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7

  “关于磁带,有什么新消息吗?”于勒开门见山地问。

  “我把它给了克拉沃,他是我们最好的技师。简直像个魔术师。他正用设备分析着它,我刚从他那儿来。来吧,我带你们去看。”

  弗罗本带领他们走进刚才他出来的那扇门。他带他们走过短短的走廊,走廊里一扇大窗投进充足的光线。于勒和弗兰克紧跟着弗罗本长着椒盐色头发的后脑勺走,他的脖子短而粗,架在宽阔的肩膀上。弗罗本突然停下脚步。他站在通往左边楼下的台阶前,大手一挥说:

  “你们先请。”

  他们走下两段台阶,走进一间满是电子设备的房间。地下室的光线非常暗淡,幸好屋顶上有几盏日光灯照明。

  工作台前坐了个瘦瘦的年轻人。他的头发剃光了,以掩饰秃头。他穿着牛仔裤和白色外套,外套下拖曳出一角格子衬衫,鼻梁上架了副镶黄色镜片的眼镜。三个人站在他那把带滑轮的椅子后面,看他摆弄一个电压计。他转过头来看看他们。于勒好奇他戴着这样的眼镜走进大白天,会不会把眼睛灼瞎。

  弗罗本没有给他们做介绍,那人也并不介意。也许他觉得这些陌生人挤到这里,自然有其道理。

  “怎么样,克拉沃?关于这盘带子,你有什么发现吗?”

  “没多少,总监,”技师耸了耸肩说。“我没有什么好消息。我尽一切可能分析了磁带。什么也没有发现。里面的声音是人工合成的,无法分析。”

  “什么意思?”

  克拉沃可能意识到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满脑袋科技知识,于是耐心解释起来:“所有人的声音都有一定频率,这可以作为识别每个人的标记之一。声音像指纹和视网膜一样可以加以分析。它们有固定不变的高、低和中声调,哪怕你伪装声音,比如用假声发音,也没办法改变这些声调。我们可以用特殊仪器画出这些频率的曲线,然后用表格形式表现它们。这是很简单的技术。比如录音棚里就会用到它。它们被用来分散频率,以便避免一首曲子里有过多的高或者低声调。”

  克拉沃俯身到计算机键盘上,挪动起鼠标。他点击了一些图标,屏幕上打开一个白色背景,上面有一些平行线。另外还有两条锯齿状的线条,一条绿色,另一条紫色,它们交缠在平行线条之间。

  “这是蒙特卡洛广播电台主持人让-卢·维第埃的声音,”技师用鼠标点着绿色线条说。“我分析了它,这是它的声谱线。”他又点了点鼠标,屏幕上打开一张图表,深色背景上有一条弯曲的黄线,被一些蓝色平行线间隔着。克拉沃指着屏幕解释,“这些蓝线就是频率,黄线是被分析的声音。不管你从磁带的哪个部分提取维第埃的声音,把它们的声谱重叠,结果都是一模一样。”

  “这是另一个声音的。”克拉沃回到前一个屏幕,点着紫色的线条解释道。他又打开图表,这次黄线变得断断续续,波动范围也小得多。“这里,打电话的人通过过滤器把声音扭曲、压缩,将声音频率混合,使它难以辨认。只要把过滤器稍做改变,就能不断变出不同的图表。”

  “我们难道不能通过分析录音,找出他使用的仪器吗?也许我们可以找出是谁卖过这些仪器。”于勒突兀地打断他道。

  “这不大可能,”技师怀疑地回答,“哪里都能买到这类仪器。它们什么牌子都有,根据价钱和品牌,效果各有不同,但是都足以用来做这种事。而且,电子产品更新换代很快,所以又有一个巨大的二手电子产品市场。这些仪器通常都在许多家庭录音发烧友手中不断转手,几乎都没有留下收据。所以要追踪来处,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不妨试试看,”弗罗本对克拉沃的悲观论调并不完全认同。“我们只有这么点线索,所以什么也不能放过。”

  于勒转头看了看弗兰克。后者正漫无目的地四处观看,显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切。不过,警察总监相信他没有漏过他们的讨论,并且牢记在心。他又转身看着克拉沃。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8

  “你对于电话没有通过导播台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嗯,我也很难解释清楚。基本上有两种可能。所有转接台都有密码,如果你知道它们的话,就能绕过接线员。蒙特卡洛广播电台在保密性上显然无法与美国航天航空局相比吧。所以,弄到这些密码不算特别困难。第二种可能则有点复杂,不过也不是异想天开。实际上,我更倾向于它……”

  “是什么?”

  “我进行了一些调查,”克拉沃往椅背上一靠,“蒙特卡洛广播电台的转接台是由电脑程序控制的,它有一项来电显示功能,用处嘛不用我多说了……”他环顾四周,确定每个人都听懂了。“那个电话打来的时候,没有显示出号码。所以打电话的人肯定在电话上安置了一个电子设施,它解除了转接台的这项功能。”

  “这个容易做到吗?”

  “任何对电子和电话有一定了解的人都能做到。随便哪个合格的黑客都能通过互联网做到它。”

  “我们能查出电话是用固定电话还是手机打的吗?”于勒觉得像个放风的囚犯,不管转向哪里都会碰壁。

  “不能,不过我已经排除了手机的可能。要是他想用网络的话,手机速度太慢,而且也不能做到这么精确。打电话的人想必对此非常了解,不会用手机。”

  “你对录音还能做些什么测试吗?”

  “我现有的设备已经无能为力。我打算寄一份数码样给里昂的科学实验室,希望他们能有进一步发现。”

  “好。马上就着手做。”于勒拍了拍克拉沃的肩膀。“如果里昂有意见,我们就给他们施加压力,逼他们加快行动。”

  克拉沃大概觉得这事告一段落。他从口袋里掏出块口香糖,剥掉包装塞进嘴里。大家都沉默了一阵,各自回味刚刚结束的交谈。

  “走吧,我请你们喝咖啡。”弗罗本打破沉默。

  他带他们走上台阶,向左一拐。角落里有台咖啡机,弗罗本掏出他的卡片。

  “都要咖啡吗?”另外两个人点了点头。警察总监插进卡片,按了个按钮,机器发出嗡嗡声,挤出一个塑料杯。

  “弗兰克,你有什么看法?”于勒问沉默的美国人。

  “我们没有多少线索,”弗兰克理了理思路。“我们调查的所有方向都没有结果。我觉得我们的对手异常聪明。他不可能单纯靠运气从我们手中逃脱。现在,我们和这个混蛋的唯一联系就是电话。如果我们够幸运,而他又够自恋的话,他还会再打电话来。如果我们运气再好一点,没准他还会给同一个人打电话。再走运一点的话,他也许会露出点马脚。我们要想在他再次杀人之前制止他,这可能是唯一希望。”他喝完咖啡,把塑料杯扔进垃圾箱。“我觉得应当与让-卢·维第埃和蒙特卡洛广播电台的人严肃地谈谈。我不愿意这么说,不过现在他们是我们唯一的指望。”

  他们朝出口走去。

  “我觉得公国现在已经对此很……不安了吧?”弗罗本问于勒。

  “说‘不安’还算客气了。事情简直一团糟。你知道,蒙特卡洛像张明信片,形象就是一切。我们花了流水般的钱,就是为了保证两件事:优雅和安全。现在这个家伙优雅地给了我们当头一棒。如果这事不能很快解决的话,很多人都得为此掉脑袋了。”

  “也包括我。”于勒顿了一顿,叹口气道。

  他们在前门互相道别。弗罗本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他那拳击冠军的脸上表现出友好之情,同时也流露出幸好自己不是他们的庆幸之意。

  于勒和弗兰克走到停车场的车边,钻进汽车,发动马达。警察总监透过汽车里昏暗的光线,转脸看看弗兰克。已经几乎是晚饭时分,他觉得饥肠辘辘。

  “到都灵咖啡馆吧?”这是家位于加里波蒂广场的朴素咖啡馆,里面只有长凳和摇摇晃晃的桌子。那里供应美味的生蚝,还有一瓶瓶冰镇白葡萄酒。他曾经在弗兰克携妻子到欧洲旅行时带他们去过那里,这两人看到堆满贝壳的巨大柜台和戴手套忙着撬开它们的侍者时都惊喜万分。他们瞪大眼睛,看着侍者端着装满牡蛎、蛤蜊和硕大红虾的盘子来回穿梭。小饭馆成为他们的美食天堂。于勒提到这个地方时犹豫了一下,担心回忆会触动弗兰克。不过美国人看来已经有所改变,或者至少已经愿意改变。要是他想不再逃避,这显然是个好趋势。弗兰克点点头,对于这个选择和于勒的善意都表示赞同。他表情很平静。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9

  “就到这个咖啡馆。”

  “你知道,”于勒暗自松了口气。“我厌烦了四处走动,像电视剧里的角色一样说话。我觉得自己像《神探哥伦布》美国70年代风靡一时的电视剧。的滑稽翻版。我需要半个小时的正常生活。得放松一下,不然真会发疯。”

  夜晚降临,街灯次第亮起。弗兰克朝窗外看去,人们来回走动着,在房子和饭店里交谈、工作。成千上万有着无名面孔的人。他们俩都知道于勒的话是谎言。夏天庸碌的人群中藏着一个杀手,除非找出他来,否则他们俩什么都不能指望。12

  控制室的玻璃窗后面,导播劳伦特·贝顿张开手,一个接一个放下手指,倒数着距离节目开始的秒数。然后他用食指点点让-卢·维第埃。主持人身后的红灯亮起,直播开始。主持人把椅子往前拽拽,凑近桌子上用短短的杆子支撑着的麦克风。

  “各位收音机前的听众,你们好,欢迎收听我们的节目。在这里大家将欣赏到音乐,此外还有听众会打来电话,和我们分享他们的生活,这些生活也许未必有我们喜爱的音乐那样美妙。”

  他停顿一下,把椅子又朝后推推。节目播放起“荒原狼”美国60年代摇滚乐队。节奏强劲的《天生野性》。几秒钟后,音乐减弱,让-卢温和、富于感染力的声音再度响起。

  “一切准备就绪。如果您需要任何帮助,请给我们来电话。如果您全心付出却一无所获,如果您犯了错误,懊悔不已,如果您苦苦追寻,却不曾实现理想,如果您因为痛苦而流泪不止,我们会陪伴在您身边。生活还要继续。我们期待着您的声音。请信任我们。我是让-卢·维第埃,您现在收听的是蒙特卡洛广播电台。这里是‘声音’节目。”

  《天生野性》再度响起,聒噪的吉他声倾泻而出,激扬尘土,震天撼地。

  “天哪,他真的很棒!”弗兰克·奥塔伯在控制室里坐在劳伦特旁边,禁不住赞赏。导播得意地扭头看看他。

  “那当然!”

  “我明白他成功的原因了。他的声音和说话方式好像直说到你心里。”

  坐在右边的混音师芭芭拉冲弗兰克挥挥手,指指他身后。他把转椅掉过头,看到于勒正在隔音玻璃门后面冲他打手势。他站起身,走出工作室。

  警察总监的脸色非常憔悴,看来仿佛缺少睡眠。弗兰克看到他眼睛下有黑眼圈,灰头发乱糟糟的,衬衫领子也脏兮兮。这显然是个看到听到太多他宁愿不要知道的事情的人。他才55岁,但看起来仿佛比实际年龄老了10岁。

  “进展如何,弗兰克?”

  “还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节目真不错,他非常出色。他生来就该干这行。我不知道他的薪水有多少,不过肯定很高。至于我们,目前还一无所获。没有任何动静。”

  “喝杯可乐吧?”

  “虽说我是美国人,但我父母都是西西里人。尼古拉斯。我宁愿喝咖啡而不是可乐。”

  他们走到大厅尽头的咖啡机处。于勒从口袋里摸出一些硬币。

  “经理显然很看重我的联邦调查局身份,”弗兰克咧嘴笑了起来,抽出一张磁卡给他看,“饮料由电台买单。”

  他把卡插进机器,按下按钮,倒了一杯黑色的咖啡给于勒。警察总监喝了一小口,味道糟透了,或者是因为他自己胃口不佳?

  “哦,我忘记说了。笔迹分析来了……”

  “怎么样?”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我不知道详细结果,不过多少能猜出你会告诉我什么。”弗兰克摇着头回答。

  “是啊,我忘了。你是联邦调查局的。你有过人的直觉和一张免费磁卡。那些字不是用手写的。”

  “不是?”

  “这个混蛋用了一个模板。他把字样贴到一块板子上,把字镂空。他随身带着这块模板。他把模板放在桌子上,然后把血倒上去。你有什么评价?”

  “说不上来,”弗兰克摇了摇头,“这个人能如此谨慎,一点线索都不留下,却干出这么件混蛋事,这不正常。”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51

  于勒带着恶心的表情把喝了一半的咖啡扔进垃圾箱。他看看表,叹了口气。

  “我回去看看老婆是否一切还好。停车场有两辆汽车,每辆车上有两个警察。多个人总不是坏事。其他人也都各就各位。有什么事找我的话,我在家里。”

  “好吧,有事我就打你电话。”

  “我不该这么说,不过我很高兴今天晚上你在这里,加入这个调查。晚安,弗兰克。”

  “晚安,尼古拉斯。替我向谢琳娜问好。”

  “一定。”

  弗兰克目送朋友耷拉着双肩离开。

  在经理的帮助下,他们三天以来一直在监控广播电台,等待意外到来。他们起初和罗伯特·毕加罗谈到这个设想时,后者眯起眼睛看着他们,好像被自己手中捏着的烟呛得难受。他一边将烟灰从拉夫·劳伦衬衫上掸掉,一边思忖着警察总监于勒的话。眯缝着的眼睛使他看起来像只老谋深算的貂。

  “你认为这个人会再打电话来吗?”

  “我们不确定,这只是一个乐观的猜想。不过如果他的确打来的话,我们需要你的支持。”

  于勒和弗兰克坐在他前面的两张皮扶手椅中。弗兰克注意到椅子的高度是精心安排的,保证能让桌子对面的人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

  毕加罗转向让-卢·维第埃,后者坐在一张和皮扶手椅配套的舒服椅子上。主持人用手理了理黑色长发,绿色眼睛疑惑地看看弗兰克,神经质地搓着双手。

  “我不知道能不能满足你们的要求。我是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做。在电话上和普通人谈话做节目是另一回事,而这却完全不同……这是一个……”

  “我知道这不容易。”弗兰克帮他说话,他意识到让-卢不想说“杀人犯”这个词。“我们希望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这的确很困难。不过我们都会在场尽量帮助你,而且做好一切准备。我们甚至会请一位专家来。”他转向于勒,后者还没有开过口。

  “我们已经给一位心理专家打了电话,”于勒说,“他是克伦尼博士。他是一名警察顾问,曾经作为谈判专家帮助过我们,在有人质的时候负责和罪犯交涉。”

  “好吧,如果你们能告诉我怎么做,那我就没意见。”

  让-卢看看毕加罗,让他最后做出决断。经理正盯着又一叠俄罗斯香烟盒子。他敷衍地说:

  “这当然是个巨大的责任……”

  “听着,我不知道你是否理解形势,”弗兰克看出他的心思。他站起来,打破规矩,后来居上地俯视毕加罗。“为了说明情况,我想给你看样东西。”他弯腰从于勒放在扶手椅旁边地板上的手提箱里取出几张20乘30厘米的大照片。他把它们丢到桌子上,“我们在找的人干了这些事情。”

  这些是约肯·威尔德和亚利安娜·帕克被残害的尸体的照片。毕加罗看看这些照片,脸色顿时刷白。于勒暗暗发笑,弗兰克返身坐下。

  “这个人仍旧逍遥法外,我们相信他还会再犯罪。你是阻止他的唯一机会。这不是什么提高收听率的策略。这是搜捕罪犯,它的结果决定许多人的生死。”

  弗兰克的目光从呆若木鸡的毕加罗脸上移开,就像蝮蛇暂时把催眠的目光从它戏弄的猎物身上调走。他从桌上拿起一包香烟,好奇地打量。

  “当然,如果这个案子在你的帮助下侦破,那么你和让-卢肯定会像你做梦都想不到的那样大红特红,这一点我们就不必多说了。”

  毕加罗泄了气。他把照片推回给弗兰克,只用指尖顶着它们,好像它们烫手一样。随后他宽慰地靠回椅背。谈话又回到他能操控的领域了。

  “好吧,如果我们能帮助执法,能有所作用,那么蒙特卡洛广播电台当然不会退缩。毕竟这正是‘声音’的宗旨所在。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嘛。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你们能满足的话……”他停顿了。弗兰克沉默着等他继续开口,“一旦案子完结,就由让-卢对你进行一次专门采访,这得在你接受别家采访之前进行,就在我们的电台做。”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51

  弗兰克看了看于勒,后者暗暗点了点头。

  “就这么说定了。”弗兰克又站了起来。“我们的技师会带着设备来录下节目。另外还有些别的事情,他们会和你们解释清楚的。我们今晚就开始。”

  “好的,我会告诉我的人尽力配合。”

  会面结束。大家都站起身。弗兰克发现自己正面对让-卢那迷茫的眼睛。他握住他的胳膊,想给他鼓点劲。

  “让-卢,谢谢你。你做了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我相信你会很出色的。你害怕吗?”

