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22:50

3、维尔米萨三百四十一分会

  这天晚上发生了那么多激动人心的事件,到了第二天,麦克默多便从雅各布·谢夫特老人家里搬到镇子最尽头处寡妇麦克娜玛拉家中去住。他最早在火车上结交的朋友斯坎伦,不久也不约而同地搬到维尔米萨来了,两个人遂同住在一起。这里没有别的房客,女房东是一个很随和的爱尔兰老妇人,一点也不干涉他们的事。所以他们的言语、行动都很自由,这对于同怀隐私的这两个人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夫特对麦克默多挺厚道,他高兴的时候,就请麦克默多到他家吃饭,所以,麦克默多和伊蒂的来往并没有中断。恰恰相反,一星期一星期地过去,他们的来往反而更频繁更亲密。

  麦克默多觉得他的新居很安全,便把他铸伪币的模子搬到卧室中开起工来,而在保证绝不泄密的条件下,分会中的一些弟兄们就前来观看。在每个弟兄离开时,口袋里都装上一些伪币,这些伪币铸造得那么精巧,使用出去从来毫不费难,而且绝无危险。麦克默多有了这件绝技,却还要屈身去做工,这在他的会友看来实在是不解之谜。可是麦克默多对每一个问到他的人都说明,如果自己没有任何明摆着的收入,那警察很快就会来盘查他的。

  一个警察确实已经盯上了麦克默多,不过这件枝节小事,巧得很,不仅没有给这位冒险家带来丝毫损害,反而使他声誉大振。自从第一天介绍他和弟兄们相见以后,麦克默多几乎每晚都设法到麦金蒂的酒馆里去,在那里更亲近地结识"哥儿们",谁都知道,这是对那些出没此地的一伙危险人物的尊称。麦克默多刚毅果敢的性格和无所顾忌的言谈,早就博得全体兄弟们的喜爱。有一次,麦克默多在酒吧间的一场"自由式"拳击赛中迅速而技巧熟练地打败了对手,这又赢得了这些粗野之辈极大的尊敬。然而,另一件小事,使麦克默多在众人中更加提高了声望。

  一天晚上,人们正在欢呼畅饮,忽然门开了,走进一个人来,身穿一套朴素的蓝制服,头戴一顶煤铁矿警察的尖顶帽子。因为矿区内,到处是一片恐怖,不断发生有组织的暴行,面对这种情况,普通警察完全束手无策。铁路局和矿主们便招募人员组成煤铁矿警察这一特别机构,用以补充普通警察的不足。这个警察一进门,大家顿时安静下来,许多人好奇地看着他。不过在美国各州,警察和罪犯之间的关系是很特殊的,因此,麦金蒂站在柜台后面,对这个警察混在他的顾客中,毫不感到惊奇。

  “今晚天气太冷了,来点纯威士忌酒,"警官说道,“参议员先生,我们以前没见过面吧?”

  “你是新来的队长吗?"麦金蒂问道。

  “不错,我们是来拜访你的,参议员先生,还有其他的首领,请你们协助我们在本镇维护法律。我的名字叫马文,是煤铁矿警察队长。”

  “我们这里很好,用不着你们来维持,马文队长,"麦金蒂冷冷地说道,“我们镇上有自己的警察,用不着什么进口货。你们不过是资本家花钱雇来的爪牙,除了用棍棒或枪支来对付穷苦老百姓之外.还能干什么?”

  “好,好,我们不用争论这个,"警官和平地说道,“希望我们大家都各按己见同样尽自己的责任。不过我们的看法还不能完全一致。"他喝完了酒,转身要走,忽然眼光落到杰克·麦克默多的脸上,麦克默多正站在近处怒视着他。

  “喂!喂!"马文队长上下打量了麦克默多一番,大声喊道,

  “这里有一个老相识了。”

  麦克默多从他身旁走开,说道:“我生来就没有和你交过朋友,也没有和什么别的万恶的警察做过朋友。”

  “一个相识往往不是一个朋友,"警察队长咧嘴笑道,"你是芝加哥的杰克·麦克默多,一点也不错,你不要抵赖。”

  麦克默多耸了耸肩膀。

  “我用不着抵赖,"麦克默多说道,“你以为我为自己的名字感到羞愧么?”

  “不管怎样,你干了些好事!”

  “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麦克默多握紧拳头,怒吼道。

  “不,不,杰克,你不要对我这么怒气冲冲。我到这该死的煤矿以前,是芝加哥的一个警官,芝加哥的恶棍无赖,我一看就认识。”

  麦克默多把脸沉下来,喝道:“用不着告诉我你是芝加哥警察总署的马文!”

  “正是这同一个老特德·马文听候您的吩咐。我们还没有忘记那里发生过枪杀乔纳斯·平托的事。”

  “我没有枪杀他。”

  “你没有吗?那不是有确凿的证据吗?好,那人一死对你可有很大好处,不然,他们早就因使用伪币罪把你逮捕入狱了。得了,我们可以让这些事过去吧。因为,这只有你知我知,——也许我说得过头了,说了些份外的事——他们找不到对你不利的有力事实,明天芝加哥的大门就又为你敞开了。”

  “我随便住在哪儿都可以。”

  “喂,我给你透露了消息,可是你却象一条发怒的狗一样,也不知道谢我一声。”

  “好,我想你也许是出于好意,我真应该感谢你。"麦克默多不十分恭敬地说道。

  “只要你老老实实做人,我就不声张出去,"警察队长说道,“可是,皇天在上,如果以后你不走正道,那就另当别论了!祝你晚安,也祝你晚安,参议员先生。”

  马文离开了酒吧间,这事不久就使麦克默多成了当地的英雄,因为人们早就暗中议论过麦克默多在遥远的芝加哥的事迹了。麦克默多平常对人们的询问总是一笑置之,就好象怕人家硬给自己加上伟大的英名似的。可是现在这件事被正式证实了。酒吧间里那些无业游民都向麦克默多聚拢来,亲切地和他握手。从此以后,麦克默多在这帮人中便无所顾忌了。他酒量很大,而且不显酒意,可是,那晚要不是斯坎伦搀扶他回家,这位颇负盛誉的英雄就只好在酒吧间里过夜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22:51

  星期六晚上,麦克默多被介绍入会。他以为自己是芝加哥的老会员,不需要举行什么仪式就可以通过了。可是维尔米萨却有它引以自豪的特殊仪式,而每一个申请入会的人都要经受这种仪式。集会是在工会楼里一间专供举行此种仪式的宽大房间里进行的,维尔米萨有六十多个人麇集在这里,但这决不是此地的全体会员,因为山谷中还有一些它们的分会,在山谷两边的山上也还有一些分会。在干重大营生时,便互相交换人员,所以,一些犯罪作恶的事就可以由当地不认识的人去做。总共有不下五百名会员散布在整个煤矿区。

