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6:43

《怪谈》--作者:[日]小泉八云

无耳琴师芳子


  这是距今约七百年前的事。当时的日本,为争夺朝廷权势,源氏和平家之间争斗了许多年,最后终于在下关海峡的坛浦海湾,进行最后的决战。在朝的安德天皇(当时只有八岁)与平家一门的妇孺,在这海湾会战失败后,全部丧生了。

  往后七百年间,坛浦海湾及附近一带海岸,不断出现平家的鬼魂。譬如说,在坛浦海边捉到的螃蟹,有着像人类般的面孔,所以这种螃蟹称为“平家蟹”,传说这些螃蟹是平家武士的鬼魂所变。这一类传说一直被流传下来。这一带的海边,至今仍有许多传奇之事断断续续的发生。

  黑夜里,总有一些如萤火般的灯球遍布在海边,有时在浪涛上飘来飘去,四处闪烁地摇晃。渔夫们称之为“鬼火”,而且对这种青白色光球已经很习惯。暴风雨来临时,从远处听闻到如同打仗时的吶喊声、冲杀声,不绝于耳。

  船家说:昔日这些平家无头鬼魂比现在更恐怖。在黑夜有船只经过时,它们就会在船边出现,故意将船翻沉;在海边游泳的人则会忽然被拉入海底淹死。此后,地方上人士在赤间关(现今之日本下关)建了一座阿弥陀寺,用以祭吊平家鬼魂,祈求平安。

  在寺庙附近的海边,有一小堆墓地,立了许多墓碑。在那些墓碑上,刻了当时在会战中投水自杀的安德天皇,还有其他大臣的名字。每年忌日,为了替武者祈冥福,也举行一些仪式。

  阿弥陀寺造好以后,立了墓碑,平家的鬼魂也比以前稍为平静,但有时还是会发生一些令人毛发悚然之事。有人说,死的人太多了,有许多鬼魂还未能转世投胎。

  百年前,这赤间关住有一位叫芳子的少女。自幼双眼已盲,以弹得一手好琵琶维生,而且她以弹奏源井家的故事而闻名附近。当她专心一致,弹到﹁坛浦会战﹂这一段故事时,简直达到神人共泣的地步。

  未出名时,芳子过着极贫穷的日子,幸亏有位和尚不断接济她,这和尚就住在阿弥陀寺。和尚很喜欢诗歌与音乐,常把芳子叫到寺里来,欣赏她的绝技。

  不久,和尚叫年轻的芳子不要到外面流浪了,就住在寺中帮忙。芳子很感激,就长住了下来。

  寺中有个房间给芳子住。有了栖身之处,三餐又不用发愁,在没有什么特别事情的夜晚,芳子就弹奏曲子给和尚听,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惯例。

  一个夏日夜晚,附近有位施主过世,和尚被请去做法事,办事的小沙弥也跟着去了,只留下芳子独自守在庙内。天气十分闷热,芳子就想到外面去纳凉一下,踱出了房间,到大堂走廊上去吹风。从走廊向外望去,就是寺的后院。

  芳子静坐在走廊上,想等和尚回来。一个人觉得很无聊,就弹起了琵琶。过了子夜,芳子本想回房里歇着,可是和尚还没返来,便独自在走廊边傻傻地坐着。

  突然,后门传来一阵好像人的脚步声,穿过后院,逐步走向走廊。芳子正疑惑着到底是谁的时候,脚步声已经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但是,并不是芳子所等待的和尚。一声嘶哑声音叫了芳子的名字,阴森而且粗鲁,像是武士指使下人的口气。

  “芳子!”

  芳子吓了一跳,一时答不出话来。那个声音更阴沉,似乎就在身边:

  “芳子!”

  “是!”

  瞎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异来人吓得不知所措,只有轻轻回答。

  “我的眼睛看不到,是哪一位先生?我一时想不起来……”

  “没什么可怕。”那人的语气变得稍为平和。

  “我住在这附近,到这里来有点事和你谈。我主人是身分高贵的人,这趟出游,带了很多官员,正好停留在赤间关。今夜是要看坛浦会战遗迹,特意留在这里。”

  “主人听说你是弹‘坛浦会战’的名手,很想请你弹奏一曲。所以,你现在立刻拿着琵琶,跟我到宅邸走一趟。”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6:44

  那个时代,武士的吩咐是绝不能违抗的,芳子只好立刻起身抱着琵琶,和那位陌生武士一起出发。武士很灵巧地拉着芳子,就这样一面拉一面赶路。牵着芳子的手坚硬冰冷如铁棒一般,随着脚步,武士身上还发出“铿!锵!”碰撞的声音,一听就知道那武士穿着甲冑。芳子心想,这位可能是个值夜武士吧!

  芳子对这武士怀有的恐惧慢慢消除了。奇怪的是,她产生了另一种感觉,好像是有很多好运在等着她似的,芳子心里愈想愈兴奋。武士刚才曾对芳子说“有一位身分高贵的人”,芳子想起这句话,便高兴地胡思乱想。想听我弹奏的人,说不定是天皇的兄弟。

  没有多久,武士突然停住脚步。芳子仔细地聆听左右,觉得好像来到一个大门前。

  奇怪!这个方向的街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门?阿弥陀寺的山门附近应该是没有才对。芳子正在犹豫时,身旁武士对着大门吼道:

  “快开门!”

  的确没错,有开门的声音。穿过广阔的庭院,好像又来到另一个门口。武士又大声地叫:“来人呀!我把芳子带来了!”

  这时,从里面传来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接着是开门、开窗的声音,然后是一阵女人们谈话的吵杂声。

  芳子听到女人们谈话的片断,知道这里不是一个普通地方,一定是个高贵的宅邸,那些女人大概是女侍。但是,芳子无法想出为何会被带到这里来,连瞎猜的时间都没有,她就立刻被另一个武士拖着手,连上了五、六级台阶。到了最后一级台阶时,芳子被命令脱下草鞋。接着换另一个女人牵着她的手,走过一大段很长很光滑的走廊,再转过很多廊柱,又经过一些广大的榻榻米之后,终于来到一个大厅。

  芳子猜想,这个大厅就是贵人公卿的集会所吧。绢绸丝缎的轻微磨擦,好似森林中的树叶被风吹落。四周有很多人在轻轻谈话,压低的话语都是宫廷中常用的官话。

  “请入座吧!”

  芳子突然被声音打断思维,惊醒过来。这时,芳子面前已铺上一张柔软坐垫,她缓缓坐在垫上调整乐器,一个女人声音飘过来:

  “现在就开始吧!弹着琵琶声,唱一段平家的故事,这是我们主人最喜欢、最想听的曲子!”

  听这口气,可能是邸宅中的女侍长。芳子心想,要唱完平家的曲子,得花好几个晚上的时间才行。芳子想了一下,寻着来话问着:

  “这是首相当长的曲子,要把它唱完,是很费时的。请问一下,贵主人最喜欢哪一段?”

  那声音似有若无地传来:

  “就唱坛浦会战吧!那一段是平家曲子中,最为哀怨的一节。”

  芳子不再答话,手指不停地挑着弦、发出歌声,由激烈的海战那一段开始:

  ……摇橹声、军舰破浪前进声、飞在空中的箭矢声、兵士们的喊杀声、

  踏步的声音、刀剑砍到铁甲的声音、被砍倒、掉落水中的声音……

  全部以琵琶,巧妙地弹奏了出来。

  渐渐地,芳子四周传来阵阵赞美声。

  “她真是个登峰造极的高手。”

  “在城里,也难找到这么好的……”

  “普天之下,可能没有人比得上芳子了!”

  芳子听到这些赞美,更卖力地唱奏,心里感到无上的光荣。四周又都静了下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6:48

  终于弹到平家遭到不幸命运的那一段,这正是平家一门哀怨的高潮,平清盛的妻子抱着幼帝投水自尽。四周发出惧怕与痛苦的呢喃,其中还杂有怪异的哭泣,声音如鲠在喉,沉闷得令人难受,芳子吓到了,琵琶一下子停顿下来,四周立即恢复寂静。

      过了好一会,才又听到刚才那声音慢慢流过来:“你真是世上首屈一指的演奏者,久仰大名,但是没想到你竟然有此超绝的技术。我们主人交代要重重谢你。从今晚开始,连续六天,每天晚上到这里来弹奏琵琶。主人听完后,还要到别处旅行,不能耽搁,明天晚上也在这时间来。今晚接你的那个武士,明天还会去接你。关于这件事,要牢记!我们主人在赤间关的这段时间内,无论如何,都不能告知别人,因为主人这趟旅行很机密,绝对不能让人知道。那么,今晚真是辛苦你了,就请你回寺里去吧!”

  芳子回谢了之后,便被另外一位女侍牵着手走出了大门。门口站着刚才带芳子来的武士,又把芳子送回寺院走廊。

  芳子回到寺里,天色已亮了,寺内空无一人。所以芳子整晚不在寺中,也没有人知道。

  和尚昨晚回来时已很晚,以为芳子睡了,也就不在意。第二天白天,芳子因为没事,所以有充分的时间休息。关于昨天晚上发生的奇怪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天晚上,到了子夜,那武士依旧前来接芳子到宅邸的大厅弹琵琶,唱平家曲。和前一天晚上的情形一样,芳子演奏得相当动人。然而她这一次溜到寺外,被寺里的小沙弥发现了,待天快亮返回寺中时,就立刻被叫到和尚处。和尚为了芳子安全,说了很多警告的话。

  “芳子!我很关心你,一个人深夜在外面闲荡,实在太危险。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我可以找个佣人陪你。老实告诉我,芳子,你晚上到底去那里去了?”

  芳子对和尚说:“师傅,请你原谅,因为有一点小事情,白天没有办好,所以……晚上……”

  和尚见芳子故意避着不说实话,反而更为担心。

  这孩子不对劲,她在隐藏着什么秘密,说不定这少女已被妖魔缠住,实在有凶险,和尚的心中忐忑不安。

  和尚不再追问芳子,便私下吩咐寺内佣人暗中注意芳子的举动。如果芳子还是在晚上溜出寺外,就尾随在后面,探个究竟。

  这天晚上,芳子又溜出寺外,而且被寺里的佣人发现了。“果然不错!”佣人立刻提着灯笼,远远跟着芳子。

  晚上下着细雨,四周非常黑暗。佣人好不容易才跟上芳子,走到街上时,已看不到芳子踪影。看样子,芳子好似被人拖着飞驰,否则脚步不会这么快。

  一个瞎子的步伐能这么快,的确是件奇怪的事。

  在黑暗中的确不太好行走,佣人到平常芳子喜欢去的地方四处找寻,但都扑了个空。附近没有人看到芳子来过。

  佣人找了很久,顺着海边,准备打道回府,突然阿弥陀寺的墓园传出一阵琵琶声,佣人差点吓晕过去。墓园里伸手不见五指,在漆黑中,有二、三点萤火在微微摇晃。

  寺佣立刻折向墓园,穿过崎岖荒废的草丛,终于来到墓地。灯笼的昏黄火光远远地照到芳子独自坐在墓地旁,冒着雨,像失掉魂一般,面对着安德天皇墓前,把琵琶弹得直响,拼命地唱着。唱的正是坛浦会战的故事。芳子四周每一个墓碑上面,都有一盏绿色蜡烛似的炬火,不断上下飘动。接着前后左右也有不知其数的萤火闪现,那佣人心中不禁打了几个寒颤。

  寺佣鼓起勇气低声叫唤:“芳子!芳子!你被鬼魂迷着了……芳子!”

  但是芳子好像没有听进耳朵。芳子愈唱愈起劲,拼命唱着坛浦会战的故事,伴着琵琶铮铮的弹奏声。

  寺佣顾不得凶险捉住芳子,在芳子身边说:“芳子!芳子呀!……快,快跟我回去!”

  这时芳子以很不耐烦的语调对寺佣说:“真是胡来!在贵人的面前捣蛋,会受到重罚的!”