  主持人用大海一样碧绿的清澈眼睛看着他,“我非常害怕。”他承认。13

  弗兰克看了看时间,让-卢正在播放节目尾声的广告。劳伦特冲芭芭拉做个手势,混音师拨弄几个旋钮,淡出主持人的声音。接下来是5分钟休息时间。弗兰克站起身伸个懒腰。

  “累了吧?”劳伦特点燃一支香烟问。烟雾腾腾升起,随即被换气扇吸走。

  “还好。已经慢慢习惯等待了。”

  “那你真够幸运的。我可累坏了。”芭芭拉也站起身,掠了掠红色秀发。坐在墙边软垫椅上的摩莱利警长悄悄从体育报上抬起眼睛看看她。突然间,他好像对这位穿着单薄夏季短裙的女郎兴趣倍增,连世界杯也不放在眼里了。

  “虽然这可能和我无关,”劳伦特把椅子转向弗兰克说,“不过我想问你件事。”

  “问吧,让我来告诉你这和你有没有关系。”

  “干你这行是什么感觉?”

  弗兰克茫茫然看着他。劳伦特以为他在思索答案。他不知道弗兰克·奥塔伯正看着一个躺在大理石停尸台上的女人,他那同甘共苦的爱妻。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可以唤醒这个女人。

  “干我这行是什么感觉?”弗兰克重复一遍问题,好像刚才没有听清。“干了一阵之后,你想做的只有忘却。”

  劳伦特转回控制台面。他并不喜欢这个身材高大、表情恍惚的美国人,这个人说话做事都好像心不在焉。他排斥别人和他接近。他是那种独来独往,我行我素的人,在这里等待着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最后一段广告。”芭芭拉的声音突然传来,打破了僵局。她坐回混音台。摩莱利也重新看起了体育报,时不时偷瞥一眼女郎飘荡在椅子后面的美丽头发。

  劳伦特冲音响技师雅克做个手势。声音淡出。放了一段范吉利斯Vangelis,著名电子音乐大师,代表作有1981年荣获奥斯卡金像奖最佳配乐的《火战车》。的经典作品。让-卢的工作间里一盏红灯亮起。他的声音再度传来。

  “这里是蒙特卡洛广播电台,现在是23点45分。夜晚才刚刚开始。我们将为大家播放音乐,一起倾听诉说。这里没有人评判好坏,只有真诚的聆听。这里是‘声音’节目。欢迎给我们打来电话。”

  音乐又回荡在导播室。这段音乐节奏缓慢,让人想起大海。让-卢在玻璃窗后面娴熟地操作。控制室里电话显示屏开始闪动个不停。弗兰克莫名其妙地颤抖了一下。劳伦特对让-卢做个手势。主持人点点头。

  “有个电话打进来了。喂?”

  一阵沉默,夹杂着不自然的噪音。突然,背景音乐听起来宛如葬礼悼歌。所有人都立刻认出扬声器里传来的声音;它被录进磁带,也刻进他们心头。

  “嗨,让-卢。”

  弗兰克猛地挺直身体,好像被椅子电到一般。他迅速冲摩莱利做个手势,后者懒洋洋的样子突然消失。他跳起来,从腰带上拽下对讲机。

  “伙计们,是他。保持联系。提高警惕。”

  “你好。请问你是谁?”让-卢问道。

  “你知道我是谁,让-卢。我是人而非人。”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好像干笑一声。

  “你就是上次打来电话的人?”

  摩莱利冲出房间,很快又带着克伦尼博士跑了回来,心理学家在此之前一直守候在走廊里,和大家一样耐心等待。他坐到弗兰克身边。劳伦特帮他打开内部对讲机,它可以将声音直接传到让-卢的耳机里,却不会被播放出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52

  “是的,我的朋友。我打过一次电话,以后还会再打来。猎犬们在吗?”

  电子伪装的声音像地狱烈火般滚烫,又有如严冰一样寒冷。屋子里的人都感到窒息,好像空调抽走空气,却不再进气。

  “什么猎犬?”

  停顿。声音复又响起。

  “追捕我的猎犬呀。他们在你身边吗?”

  让-卢不知所措地看看他们。克伦尼博士凑近麦克风指示道:“和他坦白。他想听什么都告诉他,尽量让谈话继续。”

  “你何必明知故问?”让-卢用干涩的声音对电话回答,“你知道他们会在这里。”

  “我不在乎他们。他们没多大关系。我想找的人是你。”

  又一阵停顿。

  “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停顿。

  “我告诉过你。因为你和我很像,我们都是没有面孔的声音。只不过你比较幸运。我们当中,你是那个早上起床,走进阳光的人。”

  “你做不到吗?”

  “做不到。”

  尖锐的回答斩钉截铁。

  “为什么?”让-卢问。

  “因为这是注定的。我对此无能为力……”声音变了,它拉长、变轻,好像被风吹散。

  沉默。克伦尼吃惊地对弗兰克低语:“他在哭。”

  “我对此无能为力。不过有一个办法可以弥补邪恶,那就是以牙还牙。”

  “你周围有这么多人可以帮助你,为什么还要屈从于邪恶呢?”

  又一阵停顿。好像对方在思索答案,然后,充满愤怒谴责的声音又响起。

  “我呼救过,但是唯一能救我的人杀死了我。告诉猎犬们吧,告诉所有人。我没有得到怜悯,所以心狠手辣;我没有得到原谅,所以决不宽恕。我不曾拥有安宁,所以你们也永无宁日。这里又有块给猎犬的骨头了……”

  “你是什么意思?”

  一阵更长的沉默。电话那头的人渐渐平静下来。声音又变成一股不知何处袭来的阴风。

  “你喜欢音乐,对吗?让-卢?”

  “当然喜欢。你呢?”

  “音乐不会让你失望。音乐是旅途的终结。音乐就是旅途。”

  突然之间,就像上次一样,一阵音乐从电话里传出。这次是慢悠悠、扣人心弦的电吉他。几个偶尔触响的音符,闲散适意,仿佛吉他手正和乐器做着游戏。弗兰克听出这是《桑巴派对》Samba Pa Ti,1947年出生于墨西哥的世界级吉他大师卡罗斯·桑塔那创作的著名吉他独奏曲。的旋律,被不知哪个演奏者做着变奏。一段充满激情的演奏后,暴风雨般的掌声响起。随即音乐像来时一样戛然而止。

  “这就是猎犬们想要的骨头。我要告辞了,让-卢。我今晚有事要忙。”

  “你今晚要做什么?”主持人颤抖地问。

  “你知道我今晚要做什么,我的朋友。你不是一清二楚吗?”

  “不,我不知道。请告诉我。”

  沉默。

  “它不是我的手写下的,不过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今晚要做什么……”

  另一阵沉默,仿佛鼓点渐敲渐响。

  “我杀……”

  声音消失。但它像电线上栖息的乌鸦一样,仍旧盘踞在每个人心头。他最后的话像相机闪光灯一闪。突然之间,他们都忘记了理智,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不知所终。弗兰克第一个清醒过来。

  “摩莱利,呼叫伙计们,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发现。劳伦特,都录下来了吗?”

  导播捂着脸趴在导播台上。芭芭拉替他回答:“是的,我现在可以昏倒了吗?”

  弗兰克看了她一眼。她浓密头发下的小脸惨白,双手微微颤抖。

  “还不行,芭芭拉。我还需要你帮忙。马上把电话灌一盘磁带。我5分钟后就要。”

  “已经灌好了。我准备了一台备用录音机,电话一开始我就按下录音键。现在只要把磁带倒回头就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53

  摩莱利钦佩地深深看了女郎一眼。

  “不错。摩莱利?”

  “有一个伙计马上来,”摩莱利慌忙把眼睛从芭芭拉身上移开,脸红起来,好像被抓个正着。“我觉得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怎样?”弗兰克问刚刚进来的那名肤色黝黑的年轻人。

  “没消息。”技师耸耸肩,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我们无法追踪到那个电话。那杂种想必使用了某种非常高明的技术。”

  “手机还是固定电话?”

  “不清楚。我们连卫星定位设备都用上了,但是无论是手机还是固定电话都没有任何线索。”

  “克伦尼博士呢?”弗兰克转头看看仍旧坐着的心理学家。博士陷入沉思,用牙齿顶着腮帮。

  “我说不清楚。我已经又听了一遍录音。唯一能说的是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东西!”

  弗兰克掏出手机,拨通于勒的电话。警察总监几乎立即接了电话,显然根本没有睡觉。

  “尼古拉斯,他来了。我们的朋友又开口了。”

  “我知道。我收听了节目。我正在穿衣服,马上赶到。”

  “好。”

  “你还在电台吗?”

  “是的,我们等你来。”弗兰克挂掉电话。“摩莱利,警察总监一到,我们就开个会。劳伦特,我也需要你的帮助。我记得在经理办公室附近有间会议室。我们可以借用吗?”

  “没问题。那里有数码播放机以及一切用得着的设备。”

  “太好了。我们时间不多,得抓紧。”

  一片忙乱中,大家都忘记了让-卢。他的声音突然从内部通话器传来。“全完了吧?”他们发现他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好像被钉到天鹅绒背景上的蝴蝶标本。弗兰克按下和他通话的按钮。

  “我不愿意这么讲,不过事情还没有完,这才刚刚开始。你表现得非常出色。”

  让-卢没有回答,他慢慢伏到桌上,把头埋进胳膊。14

  于勒很快和毕加罗一起赶到。经理非常激动。他走进电台时,与警察总监保持着一定距离,仿佛不想和这整件事有任何牵连。他可能刚刚才意识到它意味着什么。电台周围遍布全副武装的警察,空中充满陌生的紧张气氛。那个声音带来的是死的威胁。

  弗兰克正等待着他们。他靠在会议室的浅色木门边,摩莱利站在他旁边,两人都沉默不语。他们一起走进房间,大家已经围着长桌坐好,正等着他们。窃窃私语声突然停止。大窗帘被拉起,窗户敞开着。蒙特卡洛之夜若有若无的城市噪音从外面隐隐传来。

  于勒坐在弗兰克身边,让后者坐在桌子首席,负责主持会议。他还穿着原来的衬衫,看起来根本没怎么休息。

  “我们都在场吧,除了毕加罗和警察总监之外,后者是在家里听的节目。我们都听到了刚才的节目,但是没有多少线索。我很遗憾地宣布,我们未能追踪到电话。”弗兰克沉默了一阵。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和他的同事们坐在桌边,沮丧地在椅子上蹭来蹭去。“这不是谁的错。那个家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如何反追踪。我们通常使用的技术如今被用来对付我们。所以,追踪不会有什么结果。我觉得在做出任何推断之前,不妨再听听录音,也许会有所启发。”

  克伦尼博士点点头,大家也表示赞同。弗兰克转向芭芭拉,她正站在房间后部的音响设备旁等待命令。

  “芭芭拉,请放磁带。”

  女孩打开设备,房间里再次充满恐怖幻象。他们又听了一遍让-卢来自充满生气的世界的声音和隐藏在阴影中的那个男人的声音。一片死寂中,磁带转到了结束的字眼:

  “我杀……”

  “这个人疯了!”毕加罗听到最后,情不自禁发出一声高喊。

  克伦尼对他做出了回应。博士的近视眼上戴着玳瑁金边眼镜,高高的鼻梁有点弯曲,像鹰嘴一样。心理学家看起来是在回答毕加罗,其实是对所有人说话。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54

  “按照这个字眼的严格意义来讲,他当然是疯了。请记住,这个人已经可怕地杀害了两个人。这表明他既充满狂躁强烈的愤怒,又拥有普通犯罪中难得一见的清醒头脑。他给我们打来电话,我们却无法追踪电话的来处。他杀了人,但是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外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他并没有低估我们,所以我们决不应该低估他。他对我们发出挑战,但是并没有轻敌。”他摘下眼镜,露出鼻梁上两个眼镜印痕,然后又戴上眼镜,仿佛不戴就感觉不自在似的。克伦尼可能从来不戴隐形眼镜。“他非常清楚我们会在这里,他知道追捕已经开始,他可能比大多数人都更清楚这个过程。他知道我们是在黑暗中摸索,因为我们缺少破案的线索……”

  他停顿了一下。弗兰克觉得他非常擅长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毕加罗可能也有同样的看法,因为他开始入神地盯着博士。心理学家继续演讲。

  “我们对于他的动机一无所知。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杀人,他杀人之后又干了什么。不过,虽然我们不清楚具体原因,但这想必是一个对他而言有特殊意义的仪式。他的疯狂也并不是什么线索,因为它并不明显。这个人生活在我们当中,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他做的是普通人做的事:他喝点酒,买张报纸,回到饭店听音乐。最重要的是,他听音乐。这就是他为什么给这里,给一个帮助有困难的人的节目打电话的原因。他是到一个有他想听的音乐的地方,寻求他并不想要的帮助。”

  “你为什么要说‘他不需要的帮助’?”弗兰克问道。

  “他对我们提供帮助的建议毫无兴趣。不管他的问题何在,他已经认定无人能够帮助他。他受的创伤必定非常强烈地束缚着他,直到最后引爆像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潜伏在体内的愤恨之情。他憎恨世界,很可能也认为世界欠了他的。从他的观点来分析,他肯定遭受过可怕的羞辱。音乐想必是他生存中少有的一丝快乐来源。他只有在音乐上才给了我们唯一的线索。那段音乐是一个信息,是一条新线索,我们应当将其与第一条线索联系起来分析。这是一个挑战,但也是一个无意识中发出的祈求。实际上,他正在哀求我们尽可能阻止他,因为他靠自身的力量无法罢手。”

  一个暗无天日、满是霉斑和蛛网的世界。一个从未接触过阳光的世界。老鼠的王国。

  “芭芭拉,请再播放一下那段音乐的录音。”

  “好的。”

  女孩按了个按钮。小屋立即充满《桑巴派对》的吉他变奏。它不像通常的演奏那样富于戏剧性,满是停顿的装饰,而是要柔和得多。第一个音符响起后,观众就开始喝彩,就像现场演奏会上,歌手一开始唱热门歌曲,观众就立即有所反应一样。录音放完后,弗兰克把目光转向在场的人。

  “大家想必记得,第一个电话里播放的音乐提供了关于受害者身份的线索。那是一部关于一个赛车手和他的女友的电影的配乐《男欢女爱》,与约肯·威尔德和亚利安娜·帕克的情况正好吻合。那么这段音乐又有什么含义呢?谁有什么想法?”

  “嗯,我们大家都知道这首歌……”坐在桌子末端的音响技师雅克回答。他清了清嗓子,有点紧张。

  “别想当然,”于勒礼貌地指出。“不妨假定这屋子里的人对音乐一无所知,哪怕这样听起来有点滑稽。有时候,线索就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出现。”

  “我刚才想说的是,这曲子非常有名,”雅克有点脸红,举起右手,好像道歉般地回答。“它是《桑巴派对》,作曲者是卡罗斯·桑塔那。这肯定是个现场演奏会,因为有观众。而且肯定观众不少,从他们的声音来判断,可能是在一个体育馆之类地方举行的——尽管现场录音有时候会在录音室里加上录制好的掌声,增加效果。”

  “就这些?”劳伦特点燃一支香烟问道。烟雾在空中盘旋,慢慢向敞开的窗户飘去,消失在夜色里。火柴的硫磺味儿飘散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55

  雅克的脸又红了。他不知所措地沉默着。于勒注意到这个大男孩的窘迫,微笑地看了看他。

  “很好,谢谢你。这是个不错的开头。还有人有什么意见吗?这首歌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它是否跟什么特殊事件,或者什么特殊的人有关联呢?它有什么背景吗?”

