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晶 发表于 2006-1-24 15:06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拔剑茫然 发表于 2006-1-25 12:45

原帖由 行者无疆 于 2006-1-23 22:25 发表
你是高 人, 不 宜对我这样的人计较的, 多包涵了,呵呵。...

:")

老是讲,要象夏蝉般高鸣,呵呵.春节好!

$汗水$$感人$

拔剑茫然 发表于 2006-1-25 12:51

售票处设在候车室里,这是一间简陋破旧的大屋子,中央竖着一只又粗又高的金属火炉,火炉两侧摆着几排长条椅。几扇门窗关闭不严,飕飕的寒气不停钻进室内。高一虎用手拍拍金属火炉的侧壁,还真烫手,只是火炉的热度分散到撒气漏风的房间里,整个房间依然冷如冰窖,只是比起外面那个寒冬腊月毕竟稍好一点儿。
    高一虎使劲跺脚,“这叫什么候车室啊,直接能生产冰棍。”

    “哥们儿,凑合凑合吧,好在半个小时车就来了。”

    候车室的长条椅上横七竖八地横躺着几个裹着厚大衣的人,在这个严寒的屋子里,他们居然能睡着。其中一个被高一虎高声大气的说话声吵醒了,他翻个身,嘀咕一句,“大清早的,谁他妈的瞎吵吵呢。”

    “嘿,你丫骂谁?”高一虎想过去踢他,被汪海涛拉住。

    那个裹着大衣的人坐起来,瞪着高一虎,忽然,他一蹦而起,冲高一虎跑过来,掉在地上的大衣差点儿把他绊一跤。汪海涛警惕地弯腰,从炉子旁边拣起一块砖头,高一虎反而大笑着迎过去,两个人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一虎!”

    “北上!”

    高一虎回头给汪海涛介绍,“海涛,这是我们一个大院的哥们儿,欧阳北上。”

    汪海涛把手里的砖头一丢,骂了一声,“操,再晚招呼一秒钟,哥们儿这一板砖就把老兄脑袋开瓢了。

    欧阳北上跟汪海涛简单握了一下手,高一虎亲热地抱住他的肩膀问,“哥们儿,咱们有多久不见了?”

    “我到山西晋西北这个破地方插队九个月啦,现如今,穷得只剩下一身虱子了,你呢?”

    “跟你差不多,不过,我这一身可是狼虱子。”

    三个人开心大笑,高一虎掏出一包烟,三个人点上,屋子里登时烟气弥漫。这时,长椅上又一个人揭开大衣坐起来,叫道:

    “这天儿一冻,尿就特多,先闷根儿烟儿嘿。”

    “庄伟民,嘿,你丫还活着那!”高一虎兴奋地大叫,跑过去跟他拥抱,两个人的动作就象狗熊掰棒子。

    一下子见到两个同一个大院的哥们儿,高一虎有点儿做梦的感觉。

    “哥儿几个也是回家?”高一虎问。

    “操,不回家,咱在这儿挨他妈的哪门子冻啊。”人高马大的庄伟民回答。

    “都是蹭车?”

    “不蹭,你给我们出车票钱?”

    几个人不由哈哈大笑。这时,售票室的小窗户砰地一声打开了,睡眼惺忪的售票员喊一声,“有买票的没有?”

    高一虎忙回答,“报告,俺们几个要买北京的车票,能卖给咱们不?”他的满嘴陕北话学得唯妙唯肖,闭上眼睛,还真的无法分辨他到底是哪里人。但售票员见多识广,她嘴角一撇,“要几张票?”

    “咱钱不多,能给便宜些不?”

    “买不买,不买我关窗户了。”

    欧阳北上连忙用手扒住窗户,“同志,您别计较他,他的婆子刚刚把他蹬了,正苦恼呢,您卖我票吧。”

    高一虎一把抓起北上的帽子,使劲扔到候车室另一角,“让你丫胡说,你婆子才把你蹬了呢。”

    欧阳北上跑过去拣帽子,高一虎已经把自己的票买好了。欧阳北上扑上去想继续跟他打斗,高一虎忙说,“哥们儿,快去买票吧,火车快到啦。”

    几个人打打闹闹地买好票,去冷清的站台上等火车。庄伟民站在站台边往铁轨上撒尿,欧阳北上逗他,“你快点儿尿,万一火车过来,一家伙把你那玩意儿碾瘪。”

