海涛,“哥们儿,前面一妞儿倍儿漂亮。”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这个?”
   “你没兴趣?好啊,”高一虎得意起来,“咱俩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这妞儿是我发现的,你表示了没兴趣,待会儿我拍上了,要是跟我抢,我跟你急。”高一虎摇头晃脑,根本顾不上汪海涛的讽刺。即使过一会儿被查出没买票蹭车被人家臭揍一顿的风险,此刻也被置之脑后了。
    汪海涛说,“不是我说你,你整个就一猪头,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妞儿。”
    高一虎说,“你还是驴头呢。”
    汪海涛说,“你有点儿正经没有?要不是怕你蹭车被查着,我着哪门子急?”
   “你就别瞎操心啦,哥们儿心里有数。”虽然知道汪海涛一片好心,高一虎仍然作出不在乎的样子,甚至显得格外经验老到,“现在不会查票,要查,也是趁吃晚饭以后,人们都懒得动弹的时候。这叫什么?攻其不备。”
   汪海涛不信,仍然有点儿犯愁,高一虎一推他肩膀,“再说了,咱还不满十八周岁呢,抓起来又能怎么样?”
“臭揍一顿,听说还要统一送到一个地方去劳动,挣够了路费才放人。”汪海涛威胁道。
   高一虎不想听汪海涛这种迫在眉睫的威胁,只是兴致勃勃地瞄准了车厢的另一头。他发现刚才那个妞冲着他们的方向张望,“哥们儿,你看看嘿,我敢断定那个妞是北京知青。”
“你怎么知道?我看象个回娘家的小媳妇。”
“恶心我是不是?你看看,那发式,那做派,那表情。”
“呵,你观察得可真够细致的。”
“你等着,哥们儿手到擒来,”高一虎抓住茶杯站起来,“你坐着,我去打杯开水。”
“你想一个人闷得儿蜜呀,等会儿我,”汪海涛叫着跳起来,但刚看了一眼,又发愁地坐下,“这么多人,你怎么过去?”
   火车车厢就象沙丁鱼罐头一样塞满了人。座位上,座位间,过道里,人挤人人挨人塞得满满当当。有座位号的偏着身子缩在座位上,忍受着硬挤进来的半个屁股。没座位号的就把过道当做自己的地盘,横七竖八牢牢霸占。过道里的人坐着,蹲着,有些索性躺在地板上,任凭大包小包的行李在身子下面揉来滚去。只有稍微贵重点儿的,被主人抱在怀里,精心呵护。此时在人缝中穿行,真比钻原始森林还要艰难。
   高一虎明白不能坐在位子上等死,他记得当过兵的父亲教导他的话:要在运动中消灭敌人,要在转移中求得生存。正巧卖晚餐的小推车从面前经过,他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机灵地跟在小推车后面往前移,汪海涛见状也赶紧起身,跟在他后面。过道里的人不得不起身给小推车让道,两个人不停地摆动脑袋躲避那些快要伸到嘴边的脏脚丫。一个老乡把脚跷在座位上,认真地用手在脚趾间抠挖,象是精心修理一件古董。臭气在周围弥漫,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酸怪味儿。“操,这他妈的叫什么做派,丫的整个一土匪。”高一虎瞥着那只恶心的脚丫嘟囔。此时,他们已经走到整节车厢的中央了。忽然,汪海涛扯扯高一虎的衣袖,悄声道,“哥们儿,车长来查票了。”
   果然,对面车厢口出现了列车长恐怖的身影,醒目的列车长制服格外刺眼。车长的身后,跟着一位列车员和一个乘警。
“操,撞枪口上了。”
   他们前面的人,给小推车让路的同时,正好给前来检票的车长让路。但身后的路径,却象航船经过的河水一样迅速合拢。此时,除了前行,简直没有后退的余地。
    高一虎的第一个反映,就是退回去,往下一节车厢逃。但稍一观察,就发现一直车厢门口站着的那个乘警。乘警的眼睛警觉地向车厢里扫视,随手检查经过他身边的旅客的车票。
    前有车长,后有乘警,高一虎忽然发现走投无路了。