  这句话听起来真叫人汗毛直竖,寺佣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事实证明芳子是被妖魔缠住了。

  寺佣不由分说,拼命拖着芳子离开现场,把芳子带回寺中。一到寺中,和尚立即脱下芳子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然后喂她吃点东西,喝点热汤。而后和尚叫芳子向大家说明,她到底在干什么。

  芳子呆坐一下后,终于清醒了,发现自己不该让和尚担心,而且瞒着他,便一五一十的把详情告诉和尚。

  和尚说:“芳子!你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正陷在凶险路上。你该早点和我商量的,这是件非常恐怖的事。因为你的天赋,注定要遭到这不可思议的厄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6:49

  “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你要有准备才行。你并不是到别人家去弹琵琶,你每天晚上去的是寺后那个墓园中的平家墓地。今夜若不是寺佣冒着雨,到那里把你找了回来,到现在你还坐在安德天皇的墓前。这是鬼魂找上你,你所幻想的一切都是鬼魂做出来的。你听从了冤魂的指示,那些鬼魂的意志力就会永藏在你身上,如果你再接受冤魂的命令,你的身体就会被撕裂成数段,迟早会被鬼魂摄去性命!……糟糕的是,明天我还要去那一家守最后一夜,为了超渡死者,这是非去不可的。所以我不能在寺里陪你,不过,在我出门前,我会把护符经文写在你的身上。”

  在太阳尚未西下时,和尚与寺里的执事把芳子脱得精光,拿起毛笔,在她胸前、背后、头、脸、颈子、手、脚,甚至脚底板也都写上了般若心经。

      写完之后,和尚对芳子说:“今晚,在我出去以后,你就立刻去坐在后院走廊上,在那里等着。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人来接你,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绝对不可以开口和来人说话,要保持安静,也不能随便挪动身体。如果你不听吩咐,任意挪动身子,或是发出声音,那么你的身体便会被撕裂开来。不过,芳子!别怕!命中都有注定,谁也没法帮你。也就是说,记住我的话,绝对不能出一点儿纰漏,照我告诉你的方法,保持冷静,危险与恐怖便可化解掉。”

  子夜来临,和尚及寺中执事都走了。

      芳子依照吩咐,静坐走廊上,把琵琶放在走廊的一旁,自己坐在琵琶后边。然后摆出打禅姿势,一动也不动地打坐。芳子精神集中起来,不敢发出丝毫响声,连呼吸也怕给别人听到。

      不知坐了多久,远处好像传来了脚步声,逐渐靠过来,一会儿进入后院拱门,走过后院,又走到走廊边,就在芳子的面前停了下来。

  “芳子!”

  那声音喊着她。芳子摒住呼吸,保持打坐的姿势,大气都不敢透一下。

  “芳子!”

  第二声更加凄厉。接着发出第三声,有如魔刀般刺耳:“芳子!”

  芳子心头乱跳,差点要倒下去。不久,有股阴风袭来,夹着喃喃细语:“没有回答哩!这个小姑娘很可恨!跑到哪里去了?再找找看!”

  走廊边立刻有一阵磨沙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了芳子身边,突然停了下来。芳子吓得浑身发冷,四肢僵硬,连呼吸都停顿了。

  接着,芳子耳边有一股寒气,在喃喃说着:“这里放着琵琶,奇怪了!琵琶师哪里去了?咦?只有两只耳朵。噢!原来如此,她不在这里,难怪没有回答我,想回答也没有嘴巴。琵琶师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只留下一对耳朵。好罢,既然找不到,把这对耳朵带回去给殿下看,算是找过芳子了,就这么办!”

  剎那间,芳子的耳朵被左右一对像铁般的手指夹着,立即有股被撕裂的感觉。那时的痛苦是无法形容的,但是芳子依然不敢发出声音。脚步声跨过走廊,消失在远处。

  芳子觉得肩膀两边好像有什么粘糊糊的东西在往下流,但她还是不敢动,此时她已吓得有如木头。

  天快亮时和尚回来了。一回到寺里,便立刻到后院去看看结果如何。他突然踩到一些粘粘的东西,摔了一大跤。“不好!糟了!”他低喝一声,在灯笼下,照出来那些粘糊糊的东西,原来是一摊鲜血。

  和尚看看芳子,她依然坐在走廊边,摆出一副坐禅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从伤口流下来的血丝,染红了全身……

  “呀!芳子!”

  和尚低唱佛号:“怎么搞的?你受伤了!”

  听到和尚的声音,芳子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懈下来,就忽地晕倒地上,等救醒过来,才开始说出昨晚的情形。

  “唉!……真是劫数!”

  和尚双手合十。

  “都是我的错!阿弥陀佛!在你身上到处都写上经文,只漏掉耳朵。我以为寺里执事会做得很完善,没想到他漏了耳朵没写。一切都是我的罪过,如果我再仔细检查一遍,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既然丢了耳朵,也没办法讨回来了,赶紧治疗伤口要紧。”

  “芳子!你该振作起来!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这种恐怖的事了。那些鬼魂再也不能来折磨你了。你放心吧!”

  芳子的伤口,经过医生的治疗,不久便恢复了。这事没多久便传遍了各地。芳子这名字,一下子变得无人不晓。很多达官贵人为了听芳子弹奏,特意从远道赶来赤间关,还送了她不少银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6:51

色情鬼

  从前在日本各地就流传着有关“轳辘首”(注)的传说,但是从未有人亲眼见过。根据一永的传说记载,轳辘首皆为女性,然而,在宫城县桑田村一带所流传的轳辘首,却是一个名叫作助的男人。

  这个叫作助的男子已有妻室,但他仍然慕恋着邻村的一位姑娘。

  在偶然的一个机会里,桑田村举行的一次盛大祭典中,作助遇到了那位姑娘,于是作助借机向她求爱,表明心意,但是那位姑娘却置之不理,躲开了他的纠缠。

  作助求爱虽被拒绝,但思慕之情却与日俱增。不久,他听说这位姑娘嫁给了附近滕田村的村长次郎太夫,更是妒心大发,茶饭不思,工作不做,心里总是觉得很不甘心,就恹恹生起病来。

  且说次郎太夫与邻村的第一美人结婚后,两人如胶似漆,恩爱异常。

  一个闷热的夏夜,次郎太夫与妻子开着窗睡觉。到了半夜,次郎太夫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窗外有什么东西在动。他决心看个究竟,就在蚊帐内借着月光朝外打量,看见一张男人的脸在窗外向屋内东张西望,不过这张脸却很奇怪,颈子下面好像没有身体一般,只有一条又细又长的管子连到墙外,那颗头似乎是在空中飘浮着,又好像在飞转……

  次郎太夫又觉得这张面孔似曾相识。就在这怪头伸入窗内时,次郎太夫已轻手轻脚地爬出蚊帐,顺手抓了桌上一个铜制的烟灰筒,猛地砸向怪头:“什么人?”

  可是慌忙中烟灰筒并没有击中怪头,却碰到墙壁,发出了很大的响声,怪头立刻退出窗外,一溜烟地不见了。

  次郎太夫气愤地转回蚊帐里,却见妻子好像受了惊吓,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次郎太夫安慰她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个无聊男子想偷看!”

  然而,妻子打着哆嗦,张惶失措地说:“不!我认得这个人,还没结婚的时候,有一次在村中的大祭典,我和家人走散了,就是这个叫作助的男人前来向我搭讪,但是我没理他。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刚刚又梦见他了,他的头和身体以一条细小长长的脖子连接着,太可怕了。这……这难道是什么不祥的预兆?”

  次郎太夫看见妻子茫然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又听她这么说,想必她时常看到作助。于是他决定守夜等待作助再次出现。可是他连守了四、五个晚上,却什么也没发现。

  然而同时在滕田村却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许多怪事。许多妇女在家中被人偷窥,尤其是在夫妻缠绵时,被骚扰个不停。而且妇女的内衣、首饰也常被人偷走,可是大家都找不出有人潜入屋内偷东西的迹象,到处侦察,也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是日,次郎太夫去外地办事,一直忙到深夜才急急忙忙赶回家,路过桑田村的时候,半路上,借着月光,他就发现前方有个细长的脖子怪物正慢慢地朝前走去,那颗头在空中东窜西窜地转个不停,他心想,一定就是那作助的头!

  次郎太夫悄悄地尾随于后,接着,他看见作助的头被一条细长的东西拉进了附近一家民房。

  次郎太夫发现了作助的行踪后,翌日清晨立刻聚集了四、五个村中有名望的人和一些年轻力壮的青年,一同讨论如何除去这“轳辘首”。

  到了相约的那夜,大家将一些女人的首饰和衣物聚放在一处,再分散开来躲在附近,等待轳辘首的出现。

  午夜过后不久,果然远远见到了轳辘首慢慢荡了过来,它丝毫未察觉四周的埋伏,自顾自地从一大堆东西中衔出次郎太夫妻子的内衣,用鼻子嗅了一阵子,就准备离去。

  瞬间,四周埋伏的人一齐跳了出来,轳辘首大吃一惊,左闪右躲地想逃出重围,忽然——“咻!”的一声。

  不知何人发了一箭,射中轳辘首的一只眼睛,轳辘首立即凄厉地叫了一声,然后落荒而逃,在地上留下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第二天,桑田村传来消息说,作助已于昨夜死亡,因此,次郎太夫就领着一些人前往作助家中,欲寻出村人遗失的物品。

  作助的妻子见众人来势汹汹,知道东窗事发,决定先下手为强。于是他们一到来,她就先发制人的叫道:“作助一定是你们杀的!你们竟然对一个手无兵刃的老实人下手……”

  “不错,你丈夫的确是我们杀的,你说他老实,实在值得商榷。”

  作助的妻子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就恶狠狠地提起手中的锄头,咬牙切齿地恨声叫道:“不报杀夫之仇,誓不为人!”

  次郎太夫见这女人如疯子一般,只得逃回滕田村,再多聚集一些村人,写下各人遗失的物品,又前去作助家中,以此清单与作助的妻子理论:“这张单子上全是失物,一定是被这轳辘首偷走的,我们要好好地搜查一番!”

  大伙人蜂拥而入,推开了作助的妻子,就各处翻箱倒柜,果然找出了与单子上相符的一些失物,只有次郎太夫妻子的失物遍寻不着。在一旁看热闹的桑田村村民都发出惊叹之声,旋即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作助的妻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觉无地自容,愧愤之余,奔往屋后,投井自尽了。

  事发后不到一个月,次郎太夫的妻子就病死了,临死之前她告诉太夫说:“作助在阴间诬告我用箭射死他,所以我的病是好不了了。现在我被召到阴间去作证,我要揭穿他的诡计,不过这样一来,他又可以在阴间见到我了,这个人真是连做鬼也不肯放过我……”说完她就死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6:55

雪子

  武藏国中有一村落,住著名叫茂作和巳之吉的两个樵夫。在这故事发生时,茂作已经是个老人,而弟子巳之吉还是十八岁的年轻人。

  每天两人相偕至距村子二、三里路远的森林中工作。往森林的途中有一条大河,而且只能靠渡船过河。

      在这渡口附近,曾搭建过无数次的桥,但是每次都被洪水冲坏。所以,至今这条河上还是没有桥。

  在一个寒冷的傍晚,茂作与巳之吉从森林回来途中碰到大风雪。

      就在风雪纷飞之际,两人来到了渡口,船夫已把小船拖上了岸,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两人四下张望后,只有逃到渡口的小屋中。能在这种情况下找到躲避的地方,两人已经够庆幸的了。

  小屋里面没有火盆,连个生火的地方也没有。

      狭窄斗室除了入口之外,也不见一个窗子。茂作与巳之吉进来之后,便将就着披上蓑衣,用斗笠盖着脸缩在一角休息。开始的时候,还不感到有多冷,心想暴风雪过不了多久就会停了。

  年纪比较大的茂作没多久便斜躺下睡着了,巳之吉却被外面的风雪声及雪水打在门板上的声音,吵得久久不能入眠。河水不断地上涨,小茅屋好像大海中的一叶小舟般摇晃,不断地吱吱喀喀作响。

      暴风雪愈来愈大,一直持续到午夜。巳之吉在蓑衣下辗转难眠,愈来愈觉得寒冷,以至于到后来连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

  脸上被抖落的雪花碰到时,巳之吉张开了眼睛。不知何时,那唯一的一扇门已轻悄悄地打开,一个身上沾满雪花的女子伫立在小屋里。

      女子从头到脚一身全白,站在已经睡着的茂作身旁,不断地喘着气,吐出来的气是一缕白烟。此时,那女子走向巳之吉这边,弯下身子。

      巳之吉想发出声音,但不知为何,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白衣女子慢慢靠近巳之吉,静静地盯着巳之吉的脸露出炯炯的眼神,令人畏惧。但是,她的脸蛋却长得有令人说不出的美艳。

  女子仔细地端详巳之吉的脸蛋后,慢慢地笑了,然后低声的说:“我和你,想必是从未见过面,但你的样子怎么这么可怜。你大概还很年轻吧!巳之吉真是个可爱的少年!不可以淘气哟!今晚看到我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喔!你还要和老先生留在这里吧!如果你说出来,我会清清楚楚地知道,无论你跑到哪儿,我都找得到你,然后,我会把你杀掉。怎么样?我说完了,你要好好记住我说的话。”