    庄伟民说,“那可没准,说不定我这泡尿足,能把火车给滋着退回山上去。”说得大夥儿哈哈大笑。

    火车快进站了,车站响起清脆的铃声。

拔剑茫然 发表于 2006-1-25 12:52

远处长条椅上一个棉衣团蠕动了几下,欧阳北上忽然一拍脑袋,“操,瞧我这记性儿,怎么把吉他乖给忘了!”
    “忘了也没事儿,我自己能醒。”一个男低音在棉衣下闷闷地发出来,接着,人们看到一定肮脏透顶的旧毡帽摇晃着伸出来,毡帽底下,是一个睡眼惺忪的苍白的脸孔。高一虎印象,就象是一只蜗牛软软地钻出了盘踞的硬壳。

    “小乖子,快起来吧,火车该进站了。”欧阳北上推开候车室的门,一把掀起棉大衣,抓着他的肩膀向高一虎介绍,“这是小乖子,弹吉它一级棒,号称吉它乖,跟我一个生产队的。”

    高一虎和汪海涛斜眼打量这个装束拉遢样子痞里痞气的家伙,这小子整个一个杨白劳再版。高一虎心里暗忖,欧阳北上平日挺清高的啊,他怎么能跟这么个一看就是胡同痞子的主儿搭伙?

    高一虎心中干部子弟和平民子弟的区别始终界限分明。1968年插队前,机关宿舍大院与周围胡同里的平民子弟没少碴架。社会等级的差异,出身阶级的高下,是文革的重要产物。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平民儿笨蛋,革命干部的子女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是国家未来的主人。而平民子女则难成大器,永远是平庸低俗的小市民。这个根本区别,到了什么时候也不能混淆。

    吉他乖对这两个人的白眼相向似乎习以为常,他自顾自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喷出大团的雾气。“兄弟,我得先闷口烟儿。”

    欧阳北上看出高一虎明显的轻蔑眼神儿,低声叮嘱一句,“你别小看他,这爷们儿可是个人物儿呢。”

    “你什么时候跟胡同串子搅和在一起了?”

    “操,一个锅里搅勺子,吃了九个月大锅饭,这才看出点儿人家的优点来。”

    说着话,火车进站了,巨大的蒸汽团把远处险峻的山坡笼罩了。高一虎和欧阳北上捏着车票上车,欧阳北上回头催促磨磨蹭蹭的吉他乖,高一虎狠狠推了北上一把,“你啥时候学会照顾人了。”

    登上火车车厢,高一虎才发现跟在最后的吉他乖竟然拖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吉他。这只吉他显然被当作宝贝儿一样被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欧阳北上看出高一虎满眼的轻蔑,不由微微一笑,“操,不让你开开眼,你真的没法服气。小乖子,给我这哥们儿露一手。”

    吉他乖懒洋洋地说,“不行,我还得睡会儿。”

    “得得,那我们就耐心等你,不过,别怪我先揭你的短儿啊。”

    吉他乖摆摆手,意思是无所谓,然后用棉大衣领子裹住腮帮子,倒头就睡。欧阳北上用脚使劲蹬他一下,吉他乖翻身一滚,坐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得,咱说好,就来一段。”

    高一虎懒散地看着吉他乖从包里取出一把擦得诤亮的吉他。这是一把旧吉他,但良好的保养使得琴面象涂了一层油,鲜亮的木纹清晰可见,弧形的音箱部位弹击有声。吉他乖随手拨弄一下琴弦,登时,车厢传遍清脆的共鸣。

    “好琴啊。”高一虎赞了一句。吉他乖点头致谢,摆出一副很随意的姿态。他用手拨弦,清澈的琴音奏响起来,音箱的共鸣使得高一虎觉得进入了一座音乐的殿堂。随着流水般的琴声,吉他乖身子躬得象是一只大虾,他很快进入沉迷的情绪,随着琴声唱起一首抒情的歌曲。

    多幸福,和你在一起

    你的吻,象烈火燃烧着我的心

    你,就是幸福

    我要把这欢乐牢牢地记在心里。。。。。。

拔剑茫然 发表于 2006-1-25 12:52

一阵潮热的泪花涌向高一虎的眼帘,他坐直,强忍住发自内心的震撼。

    “拉美歌曲,”吉他乖对於这种感动早就习以为常,他的右手依然在琴弦上抚摸,只是不再发出声音,“这首歌,你可以在<<外国民歌二百首>>上找到。”