  房间里的人面面相觑,似乎都在期待别人能想起点什么。

  “谁能记得这是什么版本?”弗兰克又提出了一种新的思路。“如果这是现场演奏的话,大家有谁能记得它是在哪里举行的吗?或者它在哪张唱片上?让-卢?”

  主持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劳伦特旁边,一直没有开口,好像没明白周遭发生了什么。他看起来还没有从那个匿名电话的打击中回过神。他木然摇摇头。

  “这会不会是私人的录音呢?”摩莱利问。

  “应该不会。”芭芭拉摇头道。“从技术和效果上讲,它听起来是很久以前的录音。这是一段旧录音,不是数码带。而且它是灌制在一张老式密纹唱片上的,质量非常好。考虑到当时的技术局限,它听起来不像用低质量设备录制的业余作品。所以,它肯定是一张商业密纹唱片上的东西,唯一的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这是来自一张没有公开发行的老式蜡克盘。”

  “蜡克盘?”弗兰克看着女孩问道。他禁不住和摩莱利一样对女孩充满钦佩。芭芭拉不光漂亮,而且聪明过人。警长想追上她可并非易事。

  “蜡克盘是一种试用唱片,在激光唱盘出现之前,录音公司有时会灌制这种唱片。”毕加罗替她解释。“一般说来,这种唱片只有很少几张在人们手中流通,而且它们非常容易损坏。一些蜡克盘是收藏家的至爱。不过,由于上面的漆层不牢固,每播放一次,声音的质量就受损。电话里这段曲子想必不是来自这样的东西。”

  又是一片沉默,看来大家都已经没有什么新想法了。于勒站起来,表示会议结束。

  “女士们,先生们,我不必再强调了吧?任何细微的想法对此案而言都将是意义非凡的。有一个杀手正在四处游荡,戏弄着我们。他给了我们他行动的线索,我们也知道这行动是什么:再次的杀戮。不论白天还是晚上,你们要是有任何想法,都请立刻给我,给弗兰克·奥塔伯或者摩莱利警长打电话。请收好我们的电话号码。”

  人们一个接一个走出会议室。两名警方技师率先离开,好像他们害怕和于勒有任何正面接触。其他人则各自从摩莱利那里拿了有电话号码的名片后陆续走开。警长意味深长地把卡片递给芭芭拉,女孩对此仿佛视若无睹。换个时候,弗兰克没准会认为摩莱利这样做有碍公务。不过,现在这个做法显得充满生命的色彩,盖过了夜晚的黑暗。所以他任由他去,径自走向正和于勒窃窃私语的克伦尼。两人让开一点地方,让他加入谈话。

  “那个电话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我们可以明白无误地确定了……”

  “确定什么?”于勒问道。

  “确定它不是个玩笑,打电话的人的确就是杀死船上那两个人的凶手。”

  “不是我的手写下的……”弗兰克点着头回忆道。

  “没错。”克伦尼满意地看看他,“只有真正的凶手才会知道字是用模版浇铸出而不是手写的这个细节。我还没有对任何人透露,因为这个细节是对外保密的。”

  “没错,谢谢你,克伦尼博士。你做得非常好。”

  “谢谢。我有不少事情要分析。语言、元音重音、语法分析等等。我需要一份录音副本。”

  “没问题。晚安。”

  心理学家离开房间。

  “现在怎么办?”毕加罗问。

  “你们已经尽了力,”弗兰克说,“现在轮到我们了。”

  让-卢看起来垂头丧气。显然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刺激,这可能超过了他的心理承受力。

  死亡从来就不是激动人心的事情。死亡是鲜血和苍蝇。弗兰克思忖。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56

  “你做得很好,让-卢,令我自愧不如。别按常规理解它。杀手是没有常理可讲的。回家去吧,试着暂时忘掉这事……”

  我杀……

  大家都知道今晚将是个不眠之夜,因为今晚有一个人将溜出家门,为残暴搜寻内容,为疯狂找到食物。而他脑海中这声低语将扩大成高喊,直到和新受害者的尖叫溶为一体。

  “多谢,我最好还是回家去吧。”让-卢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地说。他道了晚安,离开了,仿佛承受着连比他更健壮的肩膀都无法承担的重担。说到底,他只是个在收音机上播放音乐、做节目的凡人,可能还只是个孩子。

  “我们也走吧。这会儿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于勒朝门口走去。

  “我和你们一起走。我也要回去了。虽然我今晚肯定睡不着觉……”毕加罗边说边给弗兰克让开路。

  他们走到门口,听到有人在按密码。门一打开,劳伦特便冲了进来。他激动万分。

  “谢天谢地!你们果然还在。我有个想法,我知道谁能帮助我们!”

  “帮助我们什么?”于勒问道。

  “那段音乐呀。我知道谁能帮我们听出它的来历!”

  “是谁?”

  “皮埃罗!”

  毕加罗神情为之一振。

  “对!‘小雨人’!”

  “‘小雨人’?”于勒和弗兰克面面相觑。

  “皮埃罗是一个在这里帮忙打杂,照管档案室的男孩。”电台经理解释。“他已经22岁,却还长着儿童的头脑。他是让-卢发掘出来的,这男孩非常崇拜他,恨不能为他赴汤蹈火。他们管他叫‘小雨人’,因为他很像《雨人》里的达斯汀·霍夫曼饰演的那个角色。他智力有限,但是简直就是一台音乐电脑。这是他唯一的天赋,非常不可思议。”

  “这个皮埃罗住在哪里呢?”弗兰克看了看表问道。

  “我不清楚。他姓科贝特,和他妈妈住在蒙顿郊外。他父亲是个混蛋,一发现儿子是白痴就抛下家出走了。”

  “有人知道他的地址或者电话吗?”

  “我们的秘书有号码。”劳伦特回答道。他走向拉吉尔的电脑,“有家里的电话和他妈妈的手机。”

  “我对科贝特夫人和她的儿子感到很抱歉,”于勒警察总监看了看时间说,“但是我恐怕不得不深更半夜把她们吵醒了。”

  皮埃罗的母亲一头灰白头发,身穿灰色衣裙。

  她坐在会议室里,惊讶地看着这些男人围住她的儿子。他们半夜时分叫醒了她,当她知道他们是警察时,简直吓坏了。他们让她叫醒皮埃罗,两人快速穿好衣服,被带上一辆警车,以差点把她吓死的速度飞驰而去。

  他们开出了平民区。老妇人为邻居们感到担忧。感谢老天,没人看到他们像罪犯一样坐在警车里离开。她这辈子已经受够了周围人的交头接耳,就算没今晚这事也已经够遭人白眼了。

  警察总监是个表情和蔼的老人。他安慰她不会有事。他们有件重要的事要请她儿子帮忙。她纳闷像皮埃罗这样的人能帮他们什么忙。她把他当成天才来钟爱,可是在别人眼里他只是个白痴。

  她不安地看着蒙特卡洛广播电台的经理罗伯特·毕加罗。是他允许皮埃罗在这里找到一个安全的位置,做一份和他在世界上最喜欢的东西——音乐有关的工作。警察要他做什么呢?她祈祷头脑简单的皮埃罗不是犯了什么可怕的错误了吧。她一想到他们可能会找个什么理由把儿子从她身边带走,就觉得简直无法忍受。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什么陌生地方的想法啮咬着她的心。她焦虑得胃里一阵绞痛。但愿……

  毕加罗给她一个安慰的微笑,表示一切正常。她转头看看年轻一点的那个表情坚毅,胡子拉碴,说法语时带点外国口音的人。他正半蹲着身子,正好够着坐在椅子上的皮埃罗的脸,和他说话。

  “很抱歉吵醒你啦,皮埃罗,不过我们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助。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怎么做到它的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57

  老妇人松弛了下来。这男人的脸看起来有点可怕,不过他的声音平静温和。皮埃罗一点也不怕听他说话。实际上,夜里突如其来的警车旅行和突然被一群人围在正中的经历,让他觉得分外自豪。她突然感到一阵爱和保护感的刺痛袭上心头,全为了她这奇怪的儿子。他活在一个神秘的世界中,那里只有音乐和纯洁的思想。在那个世界里,哪怕是“脏话”,对他来说都只有儿童游戏般的纯真含义。

  “我们要放一首曲子给你听,这是一首歌。”年轻一点的男人用语调平静地说,“你好好听着,要仔细听,然后看看能不能告诉我们它是哪张唱片上的曲子。愿意试一试吗?”

  皮埃罗沉默着,几乎看不出地点点头。

  男人站起身,按下身后录音机上的按钮。吉他声突然响彻房间。女人观察着儿子全神贯注倾听喇叭里涌出的音乐的脸。音乐几秒钟后结束了。男人又弯下腰,凑到皮埃罗脸前。

  “你想再听一遍吗?”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你听出来了吗?”

  “它在那里,”皮埃罗轻轻说道,把眼睛转向毕加罗,好像只有他才算数。

  “你是说我们有这盘带子吗?”经理凑近来说。

  皮埃罗又点了点头,仿佛是为了增加话语的分量。

  “它在那里,在小房间里……”

  “哪间小房间?”于勒也走近前来问道。

  “小房间指的是档案室,在地下室里。那里是皮埃罗工作的地方,里面有成千上万张唱片和CD。他熟悉每张唱片上的每首歌。”

  “要是你知道它在哪间房间里的话,能不能帮我们取来它呢?”弗兰克温和地问他。男孩帮了他们大忙,他不想吓到他。

  皮埃罗又看了看经理,好像要后者批准。

  “去吧,皮埃罗。请把它拿来吧。”

  皮埃罗站了起来,用独特的一拐一拐的方式穿过房间。他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他的妈妈用惊奇、激动的眼神一直盯着他。

  警察总监于勒走近妇人。

  “夫人,请再次原谅我们这么粗暴地把您惊醒,带到这来。我希望你没有受到太多惊吓。您不知道您的儿子今晚帮了我们多大的一个忙。我们对您的配合表示非常感谢。”

  对儿子充满自豪的妇人窘迫地缩着在睡衣外匆忙披上粗劣外套的身子。

  皮埃罗很快跑回来,胳膊下夹着一个封面有点磨损的唱片盒子。他走到他们面前,把盒子放到桌上。他带着宗教般的虔诚把唱片取出来,小心地避免把手指按到音轨上。

  “是它。在里面。”皮埃罗说。

  “你愿意让我们听听它吗?”那个年轻一点的人沉思地问道。

  男孩走到音响前,像专家一样摆弄起来。他按了两个按钮,打开唱机盖,把唱片塞进去,又按了播放键,唱片开始旋转。然后,他轻巧地把唱针抬起,支到唱片上。扩音器中传来了那个匿名者刚刚播放来作为挑战,看看他们能否阻止他的夜间漫游的那段音乐。

  一片欢欣鼓舞。大家纷纷称赞着皮埃罗这场小小的胜利。他带着纯洁的微笑看着大家。他的妈妈欣喜若狂地看着他,仿佛他刚刚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有这么一刻,虽然仅仅就这一刻,世界记起了她的儿子,给了他一点从未得到的满足。她开始哭泣。警察总监温和地把手放到她肩上。

  “非常感谢您,夫人。您的儿子很了不起。现在没有什么问题了。我会安排人用我们的车送您直接回家。您要上班,对吗?”

  妇人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对刚才的软弱道歉地笑笑。“是的,我为一户住在蒙特卡洛的意大利人做管家。”

  “把这家人的名字告诉摩莱利,就是那个穿棕色外套的人。”警察总监微笑着吩咐她。“我们会安排您休息一两天,以弥补今晚对您的打搅。您可以尽情和儿子呆一阵子了……”警察总监转身看着皮埃罗。“而你呢,年轻人,你愿意坐一天警车,用对讲机讲话,做个荣誉警察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58

  皮埃罗可能不知道荣誉警察是什么意思,不过坐警车穿梭的想法令他眼睛一亮。

  “你能把手铐也给我吗?我可以开警笛吗?”

  “当然,你什么时候想开就开。你还可以得到一副亮闪闪的手铐,当然,如果你要逮捕什么人,得先得到批准才行。”

  于勒对准备送皮埃罗和他妈妈回家的警察点了点头。他们走开时,他听到男孩对母亲说,“现在我是个荣誉警察啦!我要逮捕那波纳夫人的女儿,她总是笑话我。我要把她关进监狱……”那波纳夫人可怜的女儿还会有什么遭遇,他们就不得而知了。因为说到这里时,他们三个人已经走到走廊尽头,皮埃罗的声音渐渐消失。

  “卡罗斯·桑塔那,《莲花》,”弗兰克默念道。他靠着桌子,沉思地看着男孩从档案室拿来的唱片封面。“1975年在东京现场录音……”

  “那个人为什么要我们听一首差不多30年前在东京录制的唱片呢?”摩莱利拿起唱片封面看看,疑惑地问道。“他想告诉我们什么?”他翻来覆去研究封面。

  于勒透过窗子目送皮埃罗和他妈妈坐警车离开。他转身看了看表。4点半。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最好尽快搞清楚。”他顿了顿,说出萦绕在大家心头的想法,“除非已经太迟了。”

  艾伦·吉田签了支票,把它递给食品商。后者来自吉田最喜欢的一家巴黎饭店,他带着员工赶来帮他料理晚会。他为此花了一大笔钱。不过这钱花得值得。他嘴里仍旧残留着豪华晚宴中蛙肉和阿月浑子俗称开心果,果实呈椭圆形,绿色,可用于烹饪。汤的美妙余味。

  “谢谢,皮埃尔。晚餐像以往一样美味极了。你看,我在支票上给你加了一笔酬劳。”

  “吉田先生,万分感激!您一贯如此慷慨。您不必送我了。我认得路。再见。”

  “再见,老朋友。”

  皮埃尔对吉田微微一鞠躬,后者也鞠躬回礼。老板安静地消失在黑色木门后面。吉田听到他发动汽车的声音。他拿起遥控器,对准左边墙上一个木头小门。小门悄无声息滑开,露出许多小屏幕,每个屏幕都连着一个闭路电视监控器,这些监控器遍布整幢房子的各个角落。他看到皮埃尔的车开出前门,随后保安关上大门。

  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走过巨大的房间,里面仍旧残留着刚刚结束的宴会的痕迹。饭店的人已经把应当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干净,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仆人明天会来继续把剩下的东西收拾完毕。艾伦·吉田不喜欢房子里留人。他的仆人总是早晨来,晚上离开。他需要他们时才就命令他们留下,或者另外叫人来帮忙。他喜欢充当夜晚唯一的主宰者,不必担心好奇的耳目偶尔窥穿他的秘密。

  他穿过对着夜色开放的巨大落地窗,走进花园。屋外,精心排列的彩灯在树丛、灌木和花床上投下光影,这些都归功于他从芬兰雇来的一个风景建筑师的精心设计。他松开雅致的阿玛尼晚礼服领子上的领结,解开白衬衫的领子。然后他不解鞋带就踢掉皮鞋。他弯腰拉下丝袜,任由它们掉落在身后。他喜欢赤脚踩在潮湿的草地上。他走到灯光下的游泳池边,白天这里看起来宛若连接着大海,此刻则显得像黑夜中一块巨大的碧玉。

  吉田躺在游泳池边一张柚木躺椅上,伸直两腿。他环顾四周。残月光辉中,海面上散落着星点灯火。面前那片陆地上,隐约可以辨认出蒙特卡洛的辉煌灯光。今晚的客人大多数来自那里。