  女子说完话后便转过身,不久,巳之吉听到门板被打开的声音。

  女子走出去之后,巳之吉便凑着门缝向外开,可是外面连一点人影也没有。

  仔细想想,这实在是件怪事。

      可能是风把门吹开的吧!可能是我在做梦,误把门外的积雪看成白衣女子吧!巳之吉如此想着,然后出声想要把茂作叫起来。老先生没有回答,巳之吉伸过手摇一摇他,当手摸到他的脸时,那张脸已经像冰块般冻僵了。

      茂作已经死了很久。

  当天亮时,暴风雪也停了,太阳不久便升了起来,照到小茅屋及渡口。

      巳之吉坐在茂作的尸体旁边,回想以往,不胜哀伤。他终于抱起茂作的尸体,打起精神走了出去。

      此后几天,天气都十分寒冷,巳之吉还是依然做他的本行,每天早上独自到森林去,傍晚带着木柴回来。那些木柴便由巳之吉的妈妈拿出去卖。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6:56

  第二年冬天,又发生了一件事。

  有一个黄昏,巳之吉在回家的山路上,有一个少女从后面追了上来。她的身材消瘦苗条,面孔却十分美丽。

      巳之吉向她打了个招呼,女郎也应了一声。那个声音,有如小鸟鸣声般清脆,听起来令人十分舒服。

  巳之吉便和少女相偕同行,一路上随便闲谈着。少女名叫雪子,最近双亲都去世了,所以要到江户去投靠一位不太富裕的亲戚,想请这亲戚帮她找个女侍或是帮佣的工作。

  巳之吉对这不曾相识的少女,打心底产生一股好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娟秀的面孔看。

  巳之吉问雪子有否结婚对象时,她含羞浅笑着回答没有。然后,她反问巳之吉是否已有妻子,如果是没有,想不想找个合适对象。已之吉回道,如今自己都吃不饱,还有一个年迈母亲要养。接着说,自己的年岁尚轻,还没想到娶老婆的事。

  说了这些话之后,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虽然两人都没有说话,双眼却说了很多,眉目传情之际,很快地走回村庄,此时两人的心已经紧密相连了。

  巳之吉请雪子到家中暂时歇着。雪子爽快地应允了,就和巳之吉一齐回家。

  巳之吉的母亲说,如果要去江户,还不如暂时留在这里,在这种情况下,雪子当然就不去江户了。

      过了不久,雪子便嫁给了巳之吉,婚后小夫妻十分恩爱,雪子也非常能干,将家中理得井井有条。

  慢慢大家都知道雪子是个好媳妇。

      五年后,巳之吉的母亲临死前,留下的遗言说:“我儿子自己选来的媳妇很不错,确实是有眼光。”

  雪子一共给巳之吉生了十个小孩,这些小孩个个都是面孔美丽,肤色雪白。

  雪子生过小孩后还是没什么改变,附近种田的邻居都觉得很奇怪。有些人的妻子早就已经老了,而雪子生了十个小孩,她那张脸还是和刚到村子来的时候一样年轻,同样娇嫩。

  有一天晚上,孩子都已经睡了,雪子正对着火光在做针线活儿,巳之吉看着雪子的姿势,回想起以前的那件事。

  “咦!你这张脸蛋,低着头在做事的样子,令我想到十八年前的一件奇怪事情。我在那个时候,曾看过一个肤色白皙、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子。事实上,那个女子几乎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雪子没有答话,头也不抬地继续缝着针线。

  巳之吉没有觉察到雪子的脸色已变,接着说起那渡口小茅屋中恐怖的一夜:白衣女子蹲在自己身边,弯着腰对自己笑。

      然而,茂作老先生什么也没说,便冻僵了。

      巳之吉继续说:“那时,一开始我以为是梦,那么漂亮的一个美人,后来仔细想想,那女的一定不是人。我那个时候对那女的十分惧怕,因为她浑身像透明般的雪白。实际上,我那时候到底是做梦,还是真的看到女子了,至今我还搞不清楚。”

  雪子丢下手上工作,猛然站起来,走到巳之吉身旁,弯下腰,靠在丈夫的耳朵边,幽幽地说道:“那就是我呀!……现在的我呀!雪子。一点也没错,那时出现的正是我。你已违背了我的话,看在已经睡着的小孩面上,我不想毁了你的性命。此后,你要好好教养这些小孩,如果孩子们受了苦,你会遭到天谴的!”

  说着说着,雪子的声音逐渐在风中变小,然后,那个白色的身形就像雾般模糊,飘上屋梁,打开天窗飞了出去了。

  此后,再也没有人看到雪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01

百合的故事

  士佐国有个名叫权右卫门的富翁,他有个女儿叫百合,十七岁时嫁给一个叫山本的年轻人。

      百合非常爱她的丈夫,爱到令当地人都认为她很会吃醋。但是,山本是个老实人,婚后不曾做过任何令妻子不满的事情,两人相敬如宾,十分融洽。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百合的身体十分纤弱。结婚不到两年,就染上当时流行的传染病。不久病情急速恶化,连当地的名医都束手无策。

  任何人一染上此疾,就会不吃不喝,昏睡不醒,身体日渐衰弱,而在昏睡中时有梦魇。

      百合病倒后,家人都不眠不休地照顾她,可是她的病情却无起色。

      最后,连她自己也认为无望,不久于人世,就把丈夫叫来床前。

      对他说:“自从我得了这种无药可求的病后,多亏你悉心的照顾,我心中对你的感激是不可言喻的。像你这样的好人,是怎么也找不到了。就凭此点,我实在是不愿离开你!……你想,我尚未满二十五岁,而且又嫁个好丈夫,无论如何我都不该死的。唉!这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话,连医生都觉得我没有希望了。我实在还想多活些时候,哪怕是短短的两、三个月也好。可是今天早晨,我照过镜子之后就知道……今天,就是今天,我知道我的大限已到。所以,现在我要请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你是否希望我在阴间过得很好呢?”

  山本又说:“先别提这个,什么事你说!只要能使你高兴,我一定尽力达成你的愿望。”

  “可是,这件事情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容易。”

      百合回答:“这要求对你来说是过分了些。但这个愿望对我来说却如鲠在喉,若我死前不说出来,我是死也不会瞑目的。……我想,我死后,你家人迟早都会要你再娶一房媳妇,不过,求求你答应我绝不再娶。……请你答应我这个要求……”

  山本回答道:“只是这件事……你的愿望就是这个?如果只是这样,我答应你就是!而且我想你的地位是无人可取代的。”

  百合边说边撑起身子说道:“太好了,能听见你这么说,我实在太高兴了!”

  百合尽力说完这句话就断气了。

  自百合死后,山本的身体似乎就衰弱起来。

      起先,大家见到他气色不好,都认为是他悲伤过度的缘故,村人也议论纷纷:“总而言之,他一定是被他的妻子给迷住了!”

  然而,日复一日,山本却日形苍白,形销骨立。

      村人对这年轻人突然的转变,都悲叹不已,时日一久,也不免纷纷猜疑他得病的原因。

  山本的家人为他延医诊治,医生们只知道他得的不是普通病症,却又无法了解病因,虽说好像是劳心过度所致,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山本的双亲非常着急,也很关心地向儿子探询。

  山本对父母说,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悲伤的事隐瞒着他们。

      父母便劝说山本再娶一房媳妇,病情可能会好转,山本断然拒绝道:“若是如此做,不但对不起死去的妻子,也破坏了我对她的誓言。”

  医生和家人都认为照此情形下去,病情不可能会好转,均不再抱以希望。

      从此,山本更是日渐衰弱。

      但是,山本的母亲了解儿子的心中一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至于拖垮了身体。

      一日,她终于按捺不住,流着泪坐在儿子的床边,苦口婆心地劝儿子把心中的话说出来,好让大家想办法替他治病。

      山本实在不忍拒绝母亲苦苦哀求,终于吐露出原因,他说:“母亲,这种事无论是对您或是其他任何人都是难以说明的。而我所说的全是事实。……实际上,百合死后至今尚未成佛,不论我们在阳间为她做再多的佛事,都无法使她超渡升天。她大概也希望我去极乐世界,不愿我成佛吧!自从葬礼举行后,百合每晚都回来睡在我身旁。我有的时候也会有那种很奇怪的感觉,怀疑百合是否真的死了。总而言之,她的脸,她的样子,一切都是那么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只是她说话的声音比较小。她央求我不要把她回来的事情告诉别人,也许她是希望我死吧!我也觉得她死了以后只剩我一个人,一个人过活也是索然无味,倒不如死去。但是,我又想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非常不孝。因此,我据实将事情禀告母亲,也是想略尽孝道……嗯!百合每天晚上一定会来,都是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来的,一直到天亮听见寺院的钟声才离去。”

  山本的母亲听完儿子的话,非常惊恐。急急忙忙前往檀那寺找到住持的和尚,把山本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他,并请求他无论如何一定要设法救她的儿子。

  这位年高德劭的住持听完这段话,一点也不感到惊讶,沉思片刻才开口道:“此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我想我能帮助贵公子。依贫僧所见,贵公子已面泛死气,现在已是非常危险的关头。我想,这与百合回来有很大的关系,若她今晚再回来,公子绝活不过明天,要想救他的命就不能再迟延!不过!请您千万不能让公子知道此事。此外,麻烦您回去通知贵府的亲戚,请他们立刻到此地来,为了公子的性命,我必须要开百合的墓。”

  在住持的指示下,几个人挖起了墓碑,掘开坟墓,抬出了百合的棺木。

  棺木的盖子被打开后,大家都失声叫了起来,因为百合的尸首和未患病以前一样美丽,而且还面带微笑地端坐在棺木内,她的脸上和身子甚至看不出任何死人的迹象。

  住持这时又命人把百合抬出棺外,此刻众人不但惊愕更觉得恐怖非常。因为百合的尸体虽在土中埋了很长的时间,非但没有腐烂,被抬出来时,每个人都觉得他们的手触摸到的是具温热有弹性的躯体,而不是冰冷、僵硬的死人。

  百合被奉命抬到祠堂的正殿去。

      住持取来毛笔,挽起袖子,然后在她的额头及四肢写下驱魔的梵字,然后为她的阴魂举行“施饿鬼”(注)的仪式,再命人把尸首放回棺内,重新埋入土里。

  从此,百合再也没有出现过。

      山本的身体也逐渐好转,恢复了先前的健康强壮。

      然而,此事发生后,山本是否仍坚守他与百合之间的誓言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06

食人鬼

  此为一则有关梦窗法师的典故:

  当梦窗法师单独到美浓国化缘时,曾在一座不见人烟的山上迷了路,他想尽方法走出此山,却仍在一处打转,当时已过了黄昏,他只得留在山中过夜,待翌日再寻出路。

  突然,他在夕阳的余晖中看见山头上有座小小的庵庙,远望过去,似乎已荒废多日,梦窗趁天色未暗,就急急赶了过去。

  小小破庵中意外地住了一个老迈的和尚,梦窗就请求老和尚让他借住一晚,可是老和尚却毫不留情断然拒绝了梦窗,告诉他山旁的溪谷下有个村落,在那里可找到吃住的地方,同时指点他去路。

  梦窗无可奈何地遵从老和尚的指示,过了许久才走到老和尚所说的村子。

      他发现那里只不过住着十二、三户的人家,说不上是小村落。

      村人很客气地带领梦窗到村长的家,他一进门就见到客厅围坐着大约十多个男人,心中有些纳闷,旋即被人领到隔壁一个小房间,里面已备好了寝具和食物。

      梦窗因为走了不少路,胃口极佳,又非常地疲倦,吃饱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快到半夜时,隔壁的房间传出一阵哭声,把梦窗惊醒过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人提着灯笼,轻轻拉开客厅与梦窗客房的纸门走了进来。

      诚惶诚恐地站在梦窗面前,深深地行了个礼,说:“大师,此刻前来打扰,实在罪过,但是非说不可。在下现在已由长子的身分变为一家之主了。您特意前来投宿,而且如此的劳累,在下实在很难启口……事情是这样的,家父已于二、三个小时前过世了,刚才隔壁房内皆是村上的邻人,今夜是为家父守灵而来的。在下待会就要与这些人离开,到一里外的另一村去。我所要告诉您的是,本村有一个习俗,就是每当村内一有人去世,那晚村内所有的人都要离去,不得留下一人。祭拜之后,只留下死者的遗体,每个人都得离开。任何留有死者遗骸的家里,当晚都会有奇怪的事发生。为了大师着想,请您也与我们一同到邻村去吧,在那儿也有很好的宿处。当然,大师既是个出家人,也许根本就不信什么妖魔鬼怪。倘若您不介意一个人与家父遗骸度过此夜,这间屋子虽然说不上讲究、舒适,但也可将就着歇息。不过我要先声明,今晚除了您,是不会有人想要留下来的。”

  梦窗听了这话就回答:“您的盛情厚意,贫僧心领。出家人至府上打扰,承蒙告知令尊去世的消息。贫僧虽然疲惫,然而诵经乃是分内之事,不能不做。起初听你一言,本以为您是要贫僧在离去之前为令尊诵经的。既然有如上原因,贫僧待您离去后再念了!我会在令尊身边守候至天明。停留在贵府的这段时间,贫僧对您所说有鬼怪的事并不惧怕,这点请您安心。”

  年轻人听梦窗这么一说,欣喜地向梦窗大师叩头致谢。

      不多时,家人和邻居知道梦窗愿意留下的消息,均纷纷前来致谢。

      之后,主人又说:“要将大师您一人置此而不顾,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然而,现在不得不向您告辞。因为本村规定,时过夜半,家中不得留下亲属,所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就请您多费神了。今夜若有什么变化,明晨等我们回来再向您请教!”