    文革之前,音乐出版社出版过一本<<外国民歌二百首>>,文革期间,干部子弟中的顽主盛行唱俄罗斯歌曲,其他外国歌曲也颇受青睐,<<外国民歌二百首>>成为最受顽主欢迎的书籍之一。

    高一虎依然沉浸在刚才那首曲子的氛围之中,脑海里不由自主出现了一个女孩子的可爱形像。清甜可人的瓜子脸,一双秀气的眼睛略微上翘,两只齐肩的小刷子辫,上身是穿旧了的人字纹旧军装,嘴角笑矜矜的。

    “咦,怎么一听到爱情音乐就想起她了?难道,我喜欢上她了?”

    高一虎解嘲地笑,试图摆脱火车上邂逅的可爱女孩的形像。当时,他没有听清她的名字,只听到住在空军大院。从住址看,她肯定是个军队干部子弟。操,当时慌个什么,完全有时间问一下她的名字啊。高一虎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觉查出自己的微笑里带着一股子甜味儿,馨人心脾。

    也许仅仅是音乐太美妙了。半年多了,两耳不闻丝竹之声,无处欣赏这样动人的旋律,何况被吉他乖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高超技巧演绎出来的音乐,是如此地令人心旌摇动,震撼感动。只一瞬间,高一虎已经对吉他乖另眼相看。他的眼睛无意落在吉他乖按弦的左手上,发现左手只剩下四个指头,他的小指齐跟断掉了。

    “你用三个手指按弦?”高一虎惊讶地问。

    吉他乖伸出左手,仔细端详,轻描淡写说道,“红卫兵抄家的时候,砸了我的琴,问我还弹不弹奏资产阶级流氓歌曲了。我说,只要活着,还弹,他们当场用刀把我的手指跺下来了。”

    在这只惊心动魄的残指面前,吉他乖的语气显得轻松,但每个人心都在强烈震撼。

    “亏得这些红卫兵外行,他们切断的,是我左手的小指,”吉他乖端详着自己的残手,面无表情地说,“他们不知道,食指和中指才是吉它手的命根子。当时,如果切断我的食指或者中指,我就算是彻底完蛋了。不能弹奏吉他,我肯定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

    高一虎一时无言可对,想当初,在红卫兵队伍里,他也是个狠角色。为了革命的利益和共和国的前途,为了老一辈革命家用鲜血和生命打下的红色江山,他们曾经心狠手辣地摧残一切,毁灭一切。经常痛下杀手,毫不留情。高一虎迅速设想了一下,在那个奉旨造反的岁月里,如果吉他乖犯到他的手上,他会不会毫不犹豫地用刀跺掉那只资产阶级肮脏的手指?

    会的,他肯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即使,那时他聆听了如此感人肺腑的音乐。但是,在疯狂的年代里,人的心智是扭曲的,超常的。对於红卫兵时期的疯狂,高一虎无法解释自己当时的行为,任何一个身历其境的红卫兵都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你很早就学弹吉他了?”高一虎错开眼睛,竭力不去看那只断指,转换了话题。

    “先是我姨妈教会我手风琴和音乐基础,初中一年级,我的街坊,一个劳改大哥从农场回来了,教会我弹吉他,他还教会了我好多拉美歌曲。”

    高一虎一时哑口无言。

    文革运动,扫除一切资产阶级的污泥浊水,他从来觉得只有无产阶级才是最高尚最纯洁最伟大的。但是,就在他的面前,刚才亲耳聆听了象征着资产阶级的美妙音乐,他被音乐中的美好感觉所触动,就象他从留声机里听到的美妙音乐一样。但是,这个天籁般的歌声,却是由一个被红卫兵虐待过的土流氓嘴里演唱出来。看着面前歪坐着土得掉渣的吉他乖,以及这顶肮脏土气的破毡帽和毡帽下桀傲不驯流里流气的脸孔,高一虎无论如何也难以面对这个残酷而矛盾的现实。

拔剑茫然 发表于 2006-1-25 12:53


    火车进入北京西直门火车站,吉他乖刚刚演奏完第六只曲子。

    “不行,不行,还没听过瘾呢,”高一虎大声感叹,“这年头,哪里能找到这么动听的音乐。”