  房子位于他的左面。他扭头看看它。他喜欢这幢房子。能够拥有它,使他颇为自得。他喜欢它那老式的线条,优雅的建筑风格和严谨气质。它是一名出色建筑师的杰作,原本是为当时的巨星格丽泰·嘉宝设计的。他买下这房子时,它已经空置多年。他请来一位同样杰出的当代建筑师弗兰克·盖里对它加以翻新。这位建筑师曾经主持过毕尔巴鄂的古根海姆博物馆工程的设计。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59

  他给了建筑师充分自主权,唯一的要求是保留原建筑的风貌。结果非常惊人。非凡品位与一流的现代科技相结合,使它成为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住所,所有人看到它时,都和他当初第一次走进这里时一样不敢置信。他眼睛眨也不眨就在一张有着没完没了的“零”的巨额支票上签了字。

  他靠在椅背上,左右转动脖子,放松自己。他把手探进贴身口袋,取出一个小金瓶。他拧开瓶盖,叩出一点白色粉末倒在手背上。他把手凑近鼻子,直接吸进可卡因,然后用手指揉揉鼻子,把多余的粉末擦掉。

  他周围的一切都证明着他的成功和权力。不过,艾伦·吉田并没有得意忘形。他仍旧记得父亲赶到从海边开来的冷冻车边,把一箱箱鲜鱼卸下,装上自己的卡车,再送到市区的日本餐馆,累得腰酸腿疼的情景。他记得父亲下班回家时,身上的鱼腥味儿隔老远就飘来,怎么洗都洗不掉。他记得他们那幢位于纽约破烂不堪的贫民区的破烂不堪的小房子,记得从小就不断听到父母谈论该修屋顶了,该修水管了。他还记得每次他们打开水龙头,水管都会发出嘎吱叫声,随即涌出生锈的水流。要等两分钟之后,水流才会变清,才能够用来洗涤。他是一个日本人和美国人的混血孩子,在美国长大,跨越两种文化,在日本人眼里,他是个美国佬,而在美国白人眼里,他是个日本人。对所有其他人,不管是黑人、波多黎各人、意大利人还是什么别的人而言,他都只是又一个混血的街头混混而已。

  他感到可卡因开始起作用,随手理了理乌黑浓密的黑发。

  他很久以来就不再做梦。实际上,他从来没有不切实际的梦想。如果没有几十亿美元的资产,那么今晚来赴宴的那些人根本不会正眼看他。他们对于他是否是个天才根本毫无所谓。他们在意的仅仅在于,他的天才使他获得了巨额身家,成为全世界排名前10的富豪之一。

  除此之外,大家并不关心别的。一旦你取得结果,这结果是如何取得的便不再重要。人们只知道他是“圣件”的伟大发明者,这是一种与微软竞争的操作系统。他发表它时只有18岁,那时候,他向一群目瞪口呆的投资者做了演示,证明他的系统操作简易,从而说服一家银行给他贷款,创办了“禅”电子公司。

  比利·拉瑞里应当和他分享这个胜利。比利·拉瑞里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是一家电脑学校的同学。是他突然想到创建一种可以在DOS系统下运行的革命性操作系统的主意。他们秘密地开始研究。他们俩用连着内部网的两台计算机没日没夜干了好几个月。不幸的是,芝加哥湖人队比赛开始的前一天,他俩一起到屋顶上修天线,比利跌下去摔死了。他在倾斜的屋顶滑了一跤,像雪橇一样突然滑到屋顶边缘,只剩双手抓着排水管。比利央求他出手拉自己一把,可他却呆在原处,什么也没有做。比利的身体吊在空中,金属管被他的体重拉弯。他双手死命抓住排水管锋利的边缘,指关节压得发白。

  比利绝望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一声尖叫摔了下去,砰地一声摔在车库顶上,一动不动,脖子扭向不自然的方向。断掉的那截排水管掉了下去,可笑地正好掉进墙上的篮球框里,他和比利休息时经常在那里打篮球。比利的妈妈尖叫着冲出房子,他慌忙溜进朋友的卧室,把电脑里的资料统统输入软盘,然后抹掉电脑上一切内容。他把软盘塞进口袋,这才冲进院子,扑向比利毫无生气的身体。

  比利的母亲把儿子的头抱在怀里,抚弄他的头发。艾伦·吉田流下虚伪的眼泪。他在她身边跪下,感觉到口袋里的软盘戳着皮肤。邻居叫来救护车,它响着与比利的母亲的哭声一样悲怆的警笛飞速赶到,嘎吱一声停在门口。人们走出来,用白布盖着他朋友的尸体,漠然带走了他。

  一个老故事。一个应当忘记的故事。现在,他的父母住在佛罗里达,父亲终于设法洗掉了手上的鱼腥味。即便没有完全洗掉,看在艾伦的美元的分上,所有人都愿意发誓鱼腥味和香水一样美妙。他付钱送比利的母亲进戒酒中心,帮她摆脱了酒瘾。又给自己的父母在富人区买了幢房子,每月寄去足够的钱供他们无忧地生活。有次他遇见了朋友的母亲,后者竟然感激地吻他的手。事后很长时间,他无论怎么洗手,都摆脱不掉那个吻烧烙皮肤的感觉。吉田站起身,走进房子。他脱掉外套,把它甩到肩上。他感觉到夜晚的潮气穿过薄薄的衬衫透进来,使它粘在皮肤上。他从树枝上折了一朵白色栀子花,把它凑进鼻子嗅了嗅。尽管鼻腔被可卡因麻痹,他还是能闻到那娇嫩的香气。

  他走进起居室,从口袋中掏出遥控器,按了个按钮。防碎窗户沿着上了油的窗框缓缓滑下,悄然无声地闭合。他同样关掉灯,只留下几盏光线微弱的廊灯。他终于一个人了。时候到了,应该祭献一点点时间给他的享受,给他的秘密狂欢了。

  模特儿、银行家、摇滚歌星、演员蜂拥进入他的晚会,但他们只是白墙上一晃而过的影子,他们的相貌和话语都随着他们的离开而消失。艾伦·吉田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他继承了美国母亲的五官和身高,又像他的日本父亲一样拥有精致匀称的身架。他的脸是两个种族的混合,结合了东西方的优点。他的钱和外表吸引着世界。他的孤独更诱人想入非非。女人分外向他展示丰胸、俊脸和美妙身材,充满赤裸裸的挑逗。他在一面弯曲的石楠木墙前停下。他按了按右边一个按钮,墙面向墙里滑去,露出一段朝下的楼梯。他急不可耐地沿着楼梯走下。他有一盘昨天刚刚送来的新录像带要看。这是两天来他第一次有时间自由自在地放松享受一番,他打算坐在放映室巨大的屏幕前,举着一杯冰凉的香槟酒,享受录像的每一分钟。

  目睹比利·拉瑞里从屋顶滑落后,艾伦·吉田不仅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而且还发现了另一些改变他生活的事情。朋友跌落时瞪大的眼睛和抽搐的脸,哀求救命的绝望声音,都令他感到兴奋莫名。他后来回到家中,换衣服时才发现内裤粘满精液。在他朋友死亡的那个可怕时刻,他竟然达到高潮。

  从此他就像毫无悔意地踏上敛财之路一样,毫不迟疑地踏上一条寻求欢娱的道路。他微笑起来。这个微笑像发亮的蜘蛛网一样弥漫上一张深不可测的脸。金钱的确能换来一切。阴谋、沉默、犯罪、生命和死亡。为了金钱,人们愿意杀戮,接受痛苦。每次他付出巨额代价,把一盒新录像塞进他的收藏时,他对这点都确信无疑。

  这些都是真实的折磨和杀戮的录像,受害者与男人、女人,有时还有儿童。他们从街上被掳掠,被带到无人知道的地方,遭受各种酷刑和强暴,最后被活活烧死,这一切都被录像。一个黑人被活着剥了皮,直到成为一个血人。他们的痛苦尖叫在他耳中不啻为美妙的音乐,他一边啜着冰酒,一边等待高潮到来。

  一切都是真实的。

  楼梯底部有一个巨大的、灯火明亮的房间。右边是两张从意大利进口的“赫墨林”台球桌,一张传统型,一张美国式,都是特地为他制作的。墙上挂着各种球杆和器具。这里还有一个酒吧柜,周围围了一圈扶手椅和沙发。

  他走过它们,停在一堵覆盖着石楠木板的墙前。他右边有一个大约4英尺高的木台子,上面有一组古希腊的维纳斯和爱神嬉戏大理石像。天花板上垂下一盏日光灯,照在雕像上。他没顾得上多看这些精美作品,对雕刻家精心刻画的两个形象之间的冲突也熟视无睹。他用手在雕像底座上推了推。木头底座打开,里面有一个空间。空间底层安着一个电子密码锁。

  吉田按下只有他知道的密码,木墙无声地滑开,消失在左边墙里。他的王国就在这里。欢娱在等待,绝对的、隐秘的欢娱。

  他即将跨过门槛时,突然感到肩膀当中遭到重重一击,一阵剧痛袭来,随后是冰冷的黑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00

第四个狂欢节

  艾伦·吉田醒来时,眼前一片模糊,头痛欲裂。他试图动动胳膊却做不到。他转动眼珠,设法恢复视力。最后,他终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屋子当中一张扶手椅上,手和腿都用电线捆着。嘴被胶带裹住。

  他面前坐着一个男人,正默默打量着他。吉田看不到这男人的任何特征。他身穿一件普通的黑色帆布工作服,至少比身材大了四到五号。他脸上蒙着黑色滑雪面罩,眼睛藏在巨大的反光太阳镜后面。他戴着黑色帽子,边缘翻了下来。手戴黑手套。

  吉田惊恐地上下打量这个人。过长的外套下露出的长裤也是同样料子的,也比这人的身材大了好几号。裤子拖到帆布鞋子上,裤脚像跳街舞的人一样卷起。吉田注意到一些奇怪之处。他的膝盖和胳膊肘部位都有东西鼓出来,把衣服撑开,好像这个人胳膊和腿上都装了支撑架一样。

  他们沉默地对坐,这段时间对吉田而言仿佛漫长无比。男人看来不打算说话,而他则是无法开口。

  他是怎么来的?虽然他孤身一人呆在房子里,但是别墅周围全是一流的保安,个个荷枪实弹,带着恶狗,而且到处是摄像头。他如何溜了进来?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想要什么?钱吗?如果这是他的目的,他愿意交出一切。他要什么就给什么。没有什么是金钱办不到的。没有什么。但愿他能说话就好了……

  男人继续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他。

  吉田用被胶带裹住的嘴呻吟一声。男人的声音终于从那一大块黑色的身体中发出。

  “吉田先生,你好哇。”

  这声音温暖悦耳。但是对于捆在椅子上的这个人,它听起来仿佛比捆住他手和腿的电线还要坚硬锋利。

  他瞪大眼睛,又呻吟起来。

  “你不必回答。反正我也听不明白你说什么。此外,我对于你打算说什么没有任何兴趣。”

  男人从椅子上站起,由于胳膊和腿上的支撑物,行动显得很不自然。他走到吉田后面。吉田试图转头看他。他又听到他说话,这次是从他身后不知什么地方发出的。

  “你给自己准备了一个舒服的地方嘛。一个秘密的地方,供你享受你那小小的秘密的欢乐。生活中有些快乐是很难分享的。我理解你,吉田先生。我认为没有人会比我更理解你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绕回来面对他。他冲这间长方形、没有窗户的房间挥了挥手。天花板下方的墙上安装了通风系统。房间后部有张床抵着墙,上面铺着丝绸床单。床上方的墙上挂了一幅画,这是陈设简单的房间里唯一的装饰。两面长一些的墙上几乎全是镜子,造成房间看起来比实际大些的视觉效果。

  床前面有一系列屏幕,连接在一组录像机和DVD播放机上,播放影片时可以有环绕效果。另外这里还装了些摄像头,可以拍摄到房间所有角落。摄像头也连在家庭影院系统上。

  “这就是你放松的地方吗?吉田先生?这就是你希望世界忘掉你的时候,用来忘掉世界的地方吗?”

  男人的声音很温和,听起来却像冰一样寒冷。吉田感到寒意爬上胳膊和大腿,凝固了血液,使得四肢麻木。他感到电线割进皮肉,就像尖锐的话语刺进他的头脑。

  男人用那种不自然的行动向放在椅子边地上的一只帆布袋俯下身去,取出一张唱片。这是一张老式密纹唱片,有一个塑料封套。

  “你喜欢音乐吗?吉田先生?这张唱片美如天籁,我向你保证。这是真正的鉴赏家才配享受的。而你当然就是这样一位鉴赏家……”他走向左边墙壁上的音响,研究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过身,灯光在太阳镜片上一闪。“我对您真的无比钦佩。这里应有尽有。我本来还打算万一你没有唱机的话,就设法寻找一个替代品呢。不过我发现您什么都不缺。”

  他开动系统,将唱片小心地从封套中取出,摆上转盘。他把唱针放到唱片上,一串小号演奏出的音符随之响起,从喇叭中传了出来,扩散在整个房间。这是一段哀伤的音乐,曲调悲切,足以激起人们各种忧郁和痛苦的想象,令人久久不能释怀。这是没有记忆的音乐,一种令人忘记一切的音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01

  男人一动不动地站了一阵,静静地倾听。吉田想象着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半睁半闭。可是很快男人又清醒了。

  “很不错吧,是吗?罗伯特·福尔顿,最伟大的音乐家之一。也许应该说是最了不起的一位。而且像所有伟大的人一样,遭到了误解……”他好奇地走向录像系统的控制面板。“我希望知道怎么操作。但愿你的设备不要高级得连我都不知道怎么用才好。吉田先生。噢,不,看起来很简单。”

  他按下一些按钮,屏幕亮了起来,闪着雪花。他忙着对付一阵按钮,摄像机开始工作。屏幕上出现了吉田,他正被五花大绑在屋子中央一把椅子上,面前有一把空椅子。

  男人看起来很满意。

  “不错啊,这些设备真高级。不过,我想你当然应该有这么高级的设备。”

  男人走到囚犯面前,转过空椅子,骑坐在上面。他把奇形怪状的胳膊搭在椅背上。胳膊肘处的支撑物把衣服撑得鼓鼓囊囊的。

  “你想知道我要干嘛,对吗?”