    高一虎机械地随着小车往前走,忘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更无瑕顾及抠脏脚丫的老乡。前面慵懒的人群开始松动了,车厢门口那个尿臊呛人的位置上,列车长块大膘肥,制服威武。隔着晃动的脑袋和肩膀,高一虎已经看清了她胸前的白牌,听见她手中喀嚓喀嚓的剪票声了,“完了,今天邪门儿了,列车长亲自出马。”
   “还是这么壮的一个女列车长,”汪海涛嘴巴里嘟囔着,“跟他妈的摔跤手似的。”
   “查票,查票啦,请把车票拿出来。”伴随在车长身旁的一个女列车员象自由市场的小贩一样吆喝,轰轰隆隆的车厢噪音似乎被她的喊声撕开一道口子。
   “一虎,咱还是想办法撤吧。”汪海涛心急火燎。
   “你手里反正有车票,慌什么!”高一虎心里虽然慌乱万分,但仍然低声怒吼,让汪海涛一下子闭了嘴。
    高一虎用肩膀顶开前面赤着膀子的农民,继续前行。但通道雍塞的人群岿然不动。眼看列车长迅速逼近,人们掏票的同时,憋足一口长气儿,收腹挪肩,让他们勉强挤过去。
    前面的人墙忽然堵塞了。高一虎用肩膀徒劳地撞撞纹丝不动的人群,就象是撞击一座用硬骨头拼凑的城墙,这是因为另外一面的人正在给列车长让路,两股人挤在一起如同铜墙铁壁。汪海涛的眼睛咕噜咕噜转,偷窥逐渐逼近的列车长。突然,他不跟高一虎商量,扭头就往回挤。后路早被挤成旮瘩的身体填满,凭他的力气,丝毫无法撼动这堆散发着臭气的人墙,反倒招来一句恶骂。
    列车长在列车员的帮助下,终於挤到高一虎的面前,她们一下子站住,象溯流而上的鲫鱼冲到了一块礁石的跟前。
   “票。”列车长头也不抬,把手伸到高一虎胸前。如果不是态度生冷,倒象是对高一虎乞讨。
    高一虎纹丝不动,眼睛冷冷地瞟着列车长。
   “票,你的车票。”列车员帮腔,一脸不耐烦。
   “什么票?”高一虎冷冷地反问。
   “车票,火车票啊。”列车员的声音恼怒烦燥。
    高一虎扭头,冲着身后不远的地方努努嘴,“座位上呢。”
   “你去哪儿?”列车长问。
   “茅房啊,那边的门锁上了。”
   “等会儿再上,查票期间,厕所一律锁门。”
    高一虎嘴巴一瘪,对这个消息不置可否,“我还得打杯开水,餐车上卖的菜太咸了。”
   “退回去,退回去。”列车员不想跟他罗嗦,向高一虎挥手,象轰一只苍蝇。
    高一虎嘲笑地打量她,用嘴巴努努身后的人群,同时,把手中的茶缸举了一举。“要不是这辆卖饭的小推车,我这缸子水永远也别想喝上,您就行个方便吧。”
    列车长看看他身后象沙丁鱼罐头一般的人群,许多胳膊互相交叉,还有斜插的大腿。姑娘家顾不上羞涩,乳房躲闪着随车摇晃的胳膊。
   “好,你先过去吧,”列车长妥协了,“打完水马上回来。后面是尾车车厢,我们检完这节车厢,回头还要查你。”
   “查呗。”高一虎满不在乎地回答,好象他口袋里真揣着一张火车票似的。接着他侧身,与列车长交换位置,向前挤去。
    汪海涛跟在后面,也想如法泡制,列车长一伸胳膊拦住他,“你们俩只能过去一个。”
   “车长,我跟他不认识。”汪海涛急急火火掏兜,取车票。
   “有票也不能过,早看出你们是一伙的。”
   “我也喝水。”汪海涛真的急了。如果他过去,两个人一张车票还有个回旋余地。但现在,高一虎就象网里的鱼,被兜在车厢那边。今晚上车时太大意了,居然选中了最后一节车厢。过一会儿列车长转身往回兜,一虎还能往哪里逃!”
    “别耍花样了,连茶杯都带,拿什么打开水?”列车长一眼就看透汪海涛的把戏,往回轰他。粗壮的车长象推土机,把车厢中间几乎凝固的人群挤开,汪海涛象随波逐流的落叶被拥推着返回座位。这节车厢检完票了,列车长几个人回身退转回去。
   “完了,一虎这回可被堵死了,水罐里抓王八,瓮中捉鳖,彻底没戏了。”汪海涛心里叫苦不迭,“火车行驶到下一站,至少要半个钟头。刚才一虎还跟人家穷横,被这么壮的列车长逮着,非他妈的把这小子的屁股打成八瓣儿不可。除非这小子吃了豹子胆,敢从飞驰的火车上跳下去,他敢吗?”