  在空旷的会议室里,人们围在一张长桌周围。旁边另一张桌子上摆满了酒瓶子和玻璃杯,一些会员已经垂涎欲滴地望着它们。麦金蒂坐在首席,蓬乱的黑发上戴着一顶平顶黑绒帽,脖子上围着一条主教举行仪式用的圣带,因此,他仿佛是一个主持恶魔仪典的祭司。麦金蒂左右两旁是会中居于高位的人,其中就有生性凶残而面貌俊秀的特德·鲍德温。他们每个人都戴着绶带或是徽章,表明他们的职位。他们大都是中年人,其余的都是十八岁到二十五岁的青年,只要长者发出命令,他们就心甘情愿竭尽全力地去干。

  长者中许多人从面貌上可以看出是些生性凶残、无法无天的人。不过仅从那些普通成员来看,很难使人相信,这些热情、坦荡的年轻人确实是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凶手。他们道德败坏到了极点,把干坏事的本领引以为荣,并且异常崇拜那些所谓"干得利落"的出名人物。

  由于具有这种变态的性格,他们主动去杀害那些从未得罪过他们的人;在许多情况下,还有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并把这当做勇敢而又侠义的事情。而在做案之后,他们还互相争论到底是谁打得最致命,并且争相描述被害人的惨叫声和身体受痛的扭曲形状,引以为乐。

  起初,在他们安排做恶事时,还有点保密,可是在他们讲这些事时,就破例把这些罪恶行径公开了。因为法律在他们身上屡次失效,这就使他们觉得,一方面,没有一个人敢于出面作证控告他们,另一方面,他们有无数随叫随到的可靠的假证人,有满仓的金银财宝可以用来聘请州内最有才干的律师作辩护人。十年来,他们为非作歹,无所顾忌,但没有一个人被定罪。而威胁着死酷党人的唯一危险,还是来自他们的受害者,因为尽管受害者寡不敌众或受到突然袭击,但他们可以而且有时确实给匪徒们以深刻的教训。

  有人警告过麦克默多,说严峻考验就摆在他面前,可是没有一个人告诉他是什么考验。现在他被两个面容严肃的弟兄引到外室。通过隔板墙,他可以模糊地听到里面与会者的七嘴八舌的声音。有一两次提到他的名字,麦克默多知道大家正在讨论他的入会问题。后来走进一个斜挎着黄绿二色肩带的内部警卫,说道:“身主有令,他应当被缚住双臂,蒙住双眼领进来。”

  他们三个人便将麦克默多的外衣脱下,把他右臂的衣袖卷起来,用一条绳子迅速地把他双肘捆住。然后又把一顶厚厚的黑帽子扣到他的头上,把脸的上半部也盖住了,所以麦克默多什么也看不见了。最后他被引入集会厅。

  罩上帽子以后,麦克默多只觉一片漆黑,十分难耐。他只听到一片沙沙声和周围人们的低语声,后来透过他双耳上蒙着的东西,他又隐约模糊地听到麦金蒂的声音:“约翰·麦克默多,你是自由人会的老会员吗?”

  麦克默多点头表示同意。

  “你是属于芝加哥第二十九分会吗?”

  麦克默多又点了点头。

  “黑夜是不愉快的,"对方说道。

  “是的,对旅行的异乡人,黑夜是不愉快的,"麦克默多答道。

  “阴云密布。”

  “对,暴风雨即将来临。”

  “众位弟兄们可满意吗?"身主问道。

  传来一阵赞同的低语声。

  “兄弟,根据你的暗语和对答,我们知道你确实是一个自己人,"麦金蒂说道,“不过我们要让你知道在本县和外县,我们有一定的仪式,一定的责任。你准备试一试吗?”

  “我准备好了。”

  “你是一个坚定勇敢的人吗?”

  “对。”

  “请你向前迈一大步来证明它。”

  这句话说完,麦克默多感到有两个尖锐的东西直抵在双目上,因此,这就形成一种局面,如果他向前迈步,那么就有失去双目的危险。但麦克默多依然鼓起勇气坚定地向前大步走去,于是那压在眼上的东西退缩开了,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喝彩声。

  “他是一个坚定勇敢的人,"那个声音说道,“你能忍受苦痛吗?”

  “象其他人一样能够,"麦克默多答道。

  “试试他!”

  麦克默多感觉前臂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他竭力不使自己叫出声来。这种突然的冲击几乎使他昏厥过去,但他咬紧嘴唇,握紧双手,掩盖他的极度痛苦。

  “比这再厉害些我也能忍受,"麦克默多说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22:52

  这次获得了一起高声的喝彩。一个初来的人获得如此好评,在这个分会中还是从未有过的。大家过来拍拍他的后背,接着罩在头上的帽子也摘掉了。他在弟兄们一片祝贺声中,眨眨眼微笑着站在那里。

  “还有最后一句话,麦克默多兄弟,"麦金蒂说道,“你既已宣誓效忠本会并保守秘密,你当然知道,对誓言的任何违背,其惩罚都是格杀勿论啊。”

  “我知道,"麦克默多说道。

  “那么你在任何情况下,都接受身主的管辖么?”

  “我接受。”

  “那么我代表维尔米萨三百四十一分会,欢迎你入会,享有本会特权,参与本会辩论。斯坎伦兄弟,你可以把酒摆在桌上,我们要为这位名不虚传的的兄弟痛饮一杯!”

  人们已经把外衣拿给麦克默多,但麦克默多在穿上外衣以前,看了看自己的右臂,那时右臂仍然如针扎一样疼痛。前臂上烙有一个圆圈,里面套个三角形,烙印深而发红,象是烙铁留下的痕迹。他身旁的一两个人卷起了袖子,让他看他们自己的分会标记。

  “我们大家都有这种标记,"一个人说道,“不过不是都象你这样勇敢地对待它的。”

  “唉,没什么,"麦克默多说道,可是臂上依然火烧火燎地疼痛。

  当入会仪式结束,而酒也喝光了以后,开始讨论会中事务。麦克默多习惯于芝加哥那种无聊的场合,便注意倾听,愈听愈感到惊奇。

  “议事日程的第一件事是,"麦金蒂说道,“读一封从默顿县第二百四十九分会身主温德尔那里来的信。他说:

  ‘亲爱的先生:

  有必要消灭我们邻区雷和斯特玛施煤矿的矿主安德鲁·雷。你们总记得去年秋季你们和警察发生纠葛,我们曾派两个弟兄去帮忙的事。请你们派两个得力的人前来,他们将由分会司库希金斯负责接待,你知道他的地址,希金斯会告诉他们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行事。

  你的朋友 J.W.温德尔'

  “我们有事要求借用一两个人的时候,温德尔从来未拒绝过我们,照理我们也不能拒绝他,"麦金蒂停顿了一下,他那阴沉、恶毒的双眼向室内四下打量了一番,问道,“谁自愿前往?”