  吉田长长地呻吟了一声。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你以为是钱的话,别担心。我对钱不感兴趣,不管是你的还是任何人的。我只想做笔交易。”

  吉田通过鼻子出了口长气。谢天谢地。不管这人是谁,要什么价钱,总归能和他达成某种协议。他如果不是要钱,那必定也是要什么钱可以买到的东西。金钱能买到一切,他再次提醒自己。一切。

  他在椅子上放松一点。电线的切割好像没那么痛苦了,他看到一线曙光,有谈判的机会就好。

  “你睡觉时,我看了看你的录像,吉田先生。我们有不少共同之处哇。我们俩都有点喜欢陌生人的死亡。你是为了取乐,我呢,是不得已而为之……”

  男人低下头,好像在打量发亮的木椅。吉田觉得他突然沉浸到个人的思绪中,走起了神。他的声音像死亡一样不容分说。

  “不过我们也就这点相像而已。你是通过别人来做它,我却被迫自己动手。你是一个观赏杀戮的人,吉田先生,而我……”

  男人把戴着面具的脸凑到他面前。

  “我杀……”

  吉田突然明白没有希望了。他脑海中播放过各种报纸的首页,上面满是关于约肯·威尔德和亚利安娜·帕克的谋杀的大标题。连日来电视新闻里全是各种关于这次谋杀的可怕细节,包括凶手留在桌子上的血字签名。他面前这个男人说出了同样的字眼。他绝望得发疯。没有人会来救他,因为没有人知道他这个秘密房间。哪怕他的保安来搜寻他,也只会在外面搜寻,而不会想到他死在家里。他又呻吟起来,因恐惧而死命挣扎。

  “你有点让我感兴趣,吉田先生。让我非常感兴趣。所以我觉得应当和你做笔交易。”

  他从椅子里站起,走到装录像带的玻璃门柜子前。他取出一张空白录像带,撕开包装,把它塞进录像机。他按下录像按钮,录像机开始工作。

  “用让我开心的事换让你开心的事。”

  他优雅地把手探进衬衣口袋,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他走向吉田,后者正不顾切进皮肤的电线,疯狂地挣扎。男人用流畅的动作,把匕首刺进他的大腿。囚犯歇斯底里的呻吟突然变成一声剧痛的闷哼。

  “是的,它就是这种感觉,吉田先生。”

  最后那个称呼是用令人窒息的恐怖语气说的,像葬礼的丧歌一样在房间里回荡。沾满鲜血的匕首又刺进去,这次是囚犯的另一条大腿。这次刺入的动作非常迅速,吉田都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只觉得大腿一阵异样麻木。随即,他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流下小腿。

  “这很有趣,对吗?换个角度来看,事情就不一样了。不过耐心些,结果会让你满意的。今天你也会找到乐子的。”

  男人冷酷地继续刺戳捆在椅子上的人,他的举动一一被录像机录下。吉田从屏幕看到自己被不断刺戳。他看到随着男人不断抬手、刺下,鲜血大块大块地染红他的白衬衫。他看到麻木不仁的屏幕播放着自己充满恐惧和痛苦的双眼。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03

  同时,背景中的音乐也变了。高昂的小号声充满高音符,有节奏地吹奏出重音,听起来颇像原始的打击乐器,仿佛是种族仪式或者活人献祭时用的音乐。男人和匕首围绕着吉田,继续着轻快的舞蹈,到处刺出伤口。鲜血宛如见证一样汩汩流出,流到衣服上,淌到地板上。最后音乐和男人同时戛然而止,仿佛一场经过反复排练的芭蕾舞剧。

  吉田仍旧活着,而且神志清醒。他感觉到生命和鲜血一起从遍布周身的伤口流出,浑身剧痛无比。他额头上沁出冷汗,灼痛了左眼。男人用沾满鲜血的衣袖给他擦了擦脸。他的头上一片血红。

  鲜血和汗水。像以往那无数次一样的鲜血和汗水。此外,还有他在摄像机里那呆滞的凝视。

  男人在滑雪面罩下喘息着。他走过去关上录像机,按下倒带钮。录像带倒回开头,男人又按下播放键。

  吉田眼睛半睁,伤口缓缓流着血。他面前的屏幕上,一切又重新开始。刺下去的第一刀,像烙铁一样刺进他大腿的匕首。然后是重新刺进的第二刀。然后是其他……

  男人的声音像命运一样传来,柔和而冷漠。

  “这就是我要给你的。让我快乐之后是让你快乐。放松一点,吉田先生。放松,看看你自己死去……”

  吉田耳中隐隐传来这些话语。他的眼睛盯着屏幕。他的血液缓缓淌尽,寒意渐渐占领每个细胞,而他无法抑制住那可怕的欢娱感。

  他的眼前终于一片黑暗时,他分不清自己看到的究竟是地狱还是天堂。

  玛格丽塔·维兹尼穿过赌场广场,开下通向布里格林停车场的斜坡。早晨这个时候,周围几乎没有多少行人。蒙特卡洛习惯夜生活的居民,那些有钱人和那些绝望的人,此刻都正在酣睡。而观光客们尚未出发。所有像她这样出现在大街上的人都是工薪一族。她穿过阳光,绕过坐在巴黎咖啡馆吃早饭的人群,开过色彩斑斓、整齐划一的花床,朝温热潮湿又阴暗的停车场开去。她把菲亚特停在出口附近,把磁卡插进机器。门开了,她缓缓开进去。

  玛格丽塔每天都从她住的意大利小镇凡提米格里亚开车来上班。她在摩纳哥国际银行的安全部工作。它位于夏奈尔专卖店前面的赌场广场。

  她完全是出于幸运才找到摩纳哥的这个工作的,没有任何关系或者推荐信。自从以出色成绩取得了经济和商业学历之后,她像出色的学生一样,得到很多工作机会。令她惊喜的是,其中也包括摩纳哥国际银行的工作机会。

  她不抱希望地接受面试,却居然被选中、聘用了。这份工作好处太多了。首先,她的起步工资就比在意大利可能找到的所有工作都要高。其次,另外一个好处是,在蒙特卡洛工作,交税要求也比意大利宽松得多……

  玛格丽塔微笑了。她是一个美丽女孩,浅栗色的短发,面孔友好而迷人。前面有辆车要出来,正在倒车。她停车等候,趁机照照后视镜,对于看到的这张脸,她非常满意。

  米歇尔·勒孔特今天要来,所以她希望自己完美无瑕。

  米歇尔……

  一想到他含情脉脉的眼神,她心里就涌上一阵暖流。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地绕圈子已经很长时间了,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又充满渴望。现在,开始尝试进一步接触的时间已经到了……

  道路通畅了。她开下斜坡,慢慢向广场下方好几层处的停车场开去。她有自己的停车位,它位于倒数第二层专门留给银行职工的停车区。她谨慎而熟练地驾驶着,开下好几层,每次打方向拐到下一层的斜坡时,都听到轮胎在闪闪发亮的路面上摩擦的声音。她开到她那层车库。车位在墙后头。她微微打着方向,拐到墙的右边,惊讶地发现她的位置被一辆大汽车占据了,那是一辆闪闪发亮的黑色本特利轿车,装着黑色玻璃。

  真奇怪。这类高级汽车一般不会出现在地下停车场。这种车一般都配有穿深色西装的专门司机,恭候在后门口,侍候乘客上下车,再不然就是漫不经心地随便停在巴黎旅馆门口,让旅馆小厮帮忙泊到车位上。这可能是一个银行客户的车吧。考虑到这一点,她打消不满之情,决定停到旁边的空位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04

  也许是由于脑袋里盘算着这些想法,她粗心大意地蹭上了那辆车的左角。她听到自己的车灯撞碎的声音,沉重的大轿车闷响一声,防震性能良好的车身微微颤了颤。

  玛格丽塔赶忙小心地后退一点,仿佛这可以弥补刚才粗心大意造成的小破坏。她把车倒开,慌忙打量起本特利的车尾。车身凹进了一点,并不很大,但是非常清楚地印着她的塑料保险杠的痕迹。她懊恼地用手捶了捶方向盘。现在,她只好对付那些麻烦的事故处理手续了,而且还得向一位银行客户承认自己弄坏了他的车。

  她走出汽车,迟疑不决地走向轿车。后车窗里面好像有人,她从暗色玻璃窗看进去,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身影。她把头凑近窗子,用手罩着玻璃往里看。里面确实有人坐在后座上。这真有点奇怪,车被撞到,车里的人怎么不出来看看?

  她眯缝起眼睛。突然,车里的人形朝右边倒下,头抵着窗户。玛格丽塔惊恐万状地发现这是一张血肉模糊的人脸,睁大的眼睛正毫无生气地瞪着她,像骷髅头一样龇着牙齿。

  她跳回一步,歇斯底里尖叫起来。

  弗兰克·奥塔伯和警察总监于勒彻夜未眠。他们俩一直在琢磨一张沉默的唱片封面,一遍遍听一盒磁带,却没有多少收获。他们把各种可能的推理翻来覆去地思考,向所有稍微知道一点音乐的人寻求帮助。但就连罗切尔警长这样一个有着一流唱片收藏的音乐迷,也对卡罗斯·桑塔那摆弄吉他的灵巧手指犯了难。

  他们在网上搜索,寻找哪怕一点点可以帮助他们揭开凶手留下的谜团的线索。

  一无所获。

  他们面对一扇锁死的门,无法找到钥匙。他们灌了不少咖啡,不管加多少糖都仍觉得苦涩。时间飞逝,他们的希望渐渐破灭。

  窗外的天空渐渐变蓝。于勒从桌边站起,透过玻璃看着渐渐繁忙起来的交通。窗外所有人想必都觉得这是一夜安眠之后新的一天。可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一夜噩梦之后,继续等待的一天。

  弗兰克坐在扶手椅里,一条腿搭在椅子扶手上晃荡,眼睛盯着天花板。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于勒揉揉鼻子,疲倦而无力地叹了口气。

  “摩莱利,帮我个忙。”

  “您吩咐吧,警察总监。”

  “我知道你不是招待员,不过你是这里年纪最轻的人,总要为此付出一点代价。你能够帮我们搞点比那机器里的泥浆像样点的咖啡来吗?”

  “我正等您吩咐。”摩莱利微笑起来,“我自己也并不介意来点好咖啡。”

  警长走出办公室,于勒用手理了理椒盐色头发,一夜未眠之后,头发在脖颈那里翘起来,露出粉红色皮肤。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他们俩都明白失败了。于勒拿起听筒,觉得这块塑料简直有千均重。

  “我是于勒,”他直截了当地说,他听了一阵,脸色变白。“在哪里?”又停顿一下。“好的,我们马上赶到。”于勒挂上电话,用手掩住脸。

  弗兰克在他打电话时一直站着。他的疲倦仿佛一扫而光。他突然像猎狗一样警觉。他眯缝起熬得通红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于勒。

  “弗兰克,又有一具尸体。在赌场旁边的地下停车场。没有脸皮,像上次那两具一样。”

  于勒走向门口,弗兰克紧随其后。他们差点撞上端着摆了三小杯咖啡的托盘的摩莱利。

  “咖啡来了,警察总监……”

  “摩莱利,放下咖啡,去找辆车来。他们又发现一具尸体,我们得快点。”

  他们走出办公室,摩莱利对走廊里擦肩而过的一名警官说:

  “杜帕基,我要一辆车,马上。”

  他们坐电梯下楼,感觉仿佛像爬下喜马拉雅山一样漫长。

  他们冲出大门,院子里已经有一辆车在等待,马达已经启动,门开着。他们门都等不及关好便火速出发。

  “赌场广场。拉克瓦,打开警笛,别心疼轮胎。”于勒对司机吩咐道。年轻人迅速做出反应,想也不想便飞速起步,轮胎咯吱作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04

  他们沿着圣德沃特一级方程式大赛著名弯道之一。开,一路警笛高鸣冲到广场,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停车场入口前面,已经聚集了一小群好奇的围观者,就像几天前那群一样。车库右边的花床姹紫嫣红,种了不少棕榈树。他们左边则是巴黎旅馆前面的交通环道,环道中间是一个巨大花床,园艺师特地在上面设计了用花来排列成日期的巧妙布局。弗兰克禁不住想,对今天的死者而言,日期是用鲜血写出的。

  在警察的帮助下,汽车在众目睽睽中穿过人群。他们开进停车场,飞速开到那层已经有两辆闪烁灯光的警车等候的车库。警灯在墙上天花板上投下闪烁的光影。

  弗兰克和警察总监像被烫着般跳出汽车,于勒指指另外两辆车对一名警官吩咐道,“告诉他们把灯关掉,不然没几分钟我们都会疯掉。”

  他们走到巨大的黑色本特利停放的地方。一具男人的尸体正靠在黑色车窗上,窗上沾满鲜血。于勒一看到它就捏紧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他无休无止地低声诅咒,仿佛发泄怒火就可以改变眼前这幅景象。“上帝啊,是他!”

  弗兰克一夜未眠的疲劳感演变成深深的绝望。趁着他们像鱼一样沉默地坐在办公室里,试图解开这个疯子的密码时,疯子已经又下手了。

  “是谁发现的?”于勒问身后一名警察。

  “是我,警官。”一名穿制服的官员走过来,“或者不如说我是第一个赶来的。我来这里拖一辆车,就听到那个女孩在尖叫……”

  “哪个女孩?”

  “发现尸体的女孩。她坐在车里,受了惊吓,哭成了泪人儿。她在我们楼上的摩纳哥国际银行工作。她停车时撞上了本特利,走出来看看情况,结果就看到这个……”

  “有人碰过任何东西吗?”弗兰克突然问道。

  “没有。我没有让任何人走近。我们一直在等你们。”

  “很好。”

  弗兰克弯腰到警车里拿出一副橡胶手套戴上,向轿车俯下身去。他想打开驾驶座一侧的前门。门开了,汽车没有锁。他弯腰钻进车里查看尸体。男人穿的衬衫浸透鲜血,几乎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他的长裤是黑色的,看上去很像晚礼服。全身各处扎了无数刀眼。尸体旁边的皮椅面上,用鲜血写着那两个字。

  我杀……

  他靠在软垫皮椅上,扳着尸体的肩膀,把它放正,让它靠在椅子后背上,免得再歪倒。他这样做的时候,听到有东西喀哒一声掉到汽车地板上。

  他走出汽车,打开尸体附近的后门。他俯下身子,胳膊支在腿上弯下腰。他身后的于勒也背着手弯下腰仔细查看。他没有戴手套,所以什么也不敢碰。

  弗兰克看到车里地板上的东西。它掉在前排椅子的下方,是一盘录像带。它原先可能放在尸体膝盖上,一动就掉下来。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支钢笔,把它戳进录像带一个眼儿里挑了起来。他举起带子,研究了一阵,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干净的塑料袋,把带子装进去收好。

  同时,他注意到死者光着脚。弗兰克伸出手,测了测脚趾弹性。他又拎起死者的裤脚,查看脚踝。

  “可怜的家伙显然被什么硬东西捆得结结实实,可能是电线。从血液凝结程度和四肢的僵硬程度来看,他没死多久。而且他不是在这里死的。”

  “从手的颜色来推断,我认为他是由于伤口出血过多而死。”

  “是的。因此,如果他是在这里死的话,车座和地板上应当有远比现在多的血迹,而不是仅仅衣服沾血。而且,这里看来也不像是进行这种谋杀的地方。这个人是在别处被杀,然后才放进车里的。”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于勒后退一步,让弗兰克直起身来。“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费事在夜里用车把尸体移来移去呢?”

  “不知道。”弗兰克打量着四周,疑惑地回答。“不过,这正是我们要搞清楚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06

  他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打量着靠在椅背上的尸体,它在闪亮华丽的小小棺材里,眼睛瞪得溜圆。

  “从他身上剩余的衣物和汽车来判断,他想必是个有钱人。”

  “我们来看看这车是谁的吧。”

  他们绕着本特利转了半圈,打开乘客座位一侧的前门。弗兰克按了下豪华木制仪表盘的一个按钮,手套盒的小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他从里面掏出一个皮夹,汽车的文件都在里面。

  “在这里。这车属于一家公司,‘禅’电子公司。”

  “上帝啊,艾伦·吉田。”警察总监震惊地喃喃道,“‘圣件’的版权拥有者。”

  “妈的,尼古拉斯,这就是谜底。”

  “你指的是什么?”

  “桑塔那的那首歌,我们反复听了无数遍的那首。它是在日本现场录音的。吉田正是美日混血儿。记得桑塔那写的歌名字是什么吗?它叫做《圣祭》,明白了吗?《圣祭》和‘圣件’。此外,《莲花》里还有一首歌叫《东京》。我相信吉田和它肯定也能联系起来。”

  于勒指了指汽车里那具尸体问,“你觉得是他吗?艾伦·吉田?”

  “我敢打赌。此外还有件事……”

  于勒惊讶地看了看美国人。他能看出弗兰克的脑袋里正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尼古拉斯,如果吉田是在别处被杀,然后转移到蒙特卡洛的赌场广场被发现的话,那这里必定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那杂种希望我们调查这个案件。”

  如果弗兰克的推断无误,于勒思忖,那么那人的疯狂和冷酷都超出想象。他对将来的日子,对于他们将要遇到的事,将会面对的杀手和已经不得不面对的谋杀都充满不祥预感。

  轮胎的嘎吱声表明救护车和医务人员赶来。法医的大车跟在后面。于勒向他们发布指令,弗兰克则站在轿车敞开的门口沉思,他的眼睛偶然落到汽车音响上。磁带机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把它拉出来。

  那是一盘普通的磁带。它看来录过东西,又已经倒回开头。弗兰克打量了它一会儿,把它塞进音响。随即,车周围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桑巴派对》的乐声在车库死寂的空气中轻盈飘起,充满嘲讽。

  他们回到警察总部,大楼前的空地上已经挤满记者。

  “该死的秃鹫们,让他们见鬼去吧。”

  “尼古拉斯,你还能指望什么呢?我们在车库那里设法避开了他们,可是总不能永远躲下去。毕竟在我们面对的问题中,他们算得上最好对付的了。记住这个吧。”

  “绕到后门去。我现在没法见他们。”于勒对司机吩咐。司机还是去时那个警官。

  汽车向前开去,在车道上停下。记者们看到警察总监在车里,像商量好一样一齐涌来。汽车在距离大门一点点时被人群围住,他们争先恐后提出各种问题。于勒只得摇下他那面的车窗。媒体记者们的喊叫更响了。有个红发、满脸雀斑的家伙几乎把头塞进车窗里。

  “警察总监,你知道车库里的尸体是谁的吗?”