    “加上一流的吉他演奏。”欧阳北上补充道。

    “没错,”高一虎赞同,“吉他乖,小乖子,咱就算认识啦。”

    吉他乖点头,神态不卑不亢。高一虎第一次在心里称赞他,“好,有性格。”

    欧阳北上捅捅吉他乖,高兴地说,“小乖子,你小子不知道,高一虎可是我们大院群龙之首啊。他能给你句好话,说明你真的不错,你该知足啦。”

    吉他乖缅腆地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高一虎接着说,“你先回家看看,歇过劲儿了,我可要邀请你到我们大院演奏,你看行不?”

    吉他乖说,“行啊,我随叫随到。”

    欧阳北上说,“一虎,请小乖子来,你得请客。”

    高一虎说,“那还用说,我找最好的馆子,由你欧阳北上掏钱。”

    两个人接着就打成一团。

    一到北京,高一虎感到亲切感扑面而来。正是上班的高峰期,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公共汽车象是大头的鲤鱼,在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中溜边穿插,疾驶而过。骑自行车的人中高手众多,在拥挤的车流中穿插转折,车技高超,各逞其能。街道上,充满了低沉的喇叭声,尖锐的自行车车铃声和人们有高有低的说话声。高一虎和欧阳北上一伙人晃着肩膀行走在阔别八个月的北京大街上,感到和分别时毫无差别。

    他们在西直门火车站直接分手,汪海涛家在位於东城的红霞公寓,庄伟民先去海淀他姑姑家,吉他乖乘103路无轨,高一虎一扯欧阳北上,他们专门去乘105路无轨电车。

    在105路车站等车时,高一虎问欧阳,“北上,你是从哪里捡到小乖子这个宝贝儿?”

    “我们被分配到一个生产大队,起初的时候,我也看他特不顺眼,真想煽他俩耳光的那种感觉。但是,时间长了,才看出这个人是个吉他迷,除了吉他,他什么也不关心,象个梦游者。”

    “这小子人怎么样?仗义吗?”

    “人家可不象咱们,从来不打架斗殴。他只是沉迷音乐,一只吉他就够他忙活儿的啦。”

    “不过我看他,怎么一身流气?”

    “哥们儿,你想想他生活的环境。小乖子家庭出身是国民党军中将,刚出生老爹就被政府镇压了。他有两个老娘,不知道哪个是亲的哪个是姨的,反正你进他家总能看到炕上坐着两个老太太在唠嗑。由於没有家庭收入,两个老太太给人家缝缝补补浆浆洗洗过日子,家里吃的青菜,都是他每天放学回家时从垃圾堆里捡拾的菜帮菜叶。想想看,这样的出身,从小居住在简陋的小胡同里,街坊邻居不是胡同小混混就是街面上玩的大哥,他不随大流,怎么能适应那个生活环境。”

    “我看他眼神里透着一股子不安分劲儿,他没你说的那么简单。”

    “就这个呀,”欧阳北上笑起来,“甭说,你小子感觉敏锐,经验老到,不愧是街面上混过的顽主。”

    “咱这是第一次跟胡同串子打交道,小心没大错。”

    “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北上拍着高一虎的肩膀,“小乖子没别的危险,就是让他离女孩子远点儿。这小子有点儿色情狂,长期见不到女人憋的。”

    “至於吗?”高一虎不信。

    “小乖子内心渴望女性,但从小怯弱,从来不敢跟女生搭讪。好容易喜欢上一个女孩,人家也有那么点儿意思,没想到这个妞刚到蒙古插队,就嫁给一个特威猛的蒙古牧民了。小乖子内心受到严重打击,从此见到女生就心生胆怯,连话都不敢说。结果,长期压抑,严重失常,造成性格扭曲,畸形发展。告诉你一句实话,这小子还有露阴癖呢,你懂什么叫露阴癖吗?”

    “操,不就是满大街耍流氓吗!”