  村人离去后,梦窗独自走进了停尸房,尸首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供品,旁边还点着一盏供神佛的小明灯。

      梦窗在尸首的旁边唱诵“引导之喝”(注),完事后,就在一旁开始坐禅。

      梦窗定神入禅后,无人的村落内更是听不见一丝声音。

  夜越深,越是静得让人发毛。突然——有个模模糊糊、看不清形状的“阴影”不声不响地飘进房来。

  梦窗感觉到四肢像被人压住般不能动弹,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处,瞪大了眼睛呆望着。

      只见那模糊的影子伸出两只巨爪抱起尸首啃吃起来。从尸首的头开始,头发、骨头、手脚被吃得“卡啦卡啦”响,转眼间,整具尸首被吃了个精光,甚至连寿衣也消失不见。

  这妖怪吃完人后,又转向摆在前面的供物,狼吞虎咽迅速地一扫而空,然后盯望了梦窗一眼,旋即又像来时一样不声不响地飘离。

  这时候,梦窗才感觉一阵恶心,几乎把食物呕吐出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07

  翌日,村人返回村中,老远就见梦窗站在屋前等待大家回来。村人轮流向梦窗行礼后就进人房间到处察看,但是没有一个人为尸首和供物不见了而大惊小怪。

      年轻主人对梦窗说:“想必大师昨夜也看到了什么吧?老实说,我们都很替您担心,现在见您安然无事,也没受到伤害,真是太好不过了。在下和邻居都感激您的恩德。昨夜在下曾告诉您本村只要一有死人,全村人必定要留下死人并离开的规定。如今此规定被破,那怪东西一定会得到报应。这就是在下所说的奇怪事情,您大概也了解尸首和供品为何不见的原因了吧?”

  梦窗就把他看到怪物的经过说了一遍,然而在场却无一人感到惊讶。

      主人对梦窗解释道:“大师,您方才所描述的情形,正和我们村上一直流传下来的传说一样!”

  梦窗听罢半晌说不出话,才又转移话题问道:“你们村前的山上不是住着一位高僧吗?难道他从来不替你们办这些事?”

  “什么样的高僧?”年轻主人反问他。

  “昨天贫僧曾往山上的小庙庵求宿,可是被那和尚拒绝了,还指点我到此地来的路!”

  听者一个个面无表情地对看,大伙儿都不开口,最后这位年轻主人说道:“大师!那座山上既没有什么高僧,也没有庙庵。您是否弄错了?这附近百里内根本就没有一个和尚啊……”

  梦窗见年轻人如此说,也就不再多问,亦不接口答话。

      他发觉这些村民似乎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给吓住了,问什么都支吾着不敢说,什么闲事也不敢管。

      于是梦窗向村人请教附近的道路,再带了些干粮,就告别众人离去。途中,他又打定主意折返山上去拜访那间庙庵,想证实自己昨天到底是否遇见了妖怪。

  梦窗很容易就找到了小庙庵,这回那位老僧见到梦窗,却很有礼貌地请他进去。

      梦窗一进庵庙,那老僧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毕恭毕敬地行礼,一个劲儿地说道:“惭愧,惭愧!真是惭愧极了!”

  “方丈,虽说您昨夜拒绝贫僧过夜,但也无须如此多礼!”

  梦窗又说:“多亏方丈昨天指点,我在那村中受到亲切招待,心中不胜感激,特意前来致谢!”

  老僧立刻回答:“我实在无法留任何人在此过夜。我深感惭愧,并不是因为我拒绝你留宿,实在是因为我的原形昨夜被您瞧见了。您所看到的那个吃死人和供物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如今已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我就是专吃人肉的食人鬼。请您大发慈悲,容我向您禀明我是如何变得如此罪孽深重!……本来我是这偏僻地方唯一的和尚。那时候,此山附近除了我没有其他的僧侣。因此,只要这附近有人去世,就必定会被抬上山来接受我的引导诵经。当时有不少人老远抬着尸体上山来,有时尸体都发臭了。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工作,使得我开始厌烦,也开始想,每天重复地诵经或引导死人入佛这种工作,用来谋生,也只能得到保暖的衣食而已,为此甚感不平。因为经年累月自私自利的妄念所致,我死后灵魂就转为食人鬼。从此,只要这村子里有死人,我就非吃不可,也从不选择,谁死我就吃谁的遗体,如同大师您昨夜所见一般。……大师,您已见到我的原形,恳请您大发慈悲,为我这孤魂野鬼诵经超渡吧!希望在您超渡之下,能早日脱离这充满罪孽的秽界,早日修成正果。”

  老僧话一说完,就立刻随着仍飘浮在空中的尾音消失不见,庵庙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比人还高的杂草丛中,只见梦窗大师一个人在一座遍生青苔、年久失修的五轮塔(注)——一座和尚的荒坟——旁,若有所思地跪着……

  

  注:“引导之喝”是禅宗引导死者之魂入佛土的梵唱。

  注:“五轮塔”是以象征地、火、水、风、空五种形状的石头砌成的塔。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11

香叶的秘密

  从前,在丹波国有个叫源助的富商,他有一个聪明美丽的独生女儿,叫做香叶。

      源助觉得女儿聪明美丽,在乡村里仅学些技艺,十分可惜,于是就差遣几个可靠的仆人陪伴香叶到京都,去学习京城名门闺秀的举止和礼法。

  香叶在京都学成返乡后,就嫁给父亲的商人朋友亨罗耶,并且生了一个儿子,三个人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

      然而,香叶却在她与亨罗耶结婚刚满四年不久,生了一场重病死去。

  就在香叶下葬那天晚上,她的儿子忽然对家人说:“母亲回来了,现在正在二楼的房间里,她看到我也不跟我说话,只是一直对我笑,我好害怕,所以赶快跑下来……”

  屋里三、四个大人听了孩子的话,半信半疑地跑上二楼香叶生前住的房间去,果然在祭台上微微颤颤的小明灯光晕下看见了香叶,几个人一时全都吓傻了。

  香叶站在衣橱边,衣橱的抽屉里放的仍是她生前所用的梳子、发饰及衣物。站在衣橱旁的香叶,上半身的轮廓非常清楚,然而腰以下的部分却慢慢地模糊,甚至一点点地消逝。香叶的神情和容貌就和她死时没什么两样,哀哀怨怨地,可是她整个人却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完全是透明的。

  顿时,几个人回神过来,跌跌撞撞地逃下楼,惊魂未定地聚在一块儿商量对策。

      香叶的婆婆说:“女人啊,总是很在意那些装饰、化妆品等杂碎的东西。香叶平日就非常爱惜她的东西,八成那孩子是回来看她的东西!如果我们不赶快把这些东西送到寺里烧掉,她还是会回来的。另外,也赶快把那孩子的衣物整理好一块儿送去,说不定也有安魂的作用!”

  大家讨论后,都认为越快把东西送去越好。

      翌日清晨,他们立刻把香叶放在衣橱抽屉内的发饰、衣物等等打点清理好,一并送到檀那寺(祠堂)去。

  但是,这晚香叶又回来了,仍然和前夜一样,站在衣橱前频频望着她已空的衣橱。

      第三天、第四天……香叶每晚都回来看她的衣橱。

  亨罗耶一家人被搅得心神不宁,整个家也变得极无生气,阴气重重。

  一日,香叶的婆婆前往檀那寺与该寺的住持详谈,告诉他鬼魂骚扰全家的事,并且与住持商量该如何设法驱除鬼魂。

  檀那寺的住持是位年高德劭的老僧,大玄和尚,他听了这些话,想了想,说:“这可能是因为那个衣橱的抽屉里有什么东西让你的媳妇放心不下,她才会一再地回来。”

  香叶的婆婆答道:“但是抽屉的东西全拿光了!现在衣橱里什么都没有啊!”

  大玄和尚接道:“好吧!既然如此,我跟您去看看。我先在那房间里守着,到时再想办法吧!可是请您务必转告家人,没有我的指示,任何人都不可进房间来。”

  是日,夕阳西沉,大玄和尚姗姗来到亨罗耶的家里,二楼的房间早已准备妥当。

      大玄和尚关上了房门,就独自坐在房内念经。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12

  子时前,房内一切都很平静,什么也没出现。

      但子时一过,衣橱前面突然就出现了香叶模模糊糊的身影,她的脸上露出十分忧虑的表情,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衣橱。

  大玄和尚面色从容,此时已念了好一会儿经,才慢条斯理地喊着香叶的法名,并说:“我是诚心诚意想帮助你才到这里来的。我看你一直盯着这衣橱,这里面一定有你挂心的东西吧?要不要我替你找找看呢?”

  香叶幽幽地点了点头,好像在回答和尚的话。

  和尚见她的反应,立刻站起身来,走至衣橱前,拉开最上层的抽屉,抽屉是空的。

      于是他依序拉开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抽屉仔细地搜寻,又抬起衣橱看看底下,再拖出衣橱看看后面是否有掉落什么东西,可是什么也没找着。然而,香叶仍是和以前一样焦急地凝视着衣橱。

  “她到底想要什么东西呢?”

  和尚找不到东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忽然,大玄和尚脑中灵光一闪,他想到垫在抽屉里的纸下面,可能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找着,于是又拉开最上层的抽屉,掀开了垫在抽屉底的白纸来看,但是什么也没有,第二个抽屉也没有。第三个抽屉的垫纸下还是什么也没有。然而,老和尚却从衣橱最下层抽屉的垫纸下,笑咪咪地抽出了一封信。

  “哈哈,你担心的是不是这个?”和尚扬扬手中的信转头问道。

      香叶立即静静地飘到老和尚面前,眼睛盯视着老和尚手中的信。

  “是否要我替你把这封信烧掉?”和尚又问香叶。

      只见她立刻低下了头,似乎是向老和尚致谢。

  “好!等天一亮我回寺就替你烧掉。我向你保证,除了我以外,绝不让第二个人看这封信!”老和尚对香叶作了如此的承诺。

      幻影般的香叶听完后,展露了笑颜,逐渐消逝而去。

  大玄和尚从二楼下来时,天色虽才发白,亨罗耶和家人已聚在楼梯旁等候着。

      于是他对大家说:“你们不用担心了!你们家媳妇绝不会再出现了!”

  果真,香叶自此就不再出现。

  那封信被烧掉了。

      那是香叶到京都学习礼法时,某个男人给她的一封情书。那封情书的内容除了香叶,只有大玄和尚一个人知道。他遵守了他的诺言,那封信的内容和其中的秘密也随着和尚的死,一同被埋葬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14

狸精

  东京赤町有个叫纪国的坡道。

      纪国原意就是纪伊国的坡道,因为在江户时代是纪州侯的藩邸所在地。

      在纪国的一侧,有条古代传下来很深的护城河,护城河上面,有条长满青草的土堤,土堤上如今已成为公园。坡道的另一边,可看到皇官高墙。

      那时候,还没有街灯与人力车,一到夜晚,这附近就没一个行人,显得一片死寂荒凉,夜归的行人一定会避开纪国,绕道而行。

  传说这附近常常会出现狸精,遇到这种事情,至少要生场大病。

  近些年来,最后一个看到狸精的人,是住在京桥一个年纪很老的商人。那个人是在三十年前碰到的,以下便是那个故事。

  有一天夜晚,就如平常一般,那商人当时还年轻,快步地登上纪国时,护城河旁边站着一个女人,正在抽泣。那女人好像要投河自尽的样子,商人实在替她担心,他想救她一命。商人正想着不知该用什么方法劝她的时候,已走到那女子背后。那是个有着高贵气质的女子,她的身材皎美,头发整整齐齐地披在肩上,看起来像是出身善良家庭。

  “喂!姑娘!”商人这样称呼她。“为什么在这里哭呢?……可否说出来。你有什么困难?若是我能帮忙,我一定答应你。”

  商人是个善良又热心的人。但是女子没有回答,还是不断地哭泣。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她连头也不转一下,只是自顾自地在哭。

  商人再度轻声的问:“姑娘,我刚才说的话,你有没有听见?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子,晚上最好不要待在这里。唉!为什么要如此伤心呢?无论如何,我会帮助你的,你不妨说来听听看。”

  女子这时仍然不出声的站着,然后背对着商人,慢慢挨近他。

      商人把手放在女子的肩头,阻止她靠近,说:“姑娘!姑娘!请你说话!……喂!姑娘……姑娘!”