  后面的人嚷道,“你认为是杀了约肯·威尔德和亚利安娜·帕克的人干的吗?”一名于勒认识的《尼斯晨报》记者粗暴地把别人推到一边,挤上前问,“他是一个连环杀手吗?”

  “你能讲讲昨晚打到蒙特卡洛广播电台的那个电话吗?”他们后面又有一个声音嚷道。

  于勒举起手,阻挡这些潮水一样涌来的问题。

  “先生们,请原谅。你们都知道我现在不可能做出任何回答。过些时候警察局长会发布一项声明的,现在我只能说这么多。请原谅。继续开吧,拉克瓦。”

  他们慢慢开走,小心地避免撞上人。汽车开进大门,门随即放下。他们走出汽车,于勒举手擦了擦满脸的汗。他连日没有休息,再加上又看到新的恐怖场面,眼睛下出现了黑眼圈。

  他把轿车里找到的录像带递给摩莱利。法医确定上面没有指纹后,就把它还给了他们。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06

  “摩莱利,做一个备份给我们。带一台录像机到我的办公室。然后给尼斯的人打电话,跟克拉沃谈谈。告诉他昨晚的录音分析一有结果就告诉我们。我不指望有什么结果,但是谁知道呢。我们在办公室。”

  他们走上大楼外的楼梯,在玻璃门前停下。弗兰克推开它,先走了进去。自从他们昨晚在广播电台见面以来,他和于勒一直没有机会单独在一起。他们在电梯口停住脚步。警察总监按了按钮,电梯门打开。

  “你有什么想法?”

  弗兰克耸了耸肩。

  “问题不在于我在想什么,而在于我已经不知道该想什么了。这家伙简直难以理喻。我对付的每个案子里,都会有一些破绽留下。总有个把说明连环杀手情况的线索。而这家伙的精明实在不可思议。”

  “没错。而且现在已经有三个人死了。”

  “尼古拉斯,有件事我最想不通。”

  “什么事?”

  “除了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剥脸皮之外,在第一个案件里,受害者是约肯·威尔德和亚利安娜·帕克,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今天,我们则只有一具男人的尸体。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或者说,除去女人不谈,两度F1方程式赛车的世界冠军得主约肯·威尔德和世界著名的电子大亨艾伦·吉田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最明显的联系在于,他们俩都非常有名,年龄也相仿,都是35岁左右。”于勒靠在电梯的金属墙面上沉思着。“此外,我还得说他们都非常英俊。”

  “没错。那么亚利安娜·帕克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要杀一个女人?”

  电梯开到他们的楼层停下。门开了,于勒伸出一只手挡住门。

  “杀手可能是对约肯·威尔德感兴趣,而她碰巧在那儿。所以他不得不把她也杀了。”

  “我愿意接受这种解释,可是为什么她也遭到同样对待?”

  他们沿走廊走到于勒的办公室门口。路过的人都像看战争中的幸存者一般看看他们。

  “弗兰克,我没头绪。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们有三个人死了,却没有一点称得上是线索的东西。我们甚至连已经得到的线索也分析不出来,所以又造成了一个人的死亡。等到谜底揭晓才发现其实非常简单。”

  “我以前看到书上说,谜底揭开以后其实都很简单。”

  他们走进办公室,阳光已经投到地上。外面几乎是夏天,屋里却像冬天一样充满寒意。于勒走到桌边,拨了尼斯的警察总监弗罗本的号码。弗兰克像几个小时以前一样,坐回椅子上。

  “你好,弗罗本吗?我是尼古拉斯。听着,我有一个难题。实际上,是又一个难题了。我们在一辆车里发现了一具新尸体。和前两具一样。脸被完全剥离了。车里的证件表明是‘禅’电子公司的车。这公司是艾伦·吉田的,你知道……”警察总监停了一下,好像是电话那头的人打断了他。“什么?等等,我和弗兰克在一起。我马上打开免提,让他也加入谈话。请重复一遍你刚才的话。”

  他按了个按钮,弗罗本在电话中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说的是,我正在波里厄,在吉田的别墅里。显然这里是亿万富翁的豪宅。或者说是百万亿富翁。到处都是武装保安和摄像头。我们今天早晨大约7点接到一个报警电话。仆人不住在这里——他们都是在6点半过来上班。今天一到这里,他们就开始打扫昨晚一个晚会的垃圾。他们走到楼下时,发现一间他们从来不知道的房间……”

  “‘他们从来不知道的’是什么意思?”

  “尼古拉斯,就是我说的意思。一个他们没有见过的房间。一个秘密房间,房门是靠藏在一个雕像底座上的电子锁开关的。”

  “对不起,请继续。”

  “他们走进房间,发现一张沾满鲜血的扶手椅。地板上墙上到处是血。给我打电话的保安管那叫一个血池。他并没有夸张。我们已经过来一会儿了,法医正在检查。我已经进行了一些询问,但是没有什么收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07

  “他在那里杀了他,弗罗本。他过去杀死了吉田,干了那些事,然后把他装上汽车,连车带尸体一起留在赌场的地下停车场。”

  “保安部的负责人是个叫瓦拉米尔的退役警察。他告诉我他们昨晚四点看到吉田的车开出门去。”

  “他们没有看到是谁在开车吗?”

  “没有,他说汽车有深色玻璃,看不到里面。由于是晚上,玻璃反射灯光,所以更看不到是谁。”

  “他难道不觉得吉田这个时候一个人开车出去有点奇怪吗?”

  “我正是这样问他的。他说吉田就是个奇怪的人。他隔一段时间就会这么干一次。瓦拉米尔提醒他这样一个人出门不安全,但是他不听劝告。你想知道吉田奇怪到什么程度吗?”

  “说吧。”

  “我们在那个房间里找到大量恶心的录像带,内容足以让你发抖。里面的东西你根本想都想不出来。我的一个手下看了一点就开始呕吐。我要不要跟你说呢?”弗罗本不等回答就说了下去,“要是吉田喜欢这种东西,那他真是死不足惜!”

  弗罗本的声音里表现出明显的厌恶。

  “弗罗本,请让我知道你调查的结果。照片、指纹——如果有的话——等等。请不要破坏现场,我们如果需要,会再来看看。多谢。”

  “没问题。尼古拉斯?”

  “什么事?”

  “上次我就想到了,这次我不得不说出来。我可真不愿处于你们的境地。真的!”

  “我相信你,我的朋友。我当然相信你。”于勒挂断电话。

  弗兰克靠着椅子,心不在焉地看着蓝色的天空。他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古。

  “尼古拉斯,你知道吗?我一想到世界上这些事情,什么世贸中心大厦,这里的案件,战争等等,我就开始想到恐龙。”

  警察总监愕然看着他,莫名其妙。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人们都在想方设法研究它们是如何灭绝的。他们想知道这些统治地球的动物为什么突然消失。也许最简单的回答正是最准确的。没准它们都疯了,所以就死光了。就像我们一样。你知道的。我们就像一些小型恐龙。迟早我们的疯狂会终结了我们。”

  摩莱利把录像带塞进录像机,屏幕上出现开头的彩色线条。于勒拉下百叶窗,以便看清屏幕。弗兰克坐在扶手椅里,扭头对着屏幕。摩纳哥公国保安局的头头鲁克·隆塞勒坐在他旁边。他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于勒的办公室里,正好摩莱利和一名警察正用小推车推着录像机赶来。

  这是一个高大、晒得黝黑的人,太阳穴周围的头发都是椒盐色的,样子和斯图尔特·格兰杰40年代的美国电影明星,曾主演《所罗门王的宝藏》等一系列冒险片。有点像。弗兰克带着本能的兴趣观察他。这个人与其说像个警察,不如说更像名政治家。一张英俊的脸,一份看重公关技巧超过看重现场侦察的工作。他是官方场合拿来陪衬场面的最好人选。于勒给他们做介绍时,他和弗兰克互相打量了一会儿。美国人看进隆塞勒的眼睛,判断出对方并不愚蠢。他也许是个机会主义者,不过并不笨。弗兰克清楚地感觉到,这是一个为了救自己,会毫不手软地把别人扔进大海的人。他一听到吉田的消息就赶了过来。这会儿他倒没提出什么批评,不过他显然是打算收集足够的信息,好在上级前推卸责任。摩纳哥公国是个小国,不过并不是童话般的纯洁乐土。

  屏幕上终于出现了形象。起初,他们看到的一个捆在椅子上的人,胶带裹着嘴,眼睛惊恐地瞪得老大,看着他左边的什么东西。大家立刻就认出了艾伦·吉田的脸。他的照片曾经出现在世界各地的各种杂志上。然后,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形象进入镜头。于勒屏住呼吸。弗兰克看到这个人和他的衣服时,起初以为是录像或者摄像机出了问题,以至于胳膊肘和膝盖处出现奇怪的变形。随后他意识到这是他的伪装,不由得佩服起这个人的精明。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08

  “你这杂种,”他喃喃道。

  周围的人本能地扭头看看他。弗兰克点点头,好像为打搅他们而道歉。大家又回头看录像。他们恐惧地看着黑色人形反复刺戳绑在椅子上的人,而且下手很科学,没有一次刺戳是致命的。他们看到他刺戳进受害者的衣服,切开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他们看到鲜血慢慢流下吉田的白色衬衫,就像鲜花吮吸着他的生命慢慢开放。他们看到这个人围绕着受害者舞蹈,品尝他的痛苦和恐慌。舞蹈者身上沁出死亡气息,只等把对方打发到黄泉。

  过了仿佛有几个世纪之久,黑衣男人终于停下。吉田脸上淌出冷汗。男人伸出一只胳膊,用袖子给他擦擦脸。吉田脸上顿时一片殷红,宛如这个死亡仪式中一点点生命的象征。到处是血。大理石地板上,衣服上,墙上。黑衣男人走到左边墙前的录像机前。他向机器伸出手。突然,他又停下,歪着头,好像突然有个新想法。他走到摄像机前鞠个躬,右手优雅地指向椅子上垂死的人。他转过身,按了个按钮,屏幕上终于只剩一片来自冬天和地狱的雪花。

  房间里一片死寂,沉默中众人各有各的想法。

  弗兰克想起了过去,想起海边的小屋,和他从来都无法抹去,像永不终止的电影在他的脑海中播放的形象。回忆再度引发痛苦,痛苦变成憎恨,弗兰克把这憎恨平均地分摊在自己和这个杀手身上。

  于勒打开百叶窗,阳光像赐福一样重新涌进房间。

  “基督啊,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隆塞勒像祈祷一样喃喃道。

  弗兰克站起身。于勒看到他明亮的目光。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要是录像里那个形象摘下眼镜,那么他的眼睛必定也有同样的光亮。水对水,火对火,疯狂对疯狂。死亡对死亡。

  于勒颤抖了一下,好像空调直接把北极的寒风吹了进来。弗兰克的声音仿佛也来自寒冷极域。

  “先生们,录像带里就是魔鬼本人。这个人可能是个疯子,但是他又像一个精明无比的人一样头脑清晰。”他指着仍旧闪着雪花的屏幕说,“你们看到了他的衣服。胳膊肘和膝盖上的鼓起物。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去吉田家之前已经计划好要录像。可能没有,因为他可能不知道有秘密房间和那些荒唐的录像。他可能是临时想起的念头。也许,他是在吉田打开他的神秘巢穴时突然出现的。他觉得不妨让我们看到他杀死那个可怜的坏蛋。不,准确的词应当是‘钦佩’。这是疯子的思想。摩莱利,你能把带子倒回去吗?”

  警长举起遥控器,喀哒一声,录像带嘶嘶倒了回去。两秒钟之后,弗兰克挥手叫停。

  “够长了,谢谢。请把画面定格在这家伙出现时,让我们好好看看他。”摩莱利按了下按钮,屏幕上的黑衣人正举刀欲刺。凝固的形象上,一滴鲜血正从刀间遥遥欲坠。警察局长厌恶地挤了挤眼睛。他显然并不习惯看这类表演。“看这里。”弗兰克指了指屏幕上杀手举起来的胳膊。

  “这个人知道房子里有摄像机。他知道公国里到处是摄像头。他对情况一清二楚,知道如果开车到布里格林停车场,他就有可能被摄进镜头。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我们可以通过录像分析,进行人体测量,从而确认他的身份。每个人身上都有特别的尺寸。耳朵长短,手腕到胳膊肘的长度,脚踝到膝盖的距离等等。全世界的警察都有进行这种分析的设施。所以他在胳膊肘和膝盖上安装了支架。这样我们就得不到任何可以分析的资料。既看不到脸,也无法对身体进行测量。我们只知道他的身高,成千上万人的身高都是一样的。所以我说他除了疯狂之外,还非常清醒狡猾。”

  “这个疯子为什么闯到了这里呢?”隆塞勒可能觉得自己作为头头很没面子。他看看弗兰克,强作镇定。“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弗兰克看看于勒。警察总监明白他应该亲自出马对付隆塞勒。

  “我们打算朝几个方向调查。我们手头没有多少线索,不过还是有一点东西的。我们在等里昂送来他们对电话录音的分析结果。心理学家克伦尼也正在写关于录音的分析报告。对游艇、吉田的汽车和别墅的检测报告也快要出来了。我们并不抱太大希望,不过也许会有点收获。解剖结果没有什么价值。我们和凶手唯一真正的联系是在他杀人之前打到蒙特卡洛广播电台的电话。我们现在严密监控这家电台。不过他是个精明的杂种,我们也都看到了。他不光凶残,而且还准备充分。我们现在只能指望他犯下一点错误。我们已经安排了一队人随时待命,由摩莱利指挥,专门负责追踪电话,调查一切可疑的线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09

  “有不少电话打来,”摩莱利补充道。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两句。“肯定还会有更多电话。有时候,打电话的人都是无聊的疯子,自称来自外太空的人啦,是复仇天使啦等等。不过我们对稍微像样一点的电话都没有放过。对它们一一加以检查,显然要耗费大量时间和人力,而我们这两样都不够用。”

  “嗯,我会设法帮助你们的。我可以向法国警方要求支援。当然,公国完全可以独立承担这个案件。我们一贯是安全的象征,是当今的混乱世界中一个安宁快乐的小岛。现在我们却遇到了这样一个疯子,他干下了数量惊人的谋杀,我们必须高效率地处理这个问题,才能无损于我们的形象。换言之,我们必须抓住他。阻止他继续犯罪。”隆塞勒站了起来,掸了掸亚麻长裤上的皱纹。“好啦,我走了,你们好好干吧。你们应当知道,我将把一切如实汇报给首席检查官。不过我真希望不必做这个汇报。于勒,不管什么时候,一有情况就报告给我。祝你们走运,先生们。”

  他开门走出了办公室,把门轻轻在身后关上。他的话,特别是他的语气,毫无疑问地表明“我们必须抓住他”的真实含义是“你们必须抓住他”,万一不成功,吃不了兜着走。21

  弗兰克、于勒和摩莱利一言不发坐在办公室里,体会着失败的苦涩心情。他们有过一个线索,却没有理解它的意思。他们曾经有机会阻止凶手,现在却只能面对停尸房里又一具脸皮被剥掉的尸体。隆塞勒现在只是旁敲侧击,在战争开始前作好铺垫。他是在警告他们,让他们明白再无成效就意味着罢官撤职,而他显然会尽力把责任推卸给他们承担。

  有人敲门。

  “请进。”克劳德·弗罗本拉长的脸出现在门口。“警察总监弗罗本报告。”

  “你好,弗罗本。快请进!”