重量级大头鞋 发表于 2006-1-6 16:27

作者牛人一个,俺除了佩服就只剩哮喘的份了!!!

行者无疆 发表于 2006-1-7 00:59

重量级大头鞋 发表于 2006-1-9 14:07

LZ再印一个手印上来呀!

拔剑茫然 发表于 2006-1-9 14:21



    高一虎那一眼没有看错,坐在车厢另一头的确实是北京插队知青。宋璐璐在山西省晋西北一个不算偏远的农村插队。前天刚刚接到家里来信,请好假,今天就搭上火车急急火火往家里赶。

    宋璐璐顶烦这个被人喊了十六年的名字了。

    爸爸明明是个军人,一个威武彪壮的汉子,却给自己的小女儿取了个娇滴滴的名字。开始闹红卫兵那阵儿,学校里的同学都兴给自己改名儿。借着这个风头,她也曾想给自己重新换个名,换一个绝对革命的,威猛的,气吞山河的,令人肃然起敬的新名字。但坐下来一想,就发现没那么容易了。

    问题出在自己的姓上。

    姓什么不好,偏要姓宋,宋的发音是送。无论选择哪个当时最时新,最流行,最响当当的好名词儿,套上这个姓就算是彻底玩儿完。革命?宋革命!红军?宋红军!革命得好好的,偏要往出送。红军到达根据地了,愣要往出赶?这名字没法改了。刚好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出了件大事,胡同里挖出一家子埋藏很深的很邪恶的反革命份子,这家伙就是从起名字上露出的马脚。这个潜入革命队伍十几年的家伙,愣是被街道上一个大字不识的家庭妇女给识破伪装豁然察觉的。

    这家反动夫妇二人生了仨孩子,一水儿光头愣小子,老大叫马爱国,老二叫马爱民,老三叫马爱党。单个儿听起来名字起得都不错,先进,革命,敲起来叮当响。但那位大字不识的街道妇女有一天边纳鞋底儿边叨咕起这一家子的名字,这一叨咕不要紧,老太太火烧屁股似的一下子蹦起来,边跳边喊:“不得了喽,出事喽,咱院出反革命啦。”三颠两颠跑到街道居民革命委员会,跟大夥儿这一学舌,可了不得了,所有人都傻了眼儿:那家仨孩子,叫什么?爱国,爱民,爱党,合起来不是爱国民党吗!得,群情激荡,怒不可遏,当场抓获,就地批斗,最后,全家五口子一律扭送公安局。

    这个事件,使得宋璐璐彻底打消了改名字的念头。在这个伟大的年代,革命群众警惕性极高,神经格外紧张,加上敏感好斗,对于诸如书名,人名乃至大街的名字都挑剔得要命,简直是从鸡蛋里挑骨头。宋璐璐到了儿也找不到一个和她的姓氏密切配合又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好名字。算啦,还是老实点儿吧,还是继续忍受这个弱不禁风的娇小姐的名字吧。

    宋璐璐插队的那家村支书当过兵,见过世面,对璐璐这种曾经是军队首长的干部子女有着发自内心的深厚感情。所以,璐璐刚一提出向书记请假,立刻得到批准,头天晚上收到路费,第二天一早,已经乘上回家的火车。

    宋璐璐进站早,占了一个靠近车厢门口的好座位。在这里,虽然人来人往空气恶臭,但是,离厕所近,解手方便,而且,热水的茶炉就在近旁的车厢衔接处,起身便至。走南闯北经常出差经验丰富的爸爸在送璐璐上火车的时候就郑重提醒道,长途火车旅行最容易上火,所以,上车第一件事,一定是占据距离茶炉和厕所最近的有利地形。

    查票的列车长一伙诈诈唬唬返回尾车好一阵子了,经过身旁时,听到她们嚷嚷说非要逮住刚才那个蹭车的北京崽子狠狠臭揍一顿不可。但是,嚷嚷归嚷嚷,半个时辰过去,竟然没有一丝动静。这么久悄无声息,难道蹭车的家伙在列车长的眼皮子底下插上翅膀飞啦?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男是女,模样俊丑,但北京知青同呼吸共命运的感情始终骚动着宋璐璐的心。有好几次,她探头探脑侧耳倾听四处张望,希望得到一点儿在劫难逃的知青的下落。但尾车车厢安静祥和,平静如常。不要说听不到审问时的咆哮,或者是有人跳车引起的惊呼,就连晃动的人影也是安静祥和水波不兴。列车长和乘警嘀嘀咕咕心痒难熬一心想抓获的家伙到底躲到哪里去啦?