  就在商人如此说的时候,女子慢慢转过头来,用手朝自己脸上一抹。商人顺着这由上往下的一抹看过去,女子的脸上并没有眼睛、鼻子及嘴巴,商人大吃一惊,抽身便逃。

  商人在纪国上,连滚带爬地逃命,眼前一片黑暗,连回头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几乎连灵魂都出了窍。

      幸好过不久,前面出现了一点灯光,那是在路旁卖宵夜的摊子。真是碰到了救星。商人跑到那个老板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呀!——呀!——”叫个不停。

  “怎么回事?是不是有武士在试刀斩人?”老板慢条斯理地问。

  “不、不是!”商人略微喘过一口气,“那里有……呀……呀……”

  “什么?到底是怎么了!”老板也急急忙忙地问:“有强盗吗?”

  “喔!不是强盗……不是抢东西!”

  商人还是结结巴巴地说:“那个……那个女人,站在沟旁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就这么一抹……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哦,原来是这样!你看到的那个女人,是不是这样?”

  那个老板一说完话,便也朝自己脸上一抹。

      紧接着,他的脸便像蛋壳一般滑溜溜的,什么都没有。不用说,商人便猛然昏死过去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23

青柳

  文明年间(一四六九︱一四八七年),能登国的诸侯掉山义统手下有个叫友忠的年轻武士。

      友忠生于越前,幼时便是能登侯的贴身侍僮,此时是任职藩邸内主君义统侯的指导武师。在所有家臣中,他是主君眼中的红人。

  友忠个性良善,善于应对进退,修养十分好,朋友们对他十分敬爱。

  友忠二十岁时,受了一道秘令,到京都一名大诸侯——也就是主君掉山义统的亲戚细川政元——处出使。途中会经过越前,友忠获准回家看看守寡的母亲。

  出发时,天气十分寒冷,山野皆覆上一层白雪,友忠的坐骑是匹健壮的牝马,脚程很快,不会耽误一点时间。奔了一程来到山区时,路上已没有半户人家,前后村相距很远。

  这是旅程第二天发生之事。友忠骑了一整天的马,天色渐渐暗了,连一个旅宿的影子也没出现,心中感到十分焦急。

  友忠仔细四下找寻,可是一点着落也没有。

      凛冽的冷风迎面吹来,似乎暴风雪就要来临,而且马已经露出疲乏的样子。在这进退维谷的时刻,友忠发现不远处的小山麓下有间木造的房屋。

      这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赶紧策马驰向那户人家门口,正在此时,这家的窗户打开一点,一个老太太露出了脸,看到是个容貌英俊的赶路武士,便说:“年轻人,在这暴风雪中还赶路。唉,请快进来!”

  友忠将马牵入屋子后面的贮藏室,再跨进那屋子中。

      屋内坐着一位老先生,一个少女正把木柴往火炉中丢。老人及少女见友忠进来,便邀他到火炉边暖暖身子。

  不久,老夫妇两人把酒热好了,也为赶路的客人准备好食物,便问些友忠路上的事。

  这时候,那年轻女子隐在屏风后面。

      少女的穿著十分粗陋,头发也没有束起来,散乱地披在肩上,不过脸孔却长得像天仙一般美丽,友忠第一眼看到她,便被吸引住了。友忠心中独自纳闷,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会住在这儿,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事。

  老先生对友忠说:“武士先生,从这里要到前村,实在很难走。像这种大风雪,会把人吹起来的,路况也很不好。不如这样吧!暂时待在这里,等雪停了再走。这间破房子,非常简陋,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不过可以暂避一下风雪,你的马我会好好照顾的。”

  友忠对这老人直爽、亲切的态度感到十分高兴。

  老实说,友忠的心底,确是想再多看看那容貌姣美的少女,舍不得马上离开。

  不久,虽说是粗陋,但也算十分丰盛的食物放到友忠的面前,少女也前来斟酒,躲在屏风后面的身形,终于又显现在眼前。

      少女穿着手织的布衣,很简单的打扮,长长的头发束在脑后,露出一口珍珠般的玉齿。

  喝酒时,少女挨在友忠旁边坐下,举止显得十分高雅。友忠偷偷看了一下,心想,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这般美女,不由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此时,老婆婆就说起了旁边的少女。

  “武士先生,这丫头叫青柳,自幼生长在山区,也不懂什么规矩,对于礼仪是一概不知,还请阁下多多包涵。”

  友忠听了这些,更是一直盯着青柳不放,而女孩不禁羞得低下头来。

      老太太隔着桌上食物,对友忠说:“武士先生,在外面受了这么久的寒风,想必身子还有点冷,请多喝一点酒暖暖身子吧!”

  友忠收敛一下失态,向两老举了杯,就开始喝酒,接着也吃了不少饭菜。

      席间友忠说了许多话,都是些英雄事迹,静坐的少女在聆听之际,不时地抛来钦慕眼神,令友忠心神荡漾。

  在酒酣耳热之下,友忠开始以另一种语调和青柳交谈,而她的声音亦如同她的面容一样可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24

  他们说这少女是在山区长大的,也许事实上并非如此!若真是如他们所说,她的双亲一定有相当来头,想必是有地位的人,否则这少女如此高雅的举止,是从何处学来?友忠心中如此猜测,不由得高兴起来,于是唱了几句和歌来探询那少女的心意:

  四处追寻的花儿,在何处绽放?是那些不起眼的红铃兰吗?

  此时,那少女也不假思索,非常自然地接下去唱:

  朝阳在我的袖上,投下隐隐晕光,明日人儿是否依然眼前?

  友忠这歌词早已有暗示。而少女接着的那句歌词,真令他欣喜不已。

      自己想出来的巧妙歌词,她已有所反应,而且回答的文句中含着明显的情意。

  友忠从小至大,还没见过比这山区少女长得更漂亮的。

      况且,由这少女回答的歌词可以判断出,她大概很希望和我有进一步的情愫!

  友忠正在沉醉之际,忽然耳边有蚊鸣的细小声音传来:“这是天赐的良缘啊!”

  于是,友忠趁着酒意对老夫妇说:“两老的千金,可允嫁给在下?”

  友忠接着道出自己的出生、姓名、家族血统,及现在任职能登侯之家臣,掌管何职。友忠此情此景,情意涵涌,已容不下一丁点事物。

  老夫妇听了沉默半晌,略为移动了身子,抬起头来,一齐望着友忠。

      老先生顿了顿说:“友忠先生,您的身分太高了。在这个社会,出身是很重要的,我们没有什么背景,似乎不太相配!我们的身世实在不好,没什么可提的。我俩本意是要将女儿许配给住在山里的普通人。我们并没有教她什么学问,无论怎么说,嫁给武士先生实在是不适合。然而,你这么诚意,像她这般连行礼作仪都不太懂,实在只配充当侍候你的婢妾。若是这样,我俩心中也于愿足矣!”

  于是友忠就和青柳睡入一房,一夜的恩爱,说不出的缠绵,直到天明前,暴风雨还是持续着。

      初升的太阳突破重云,透出少许光芒,把东方的天空照出美丽的晨晖。

      青柳的袖子,遮住了朝阳而露出缤纷的彩霞,此刻依恋着她的友忠必须上路,离开这间破旧的茅屋了。但是,他实在无法向她挥别。

      在快要出发之时,友忠决定向已是岳父的老先生说:“丈人恩惠,铭记在心,只望下次来时,好好报答。青柳现在已是我的妻子,若要我现在与她分别,实在是不舍。不知青柳是否能跟我一齐走,还盼望两老能成全。虽然路途并不近,但我一定不会让她吃一点苦,岳父母大人,请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不用过分担心。这儿有一些金子,数量并不多,只是略表心意,尚请务必笑纳。”

  友忠说着便拿出一锭金子放在两老面前,大约也有十两重。

      老先生抬起一直低着的头,轻轻拿起那锭金子说:“你实在是亲切热情之人。在这深山之中,我留金子何用?你还要赶那么远的路,如今天气酷寒,这金子还是你留在身上当盘缠。这偏僻山区,想买什么都买不到,即使想用,也用不着这么多。青柳之事,就让你费神了,再怎么说,她已经是你的人了。不过你自己最好再多多考虑一下,路上带着女人是否方便,青柳只宜当作婢妾,望你好好待她。女儿就这样和我俩分离,实在是舍不得,你能好好照顾她,便算了结我们的心愿。只要你们两人真心相爱,好好过一辈子,这比一锭金子来得重要。我们两人年纪大了,活不长久,就此把女儿交付给你。”

  友忠再次要把金子交给老夫妇两人,他们却坚持不肯收。由此看来,这对夫妇很有气节,并不看重金钱。

  当日友忠扶着青柳乘上坐骑,再三向两老行礼,以为告别。

  “友忠,不要再行礼,请务必回来看看我们。记住要好好对待青柳。”老先生说。

  青柳向两老挥泪告别,就与友忠乘着马离去了。

  然而,在那时代,武士若是没有回去向主君复命,未事先得到主君的准许,是不能擅自结婚的。

      友忠也是如此,但是在密使任务尚未达成之时,无论如何都不会得到准许。事到如今,也不能把青柳这令人怜爱的娇妻置之不顾。

  两人到了京都,友忠尽可能不让人知道青柳的身世,一直隐藏着实情。

      可是有一日,细川侯的一名家臣看到青柳的美丽身影,发现了友忠与这女子之间的关系,于是细川侯也就耳闻到了。

  当时,细川侯年纪尚轻,有喜好女色的毛病。所以听到这件事后,便立刻唤人把青柳召到宅邸中。青柳束手无策,只有跟着来人到了门禁森严的宅邸。

  友忠为此一筹莫展,只有连声叹息,焦虑不已。他只是远国诸侯的使者,力量微不足道。而且,在此刻本身还要靠着比主君声势更大的细川侯保护,在这个人的眼目下,什么事都无可争辩。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24

  数日以来,青柳音讯毫无,友忠茶饭不思,觉得自己真是愚蠢之人。武士的阶级禁忌中,全是一种内属关系,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使自己招致如此不幸命运。

      友忠明了了这一层层的缘因和种种阶级上的禁忌后,产生了一线新希望,那便是叫青柳溜出宅邸,和自己一齐逃离这里。

  友中左思右想,经过一番仔细计划,决定托人传给青柳一张纸条。纸条上只要不多写什么,就不致招来凶险,就算不幸传到细川侯手上,也不致出什么差错。私传纸条是件犯上之事,不过,友忠已经下定决心,即使有了凶险也顾不得了。

  友忠在纸条上以中国汉诗的方式写下心声,青柳一看就能明白。

      诗一共只有二十八个字,然而这二十八个字当中,便包括了友忠自己日思夜想的情意,以及青柳怅然的痛苦: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这首诗写好之次日傍晚,友忠便被叫到细川侯官邸。

      友忠入了前厅,暗自想着,可能秘密已被揭穿,如果那一张纸条被细川侯发现,不知有何严重后果,最起码也会命令自己切腹自尽!可是,这么一来,青柳便永入侯门深处,就算她能保住性命,也是绿珠泪滴罗巾。若是真要切腹,也要先把细川侯那家伙的首级割取下来才甘心。

      一想到此,友忠便紧握胸前双刀,静候召唤。

  谒见的时候,细川侯身旁坐满文武重臣,个个如雕像般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友忠行了臣礼,走进来后,略为看了看四周,便寻一个侧位盘坐下来,心中什么想法都消失了,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那时,细川侯突然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从上面走下来,抓起友忠的双手,遽然将“公子王孙逐后尘”这张纸条还给友忠。

      友忠瞬时脸色发青,细川侯两眼紧盯着友忠说:“友忠!这些人都是专程来祝福你的,现在仪式马上就要展开。客人已经到齐了,东西也都准备好了!”