  “大家好哇。我刚刚碰到了隆塞勒。事情不怎么顺利,是吗?”弗罗本边说边走了进来。他立刻注意到屋子里一片垂头丧气的迹象。

  “糟透了。”

  “尼古拉斯,给你。我给你带了一份礼物来。这是专门以创记录的速度为你冲洗出来的。剩下的部分还要等一阵子,很抱歉。”

  他把手里的棕色信封放到桌上。弗兰克站起来,拿过信封打开。信封里有些黑白照片。他把照片翻过来,看到了他在录像上看到的场面:一间空荡荡的房间,犯罪发生的地方。在这个房间里,身穿黑衣的人屠杀着一个灵魂更加黑暗的人。不过现在他们俩都不在照片上。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照片,把它们递给于勒。警察总监看也不看就把它们放回信封。

  “你们找到什么东西没有?”他不抱希望地问弗罗本。

  “你可以想象我那些伙计们怎样仔细地搜查了那个房间和整幢房子。里面有无数指纹,不过你知道,太多指纹也就相当于没有指纹。如果你给我尸体的指纹,我可以对它们进行比较,得出确定的身份。我们在扶手椅上找到一些毛发,它们可能是吉田的……”

  “就是吉田的。他就是死者。毫无疑问。”于勒打断了他的话。

  “你怎么这么确定?”

  “我们继续讨论之前,我觉得你应当看一件东西。”

  “什么?”

  “坐下,准备好。”于勒靠到椅背上,转头看着摩莱利。“摩莱利,放录像。”

  警长按了一下遥控器,屏幕再次充满黑衣男人杀戮着另一个注定要死去的人的屠杀之舞。他的匕首看起来像一支死亡之针,缝制着一件供地狱狂欢之用的血衣。随着那个奇特的、自我满足的黑衣人的鞠躬,录像结束了。弗罗本过了很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

  “天哪,这根本就不是人,不再是人了呀……我想划个十字。那个人脑袋里到底有些什么?”

  “疯子用来为邪恶效劳的一切技巧:冷酷、机智、聪明。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情。”

  弗兰克的话语不光是对凶手的谴责,也在诅咒自己。他们俩都不会罢手。一个会继续杀人,直到另一个扼住他的咽喉。为了成功做到这个,他将不得不放弃正常思维,也穿上一身黑衣。

  “弗罗本,你关于在吉田那里找到的录像带,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弗兰克语气没有改变,却突然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

  有那么一会儿,警察总监很高兴能够换个话题。他被美国人眼睛里的光亮吓住了,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像低语着魔咒召唤鬼魂的人。弗罗本做着怪脸,指着屏幕。

  “就像这样的东西,它们足以令你血液凝固。我们已经开始做调查,看看它是从哪里来的。那里面的东西使我不禁觉得,真实的吉田先生可能不比杀他的那个人好到哪去。那些东西使你对人类失去信心。我再说一遍,在我看来,那个虐待狂真是罪有应得。”

  “我有件事想问你。你觉得谋杀者为什么要做这盘录像带呢?”于勒坐在桌边,终于问出了一直在想的问题。

  “他不是为了我们录的,”弗兰克朝窗边走了两步说。他靠在大理石窗台上,对眼前的街道视而不见。

  “你是什么意思?”

  “有一个地方,就是在录像结束之前,他正打算关上录像机时,那才是他突然想起我们的时候。所以他转身鞠躬。不,录像带不是为我们录的……”

  “那么是为了什么呢?”弗罗本转身朝着美国人,不过只能看到他的脖子和肩膀。

  “他是给吉田录的。”

  “给吉田?”

  弗兰克缓缓转过身对着屋子。

  “当然。你没有看到他确保没有一刀是致命的吗?有时,邪恶会以毒攻毒。那个杀了吉田的人让他看他自己的死亡录像。”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10

第五个狂欢节

  男人回来了。

  他小心地关上身后金属墙上的密封门。一如既往,安静而孤独。现在,他再次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就像世界被隔绝在外面一样。

  他微笑着,小心地把一个黑色背包放到墙边木桌上。这次,他确定没有弄坏它。他坐下来,像执行严肃仪式一样打开桌上的灯。他按开背包上的扣子,以同样庄严的态度打开包,取出一个黑色蜡盒。他把盒子放到桌上,端详了它一阵,仿佛正在欣赏一份礼物,拖延着打开盒子看里面的东西的欲望。

  夜晚没有虚度。他巧妙地利用了不多的时间。又一个无用的人满足了他的需要,给了他所要的东西。现在可以自由地听音乐了,他脑海中正播放着胜利进行曲。

  他打开盒子,小心地把里面的东西拿到手上。灯光照亮了他轻轻地从盒子里取出的艾伦·吉田的脸。几滴血淌下,滴到盒子里,那里已经聚集了一些血迹。男人的笑容更深。这次,他的确非常小心。他把战利品披到一个理发师经常用来放假发的模特头上。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死亡面具,又满意地笑了,什么都没有损坏!只是从愚蠢的人类模特头上转移到了塑料模特头上而已。

  他小心地用手指抚摩整洁的皮肤,抚弄已经失去生气的头发。没有切口,没有磨损。眼睛周围的一圈皮肤整齐地割下。嘴唇是最难处理的部位,它像活着时一样丰满灵活。只有几滴血破坏了这张脸的整洁和美丽。

  真出色。他放松身体,瘫在椅背上,双手交叠垫在脑后。他弯弯腰,放松脖子的肌肉。他累了。这晚收获颇丰,但是也非常累人。紧张的时刻已经过去,他得为此付出代价。

  男人打了个哈欠,不过现在还不能睡觉。首先,他必须做完工作。他站起身,打开一个壁橱,取出一盒纸巾和一瓶消毒剂,走回桌边坐下。他小心地擦去面具上的血污。

  现在,他脑海中的音乐变成一些新世纪的作品,宁静祥和,有着柔美的合唱配音,用的是民族风味的乐器,比如排箫。就像他轻柔地抚弄男人的脸皮一样,这音乐也轻柔地抚弄他的思想。他终于完工了。桌子上,面具的旁边,丢了几张沾了粉红色的纸巾。男人半闭着眼睛,陶醉在自己的杰作里。

  他进门以来,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不过那个充满期待的声音还是响了起来。

  是你吗,维波?

  男人抬起头,看看桌边那扇打开的门。

  “是的,帕索,是我。”

  你为什么这么迟才回来,我感到很孤独,一个人留在黑暗里。

  男人有点神经质地开口,不过声音还是很平静。他转向左边那阴沉沉的门口。

  “我并没有出去快活呀,帕索。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维波,我知道。我不是在怪你,千万不要道歉。只是你不在的时候,时间过得真慢呀。

  男人短暂的愤怒过去了,随即一阵柔情涌上心头。他突然变得像一只记起了幼崽的狮子,一只保卫团队中的弱小成员的狼。

  “一切正常,帕索。现在我要来和你一道睡觉了。我给你带来了礼物。”

  一个惊喜的声音急不可耐地发出。

  是什么,维波?

  笑容回到了男人脸上。他转脸看着盒子,关上了盒盖。他关掉面前的灯。这次一定完美无缺。他挂着微笑,拿起盒子,走向声音传来的黑暗大门。

  他用胳膊肘顶开左边一个电灯开关。

  “你马上就要看到了,你会喜欢它的。”

  男人走进大门。这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金属墙面刷成铅灰色。右边有一张简陋的铁床,旁边有个安了盏台灯的床头柜。床上的毯子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皱折。枕头和被单都整齐地摆放在床上,一尘不染。

  床边一码远的地方,与床平行地放着一个两码长的水晶棺,它安放在两个另一间屋子里也有的那种木架上。水晶棺一头有一个装了密封垫圈的洞口,连出一根橡皮管,管子又连在地板上两个木架子之间的地上的一台小机器上。从机器到墙上的一个小穴之间,连着一条电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11

  水晶棺里躺着一具干尸。这是一个大约6英尺高的赤裸男人的尸体。从干枯的四肢可以看出,他的身材肯定和活着的这个男人相仿,尽管现在它那枯萎的皮肤上印出了肋骨,胳膊肘和膝盖部位皮肤绷得紧紧的,像动物的关节一样鼓出来。

  男人走过去,一只手搁在棺材上。手掌的温暖在清澈透明的玻璃上印出一圈雾气。他的笑容更深了。他抬起棺盖,把它从尸体上移开,露出了干瘪的脸部。

  快点,维波。告诉我它是什么。

  男人亲切地看着尸体。他的眼光扫过这张完全地剥去了脸部和脖子的皮肤的脸。男人神秘地对尸体微笑着,凝视着它那没有生命的眼睛,急切地看着它凝固不变的表情,仿佛能够看出那些干瘪、死灰色的肌肉在变换移动。

  “别急,别急。想听点音乐吗?”

  是的,不,不要。看完再听。先让我看看里面是什么。让我看看你给我带来了什么。

  男人后退一步,好像在和孩子嬉戏,试图帮助他克制不耐的心情。

  “不行,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帕索。我们需要一些音乐。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

  不,快点呀,维波。等下再说。先让我看看。

  “只要一秒钟。等着。”

  男人把盒子放在透明棺材边的木头折叠椅上。

  他走出门。尸体独自躺在那里,在永恒的居所里一动不动,看着天花板。过了一小会儿,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1942—1970),美国黑人摇滚电吉他圣手。在伍得斯托克音乐节上弹奏的独奏曲的悲哀乐声响遍房间。故意弹得走调的美国国歌失去了原先辉煌的气质。这里不再有英雄或者星条旗。只有对那些出发去进行愚蠢的战争的人的怀念,以及那些为了同一场愚蠢的战争,再也没有看到士兵回家的人的抽泣。

  另一间房间的灯关上,男人重新出现在走廊里。

  “帕索,你喜欢这音乐吗?”

  当然,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它。不过,现在快让我看看你带来了什么。

  男人走到椅子上的盒子边,仍旧微笑着。他庄严地打开盒盖,把它放到椅子边的地上。他拿起盒子,把它放到与棺材里的尸体胸部平行的地方。

  “你会喜欢它的。你等着吧。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郑重其事地拿起覆盖在模特儿头上的艾伦·吉田的脸皮,就像揭开一张塑料面具一样。上面的头发动了动,好像仍旧有着生命,好像被永远抵达不了这个地下巢穴的风吹拂着。

  “瞧啊,帕索。你看!”

  哦,维波。它真美。这真的是给我的吗?

  “当然是给你的。我马上就给你戴上。”

  他左手拿着面具,右手按了按棺材上的一个按钮。他听到空气灌进透明棺材的嘶嘶声。现在,这个人可以把装在右侧铰链上的棺材盖子掀开了。

  他两手抓着面具,小心地盖到尸体脸上,仔细挪动它,让眼睛部位的空洞正好对准尸体玻璃般的眼睛,鼻子对着鼻子,嘴对着嘴。他无限小心地把手放到尸体的脖子后面,把它略微抬起,把面具的后脑勺也戴到尸体头上,把边缘扯扯好,一丝褶皱也没有留下。

  声音急切而担忧地响了起来。

  看起来怎样,维波?让我看看。

  男人后退一步,迟疑地打量着他的努力结果。

  “等一下,等一下。还缺样东西……”

  男人走到床头的桌子前,打开抽屉,取出一把梳子和一面镜子。他飞快地跑回尸体边,像一个画家焦急地赶回杰作前补完最后几笔。

  他梳了梳现在变得黑沉沉、没有光泽的头发,好像希望赋予它一点早已不复存在的生命。男人此刻既像是父亲,又像个母亲。他无条件地付出,动作里充满无限的温柔和关切,仿佛他有足够的生命和温暖要赋予他们俩,仿佛他血管里的血液和肺里的空气可以平均地分给他和这具毫无记忆地躺在水晶棺里的尸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12

  他带着得意的表情,把镜子举到尸体面前。

  “看!”

  一阵震惊的沉默。吉米·亨德里克斯的吉他在《星条旗永不落》的战场里高亢地唱响着。音乐包容了所有战争的创伤,质问着人们为了毫无价值的欲望而死去的意义。

  一串激动的泪水从男人脸上流下,淌到戴着面具的尸体脸上。它看起来宛如死者欢乐的泪水。

  维波,我现在也很英俊了。我有一张和别人一样的脸了。

  “是的,现在你的确非常英俊。比所有其他人都更英俊。”

  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维波。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会怎样。从前……声音显得很激动。它饱含感激和懊悔。男人眼中也闪烁着同样的亲情和关切。你先是帮助我摆脱了疾病,现在你又给了我……你给了我这个,一张新的脸,一张好看的脸。我该怎样感谢你呢?

  “你千万不要这样说,知道吗?绝对不要这样。我这样做是为了你,为了我们。别人欠我们的,他们必须还回他们夺去的东西。我会尽一切努力,帮你补偿他们对你做的一切。我保证……”

  几乎仿佛在强调这个允诺中的威胁似的,音乐突然增强了,转变为《紫雾》狂热的电子节奏,亨德里克斯疯狂地拨弄金属琴弦,宣泄着朝向自由和湮灭的狂想。

  男人关上棺材盖,让它悄无声息地沿着橡皮密封圈滑下。他走到地板上的压缩机旁按下开关。机器嗡嗡运行,将空气从棺材中抽出。真空的压力使面具更紧地贴在死者脸上,在一侧挤出一个小小的折子,看起来仿佛尸体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男人走到床边,脱下身上的黑衣。他将衣服扔到铁床脚边的凳子上。他继续脱衣服,直到全身赤裸。他将结实的身体塞进毯子下,头枕在枕头上,保持着和尸体一样的姿势盯着天花板。

  灯关上了。唯一亮着的是另一间房间里音响上的红绿小灯,看起来像墓地里的猫眼。

  音乐结束了。在坟墓般的沉寂中,活着的人沉入和死者一样无梦的睡眠。22

  弗兰克和于勒开过左边的弗拉戈纳尔著名法国香水生产厂家。香水工厂零售店,开到艾泽古城的中央广场。弗兰克想起上次和哈瑞娅特到欧洲旅行时,她在那里买了不少香水,心里不由一阵刺痛。他仿佛又看到她娇小丰满的身体上穿着薄薄的夏季衣裙,伸出手腕,闻闻上面的香水味道的样子。他记得她摩擦着手腕内侧,等待香味挥发,然后再闻闻香水和皮肤结合发出的芬芳。她后来正是搽着那天买来的香水之一……

  “你还好吗?要帮忙吗?”

  “不必,我没问题,尽管有点累,不过还算清醒。”于勒的声音打断他脑海中接连不断浮出的形象。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失神了。

  实际上,于勒比他更疲惫。他红肿的眼睛下面有黑眼圈,看起来像个彻夜未眠的人,真该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觉。弗兰克下午已经回到圣罗马公园睡了几个小时,而于勒却一直呆在办公室里,处理警察调查案件时必须对付的各种文件报表。弗兰克离开总部时,心想要是警察不必花这么多时间在公文上,那说不定都能拯救亚马逊雨林,或者根治犯罪了。

  现在,他们正驱车前往于勒和他妻子谢琳娜的家用晚餐。他们开出停车场,把饭店和旅游纪念品店抛在身后。他们向左拐上通往小镇高处的街道。尼古拉斯·于勒的家在俯瞰艾泽的教堂附近。它位于山顶边缘,弗兰克经常禁不住纳闷建筑师怎样让房子不因重力影响而坠入山谷,反倒牢牢地扎根在悬崖边上。

  他们在车位停好标志车,于勒打开车门。他们走进房子,弗兰克四处环顾。于勒关上房门喊道:

  “谢琳娜,我们回来了!”

  “亲爱的,你好!”一头深色头发的于勒夫人从大厅尽头的厨房里探出头来。“弗兰克,你好!你还是像我记得的那样帅嘛。你好吗?”