    “这爷们儿曾经在寒冬腊月光屁股裹一件棉大衣,在胡同口见到女孩就掀开大衣让人家看他的裸体。结果,当场被人家抓了现行,在大街上臭揍一顿不说,还把他扭送公安局。就因为有这毛病,他在哪里都特孤立。”

    “操,该用板砖花了丫的。”

    “得,就知道不该告诉你,”北上深深吸一口烟,然后把烟喷向空中,“其实,小乖子挺可怜的。从小家里就穷,加上老爹是被枪毙的反革命,永远没有翻身的希望。你想想,人家好女孩子哪个会看上他呀,时间久了,长期性压抑,心理不变态才怪呢。”

    “他那德行跟美妙的音乐怎么他妈的结合到一块儿去了呢。”

    “我也一直琢磨不透,不过,这说明这小子内心还是很有些美好的感觉的。”

    “操,管他呢。”高一虎觉得自己的经验和知识无法解答这么严重的问题,“他只要别侵犯咱们认识的女孩儿就行。”

    “他没那胆儿,”欧阳北上说,“他最怵咱们这些干部子弟了。”

    “为什么?”

    “当初割断他一只手指的红卫兵,就是西城纠察队的干部子弟。”

    高一虎一时语塞,三年前,他也是一名戴着红袖章,成天蹬着自行车,威风凛凛地满大街巡逻的红卫兵西城纠察队成员。他没有听说过割断人手指的故事,那个时候,象这样的故事根本稀松平常,没有人会在意的。

    “我看到他左手食指上戴着一只戒指,挺俗气的那种,不影响弹奏吉他吗?”高一虎问。

    “不影响,吉他乖在农村干活时,或者在路上不安全时戴戒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手指,”欧阳北上解释说,“尤其干农活最伤手指,他宁可身上任何地方掉块肉,也不能伤到这只手指。尤其弹吉他时最重要的食指,他把这根食指当成自己的命,特珍惜。”

    无轨电车远远地开过来了,车站上人多,在车门前挤成一团。高一虎和欧阳北上经验老到,刚才聊天时,他们已经占据了有利的地形。电车靠近时,他们根据司机煞车时的速度和进站时的角度,早估量出汽车停稳的位置,抢先站好。无轨电车果然在两个人的面前停稳,车门正好在他们面前打开,两人窜上车,各自占了个好座位。

    “操,白占地儿了。”高一虎屁股刚坐稳就狠狠骂了一句。

    一位老大爷好容易挤上车,在他座位前站住,用手牢牢抓住座椅扶手。

    “得,大爷,您坐这儿吧。”

    “谢谢你啦。”老大爷坐下。

拔剑茫然 发表于 2006-1-25 12:54

欧阳北上开心地大笑,“你这顽主当的,怎么跟雷锋似的?”

    “嘿,你还甭说,没见过英雄当流氓吧?丫雷锋的军用胯包里说不定掖着菜刀呢。”

    “哈哈哈,”北上开心透了,他扭头对刚刚坐下的老大爷说,“大爷,您瞧见没有,雷锋叔叔当顽主了。”

    老人没听明白,瞪着疑惑的眼睛看他,这使得欧阳北上格外开心,“得,你学雷锋,我他妈的学马蜂,那位大婶,您坐我这儿得了。”

    两个人伸手抓住车顶的吊环,来回摇晃着继续聊天。

    “哎,对了,你弟弟现在怎么样?中学早毕业了吧?”

    “操,别提他,提起他我就一脑门儿的气。”

    “怎么啦?东进一个人留北京,能坚持生存下去就不易了,对他要求别太高了。”

    “你不知道,这小子忒坏,给老太太使绊儿给瘸子挖坑儿,三天两头进局子。这不,我这次赶着回来,就是把他送到嫩江生产建设兵团去,他再不走,非让人家给判了不可。”

    “真有这么严重?”

    “操,东进他们跟咱可不一样,咱还知道上车给老人家让座呢。他们懂得什么?雷锋?从来没听说过,好人好事?他认为那是XX呵呵。他刚刚懂事的时候,正赶上造反夺权天下大乱的时代,再大一点,又成天看咱们玩刀子扔砖头。他从小就以为进局子是好汉,给人家脑袋开瓢是英雄。这下好了,咱那儿的管片民警小刘给我来信,告诉我东进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报名上嫩江生产建设兵团接受改造,要不然抓起来判了,直接送劳改农场。”

    “你就为这个回来的?”