  几个年轻人举起手来。身主看着他们,赞同地笑了。

  “你可以去,老虎科马克。如果你能干得象上次那样好,那你就不会出差错。还有你,威尔逊。”

  “我没有手枪,"这个十几岁的孩子说道。

  “你这是第一次,是不是?好,你迟早总是要取得经验的,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至于手枪,你会发现,手枪是在等着你的,不然就是我弄错了。如果你们在星期一报到,时间尽够了。你们回来时,一定会受到热烈欢迎。”

  “这次可有报酬吗?"科马克问道,他是一个体格结实、面孔黝黑、面貌狰狞的年轻人,由于他的凶狠残暴,使他赢得了“老虎"的绰号。

  “不用担心报酬。你们仅是出于荣誉去做这件事。事成后,也许有一点零头给你们。”

  “那个人究竟有什么罪呢?"年轻的威尔逊问道。

  “当然,那个人究竟有什么罪,这不是象你这样的人应当问的。他们那里已经对他作出了判决,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替他们去执行而已。他们也会照样来替我们行事的。说起这个,下星期默顿分会就有两个弟兄到我们这里来行事。”

  “他们是谁呢?"一个人问道。

  “你最好不要问。如果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可以作证说什么也不知道,就不会招来什么麻烦。不过他们是那些干起事来很利落的人。”

  “还有!"特德·鲍德温叫道,“有些事该了结一下。就在上星期,我们的三个弟兄被工头布莱克解雇了。早就应该给他教训了,他早就应该领受这个教训了。”

  “领受什么?"麦克默多低声向邻座的人问道。

  “给他一颗大号子弹完事!"那人大笑起来,高声说道,“你认为我们的办法怎样?兄弟。”

  麦克默多现在已经是这个无恶不作的社团中的一分子,他的灵魂似乎已被这种精神所同化。

  “我很喜欢它,"麦克默多说道,“这正是英雄少年用武之地啊!”

  四周听到麦克默多讲话的人大加称赞。

  “怎么回事?"坐在桌子那一端的黑大汉身主问道。

  “先生,我们新来的弟兄,认为我们的办法很合他的口味。”

  麦克默多马上站起来说道:“我敢说,尊敬的身主,如果有用人的地方,我当以能为本会出力为荣。”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22:53

  大家都对此高声喝彩,好象一轮朝日从地平线上升起。可是对一些年长的会员来说,这种成就似乎是太快了点。

  “我提议,"一个灰白胡须的老人,长得面如鹫鹰,坐在身主的旁边,这就是书记哈拉威,他说道,“麦克默多兄弟应该等待,分会是很高兴使用他的。”

  “当然,我也这样想,我一定遵命。"麦克默多说。

  “兄弟,不久就会用到你的,"身主说,“我们已经知道你是一个情愿出力的人,我们也深信你在这地方会干得出色。今夜有一件小事,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出一臂之力。”

  “我愿等待更有价值的机会。”

  “不管怎样,今夜你可以去,这可以帮助你了解我们团体主张什么。以后我还要宣布这主张。同时,"他看了看议事日程,说道,“我还有一两件事要在会上讲。第一点,我要问司库我们银行的结存情况。应该给吉姆·卡纳威的寡启发抚恤金。卡纳威是因公殉身的,把她照顾好是我们的责任。”

  “吉姆是在上个月去谋刺马利克里克的切斯特·威尔科克斯时反遭毒手的,"麦克默多邻座的人告诉他说。

  “现在存款很多,"司库面前放着银行存款本,报告说,“近来这些商行很大方。马克斯·林德公司付给的五百元还没动用。沃尔克兄弟送来一百元,可是我自己作主退还给他们,要他们出五百元。假如星期三我听不到回信,他们的卷扬机传动装置就会发生故障。去年我们烧毁了他们的轧碎机,他们才变得开通一点。西部煤业公司交来了年度捐献。我们手中有足够的资金去应付一切债务。”

  “阿尔奇·斯温登怎么样?"一个弟兄问道。

  “他已经卖去产业,离开本区了。这个老该死的给我们留下一张便条,上面说,他宁肯在纽约做一个自由的清道夫,也不愿处在一个敲诈勒索集团的势力下面做一个大矿主,天哪!他逃走了以后,我们才接到这张便条。我想他再也不敢在这个山谷中露面了。”

  一个脸刮得干干净净的老年人,面容慈祥,长着一双浓眉,从桌子的另一端站起来。

  “司库先生,"他问道,"请问,被我们赶跑的那个人的矿产,让谁买下了?”

  “莫里斯兄弟,他的矿产被州里和默顿县铁路公司买下了。”

  “去年托德曼和李氏的矿山是被谁买下的?”

  “也是这家公司,莫里斯兄弟。”

  “曼森铁矿、舒曼铁矿、范德尔铁矿以及阿特任德铁矿,最近都出让了,又是让谁家买去的?”

  “这些铁矿都被西吉尔默顿矿业总公司买去了。”

  “我不明白,莫里斯兄弟,"麦金蒂说道,“既然他们不能把矿产从这个地方带走,谁买走它们,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十分敬重你,尊敬的身主,但我认为这与我们有很大的关系。这种变化过程到现在已有十年之久了。我们已经逐渐把所有的小资本家赶跑了。结果怎样呢?我们发现代替他们的是象铁路公司或煤铁总公司这样的大公司,这些公司在纽约或费城有他们的董事,对我们的恫吓置之不理。我们虽然能赶走他们在本地的工头,但这只不过意味着另派别人来代替他们而已,而我们自己反而招来危险。那些小资本家对我们不能有任何危害。他们既无钱又无势。只要我们不过于苛刻地压榨他们,他们就可以在我们的势力范围内继续留下来。可是如果这些大公司发觉我们妨碍他们和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不遗余力,不惜工本地设法摧毁我们并向法院控诉我们。”

  听到这些不吉祥的话,大家静默下来,神情沮丧,脸色阴沉。他们过去具有无上的权威,从未遭到过挫折,以至他们根本不曾想到自己会得到什么报应。然而,就连他们里面最不顾一切的人,听到莫里斯的想法,也觉得扫兴。

  “我劝各位,"莫里斯继续说道,“以后对小资本家不要太苛刻了。如果有朝一日他们全被逼走了,那么我们这个社团的势力也就被破坏啦。”