  “精疲力竭啦。唯一能让我振奋的就是你的食物。我鼻子一闻就知道很快我就会感觉舒服多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13

  于勒夫人晒黑的脸上浮现出微笑。她从厨房走出来,一边在毛巾上擦着手。“快好了。尼克,你给弗兰克倒杯喝的吧。我耽误了点时间,今天我收拾斯坦芬尼的房间花的时间多了些。我告诉过他无数次要保持整洁,但是他就是不听。每次他出门,房间都乱得一团糟。”

  女人裙子一摆,旋风一样回到厨房。弗兰克和于勒对视一眼。警察总监的眼睛里有掩盖不住的无尽悲伤。

  斯坦芬尼是谢琳娜和于勒20岁大的儿子。他在几年前一场车祸中成了植物人,最终丧生。从此谢琳娜的思想拒绝接受儿子的死亡。她仍旧是从前那个温柔、聪颖又机智的女人,个性一点也没有改变。不过她总是表现得好像斯坦芬尼仍旧每天生活在家里,而不是已经成了一张照片,公墓里的一个墓碑。医生给她做了检查,却总是耸耸肩,建议于勒接受他妻子这种无害的疯癫。他们认为这是一种有益的结果,足以帮助她避免进一步的疯狂。

  弗兰克知道谢琳娜·于勒的这个问题,上次来欧洲时就已经习惯了它。他们在蓝色海岸度假时,哈瑞娅特也曾一样假装对此视而不见。哈瑞娅特死后,他心灵上与于勒贴得更近。他们两个都知道对方的痛苦,正因为这个纽带,弗兰克才接受了回到摩纳哥公国的邀请。

  于勒脱下外套,挂到墙上的衣帽钩上。房间里以房子建造时期的现代风格和谐地装饰着。他带着弗兰克走进有双层落地窗的起居室,窗子外面是一个平台,可以鸟瞰海岸。

  平台上摆着一张桌子,上面装饰着美丽无比的黄紫交间的花束,花瓶摆在桌子中间,桌上铺了一张非常美丽的桌布。这里充满了家的气息,装点着满怀爱意、精心挑选的简单物件,风格自然而不造作。这里弥漫着于勒与妻子共同的痛苦,为了死去的人而感到的悲伤,以及为所有再也没有希望成为现实的事物感到的哀怨。

  弗兰克总能从空气中感觉到它。这是他非常了解的一种气氛,是生活用粗暴的痛苦之手扫过之处必然会存在的失落感。不过,奇怪的是,对此弗兰克并不觉得害怕,反而从谢琳娜·于勒充满期盼的双眼中获得心灵的宁静。她有勇气逃脱进她那纯洁的痴傻,从而让死去的儿子永存人间。

  弗兰克妒忌她,他知道她丈夫也是一样。对她来说,日子并不是一只手日复一日从一个数列中划掉的数字。对她来说,日子是对某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的无尽等待。谢琳娜拥有在空房间里守候,知道心爱的人很快就要回来的那种快乐微笑。

  “你想喝什么,弗兰克?”

  “空气中的芳香充满法国的浪漫呀。你觉得法国开胃酒如何?兑一半法国茴香酒。”

  “没问题。”

  于勒走到酒吧前,忙着摆弄起酒瓶和杯子。弗兰克走到平台上欣赏美景。平台下是一大片海岸,小水湾、小岛和悬崖伸入海中,像手指一般指向地平线。红色的落日预示着明天又将是晴朗的一天,尽管他们没有机会享受它。

  那个故事萦绕在他们心头。不过弗兰克开始想起尼尔·扬加拿大民谣摇滚大师。的一张唱片题目——“锈蚀从来不会停止”。他面前涌现着天堂的斑斓色彩。蔚蓝的海水,海中涌起的黛绿群山,金红色的天空,落日美得忧郁,足以令你心碎。而他们却在地面上行走的人,是尘世的凡人,就像在上百个战场上为了各种不同理由开战,只有毁灭一切的绝望意图不谋而合的人。

  我们是从来不会停止的锈蚀。

  他听到于勒走来。他手里端着两杯酒,杯子里装满不透明的牛奶色液体。于勒把开胃酒递给他,冰块在杯子边缘叮叮作响。

  “接着,感受一两口法国吧。然后再回头做美国人。现在,这就是我想要你做的。”

  弗兰克把杯子端到嘴边品了一口,品味着茴香那热辣辣的芳香。他们静静地喝了一会儿酒,肩并肩站着,分享着一种在仿佛永无终止的事件面前孤军作战的感觉。吉田的尸体被发现已经有一天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们在这一天里徒劳地寻找线索,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仿佛进行着一场飞速的赛跑,终点却遥遥不见。休战吧,这是他们所有的愿望。哪怕只休战一小会儿呢。可是,就在这个时刻,这个只有他们两人享受,没有外力干扰的时刻,他们俩仿佛还是面对着一个无力驱除的人的存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14

  “弗兰克,我们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尼古拉斯。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做。里昂那里有消息吗?”

  “他们已经对第一盘磁带做完分析,不过结果和尼斯的克拉沃差不多。所以我对他们也没有多少指望。心理学家克伦尼告诉我他明天把报告给我。我还送了一盘我们在车里发现的录像带的副本去分析,指望能得到一些测量分析结果,不过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将一无所获,那么……”

  “弗罗本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他们在吉田家里什么也没有发现。他被杀的房间里的所有指纹都是他自己的。地板上的脚印和约肯船上的尺寸相同,所以我们总算有点收获,知道杀手的脚是9号。地板上的毛发也属于受害者。血也是他的,O型血,Rh阴性。”

  “他们在本特利里有没有发现什么?”

  “一样。大量吉田的指纹,以及方向盘上的其他一些指纹,我们正在拿那些指纹和偶尔开过这车的保安们的核对。我要求对车座上的字迹进行分析。不过,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它们和上次的字迹非常相像,我甚至觉得是一模一样的。”

  “是的。”

  “我们唯一的希望在于他再次给让-卢·维第埃打电话,并且露个马脚,让我们抓住他。”

  “我们应该把那个男孩安排在警察保护下吗?”

  “我已经这样做了,确保安全。他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家周围被记者包围了。我叫他不要理会他们,并趁机安排了一辆警车和两名警官过去。表面上,这是为了方便接送他上下班,不过实际上也是为了控制住他。实际上,我觉得这样安全些,虽然我没有解释给他听,免得吓着他。此外,我们能做的只有严密监控广播电台。我们已经采取措施。”

  “很好。受害者那里有什么发现吗?”

  “我们正在和德国警方和你的联邦调查局同事们一起调查。我们深入调查了他们的生活,不过现在还没有什么发现。他们三个都是名人,两个美国人,一个欧洲人。他们经历都很丰富,不过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他们显然没有任何共同点,除了都被同一名杀手屠杀而死。”

  弗兰克喝完茴香酒,把杯子搁到铸铁栏杆上。他表情有点迷惑。

  “怎么了,弗兰克?”

  “尼古拉斯,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你脑海里有样东西,但是你不知道它是什么?就像你想回忆一个你熟悉的演员的名字,但是一时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当然有过,而且经常这样。我这个年纪这是很正常的。”

  “这肯定是我看到或者听到的什么东西,尼古拉斯。是件我应当记得的事,但是就是想不起来。我觉得很焦虑,因为我能感到它非常重要……”

  “希望你能尽快想起来吧,不管是什么。”

  弗兰克转过身去,抱起胳膊,欣赏起辉煌的美景。无眠的一夜之后的疲惫以及推动他支撑至今的亢奋心情在他的脸上表露无疑。

  “让我想想,尼古拉斯。我们知道这个杀手喜欢音乐。他是一名音乐鉴赏家,给蒙特卡洛电台一个热门节目的主持人打电话,宣布他的杀人计划。他留下一段音乐线索,可是没有人知道它的意义,随后他立即杀了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对他们下了可怕的毒手,好像专门是为了嘲弄我们一般。他用鲜血签下了‘我杀……’的字样。他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他是个冷血、狡猾、精明而无情的人。克伦尼说他超过一般人的智商。我却觉得不如说是远远超出。他对自己非常有把握,所以又在下一个电话里给了我们第二个线索。这再次是一段和音乐有关的线索,我们又没能破解它。他又下了杀手,手段之毒辣比起上次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也好像多了点主持正义的意思在里面。不过他好像对我们更加轻视了。汽车里的那盘带子,谋杀录像,还有和上次一样的字迹都表明这一点。受害者都没有被奸污的迹象,所以他并不是一个恋尸癖。但是他剥掉了所有三个受害者的头皮。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15

  “我说不上来,弗兰克。我希望克伦尼能得出些结论。我绞尽脑汁也没法得出什么合理的解释。”

  “我们必须找到答案,尼古拉斯。要是我们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相信我们就一定能找出他是谁,在哪里!”

  “现在你们俩先放下工作吧。”谢琳娜的声音传了过来,打断了他们这场比眼前的黑夜更加阴影重重的交谈。女人在桌子上摆了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食物。“这里是给你们的一点浓鱼汤。”只有一盘,不过量很足。弗兰克,要是你不吃一点,我会觉得受到了侮辱!尼古拉斯,你再倒点酒,好吗?”

  弗兰克发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看到于勒夫人煮的鱼汤,他顿时觉得办公室里吃的三明治已经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他坐下来,打开餐巾。

  “人们说食物才是人类的文明。要是真是这样的话,您的鱼汤无异于不朽的诗篇。”

  “你真会拍马屁,弗兰克。”谢琳娜那深色皮肤的地中海风格的脸上绽开开心的笑容。她眼睛周围的细纹更增加了她的魅力。“不过听起来真让人开心。”

  于勒从桌子中间的鲜花上方看了一眼弗兰克。他知道他在想什么。尽管心事重重,但是他为了谢琳娜,特别表现出很少有人能有的那种自然的温和天性。他不知道弗兰克想找的是什么,不过他希望他能够尽快想起来,这样他才能安心。

  “你真是个出色的人,弗兰克。”谢琳娜边说边举杯向他敬酒。“你妻子真是一个幸运的女人。我很抱歉她这次没能一起来。不过下次一定要带上她呀。我会带她四处逛街,好好花花你的养老金。”

  弗兰克表情丝毫未变,仍旧像刚才一样笑吟吟的。只有眼睛掠过一丝忧郁,不过这点情感也随即被餐桌上的温暖气氛拂去。他举起杯子,回应着谢琳娜的敬酒。

  “当然。我知道你不是当真的。你知道警察的妻子买了三双鞋就有离婚的危险。”

  谢琳娜又笑了起来,这话题就过去了。海岸边缘灯一盏一盏亮起,在夜色中标志出陆地和海洋之间的分界线。他们坐在夜晚中的露台上,享用美味的食物,喝着美酒,一盏黄色的灯照亮着他们,把他们和黑暗分离开。

  他们是两个男人,两个守卫着一个陷入战火的世界的哨兵。这个世界上,人们被杀戮、丧生。此刻,女人正牵着他们回到一个温暖得多的和平世界,在这里没有人会死去。

  弗兰克停在艾泽广场上的出租车站牌前,却看不到一辆出租车。他环顾四周,尽管差不多已是午夜时分,但是附近还是有不少人。夏天即将来临,游客正朝海滨涌来,寻找各种新奇景色,装满带回家的胶卷。

  他看到一辆黑色大轿车慢慢开过广场朝他驶来,正好停在他身边。车门打开,一个男人走出来。他比弗兰克还要高一个头,膀大腰圆,不过行动还很灵活。他的脸方方正正,浅色头发剪得短短的。男人绕过车头,走到他面前。弗兰克本能地觉得他合身的上衣下藏了一把枪。他不认识他,但是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很危险。

  男人面无表情地用棕色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弗兰克估摸他大概和自己一般年纪,可能还要更大几岁。

  “弗兰克·奥塔伯先生,你好。”男人用英语对他说道。

  “你好。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嘛。”弗兰克毫不吃惊地回答。男人眼中掠过一丝敬畏,不过很快又面无表情。

  “我叫瑞安·摩斯。我和你一样是美国人。”弗兰克听出一丝德州口音。

  “幸会。”他有点好奇。

  “要是你愿意搭我的车到蒙特卡洛,”摩斯指着汽车说,“车里有人想和你谈谈。”

  他不等回答就打开身边的后门。弗兰克看到后排座上坐了一个人。他只看到他腿上穿着黑色长裤,却看不到他的脸。

  弗兰克盯着摩斯的眼睛看了看。他也不是好对付的,他觉得有必要让另一个人知道这点。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要我上车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15

  “首先是免得你走一段长路,因为这会儿出租车很难找。第二,想和你谈话的是美国军方的一位将军。第三,也许你可以因此得到点启发,解决困扰你很久的一个问题……”

  弗兰克没有流露任何情绪,不动声色地钻进车子。里面的人年纪大些,不过也是同一类型的人。由于年纪大了,他的身材有点发胖,但看起来还是很有力量。他头发花白,非常浓密,剪得短短的。借着车里暗淡的光线,弗兰克发现他一双蓝眼睛在晒黑、有皱纹的脸上显得异样年轻。这使他想起他的顶头上司霍姆·伍兹。要是这人告诉他自己是霍姆的兄弟,他也不会吃惊。他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子解开,袖子挽起。弗兰克看到前座上搭了一件和他的裤子一样质地颜色的上衣。摩斯从外面关上车门。

  “奥塔伯先生,我可以叫你弗兰克吗?”

  “我觉得还是叫我奥塔伯比较好。您是……”弗兰克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看来关于你的那些情报没有说错。你可以开车了,瑞安。”

  摩斯坐到司机位置。汽车慢慢发动,老人转脸看着弗兰克。

  “请原谅我这样无礼地拦下你。我是内森·帕克,我是一名美国将军。”

  弗兰克和他握了握手。男人尽管年纪不小,手还是很有力。弗兰克觉得他可能每天锻炼,才保持了这样的体型和体力。他沉默不语地坐着,等对方开口。

  “我是亚利安娜·帕克的父亲。”

  将军试图从弗兰克脸上看出一点惊讶,却没有成功。他靠回椅背,在狭窄的汽车空间跷起腿。

  “你肯定能猜出我为什么来。”他掉转目光,仿佛看着窗外的某处。“我来把女儿的尸体装在棺材里,带回美国。一具像动物一样被剥了皮的女人的尸体。”

  内森·帕克转脸看着他。借着路边微弱的路灯光,弗兰克发现他眼里闪烁着泪花。他说不准那是悲哀还是愤怒的泪水。

  “我不知道你是否失去过至亲的亲人,奥塔伯先生……”弗兰克突然憎恨起这个人。他搜集到的情报中肯定有关于他妻子的报告。他感觉此刻将军并非想要分担悲哀,而是在拿这一点和他做交易。将军继续毫无顾忌地说着,“我并不是来哀悼女儿的。我是个军人,奥塔伯先生,军人不应当流泪。军人会复仇。”将军的声音很平静,不过掩盖着可怕的怒火。“干了这一切的疯子绝对逃不出我的手心。”

  “已经有人在进行这方面的调查了。”弗兰克平静地告诉他。

  内森·帕克猛地转过头来。

  “弗兰克,除了你之外,这帮人中没有人知道从何处下手。而且,你知道欧洲人是怎么回事。我不会让这个杀手被抓住,然后因为是精神病,被关进医院,几年以后又被放出来,甚至再让他道个歉。”

  他沉默了一分钟,再度望向窗外。汽车已经离开艾泽古城,正转向左边,开上通往蒙特卡洛的路。

  “我有个建议。我们组织一群最出色的专家,自己展开调查。我可以得到各方面的帮助,联邦调查局,国际警察,甚至中情局。我负责组织一批出色、训练有素的人,比任何警察都更优秀。无论你下什么命令,他们都一律执行。你负责领队。”他朝开车的人点点头道,“摩斯上校会和你并肩作战。你们展开调查,直到抓住他为止。一抓住他,就交给我处理。”

  汽车已经开到城里。他们开过热带植物园,上了查理三世大道。接着他们开过卡罗琳公主街,接近港口。

  年迈的军人看着窗外他女儿悲惨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他眯缝起眼睛,仿佛想看清那里。弗兰克觉得他其实看到没看到都无所谓,这只是狂暴的怒火引起的自然反应。帕克头也不回地继续说话,好像无法把眼睛从那些灯火辉煌,无知地等待明天到来的船上移开。

  “他们就是在那里发现亚利安娜的。她像太阳一样美丽耀眼,而且她有着过人的资质。她是一个出色的女孩,一个反抗者,和她姐姐不一样。我们相处得并不融洽,不过我们彼此敬畏,因为我们势均力敌。可他们却杀死了她,像杀死一只动物一样。”老人的声音有点颤抖。弗兰克沉默地坐着,让亚利安娜·帕克的父亲自己恢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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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非人》--作者:[意]乔治·法莱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