  细川侯发出讯号,那时,离开大厅还有一段距离的房间内,也顿时打开了门。

      在那房间中,已挤满了来祝福的臣子家眷。被包围在中间的青柳,穿戴着新娘衣服,等着自己心中的友忠。友忠一眼便看到了青柳,才晓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友忠激动地走向前去,牵起了青柳的玉手,在一片祝福中,隆盛的婚礼展开了。

      细川侯的家臣们,拿出各式各样的名贵礼物,送给这两个新人。

  一转眼,友忠夫妇已恩爱地生活了五个年头。

      然而,一天早上,青柳正在做着琐碎的家务,一面和友忠谈话。

      突然,青柳露出痛苦的声音,脸色发青,全身僵硬。

      然后,青柳发出一股像似临死之人的声音,对友忠说:“唉!我现在已不能说太多话了,请你原谅。今天我便要和你分别了。你和我之所以成为夫妻,是前世姻缘。如今,这段缘分已经结束,我再也无法和你在一起。拜托你多念佛事,我现在要死了。”

  “这是为什么?青柳!你快说!”友忠惊骇地大叫。

      又说:“不要胡言乱语,只是些小毛病,你稍微躺下休息一会儿,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青柳幽幽地回答。

  “你不了解!这和病没有关系,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事实上我并不是人,我的灵魂是树灵,心也是树精的心,我只是一棵柳树变的。现在有人正在砍我的树干,我要死了。不用哭泣,再难过也没有用,这是命中注定的。请早一点、快一点念佛经,啊……我……”

  紧接着,青柳又发出很痛苦的一声,她美丽的身影颤抖个不停,用袖子把脸遮住。

      此时,青柳的身体变成了一股淡淡的影子,然后逐渐往下缩,一直缩到只有半尺多高。

  友忠过去想把她抱住,但是怎么抱也抱不到。

      榻榻米上只堆着美人刚刚穿的衣服和头上的金钗,而青柳的影子已经消失。

  友忠伤心极了,心灰意冷看破红尘,于是剃发为僧,成为四处云游的行僧。友忠到各地飘泊,每到一个庙宇,必定为青柳的亡魂祈福念经。

  一天,行经越前国,友忠顺道去青柳双亲住的地方拜访。

      可是,那座山附近,只有一片荒凉,并没看到什么人家。以前屋子座落的地方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不过,倒有三棵被砍了的柳树,其中两棵比较老,另一棵还很年轻。每一棵都有被拦腰斩断的痕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29

碗中的倩女

  元和三年(公元一六一七年)元月四日,有个名叫中川佐渡守的诸侯带领随从进行年初的巡视,回程时经过江户本乡白山麓的一家茶馆,就领着随从一同进去休息。

      在佐渡守的随从里有个叫关内的年轻家臣,因为非常口渴,就端了一大碗茶来解渴。

  正当关内端起手中的茶要喝时,他不经意地朝茶碗里望了望,居然有一张秀丽的女人脸孔映在碗内黄竭色透明的茶水上!关内吓了一跳,赶忙转头向四周张望,他以为有人站在他身后,但是他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从茶碗里的那张脸及发型看来,是个高贵家庭出生的少女,关内又望了一眼,碗内那张轮廓分明、姣美晰白的面孔,栩栩如生地映在茶面上,双目和双唇都在动着!

  关内十分诧异,也很困惑茶碗中出现这等怪物,遂将茶水倒掉,仔细地查看茶碗的内部,然而茶碗里并未绘着栩栩如生的少女脸孔图案,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的茶碗而已。

  于是关内放下手中的茶碗,拿起桌上另一只茶碗,重新再注入茶水,可是,他一倒入茶水,水面就又立刻出现那张美丽的脸。

  关内以为自己眼睛花了,这回只把碗内的水倒掉,再倒了一碗。他凑近茶碗仔细一看,那张脸依旧映在水中,而且对着关内微微地笑着!

  关内见状倒抽了一口气,但他仍用手压住心头,把吓得快跳出来的心和害怕的心情使劲地压了回去,口中念念有辞:“这是什么人,我根本不认得!见鬼了,我不能再上她的当了。”

  说罢,关内拿起茶碗,一口气把浮现脸孔的茶水吞了下去,转身便跑出茶馆。

      一路上,他并没有因为刚才和着水吞下一个鬼魂而感到不安。

  当晚,关内在中川府邸的守卫室中值勤,忽然,有个陌生女人静悄悄地闪进守卫室,真把关内吓了一跳。

  来客是位身着华服的艳丽少女,她一屁股就坐在关内的面前,浅浅地行了个礼说道:“在下美芳子,初次拜访,请多指教。您大概不认识我吧?”

  这动人少女的声音细小而清脆,混着如兰似麝的香气钻入关内的耳中,令他有说不出来的兴奋。

      此时,关内看清了这位盛装少女的脸,真是惊讶得非同小可,原来坐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今天在茶碗里看到,而后来又被自己吞下去的那个少女的秀美面孔,既让人爱怜又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鬼吗?眼前来客的笑容不正是和茶碗里看到的笑容一模一样?那泛着笑意的娇小樱唇,还有那双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睛正一眨一眨地凝视着关内,眼神中似乎包含着挑逗的神色,又带有春情无限的意味。

  “不,在下眼拙不认识!”

  关内心里真是有点忐忑不安,但他仍然装出一副泰若自然的样子反问道:“斗胆请问你是如何潜入本府的?”

  (封建时代,诸侯府邸的四周无论昼夜均是守卫森严,除非守卫失职疏忽,若无人引导,要潜入府邸不但受阻,而且异常困难。)

  “嘻嘻!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少女一边以娇媚的语调问话,一边逼近关内:“原来你不认识我啊?可是,今晨您……不是一口就把我吞下肚子吗?”

      少女薄薄的丝质衣裳上发出阵阵令人禁不住欲念的香气。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30

  关内难以忍受,忽地一把将她拖上了床,将她高贵质料的衣裳撕开了一大片,露出了雪白的胸口,关内楞了半秒,就神智不清地扑了上去,接着疯狂地发泄着他的情感。

      这位叫美芳子的女人,一再刺激关内的性欲,一直到了天色将亮,他才如死人一般熟睡过去。

      等到醒来时,那美芳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翌日,关内将前夜所发生的事情透露一点给大家听,他的同事都非常震惊,也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因为前夜当此事发生时,他们根本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出入府邸,而中川的家臣中,也没有一个人认识或是听过美芳子这个人。

  是日,恰巧关内休假,就回家和双亲在一起。

      近夜半时,佣人忽然来通报关内有客人来访,告诉关内说:“来访的人小的都不认得,只说有重要的事要来看您!”

  关内大步出了玄关,就看见三位身佩大刀的武士站在门外。

      他们三人见关内出来,毕恭毕敬地行过礼后,其中一人就开口道:“我们是松冈文吾、士桥久藏和冈村平六,我家主人美芳子嘱我们请你去,她现在正在为你准备盛筵,请大人现在就走吧!”

  关内看看三个武士,都是两眼有神不同凡响的模样,心想若是不去,绝对打不过这三人,只得和家人说了一声就跟他们去了。走不了多远,关内就看见有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路边,武士请他上了车,车子就飞也似地急驰,关内吓得双眼睁不开来,过了一刻钟左右,马车突然停住。

      此时已来到了一座很高的山上,朵朵烟云在树林中飘飘溜过,前面有一座巨大宅邸,门口也站着两位黑衣武士,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楚面孔。

      进了玄关有一个很清雅的厅室,美芳子正露着洁白的玉齿,笑吟吟地在那儿等着他。关内一看到她,胸中的欲念又高了不少,恐惧心已渐渐消失,两人喝着酒,吃着菜,不久就到隔壁房间缠绵了起来,这一夜又是春宵无尽。

  第二天,关内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处坟场,一座年久失修的巨墓,想必是那位贵人安葬的灵柩,墓碑上依稀看到 [文明十三年(一四八一年)姬美芳子之墓] 。

  这块墓碑算来已快两百年了,关内一骨碌爬起来,在旭阳下神智特别清楚,回忆这两天与鬼相遇的荒唐行径,不禁浑身冒冷汗。

      关内回到家中不到两天,就生了一场大病。

      在病中,夜里还经常有人在窗前走动,窃窃私语,关内只听到其中一个男子的声音说:“关内这家伙,其实是没有用的……”底下就听不清楚了。

      关内就这样一直病了一个多月才逐渐康复。

      关内的家人知道了这件事,就到附近庙里去求和尚帮忙驱鬼,和尚听了之后,就画了一道经文,贴在关内的大门口,又给关内一些药丸叫他吞下肚,关内吃了药连泻了三次才止住,从此就不见美芳子找上门来。

  那和尚后来说:“关内喝了女鬼的摄魂水,所以被纠缠得脱不了身,如果再那样混下去,要不了七天,精血就会被摄干而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37

忠五郎

  从前,在江户小石川,有个叫铃木的旗本(注?)。

      铃木宅邸就在江户沼岸当中一座桥的附近。

      在铃木的管家中,有个叫忠五郎的下级武士,是一个面貌清秀、和譪可亲、稍有才干的年轻小伙子,而且在同伴之间的风评也相当不错。

  忠五郎在铃木宅邸里服侍已有四、五年之久,不但品行良好,也不曾有过错失。

      但是最近,这位忠五郎每天夜里都偷偷溜出宅邸不知去向,而且每次都是到了东方将白,才回到宅邸。这件事被他下级武士的同伴察觉了。

  起初,没有人当面对忠五郎的怪异行动提出质疑,那是因为他并没有因夜晚外出而耽误每日工作,而且大家也都认为他如此做想必有其苦衷。

  但是,日子久了,忠五郎的脸色愈来愈苍白,身体也日形衰弱。同伴们都认为这事非同小可,便向他探个究竟。

      话说有天晚上,当忠五郎正要溜出宅邸时,有位年长同伴将他唤了过去,说道:“忠五郎!你近来每晚都离开宅邸,到凌晨才回来,其实这件事我们大伙儿早知道了。瞧你!近来脸色也不好看,我们大家都担心你是否与恶友相交,不要因此而搞坏身体才好!你是否有什么隐情,能不能说来听听?要不然,我们就得把这件事禀告上头。当然——说归说,大家都与你多年手足,情谊深厚,就凭这点我们就不想禀告上头。可是,你违反宅邸规定,万一半夜出了点事,我们这些做朋友的,要怎样替你担待?所以大伙儿要我向你问原因。你怎么说?”

  忠五郎被这一问,显得十分苦恼。

      顿时,他绷着脸陷于沉思之中,不久便径自往庭院前面走去,而这位年长的同伴也紧跟着尾随其后,来到一处没有人的隐蔽地方。

      忠五郎停住脚步,背着身子开口说道:“唉!我把一切告诉你!但请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记住!如果您泄漏出去,那会使我痛苦一辈子!”

      我这段恋情,大概是初春,现在算来是五个月前之事。

      有天夜里,我回家省亲,在回宅邸途中,发现离宅邸大门不远,靠河边的地方,站着一个女人。看她一身装扮,是个出身良家的妇女。

      不过,在这深夜里,一个如此装扮的妇人独自站在河边,想来实在很不寻常。我当时并不打算多管闲事问她原因,只从她身边走过。

      忽然,那妇人径自挡住我的去路,就像这样拉着我的衣袖,轻声说道:“壮士!实在过意不去,能否劳烦您陪贱妾走到前头桥下,有点话要告诉您。”

  我望着她,竟是个十六、七岁的绝色女子,声音听起来温柔悦耳如银铃,使人觉得飘飘然而心胸舒畅。

      当她说话时,那张莞尔轻笑的羞红脸颊又是那么不可言喻的惹人怜爱。

  于是,我们边走边谈,这时那美女低着头说出“贱妾常在您出入宅邸时得见您风采,因而对您一见倾心”等语。

      她又说:“我希望能嫁给像您这样的丈夫,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愿意侍候您过一辈子。”

      我听了那话竟不知如何作答,但是却也沉思着她大概是个好女子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37

  来到桥旁,女子依然扯着我衣袖不放,于是我们便往下走向河堤。这时,女子以耳语说道:“请一块儿过来这边!”