  实话是不受欢迎的。莫里斯说完刚刚落座,就听到一些人在高声怒叱。麦金蒂双眉紧皱,阴郁不快地站起身来。

  “莫里斯兄弟,"麦金蒂说道,“你总是到处报丧。只要我们会众齐心协力,在美国就没有一种力量能碰碰我们。不错,我们不是常在法庭上和人较量么?我料想那些大公司会发觉,他们若象那些小公司一样向我们付款,倒比和我们斗争容易得多。现在,弟兄们,"麦金蒂说话时,取下他的平顶绒帽和圣带,“今晚会务进行完了,只有一件小事要在散会前再提一下。现在是兄弟们举杯痛饮、尽情欢乐的时候了。”

  人类的本性确实是很奇怪的。这是一些把杀人当作家常便饭的人,一而再、再而三毫无人性地残杀过一些家庭的家长,眼见其妻室悲啼,儿女失怙,绝无内疚之心、恻隐之意,然而一听到优柔迫切的音乐,也会感动得落泪。麦克默多有一副优美的男高音歌喉。如果说他以前还未获得会中弟兄的友情善意,那么在他唱"玛丽,我坐在篱垣上"和在亚兰河两岸”时,却使他们深受感动,再也抑制不住对他的善意了。

  就在这第一天夜晚,这位新会员使自己成为弟兄中最受欢迎的一员,已经象征着即将晋升和获得高位。然而,要成为一个受尊敬的自由人会会员,除了这些友情以外,还需要具有另外一些气质,而这个晚上还没过去,麦克默多已经被说成是这些气质的典范了。已经酒过数巡,人们早已醉醺醺,蒙眬眬,这时身主又站起来向他们讲话。

  “弟兄们,"麦金蒂说道,“在镇上有一个人应当剪除,你们也知道,他是应当受到处罚的。我说的是《先驱报》的詹姆士·斯坦格。你们不是已经看到他又在破口大骂我们了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22:54

  这时室内迸发出一阵赞同的低语声,有些人诅咒发誓。麦金蒂从背心口袋里拿出一张报纸来读道:“法律与秩序!“这是斯坦格给加上的标题。

  '煤铁矿区的恐怖统治自首次暗杀事件发生,即示明我区存在犯罪组织,现已流逝十二载。唯自斯日始,此类暴行迄未间断。时至今日,彼等已登峰造极,竟使吾人蒙受文明世界之耻。吾国当日欢纳自欧洲XX政体下逃亡之移民,何曾预想此等结果?彼等竟欲欺凌当日赖以栖身之恩主,自作暴戾,而此等恐怖暴虐、目无法纪,竟在自由之星条旗帜圣神掩盖之下确立,顿使吾人心目中引起惊恐,尤如置身于最衰朽之东方君主国中者。彼等之名,人所共知。此组织亦公开。吾人对此容忍何日方休?吾人品能常此生活……'

  “够了,这种废话我念够了!"麦金蒂把报纸扔到桌上,高声喊道,“这就是斯坦格关于我们的报道。我现在对你们提出的问题是,我们对他怎样处理?”

  “杀死他!"十几个人的声音杀气腾腾地喊道。

  “我反对这样做,"那个长着一双浓眉、脸刮得干干净净的莫里斯兄弟说道,“弟兄们,我告诉你们,我们在这个山谷中所施的手段太狠了,他们出于自卫势必要联合起来消灭我们。詹姆士·斯坦格是一个老人。他在镇上和区里都很受敬重。他发行的报纸在这山谷中也有牢固的基础。如果这个人被我们杀害,一定会震动全国,最后结局只能是我们的毁灭。”

  “他们怎么样能使我们毁灭呢?懦夫先生,"麦金蒂叫道,“用警察吗?肯定说,一半警察是受我们雇用的,另一半害怕我们。也许用法庭和法官来对付我们?我们以前不是见识过吗?结果又怎么样呢?”

  “法官林奇可能来审讯这件案子的,"莫里斯兄弟说道。大家听了,都怒喊起来。

  “只要我伸出手指,"麦金蒂喊道,“我就可以派二百个人到城里把他们彻底清除出去。"然后,双眉紧皱,突然提高了声音,“喂,莫里斯兄弟,我早已注意到你了。你自己不忠心,还要让别人离心离德。莫里斯兄弟,当你自己的名字也列入我们的议事日程时,就是你的黑煞日了。我想我正应当把尊名提出来列到日程上去。”

  莫里斯立刻面色苍白,双膝颤抖,瘫倒在椅子上,颤巍巍地举啤酒杯,喝了一口,答道:“尊敬的身主,假如我说了我不应该说的话,我向你和会中诸位弟兄道歉。你们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忠心的会友,刚才也是我唯恐会里招来不幸,所以说出这样忧虑的话来。可是,尊敬的身主,我绝对相信你的裁决,甚于相信我自己,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冒犯了。”

  身主听他说得这样谦卑,脸上的怒气消失了。

  “很好,莫里斯兄弟。我也不愿对你加以教训。可是,只要我在领导之位,我们分会在言和行上就要统一。现在,弟兄们,"他看了看周围的弟兄,继续说道,“我还要再说一下,如果斯坦格得到他完全应受的惩罚,那我们就会招来更多的麻烦。一旦这些新闻记者串通起来,国内每一家报刊就都会向警察和部队呼吁了。不过我认为你可以给他一次相当严厉的警告。鲍德温兄弟,你来安排一下好吗?”

  “当然了!"这个年轻人热烈地应道。

  “你要带多少人去?”

  “六个就够了,用两个人守门。高尔,你去;曼塞尔,还有你;斯坎伦,还有你;还有威拉比兄弟二人。”

  “我允许这位新来的弟兄一同去,"麦金蒂说道。

  特德·鲍德温望着麦克默多,从他的眼色可以看出,他既没有忘却前隙,也不肯宽恕。

  “行,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去,"鲍德温粗暴无礼地说道,“够了。我们动手越快越好。”

  这七个人有的吵嚷着,喊叫着,有的醉醺醺地哼着小调离了席。酒吧间里依然挤满欢宴的人,许多弟兄还留在那儿。这一小伙奉命执行任务的人走到街上,两三个一伙沿人行道行进,以免引人注意。这天夜晚,天气异常严寒,星光灿烂,一弦弯月高悬冷空。

  这些人走到一座高楼前停下来,聚集在院子里。明亮的玻璃窗户中间印着金色大字"维尔米萨先驱报社"。从里面传来印刷机的响声。

  “你在这里,"鲍德温对麦克默多说道,“你可站在楼下面,守住大门,使我们退路畅通。阿瑟·威拉比和你在一起。其余的人随我来。弟兄们,不要怕,因为我们有十几个证人,可以证明我们此时是在工会的酒吧间里呢。”