    又半个小时过去,所有的悬念都被过度的平静消耗得滋味全无,宋璐璐悬在半空的心也算落到了地面。她想,也许,这个蹭车的家伙手里根本就捏着一张车票,此刻正在隔壁车厢舒舒服服品尝热茶呢,也许,这个家伙武功高强,使用了什么隐身术,逃之夭夭遁地无形了。

    宋璐璐不再关心这件事情,她拎起自己的搪瓷茶缸,起身去茶炉打开水。

    寒冬腊月,车厢连接处撒气漏风,冷得人浑身一机灵。但茶炉跟前却是炉火熊熊,温暖如春。宋璐璐搬动热水龙头,冒着蒸汽的开水扑地喷出,斜射在茶缸外,吓了她一大跳。就在这时,她的耳朵里传来一个极低的呼唤声。

    “劳驾,同学。”

    宋璐璐扭头,车厢连接处空无一人。

    “劳驾。”声音再度响起,语音虚弱,有气无力。

    宋璐璐好奇心顿起,是谁如此文雅的求助啊?这个求助的声音,使她猛地想起几年前经历过的一件事。

    那时她不到十岁,爸爸每到夏季总是带她到玉渊潭湖水里游泳。有一次,湖心也是传来一声相似的呼唤声,“劳驾”。璐璐抬头,看到水中有个人正在勉强踩水。那个家伙脑袋从水中冒出来,低声呼唤一声“劳驾”,又沉入水底。过不久,又挣扎着把脑袋伸出来,刚唤一声“劳驾”,就又没顶了。爸爸首先意识到此人溺水,立码招呼几个人游过去,把他拉到岸边。此人脸色苍白,奄奄一息,过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当人们询问他为什么溺水了还不呼救时,他只说了一句:我呼救了啊,每次露出头,我都呼救一声啊。

    死要面子活受罪。回家的路上,爸爸对璐璐评论说。

    “劳驾。”声音再度响起来,这次,宋璐璐抬头向凹进去的茶炉里间看,果然发现声音是从热腾腾的茶炉后面传出来的。但她眼睛搜来找去,却没发现人踪。

    “谁呀?”宋璐璐问,抬头向茶炉顶上搜寻,这时,眼前出现了半张淌满汗水的脸膛。

    这是一张颜色惨白的脸,汗珠子连成串挂满脸腮,象是一块沾满水珠的玉石。

    “你好,北京的吧?”吃力地挤在茶炉后面,被蒸汽嘘得汗流浃背的高一虎在茶炉顶上只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盯住蒸汽后面那张漂亮的脸蛋。

    宋璐璐警惕地向隔壁尾车瞟,然后道,“我还琢磨着,你躲哪儿去了呢,真有你的。”

    “帮个忙行吗?”“什么事?说。”

    “茶炉后面太窄,我把棉袄扔煤堆上了,麻烦你帮着收一下?”

    “就这事?”

    “嗨,一直怕被人顺手牵羊,又不敢声张,多谢你啦。”说完这句话,高一虎的脸孔突然涨得通红。

    宋璐璐腋下夹着高一虎的棉袄,左手端着一杯滚烫的开水小心翼翼返回车厢。她心里这个乐,刚才那张脸,虽然涨得通红,满头大汗,像只刚烤熟冒着气儿的白薯,但仍能看出是个眉目清秀的家伙。

   列车终於到达八达岭车站,广播里报出了站名。高一虎狼狈不堪地从茶炉后面钻出来,蹭到宋璐璐的座位跟前。宋璐璐乜眼儿瞧他穿棉袄,忍不住问一句,“这么狼狈?连路费都没有?”

    “谢啦,” 高一虎煽动敞着钮扣的棉袄大襟,让空气刮过仍未退热的脸膛,“急着回家,没等及路费。”

    “你这就下车?”

    “八达岭离北京没多远了,现在不下车,到了北京西直门车站就甭想混出去了。”

    宋璐璐本想说,我帮你吧。但张了张嘴,话没说出口。

    列车渐停,高一虎远远招呼汪海涛从另一个门下车,回头瞥着宋璐璐说道,“同学,我叫高一虎,住西四XX部宿舍大院,你叫什么名字?”

    列车煞车太猛,高一虎陡地一个趔介,骂到,“操,会他妈开车吗?”