  于是我被她诱往河边去了。

      如您所知,那儿已是深水渊旁。

         我忽然有了戒心,正想缩回步子时,女子又微笑地挽着我的手说道:“跟我一起,您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说着,我被她的手一碰,立刻全身瘫痪不能自主。情形就好比梦中想要逃跑而手脚无法动弹时一般。

      终于,女子双脚踩入深渊,而且把我也拖了进去。我觉得眼睛和耳朵都被塞住,渐渐不省人事,但是没有濡湿或寒冷的感觉。四周围也都是干干的,地板光洁平滑有如皇宫。至于这是什么地方,如何来到此地,却全然不知晓。

         女子牵着我的手向前走着,经过了数不清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是空着而且都极为富丽堂皇。

      不久,我们来到一间约有十数丈高的巨厅,而在尽头处的壁龛前面,可看到排列整齐的烛台和一席酒宴,旁边虽铺着一张张华丽的坐垫,却不见什么客人踪迹。

  女子将我领至上位后自己也依旁坐下。

      “您看!这就是贱妾的家。如果与我共同生活在这里,您是否愿意呢?”她微笑地问我,使我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微笑更美的东西了。

      这时我也浑然忘我地答道:“是啊!”忽然,我联想到浦岛太郎的古老传说,心想她会不会就是所谓的仙女呢?我不敢当面问她这个问题,怕会使她尴尬。

  不知不觉地,许多侍女端着各式各样的美酒珍肴出现在我俩面前。

      这时女子说道:“如果您不嫌弃,今晚就此让我们举杯共饮以示结为夫妇,而这就是我们的婚宴。”

  于是我们彼此立下今生今世永结夫妻的山盟海誓。

      在酒宴结束后,我俩就离开大厅前往预备好的房间去。这一夜我俩不断地缠绵,而那女人的娇媚颤动,更使我欲念高涨,不能克制。

  当我被摇醒,睁眼一看,已是黎明初晓时刻。

      这时,女子说道:“你如今已是贱妾的丈夫。你要记得,绝不可对他人说起我俩之事,如果你说了,就会发生灾祸,你千万要答应我才行。『就要天明了,我们暂时分手,请你乖乖地回去,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到了晚上,你再到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座桥头,你一定要去等,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那时,我一面想到浦岛太郎前世姻缘的故事,一面就照着女子所说立下了誓言。

      我们再度穿越那些华丽而杳无人声的房间来到了玄关。在玄关口,女子紧握住我的手,四周剎那间变得一片漆黑,待我恢复神智,已经是孤零零地伫立在桥边,回到宅邸时,各寺院还尚未鸣钟。

  次晚,我照着约定的时间到达桥边,看到女子已在那里等着我。

      像这样已经有五个多月,我们非常恩爱,现在她一定也在那里等着我。我想,如果她等不到我,我就会失去了她。所以我现在非去与她会面不可,请千万不要把我刚才所说的告诉别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38

  年长的那位武士听到这一番话后极为震惊,觉得忠五郎所说的不像谎言,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忠五郎的遭遇或许是错觉,而这错觉是由某些欲陷人于灾祸之魔力所激起的幻想。万一他果真妄生幻觉,胡乱给这位年轻人一些意见,反而是害了他。

      老人如此想着,便委婉地说道:“不会的,只要你平安无事,我绝不提刚才所说。——那么,你还是去与那妇人会面吧。我看你近来脸色苍白,总觉得你可能被某种魔力所摄,你要好自为之。”

  忠五郎对于老人的忠告仅报以微笑,便匆匆离去。

      但是,数小时过后,忠五郎就异于常态地,垂头丧气地折了回来。

  “怎么啦!难道没等着?”老人问道。

  “没有,她不在那里。”忠五郎愁眉苦面答道:“她不在我们平时相见的地方,今晚还是第一次呢!大概再也见不到她了。都是我不好,把秘密告诉你以致毁了誓约,实在是再愚蠢不过!”

      同事的老人不断地试着安慰他,但却没法可想。

  突然,忠五郎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像中邪一般口吐白沫。没一会儿,全身像得了疟疾病似地开始颤抖不已。

  那老人一看情况不妙,立即吩咐佣人去请大夫来。

  “奇怪!这个人身上已经没有血了!”医生仔细地诊视忠五郎之后,惊讶地说道:“他的血管里所流的都是黑水呀!要保住他这条命,恐怕很难了!唉,还是为他准备后事吧!”

  为了救忠五郎性命,铃木用尽了一切办法,却始终不见任何效果。

      终于,在太阳西沉时,忠五郎就去世了。

      这时,老人才把事情发生的原委告诉了铃木,大夫在旁边听到后说:“是啊!其实我早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像这种被吸干了血的人,任何仙丹妙药都爱莫能助。被那女子取走性命的,并不是只有忠五郎一位啊!”

  “到底那个女人是什么妖怪?你可知道?”其他武士纷纷问道。

  “会不会是射干(注)一类的怪物?”

  “不对!这种东西自古以来经常在这条河上出现!最喜欢吸食年轻男子的精血!”

  “是不是蛇精或吸血僵尸?”

  “不是!不是!白天的时候,到桥底下去看,就会看到一种模样非常恶心的动物。”

  “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蟾蜍!既大又恶心的癞皮蟾蜍!”

  

  注:“旗本”为德川墓府的直属武士。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42

幽灵瀑布

  在伯耆国黑板村附近,有个幽灵瀑布。为什么叫此名称,缘由并不太清楚。

      瀑布顶的水潭旁边有座祭祠氏族神(注)的小祠庙,当地人称它为瀑布大明神。小祠庙的前方有一个木造捐献箱,关于这捐献箱曾有一段以下的传闻。

  算起来这是一百多年前的事。

      黑板村有家不知名的抽场,在一个天寒地冻的夜晚,一些受雇的妇女,在结束一天工作后,大家围绕着大坑炉坐着取暖,兴高采烈地谈些狐鬼传奇。

      就在说了大约十来个鬼怪故事后,有些人已感到毛骨悚然。

      就在此时,有一位叫秀子的年轻少女,为了更求恐怖刺激,便提议:“姐姐们,今晚有谁敢一个人去幽灵瀑布走一趟……”

      在座的人听了都不禁“哇”的大叫,接着喧哗起来。

  “谁敢去?我就把今天所抽的全部送她……”挤在众人堆中的郁子以嘲谑的语气说。

      这时坐在旁边的另一妇人也附和着:“我的这一份也给她。”

  “我也给她。”第三个人也嚷道。

  “大家都赞成。”第四个人以担保的姿态说。

  此时,其中有个木匠太太名叫安木御胜的就站起身。

      御胜将她两岁的幼子裹在暖和的毯子里,背在背上哄他睡觉,然后说道:“如果大家真愿意把今天所抽的都给我,我现在就去幽灵瀑布一趟……”

  大家听了御胜的话,都颇为震惊而嘲笑她。

      但是御胜再三说要去,大家的态度就变严肃了。

      抽的妇女们逐个答允她的要求,纷纷异口同声地说:“御胜果真到幽灵瀑布去的话,我们一定将今天抽笏得的报酬原封不动送给她。”

  “但是,我们如何才知道御胜真的去了幽灵瀑布?”郁子提出这个问题。

  “对呀!这样好了,御胜把摆在祠庙旁的捐献箱带回来,这是比什么都好的证据!”说这话的,是这些抽妇女之中,被称为“阿婆”的老太太。

  “当然好,我会把捐献箱带回来的。”御胜嚷道。

      于是背着熟睡的孩子,穿上木屐,急急地跑出门外。

  那是个霜色凝然的夜晚,不过天空依然万里无云。

      御胜快步走过杳无人影的街道,不久便走出了村庄,独自往大道走去。道路的两旁有片冰封的田地,四野是那么的死寂,那微弱的星光,微微映照在她身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43

御胜在辽阔田间的小径上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不久便来到下坡的羊肠小道。

  走着走着,道路变得陡峭难行,四周也愈来愈漆黑。这条路御胜很熟悉。

      往前走去,就有哗啦啦瀑布的落水声传入耳际。再往前稍走一会儿,便来到了山间的溪谷处。更向前走去,刚才还在远处的微微瀑布声一下子变成震耳欲聋的声响。

      御胜猛然一瞧,眼前一片漆黑,不过依稀可看到那缕长瀑布的水光,白亮亮地垂挂在山崖上。

      这时候隐隐约约可看到氏族神的小祠庙,而捐献箱也模模糊糊地映入眼帘。御胜立刻跑上前去,迅速地伸出手臂……

  “喂!御胜——”那时,忽然从轰然滑落的瀑布中传出一种深沉怪异的喊声,尾音拖得很长,御胜被这毛骨悚然的声音吓得呆立不动。当她抬起头望过去,只见那白亮亮瀑布上,胧朦地映着一个人头,顺着水滑下潭底,又突然升到瀑布顶端,如此一上一下的跳动。

  “喂!御胜——”尖锐的声响再度划破夜空。而这回的声音要比刚才的更具威力,而且蕴含着逼人的怒气。

  但是,御胜是个刚强女性,为了面子,她鼓足勇气,将搁在近前的捐献箱一把捉住,转过身一溜烟似地跑开,把那吓人的东西抛至身后。

  不久,御胜终于回到大街上,在那儿她才敢稍作喘息,然后继续以稳健的脚步啪擦啪擦地快步走去。抵达黑板村的抽场时,御胜便猛烈地咚咚敲着大门。

  御胜一手拿着捐献箱喘吁吁地走进来时,全室妇女都惊讶地大声喧嚷,接着又都屏息倾听御胜的遭遇。

      御胜告诉她们,那幽灵瀑布中有个人头曾两度喊她的名字……大家不约而同发出恐惧而惊骇的声音,闹成一团,说个不停。

  这时,年长的阿婆说道:“御胜!你的孩子大概冻着了!快!快!快坐到坑炉边来取暖……”

  “嗯,这时候他大概肚子也饿了!”御胜回答道,“马上就喂奶给他吃。”

  “噢!噢!可怜的孩子。”阿婆一边帮着御胜解开裹在孩子身上的毛毯,一边说道。

  “啊呀!你瞧!怎么回事!你的背后湿答答的?”话未说完,阿婆突然声音变得沙哑地嚷道:“血!那是血!”

  从解开的毛毯中掉到地板上的,是一件血淋淋的婴儿罩衫,而从那罩衫露出来的,仅是一双伸得僵直的小手而已。

  原来,那孩子的头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剁掉了。

  

  注:“氏族神”即某一氏族的祖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47

武士之妻

  从前,京都有个地位不高的武士,由于他服侍的主人破产,他的生活因此陷入困境。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得离开家乡向外发展,结果跑到很远的一处行政官手下任职。

  这武士在离开京都以前,狠心地休了与他结婚多年的妻子。

      当时,因为他年纪轻轻血气方刚,做事十分卤莽草率,完全没有考虑所作所为的后果,而且他深为贫穷的艰辛所苦,想早日脱离这种苦日子,希望能高攀到名门之女,藉以发迹。

      不久,他终于如愿以偿,在外地认识了一位富家女,就匆匆忙忙地结了婚。

      但是,他的二度婚姻并不美满。这位妻子是个娇生惯养、性情暴躁的女人。

      这武士发现了她的缺点之后非常不满,因此在外地的这些日子里,他做任何事情都会联想到被他丢弃在京都的前妻,对于现在的生活非常地悔恨。

  “——我还是觉得前妻样样都好,虽说现在这个妻子也没有什么恶行,但相形之下,前妻要比她温柔多了……”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心中后悔的念头也因而变成不可原谅的自责和悔恨,难以释怀。

  “——我以前怎么会忍心抛弃她?她那温柔的谈吐,她的笑脸,她那爽快待人的态度,还有她刻苦耐劳的精神……”

  这些回忆时时都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他也常常梦见以前清苦日子的种种:他日夜不停辛勤地工作,而他的妻子也为了要贴补家用,整日坐在织布机前不停地工作……然而,最令他懊悔的就是,他不断在梦中见到被他抛弃的妻子黯然坐在简陋的小房间中掩袖低泣。就连做事的时候,他都时常会想要重回前妻的身边。

  他总是想着:“唉!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是靠什么为生呢?”同时他又颇有自信地认定:“她一定没有再嫁,如果我回去,她应该不会不原谅我。”

  “如果我回京都,第一件事就先去找她,向她忏悔赔不是,要她回到我的身边来。我会极力补偿她,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无论她要求什么我都会答应的!”他暗暗地下了决心。

  时光荏苒,转眼过了好几年。这武士的主人官期已结束,他也被解除了职位。

  他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我终于可以回到我心爱的人身边了!唉!想想那时候执意要和她分开,我真是绝情绝意!糊涂透顶的混蛋!”