  这时将近午夜时分,街上除了一两个返家醉汉外,别无行人。这一伙人穿过大街,推开报社大门,鲍德温一行人冲进去,跑上对面的楼梯。麦克默多和另一个人留在楼下。

  从楼上的房间里传来呼救声,然后是脚步践踏声、椅子翻倒声。过了一会儿,一个鬓发灰白的人跑到楼梯平台上来。可是没跑几步,就被抓住,他的眼镜叮当一声落在麦克默多脚旁。只听砰的响了一下,接着是一阵呻吟声。这人面朝下倒在那里,几根棍棒一起向他身上噼噼啪啪地打来。他翻滚抽搐着,瘦长的四肢在打击下颤抖不已。别人都停手了,可是鲍德温凶残的脸依然狞笑不止,手中的棍棒向老人头上乱砍,老人徒然努力用双手护住头,但他的白发已经被血浸湿了。鲍德温还在找被害人双手护不着的地方乱打一阵。这时麦克默多跑上楼来,把他推开。

  “你要把这个人打死的,"麦克默多说道,“住手!”

  鲍德温惊讶地望着他。

  “该死的!"鲍德温喊道,“你是谁,敢来干涉我?你这个新入会的人吗?靠后站!"他举起了棍棒,可是麦克默多从裤子后兜中抽出手枪来。

  “你自己靠后站!"麦克默多高喊道,“你敢碰我一下,我就立刻开枪。身主不是有命令吩咐不要杀死这个人么,你这不是要杀死他是什么?”

  “他说得不错,"其中有一个人说道。

  “哎呀,你们最好快点吧!"楼下的那个人喊道,“各家窗户里都亮了灯,过不了五分钟,全镇的人都要来追捕你们了。”

  这时街上果然有人喊叫,一些排字印刷工人聚集到楼下大厅里,鼓起勇气准备行动。那些罪犯便丢下这个编辑僵卧的身体,窜下楼来,飞快沿街而逃。跑到工会大厅以后,一些人混到麦金蒂酒馆的人群中,低声向首领报告,事情已经完全得手。另一些人,其中也有麦克默多,奔到街上,从偏僻的小路各回各家去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22:55

4、恐怖谷

  第二天早晨,麦克默多一觉醒来,回忆起入会的情形。因为酒喝多了,头有些胀痛,臂膀烙伤处也肿胀起来隐隐作痛。他既有特殊的收入来源,去做工也就不定时了,所以早餐吃得很晚,而上午便留在家中给朋友写了一封长信。后来,他又翻阅了一下《每日先驱报》,只见专栏中刊载着一段报道:

  先驱报社暴徒行凶——主笔受重伤

  这是一段简要的报道,实际上麦克默多自己比记者知道得更清楚。报道的结尾说:“此事现已归警署办理,然断难瞩望彼等获致优于前此诸案之效果。暴徒中数人已为人知,故可望予以判处。而暴行之源则毋庸讳言为该声名狼藉之社团,彼等奴役全区居民多年,《先驱报》与彼等展开毫无妥协之斗争。斯坦格君之众多友好当喜闻下述音信,斯坦格君虽惨遭毒打,头部受伤甚重,然尚无性命之虞。”

  下面报道说,报社已由装备着温切斯特步枪之煤铁警察队守卫。

  麦克默多放下报纸,点起烟斗,但手臂由于昨晚的灼伤,不觉有些颤动。此时外面有人敲门,房东太太给他送来一封便笺,说是一个小孩刚刚送到的。信上没有署名,上面写着:

  “我有事要和您谈一谈,但不能到您府上来。您可在米勒山上旗杆旁找到我。如您现在肯来,我有要事相告。”

  麦克默多十分惊奇地把信读了两遍,他想不出写信的人是谁,或有什么用意。如果这出于一个女人之手,他可以设想,这或许是某些奇遇的开端,他过去生活中对此也岂不生疏。可是这是一个男人的手笔,此人似乎还受过良好教育。麦克默多踌躇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去看个明白。

  米勒山是镇中心一座荒凉的公园。夏季这里是人们常游之地,但在冬季却异常荒凉。从山顶上俯瞰下去,不仅可以尽览全镇污秽零乱的情景,而且可看到蜿蜒而下的山谷;山谷两旁是疏疏落落的矿山和工厂,附近积雪已被染污了;此外还可观赏那林木茂密的山坡和白雪覆盖的山顶。

  麦克默多沿着长青树丛中蜿蜒的小径,漫步走到一家冷落的饭馆前,这里在夏季是娱乐的中心。旁边是一棵光秃秃的旗杆,旗杆下有一个人,帽子戴得很低,大衣领子竖起来。这个人回过头来,麦克默多认出他是莫里斯兄弟,就是昨晚惹怒身主的那个人,两人相见,交换了会里的暗语。

  “我想和您谈一谈,麦克默多先生,"老人显得进退两难,踌躇不决地说道,“难得您赏光前来。”

  “你为什么信上不署名呢?”

  “谁也不能不小心谨慎,先生。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招来祸事,也不知道谁是可以信任的,谁是不可信任的。”

  “当然谁也可以信任会中弟兄。”

  “不,不,不一定,"莫里斯情绪激昂地大声说道,“我们说的什么,甚至想的什么,似乎都可以传到麦金蒂那里。”

  “喂!"麦克默多厉声说道,“你知道,我昨晚刚刚宣誓要忠于我们的身主。你是不是要让我背叛我的誓言?”

  “如果你这样想,"莫里斯满面愁容地说道,“我只能说,我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来和我见面了。两个自由公民不能交谈心里话,这岂不是太糟糕了么!”

  麦克默多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稍微解除了一点顾虑,说道:“当然,我说这话只是为我自己着想的。你知道,我是一个新来的人,我对这里的一切都是生疏的。就我来说,是没有发言权的,莫里斯先生。如果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讲,我将洗耳恭听。”

  “然后去报告首领麦金蒂!"莫里斯悲痛地说道。

  “那你可真冤枉我了,"麦克默多叫道,“从我自己来说,我对会党忠心,所以我就对你直说了。可是假如我把你对我推心置腹讲的话说给别人听,那我就是一个卑鄙的奴才了。不过,我要警告你,你不要指望得到我的帮助或同情。”

  “我并不指望求得帮助或同情,"莫里斯说道,“我对你说这些话,就已经把性命放在你手心里了。不过,虽然你够坏的了——昨晚我觉得你会变成一个最坏的人,但毕竟你还是个新手,也不象他们那样的铁石心肠,这就是我想找你谈一谈的原因。”

  “好,你要对我讲些什么?”

  “如果你出卖了我,你就要遭到报应!”