    他这么一喊,宋璐璐的回答就没有听到,但是,他好歹捕捉住一个尾音儿,空军大院这个名字他是太熟悉了。

[ 本帖最后由 拔剑茫然 于 2006-1-25 12:49 编辑 ]

Keano 发表于 2006-1-11 01:30

一半一半为啥泥。。。。。。。。。。。。。

拔剑茫然 发表于 2006-1-23 19:14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在外面冻了一宿的高一虎和汪海涛哆哆嗦嗦地返回简陋的八达岭火车站。

    八达岭火车站处於群山环绕之中,黑黝黝的大山在黎明时分显得格外高大巍峨,拥挤在一起,似乎要把这个灯光昏暗的站台挤扁。据说,当年留洋学生詹天佑设计八达岭铁路的时候,遇到两个难题。一是山道险竣,火车动力不足,无法爬越如此陡峭的山岭,二是火车车厢链接起来很麻烦,不利於山区运行。聪明绝顶的詹天佑设计出一条人字形的铁路线,避免了险峻的陡坡,加上整个列车采用两头火车头,挂在两头,一个拉,一个推。动力大大增加了,克服了爬坡动力不足的弱点。另外一个发明是火车挂钩,詹天佑采取活钩的方法,使得火车连接非常便利了。三十年后,在欧洲生活的高一虎曾经考察过瑞士的旧铁路,发现这种之字形设计早已被瑞士人采用。至於火车挂钩,全世界的火车都是这种挂钩,似乎并非詹天佑发明。但无论如何,詹天佑设计的八达岭铁路克服重重困难,终於顺利通车。这是中国第一条自己设计自己建造的铁路,为此,车站附近还专门矗立了一座詹天佑铜像。这个殊荣,确实非詹天佑莫属。

    汪海涛嘴里嘀嘀咕咕还在抱怨高一虎昨晚非要占点儿嘴上的便宜,害得俩人跑得远远的挨了一宿冻不说,今天进车站还象做贼一样。

    “去去去,你有完没完,”高一虎低声吼,“老子白被锅炉烤那一气儿啦?跟他妈的北京烤鸭似的。顶烦你这么胆小怕事的。”

    “得,你反倒有理了。”汪海涛不敢大声吵架,“你甭以为这还是68年顽主横行的日子,听说,北京近来特平静,没去插队的顽主们不是被逮住送新疆劳改农场,就是逃出北京不见踪影了。”

    “还是咱哥们儿聪明,溜到农村插队,算是躲过一劫,对吧?”

    “这倒没错,象咱们这样躲过一劫的顽主,还真不老少。”

    高一虎得意起来,他点燃一只烟,悠然吸了一口,把烟雾吐向高高的站台顶,“甭以为爷们儿到了农村就天下太平,这不,爷们儿又回来了。”

    汪海涛嘻嘻笑了,“早就听哥们儿来信说,现在北京有一说法。”

    “什么说法?”高一虎注意起来,“我还没回家,说法就传出去了?保密工作没做好。”

    “得了吧,你,甭以为什么都跟你有关,你在村子里呆得脑袋都木了,北京早不知道你是谁了。”

    高一虎嘿嘿地笑了,“别呀,咱不惦记北京,北京也不能忘记咱呀。快说说,人家怎么说咱?”

    “咱们插队知青虽然散布得全国各地到处都是,但主要的还都集中在内蒙,山西和陕北。”

    “对呀,我们大院欧阳北上和庄伟民他们都去了山西,还有几个哥们儿在内蒙。”

    “好多知青到农村没两天就溜回北京,继续在街面儿上玩,刀子板儿带,砖头满天飞。北京人根据他们折腾的程度,给分了下类,叫做:山西土,内蒙洋,陕北回来一群狼。”

    “好啊,一群狼,今天,咱陕北真正的狼才到家。”

    “算啦,你迟到啦,人家说的那可不是你。”

    “缺了我怎么行?哈哈,我的新绰号就是陕北一只狼。”

    高一虎的笑声在车站站台回荡,寒冷的空气在周围弥漫,喷出的烟雾夹杂着浓重的煤烟味道。临近候车室,汪海涛再一次提醒高一虎,“哥们儿,进了售票室,你可得规矩点儿,没你事,就尽量少吭声。”

    “别介,我还要亲自去买票呢,看看这帮丫挺的能不能认出我来。”

    “得得,就你牛,回不了北京看你急不急。”

[ 本帖最后由 拔剑茫然 于 2006-1-25 12:50 编辑 ]

行者无疆 发表于 2006-1-23 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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