    “可不是,急如星火。”

    高一虎感慨万千,车窗外是熟悉的街景。八个月以前,他还跟大院的哥儿们一起骑着锰钢自行车呼啸过市。如果后座架上带着一个脑袋上裹着渗出鲜血的绷带,连闯几个红绿灯,警察呆在岗亭里愣是不敢出来,那才叫一个爽呢。现在倒好,欧阳东进才初中没毕业,不是去嫩江生产建设兵团就是去劳改,看来这街面上管得够严的。

    “北上,咱们不能再打架了。”高一虎说,“都是咱们这帮当哥哥的,把东进这拨小的给害了。”

    “说起来也怪咱们。”欧阳北上赞同。

    “去年咱们成天寻事打架,那是闲出的毛病。”高一虎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感慨地说,“没有前途,没有希望,从威风八面的红卫兵,降格为满街找喳儿的顽主,咱这心里反差太大。”

    “最后给送到农村去,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欧阳北上愤愤地说。

    “所以,现在咱们成熟了,长大了。以我说,咱们不能再打架了,该思考点儿问题,学习一点儿本事。”

    欧阳北上想一下,马上赞同高一虎的观点,“没错,咱混来混去,屁本事没有。到了农村我才发现,咱的生存能力,还不如能弹奏一手好吉他的小乖子呢,他在老乡里人缘特好。”

   “平心而论,我们过去的骄傲,根本就没有道理。唯一的资本,就是老爹是高级干部。老爹一倒,我们一无所能,除了一身骄傲的臭脾气,就是一双手心朝上的手,连他妈的乞丐都不如。”高一虎摇头叹气地说。

   欧阳北上不吭气了。高一虎说的话题,他深有感触,只是从来没有认真总结过。

    不知不觉之间,无轨电车已经到达西四。两个人下车,四处顾盼。

    “这几个月看来没什么变化。”欧阳北上说。

    “我一路就留神着呢,没有我爹和你爹的大字报,但愿进胡同也别有。”

    “我说不至於了,咱俩的老爹都去干校了,批斗阶段早该过去了吧。”

    “得,现在后顾之忧确实少多了,但这心总是放不下来。”欧阳北上眼睛盯着马路对面,“一虎,你瞧马路东边那小子,怎么有点儿眼熟啊。”

    “嘿,那不是董乐农吗?他怎么穿这么一身行头。”

    高一虎把包往欧阳的肩膀上一挂,高声叫喊着跑过马路。马路对面那个戴个鸭舌帽,身穿斜格呢子上衣的家伙听见喊声一愣,接着就跳起来,与高一虎拥抱在一起。

    “乐农,你怎么这个打扮?跟国民党特务似的,都他妈的叫人认不出来了。”

    “什么他妈的国民党,哥们儿好歹也得当个日本奸细啊。”董乐农笑眯眯地回答。

    “那他妈的还不如国民党呢。”高一虎亲切地叫骂,狠狠捶了对方一拳。

    “切,你回来怎么不招呼一声,让哥们儿去接你啊。”董乐农也跟着使劲拍高一虎的肩膀,两个人亲热地互相打量。

    “你小子不是回日本了吗?怎么他妈的又溜回来啦。”

    “操,在那边申请学校,需要一大堆手续。这不,逮着这个喳儿,我能不往回溜!”

    “还是想着国内的哥们儿吧,还是惦记着大院的哥们儿吧?”

    “人家已经是外国哥们儿啦。”欧阳北上拎着两个包从马路对面遛达过来,不冷不热地说。

    “北上,咱俩也他妈的算是哥们儿吧?好几个月不见了,刚见面你就这么臊我!”

    “人家这是想你,”高一虎笑着说,“是怕你哪天真的变成小鬼子,六亲不认,烧杀抢掠什么的。”

    “我操,说谁那!”董乐农乐了,“我他妈的基本算是中国人了,欧阳北上可不一定够当八路军的格呢。”

    “挤兑谁那,挤兑谁呢!你小子刚从日本回来,我他妈的得好好考察一番。”欧阳北上扁着嘴巴说。

    “谁变了谁是孙子。”

    三个人说说笑笑往家走,进入胡同,高一虎抽抽鼻子,“嘿,这胡同东口的公共厕所怎么跟他妈的走时一个味道儿。”

    董乐农知道他是借公共厕所讽刺自己,马上绕着弯儿反击一句,“你以为胡同串子们因为你离开了就改吃卫生球啦?”

    “得,你丫还是董乐农,不是那个犬养什么玩意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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