  “当然,我说过我绝不出卖你。”

  “那么,我问你,你在芝加哥加入自由人会,立誓要做到忠诚、博爱时,你心里想过它会把你引向犯罪道路吗?”

  “假如你把它叫做犯罪的话,"麦克默多答道。

  “叫做犯罪!"莫里斯喊道,他的声音激动得颤抖起来,“你已经看到一点犯罪事实了,你还能把它叫做什么别的?!昨天晚上,一个岁数大得可以做你父亲的老人被打得血染白发,这是不是犯罪?你把这叫做犯罪,还是把它叫做什么别的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22:55

  “有些人会说这是一场斗争,"麦克默多说道,“是一场两个阶级之间的全力以赴的斗争,所以每一方尽量打击对方。”

  “那么,你在芝加哥参加自由人会时,可曾想到这样的事吗?”

  “没有,我担保没有想到过。”

  “我在费城入会时,也没有想到过。只知道这是一个有益的会社和朋友们聚会的场所。后来我听人提到这个地方,我真恨死这个名字第一次传到我耳中的那一时刻了,我想到这里来使自己生活得好一些!天啊!使自己生活得好一些!我妻子和三个孩子随我一起来了。我在市场开了一家绸布店,颇有盈利。我是一个自由人会会员,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后来我被迫象你昨晚那样,加入当地的分会。我的胳膊上烙下了这个耻辱的标记,而心里却打上了更加丑恶的烙印。我发觉我已经受一个奸邪的恶棍指挥控制,并陷入一个犯罪网里。我可怎么办呢?我想把事情做得善良些,可是只要我一说话,他们便象昨晚一样,说我是叛逆。我在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在绸布店里,我也不能远走他方。

  如果我要脱离这个社团,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一定会被谋害,上帝知道我的妻子儿女会怎么样?噢,朋友,这简直可怕,太可怕了!"他双手掩面,身体不住地颤动,抽抽噎噎地啜泣起来。

  麦克默多耸了耸肩,说道:“做这种事,你心肠太软了,你不适合干这样的事。”

  “我的良心和信仰还没有丧失,可是他们使我成为他们这伙罪犯中间的一个。他们选中我去做一件事,如果我退缩,我很清楚,我会遭到什么下场。也许我是一个胆小鬼,也许是我想到我那可怜的小女人和孩子们,无论怎么说,反正我是去了。我想这件事会永远压在我心里的。

  “这是山那边一所孤零零的房子,离这里有二十英里。象你昨天那样,他们让我守住门口。干这种事,他们还不相信我。其他的人都进去了。他们出来时,双手都沾满了鲜血。正当我们离开时,一个小孩从房内跑出来跟在我们后面哭叫着。这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亲眼看到他父亲遇害。我吓得几乎昏厥过去,可是我不得不装出勇敢的样子,摆出一副笑脸来。因为我很明白,如果我不这样,同样的事就要出在我的家里,他们下次就会双手沾满鲜血从我家里出来,我的小弗雷德就要哭叫他的父亲了。

  “可是我已经是一个犯罪的人了,是一个谋杀案的胁从犯,在这个世界上永远被遗弃,在下世也难超生。我是一个善良的天主教徒。可是神父要听说我是一个死酷党人,也不会为我祈祷了,我已经背弃了宗教信仰。这就是我所经受的。我看你也正在走这条路,我问你,将来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你是准备做一个嗜血杀人犯呢,还是我们去设法阻止它呢?”

  “你要怎样做呢?"麦克默多突然问道,"你不会去告密吧?”

  “但愿不要发生这样的事!"莫里斯大声说道,“当然,就是这样一想,我的性命也就难保了。”

  “那好,"麦克默多说道,“我想你是一个胆小的人,所以你把这件事也看得太严重了。”

  “太严重!等你在这里住得时间长一些再瞧。看看这座山谷!看看这座被上百个烟囱冒出的浓烟笼罩住了的山谷!我告诉你,这杀人行凶的阴云比那笼罩在人民的头上的烟云还要低回、浓厚。这是一个恐怖谷,死亡谷。从早到晚,人们心里都惊惶不安。等着瞧吧,年轻人,你自己会弄清楚的。”

  “好,等我了解得多了,我会把想法告诉你的,"麦克默多漫不经心地说道,“很清楚,你不适于住在这里,你最好早些转售你的产业,这对你会有好处的。你对我所说的话,请放心,我不会说出去。可是,皇天在上,如果我发现你是一个告密的人,那可就……”

  “不,不!"莫里斯令人可怜地叫道。

  “好,我们就谈到这里。我一定把你的话记在心上,也可能过几天我就给你回话。

  我认为你对我讲这些话是善意的。现在我要回家去了。”

  “在你走之前,我还要讲一句话,"莫里斯说道,“我们在一起讲话,难免有人看见。

  他们可能要打听我们说些什么。”“啊,这一着想得很好。”

  “我就说我想请你到我店里做职员。”

  “我说我不答应。这就是我们到这里办的事情。好,再见,莫里斯兄弟。祝你走运。”

  就在这天中午,麦克默多坐在起居室壁炉旁吸烟,正陷于沉思之中,门突然被撞开,首领麦金蒂高大的身影堵满了门框。他打过招呼,在这个年轻人对面坐了下来,冷静沉着地瞪了他好一阵子,麦克默多也照样瞪着他。

  “我是不轻易出来拜访人的,麦克默多兄弟,"麦金蒂终于说道,“我总是忙于接待那些拜访我的人。可是我认为我已经破例到你家来看望你了。”

  “蒙你光临,我很感荣幸,参议员先生,"麦克默多亲热地答道,从食起橱里取出一起威士忌酒来,“这是我喜出望外的光荣。”

  “胳膊怎么样,"身主问道。

  麦克默多作了一个鬼脸,答道:“啊,我不会忘记的,可是这是有价值的。”

  “对于那些忠实可靠、履行仪式、帮助会务的人来说,这是有价值的。今天早晨在米勒山附近,你对莫里斯兄弟说了些什么?”

  这一问题来得如此突兀,幸而麦克默多早有准备,遂放声大笑道:“莫里斯不知道我可以在家中谋生。他也根本不会知道,因为他把我这一类人的良心估计过高。不过他倒是一个好心的老家伙。他以为我没有职业,所以他要我在一家绸布店里做职员。”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22:57

  “啊,原来是为这事吗?”

  “是的,就是这么件事。”

  “那么你回绝了吗?”

  “当然了。我在自己卧室里干四个小时,不要比在他那里多挣十倍吗?”

  “不错。可是要是我的话,我不会和莫里斯来往太多的。”

  “为什么呢?”

  “我想我不能告诉你。这里大多数人都明白。”

  “也许大多数人都明白,可是我还不明白,参议员先生,”麦克默多鲁莽地说,"如果你是一个公正的人,你就会知道的。”

  这个黑大汉怒目瞪着麦克默多,他那毛茸茸的手爪一下子抓住酒杯,好象要把它猛掷在对方头上,后来他反而兴高采烈、虚情假意地大笑起来。

  “毫无疑问,你确实是一个怪人,"麦金蒂说道,“好,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原因,那么我就告诉你。莫里斯没有向你说什么反对本会的话吗?”

  “没有。”

  “也没有反对我的话吗?”

  “没有。”

  “啊,那是因为他还不敢相信你。可是他心里已经不是一个忠心的弟兄了。我们对这一点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对他很注意,我们就等待时机去告诫他,我想这一时刻已经不远了。因为在我们的羊圈里是没有那些下贱绵羊的栖身之地的。可是如果你同一个不忠心的人结交,我们要认为你也是一个不忠心的人。这你明白了吗?”

  “因为我不喜欢这个人,我也没有机会和他结交。"麦克默多回答道,“至于说我不忠心,也就是出自你的口中,假如要是别的人,他就不会有机会第二次再对我说这种话了。”

  “好,不要再说了,"麦金蒂把酒一饮而尽,说道,“我是及时来劝告你,你应当明白。”

  “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和莫里斯谈过话的。”

  麦金蒂笑了一笑。

  “在这个镇子里发生什么事,我都知道,"麦金蒂说,“我想你总该知道不论什么事都逃不过我的耳目的。好,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说……”

  可是一个非常意外的情况打断了他告别的话。随着一下突然的撞击声,门打开了,三张坚决的面孔正从警帽的帽檐下怒目横眉地瞪着他们。麦克默多跳起身来,刚把手枪抽出一半,他的手臂就在半路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两支温切斯特步枪已经对准了他的头部。一个身着警服的人走进室内,手中握着一支六响的左轮手枪。这人正是以前在芝加哥待过,现在的煤铁矿保安队队长马文。他摇摇头,皮笑肉不笑地望着麦克默多。

  “芝加哥的麦克默多先生,我想你已经被捕了,"马文说道,“你是不能脱身的,戴上帽子,跟我们走!”

  “我认为你要因此而付出代价的,马文队长,"麦金蒂说道。"我倒愿意知道,你是什么人,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擅自闯入人家家中,骚扰一个忠实守法的人!”

  “这与你无关的,参议员先生,"警察队长说道,“我们并不是来追捕你,而是来追捕这个麦克默多的。你应当帮助我们,而不应当妨碍我们履行职责。”

  “他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对他的行为担保,"麦金蒂说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22:57

  “无论从哪方面看,麦金蒂先生,近几天里,你只能为你自己的行为担保了,"警察队长答道,“麦克默多来这里以前早就是个无赖,现在仍然不安分守己。警士,把枪对准他,我来缴他的械。”

  “这是我的手枪,"麦克默多冷冰冰地说道,“马文队长,假如你我二人单独面对面地相遇,你不会这么容易捉住我的。”

  “你们的拘票呢!"麦金蒂说道,“天哪!一个人住在维尔米萨竟和住在俄国一样,象你这样的人也来领导警察局!这是资本家的非法手段,我估计以后这种事会听得更多的。”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参议员先生。我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犯了什么罪?"麦克默多问道。

  “在先驱报社殴打老主笔斯坦格一案与你有关。别人没告你杀人之罪,这并不是因为你不想杀人。”

  “啊,假如你们仅是为了这件事,"麦金蒂微笑着说道,“现在住手,你们可以省很多麻烦。这个人在我酒馆里和我一起打扑克,一直打到半夜,我可以找出十几个人来作证明。”

  “那是你的事,我认为明天你可以到法庭去说。走吧,麦克默多,假如我不愿意枪弹射穿你的胸膛,你就老老实实地走。麦金蒂先生,你站远点,我警告你,在我履行职责时,决不容许有任何抵抗的。”

  马文队长的神色如此坚决,以至麦克默多和他的首领不得不接受既成事实。在分手以前,麦金蒂借机和被捕者低声耳语道:“那东西怎样……"他猛地伸出大拇指,暗示着铸币机。

  “安排好了,"麦克默多低语说,他已经把它安放在地板下安全的隐秘处所。

  “我祝你一路平安,"首领和麦克默多握手告别,说道,“我要去请赖利律师,并且亲自去出庭辩护。请相信我的话,他们不会扣留你的。”

  “我不愿在这上面打赌。你们两个人把罪犯看好,假如他想耍什么花招,就开枪射击。我要先把这屋子搜查一下然后再撤。”

  马文队长搜查了一番,不过显然没有发现隐藏铸币机的痕迹。他走下楼来,和一干人把麦克默多押送到总署去。天色已经昏黑,刮起一阵强烈的暴风雪,因此街上已经很少行人,只有少数几个闲逛的人跟在他们后面,壮着胆子大声诅咒被捕者。

  “处决这个该死的死酷党人!"他们高声喊道,“处决他!”在麦克默多被推进警署时,他们嘲笑他。经过主管的警官简短的审问之后,麦克默多被投进普通牢房。他发现鲍德温和前一天晚上的其他三个罪犯也在这里,他们都是这天下午被捕的,等候明天审讯。

  自由人会的手很长,甚至能伸到监牢里。天晚以后,一个狱卒带进一捆稻草来给他们铺用,他又从里面拿出两瓶威士忌酒,几个酒杯和一副纸牌来。他们就饮酒赌博,狂欢了一夜,丝毫不顾虑明早的事。

  他们这样做什么麻烦也没惹出来,案件的结局就是明证。这位地方法官,根据证词不能给他们定罪。一方面,排字工人和印刷工人不得不承认灯光十分模糊,他们自己也非常混乱慌张,尽管他们相信被告就是其中的人,但很难绝对保证认清行凶者的面貌。

  经过麦金蒂安排好的聪明的律师一番盘问以后,这些证人的证词更加含糊不清了。被害人已经证明说,他遭受突然袭击时非常震惊,除了记得第一个动手打他的人有一撮小胡子以外,什么也说不清。他补充说,他知道这些人是死酷党党徒,因为社会上没有别的人恨他,由于他经常公开发表评论,长期以来受到该党党徒的威胁恫吓。

  另一方面,有六个公民,其中包括市政官参议员麦金蒂,出席作证,他们的证词坚决、一致、清楚地说明,这些被告都在工会打扑克,一直到严重违法行为发生一个多小时以后才散场。

  不用说,对被捕的人所受的烦扰,法官说了一些近于道歉的话,同时含蓄地训斥了马文队长和警察多管闲事,便把被告释放了。

  这时法庭内一些旁听者大声鼓掌欢迎这一裁决,麦克默多看出其中有许多熟悉的面孔。会里的弟兄都微笑着挥手致意。可是另一些人在这伙罪犯从被告席上鱼贯而出时,坐在那里双唇紧闭,目光阴郁;其中一个小个子黑胡须面容坚毅果敢的人,在那些获释的罪犯从他面前走过时,说出了他自己和其他人的想法。

  “你们这些该死的凶手!"他喊道,"我们还要收拾你们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5 22:58

5、最黑暗的时刻

  杰克·麦克默多自从被捕和无罪释放以后,在他那一伙人中,声名大噪。一个人在入会的当夜就干了一些事,使他在法官面前受审,在这个社团是史无前例的。他已赢得很高的声望,人们认为他是一个好酒友,兴致很高的狂欢者,性情高傲,绝不肯受人侮辱,即便对具有无上权威的首领本人,他也绝不让步。可是除此之外,他还给同伙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大家认为,在全分会,没有一个人的头脑能象他那样转眼就能想出一个嗜血成性的阴谋诡计,也没有一个人的手能象他那样把阴谋诡计付诸实施。“他一定是一个手脚利落的家伙,"那些老家伙们议论道,他们等待着时机,让麦克默多开始大显身手。

  麦金蒂手中已有足够的役使工具,可是他认为麦克默多是一个最有才干的人,他觉得自己好象一个主人用品带系住一条凶残嗜血的猎犬,用一些劣种狗去做小事,但总有一天要放开这个凶兽去捕食。少数会员,其中也有鲍德温,对这个外来人升得很快深感不满,甚至怀恨在心,可是他们却回避他,因为麦克默多就象轻易笑闹一样随时可以和人决斗。

  不过,假如说麦克默多在党羽中赢得了荣誉,而他却失去了另外一个、甚至是对他更重要的方面,那就是伊蒂·谢夫特的父亲从此不再和他打交道,也不许他上门。伊蒂深深沉缅于对麦克默多的爱情之中,但她善良的心性却也觉得,倘若和一个暴徒结婚,很难料想后果如何。

  一天夜晚,伊蒂辗转反侧,彻夜未眠。早晨,她决心去看望麦克默多,她想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和他见面了,要尽最大努力把他从那些拉他下水的恶势力下挽救出来。因为麦克默多经常求她到他家中去,她便向麦克默多家走来,径直奔向他的起居室。麦克默多正坐在桌前,背对着门口,面前放着一封信。年方十九的伊蒂,陡然闪过一个女孩子的顽皮念头。伊蒂轻轻把门推开,见麦克默多丝毫没有察觉,便蹑手蹑脚地悄悄走向前去,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

  伊蒂本想吓一吓麦克默多,这一着肯定办到了;但没有料到自己也受到惊吓。麦克默多象老虎一般反身一跃而起,把右手扼到伊蒂咽喉上。与此同时,左手把他面前放的信揉成一团。一时间他怒目横眉地站在那里。可是,定睛一看,不由惊喜交加,马上收敛其他那凶恶的面容。伊蒂已被吓得向后退缩,因为在她那平静文雅的生活中还从未碰到过这样的事。

  “原来是你呀!"麦克默多擦去额上的冷汗,说道,“没有想到是你来,我亲爱的,我差点没把你扼死。来吧,亲爱的,"麦克默多伸出双手说道,“让我来向你赔礼。”

  伊蒂突然从麦克默多的表情上看出,他是因犯罪而惊恐。这使她惊魂未定。她那妇女的本能告诉自己,麦克默多决不是徒然受惊才吓成这个样子。他是犯罪——就是这个问题——是因犯罪而惊恐!

  “你出了什么事?杰克,"伊蒂高声说道,“为什么我把你吓成这样?噢,杰克,假如你问心无愧的话,那你决不会这样看着我的!”

  “不错,我正在想别的事情,所以你那么婀娜轻盈地走进来……”

  “不,不,决不仅是这样,杰克,"伊蒂突然产生了怀疑,“让我看看你写的那封信。”

  “啊,伊蒂。我不能给你看。”

  伊蒂更加怀疑了。

  “那是给另一个女人写的,"她叫嚷道,“我知道了!你为什么不让我看?那是给你妻子写的信吧?我怎能确定你是一个未婚男子呢?你是一个外来人,没有一个人了解你。”

  “我没有结过婚,伊蒂。瞧,我现在发誓!你是世上我唯一爱的女子。我对耶稣的十字架发誓!”

  麦克默多面色苍白,激动恳挚地辩白说,伊蒂只得相信他。

  “好,那么,"伊蒂说道,“你为什么不愿让我看那封信呢?”

  “我告诉你说,我亲爱的,"麦克默多说道,“我曾宣誓不给别人看这封信,正象我不会破坏我对你发过的誓言一样。因此,我要对接受我誓言的人守信用。这是会里的事务,即使对你也要保守秘密。当你把一只手放到我肩上时,我之所以受到惊吓,因为这可能是一只侦探的手啊,难道连这你还不明白吗?”

  伊蒂觉得他说的都是实话。麦克默多把她抱在怀里亲吻,来驱散她的惊恐和怀疑。

  “那么,请坐在我身旁。这是王后的奇异宝座,不过这已是你贫穷的情人所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了。我想,将来总有一天他会让你得到幸福的。现在你精神好一点了吗?”

  “当我知道你是罪犯中的一员时,当我不晓得哪一天会听到法庭审理你的杀人案件时,我的精神怎么能有一时期刻的安宁呢?昨天,我们的一个房客这样称呼你,说什么'麦克默多这个死酷党人'。这简直象一把刀子扎到我心里一样啊!”

  “确实,让他们说去好了,没什么了不起。”

  “可是他们说的是实话。”

  “好,亲爱的,事情不是象你想得那么坏。我们不过是一些穷人,试图用我们的手段,争取我们的权力罢了。”

  伊蒂双臂搂住她情人的颈项。"放弃它吧!杰克,为了我,为了上帝,放弃它吧!今天我就是为了求你才到这儿来的。噢,杰克,看,我跪下来求求你!我跪在你面前恳求你放弃它!”

  麦克默多抱起伊蒂,把她的头放在胸前,抚慰她道:“当然,我亲爱的,你不知道你的要求意味着什么。如果意味着破坏我的誓言,背离我的同伙,我怎么能放弃它呢?假如你能明白我干的是什么事,你就不会向我要求这个了。再说,即使我想这样做,我又怎能做得到呢?你不想一想,死酷党能容许一个人携带它的一切秘密随便走掉吗?”
页: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查看完整版本: 《福尔摩斯探案集》--作者:[英]柯南·道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