  于是他把再婚的妻子休了,就连夜赶回了京都。

      他匆匆忙忙地,连换件衣服的时间也不愿浪费,立刻赶往他前妻的住所。

  当他赶到前妻所住的市区时,已是入夜时分了。

      那天刚好是九月十日,然而京都市上却不见往日入夜后的热闹繁华,冷冷清清的,寂静得如同墓场一般。然而,借着明亮的月光,他很容易就找到了他以前所住的地方。

  借着月光,这幢房子看起来好像经年失修,荒废了很久,屋顶上也是杂草丛生。

      他敲了敲门,无人前来应门,再一推门,门没有上锁,应声而开。于是他跨进了家门。

  进了门后见到的第一个房间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抬头可见由裂开的墙缝透进来的月光,还可感受到门缝吹入的阵阵寒风。

      他再往里走,所看见的都是一片荒凉,找不出一丝人住的迹象。

      他有些失望,想起后头还有一个房间,不如也去看看。那个小房间是他妻子以前常去的地方,时常在那儿做些针线或是手艺。

  他走近那个房间,见纸门内似乎透出光亮,不由得暗自吃了一惊,想一探究竟,伸手就拉开了纸门,见房内的情形不禁高兴地喊出声来:“那不是我日夜思念的妻子吗?”

      ——她正在做着针线活儿,听见有人拉门便抬起头来,和来者的目光碰个正着。

      她似乎也很惊讶,对前夫轻笑打招呼道:“哎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前面的房间都是黑黑的,你怎么会想到后头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48

  女人的脸上似乎没有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她仍然和他记忆中一样的年轻漂亮。不,他甚至认为她比记忆中更美。

      他一直沉浸在与她重逢的喜悦中,直到他耳边响起了一阵如铃声般小而清脆的声音,才使他回神过来。

  于是他满面欣喜地走到前妻的身旁,坐下来向她诉说他们分别后的情形。

  他说由于他的任性,他是如何如何地后悔;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自己老是觉得如何如何地思念;他始终认为对不起她,心里总觉得愧疚,一定要补偿她;长久以来又是如何地伤透了脑筋……他反复地向她表明他后悔的心意,并且求她原谅他。

  果然就和他心中所祈望的一样,她柔顺地答应原谅他的过错,又说她至今仍为他当初负心的作为感到十分痛心。

      她说:“我一直认为,像我这样的人,已经失去了嫁给像你这种人的资格了。因此,当你弃我而去时,我就已经深深地了解,你所以会如此,也是因为你深受贫穷之苦。我不怨你,也希望你们的生活能像我们当初结婚时那么愉快。我也默默祈祷,为你的婚姻祝福。可是,无论如何,你千万别说什么要补偿我……你现在回来了,对我来说不就是最好的补偿吗?即使只是短暂的时间,也没有比见到你更让我感到欣慰的事了!”

  “什么?你说短暂的时间?”他大笑道:“你认为我只是回来看你?从现在起,除非你讨厌我,赶我走,否则我今生今世都要和你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绝不会离开你了。我现在也有办法了,有不少有钱的朋友。明天我可以叫人送很多东西来,也可以招些奴婢,你也不必那么辛苦了。再说,我们得把这房子好好地整理一番,今晚——”

  他继续辩解:“今晚我虽然回来得很晚,但是我连衣服都没换就急急赶来了。我只想早早见到你!”

  他的妻子听他这么一说,显得十分欣喜,也开始述说自他离开京都后京内发生的种种事情,她似乎是善解人意地抑制了自己心中的悲痛,绝口不提伤心的往事。

  两个人兴奋地谈到深夜。她就领着丈夫到另一间较温暖的朝南房间去,那是他俩从前的寝室。

  “咦?你难道连个帮手都没有?”他一边看妻子铺床,一边问道。

  “是的。”她露出了羞赧的笑容答道:“我没有雇用奴婢的资格。你离开以后,我一直是一个人。”

  “喔——那么从明天起就会有许多人供你使唤了。你想要什么,尽管吩咐他们就是。”

  他们俩就一块躺下休息,可是他们仍是兴奋地说个不停。

      夫妻两人回忆往事,从现况谈到未来的憧憬,直到天际发白,这武士才不知不觉地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去。

  当他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他不经意地朝四周打量了一番,不觉吃惊地坐了起来。哪有什么被褥枕头,自己根本就躺在腐朽的地板上。

  “我是不是在做梦?不,绝不是做梦,我身边还睡着一个人。她好像还睡得很熟。”

  于是他侧目探视他的妻子——

  “哇——”他惊恐地大叫起来。

      躺在那儿的女人根本没有脸!是一个女人的尸骨!看起来似乎已死了很久。寿衣里头只不过是具白骨,还有一堆蓬乱的头发!

  温暖的阳光照射在地板上,他浑身打着哆嗦,心里总觉得像身染时疫一般难受,久久呆立在原处不动。

      随着心中一阵阵升起的寒颤,起而代之的是无尽的伤心与绝望。

  他深深觉得自己犯了一辈子都无法补救的错误,绝望和伤心的感觉顿塞于胸,但他又觉得事有蹊跷,决定要把这疑惑查个明白。

      于是他装扮成是初至此地的陌生人,向路人探询这间屋子的来历。

  那个路人说:“那房子早已经没人住了!几年以前,住在那里的武士离开了京都,临走前抛弃了他的妻子。唉!他的妻子经不起这个打击,不久就生起病来。她一个人无亲无故的,也没有人照顾,听说就在去年的九、十月之间死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54

邪恋的千姬

  第三代征夷大将德川家光的妹妹天寿院千姬,嫁给丰臣秀赖为妻。

       大阪城陷落之时,崎出羽守把她救了出来。

      而后,千姬嫁给本多平八郎忠胜的孙子中务大辅忠刻。这是元和二年(江户时代初期)的事。

  但是,忠刻尚未继承家督之职时,便撒手归西,年轻的千姬再度成为寡妇。此后的千姬,便在家光为其建造的御守殿中,过着平淡寂寞的日子。

  千姬年纪轻轻的,实在难守空闺,加上又经历过两个男人,要独守空居,实非一个已经成熟的女人所能做到。

  每夜在火光下,千姬裸着全身,望着铜镜之中的自己,心中便无法抗拒招一个男人来缠绵的念头,每想到此就不禁全身发热起来。

  有一天的傍晚时分,千姬在御守殿前的小路上碰到一位英俊的青年,她便叫一些年轻艳媚的侍女,把他引诱到二楼邸内,此后,只要是年轻的俊美男子,她便设法招进邸内,并不在乎他是什么身分。

  被侍女诱进邸内的人,以为自己艳福齐天,并不知道厄运已经降临到自己身上了,只是一味期待房间中出现的女人。

      但是,出来的并不是期待一夜夫妻的美丽侍女,而是拥有成熟的身体与高贵气质的千姬。

  大多数年轻人都会被这个高贵的艳丽女人所愣住,无意抗拒诱惑,加上千姬穿着薄翅般的宽大衣裳,若隐若现地展示丰韵身材,使许多人欲火中烧,用不着太多的挑逗,血气方刚的青年就陷入了胭脂井,在千姬的闺房中浸淫于色欲的恍惚境界。

      春风几度之后,许多青年还不知道已经大祸临头,当他们沉睡在温柔乡时,脖子就被人用尖刀割断了。

      所有踏上二楼闺阁,被殷勤款待后的年轻人,没有一个人活着出来。

  千姬身为大将军的御妹,在外交友广阔,要埋葬这些失足的年轻人并不成问题。

  有一个冬天,千姬与一个叫花井壹歧的英俊青年春宵一度之后,对他十分着迷,让他留在邸内好几天。

      一开始壹歧对这个奇妙的肉欲生活还不感到厌恶,不分昼夜地在千姬闺房中缠绵,而千姬对他那无尽的旺盛精力也感到满足。

      但是,壹歧只是个年轻的男人,一个女人并不能满足他的征服欲,加上千姬的任性和颐指气使,要不了几天就令壹歧厌倦;而那时常见到的女侍竹尾具有一股未经人事的纯洁,反而使他产生冲动。

  有一天,千姬不在御守殿的时候,壹歧把竹尾叫到房间里来,以半迫半哄的手段,使竹尾献出了她的贞操。

      从那一天起,壹歧就瞒着千姬,常常召竹尾来幽会。

      但是,两个人的事不久便在女侍们中传开,这件事立刻被千姬听到了。

  “壹歧,壹歧在哪里?”

  千姬叫着壹歧。黄昏的太阳,把御守殿白色的墙壁照得通红。

  千姬叫了好几声,还是没有壹歧的回答。

      很不巧的,此时正是壹歧和竹尾两人缠绵的高潮。千姬走向竹尾的房间,在房门口停下脚步,竖耳倾听。

  竹尾房间的厚帘子后面传来了两人绵绵不绝的情话。

      不久,绵绵情话被女子的喘息声打断,紧接着,传来两个人粗浊的呼吸声,间杂着女子“哎!哎!”的呻吟……

  正在此时,千姬悄然无声的把帘子掀开,大声地叫唤家仆。

      壹歧和竹尾两人赤着全身,连穿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千姬令仆人将两人从床上拖起来,捆在一根大柱子上,自己取了一把刀,刺向已被吓得脸色惨白的壹歧胸膛。

      鲜血奔涌而出,把洁净的杉木地板溅得血花四处,两眼睁圆的壹歧又遭到第二刀……第七刀……喷出来的血浆,把房间中央染成一片血红,连千姬身上也变成一片殷红。

  千姬擦了擦被血溅到的脸,面无表情的瞪着壹歧。

      然后朝缩在房间一角的竹尾走去,她用衣服遮着胸前,被眼前凄惨的恐怖情景吓呆了。千姬提着血淋淋的刀,站在竹尾面前,把她胸前遮着的衣服挑开。

      千姬默然地环视了一下房间,眼光停留在火钵上,涨红的脸上浮出一丝阴毒的微笑。然后,她丢下手中的刀,拿起火箸,夹着烧得通红的炭火,慢慢走向竹尾。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54

  竹尾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两手向前伸出,以逃避炭火。但是,在火箸向前伸出时,通红的木炭已掉落在竹尾雪白的膝盖上。竹尾大叫一声,站直了身子,千姬拿着火箸刺向竹尾的胸前,竹尾惊倒在地上,千姬又踢向她裸露的小腹上面。

      接着,千姬再度以火箸夹了木炭,烫向竹尾丰硕隆起的两乳。竹尾凄绝的惨叫声传到了黄昏的御守殿走廊。她光滑洁白的身体被火红的木炭不断地烫着,直到最后四肢大开气绝昏死过去。

  但是,千姬的私刑还没有结束,她再度把烧红的木炭按在昏迷的竹尾阴处。竹尾再度发出哀号,拼命地卷曲起身子,在染满鲜血的房间中打着滚。

      竹尾白晢的裸体沾满了血,房间里充塞着血腥味,飘满了皮肉被火烧时发出的焦臭。

  从这个已经像是地狱的房间窗子向外望去,天空中正呈现出夕阳赤红的美景。

  千姬的私刑终于结束了,她从头到尾紧闭着双唇,面无表情地折磨着竹尾,然后命令下人将壹歧的尸体与竹尾一齐抬到井边。

      壹歧的尸体已染满了血迹,被人拖在院子里的沙地上,而被炙烧发肿的竹尾则裸着身子被下人拉着走,只留下千姬在那像是地狱的房间。她望着窗外,命令下人将他们两人投入井中。

      而后,四个男人悄悄地把壹歧的尸体丢了下去,然后捉住哀号哭叫、拼命挣扎的竹尾。

      当他们把竹尾投到井里时,只闻得那一声如恶鬼的惨叫,竹尾的背影随即消失在暗处。

  宽永初年,千姬怀着怨情而死。她的遗体葬在寿龟山弘经寺,御守殿则依其遗言拆毁,移建至弘经寺。

  有一天,附近村庄里一位四处兜售商物的男子,在回家的路途上顺道访问因千姬而有名的弘经寺。

  此时已是黄昏,太阳眼看着便要没入地平线。男子进入弘经寺,看了看美丽的庭园与千姬墓,又以清凉的井水润了润喉咙。

  “还没有全看完哩!”一位像是住在弘经寺内的老妇人对着那个男子说。

      老妇人说完了以后,男子很欣喜地跟在她后面,在寺里听着她的介绍说明。

  老妇人好似已在弘经寺内住了很久,她向男子详细介绍寺里的各处地方、千姬的性格及生活。

      说到独守空闺的千姬,每天晚上款待年轻的美男子时,那男子听得简直到了忘我之境。

      当老妇说到千姬对花井壹歧与竹尾的私刑时,老妇露出了哀伤的表情,双眼中还浮现出泪光。

  男子被老妇逼真的形容所迷住,因而产生了一种仿佛身处在千姬的私刑场的错觉,不由得浑身起了股寒意。就在此时,他走入一间称为“方丈室”的房间里。

  老妇人面无表情的对那男子说:“这个‘方丈室’,便是千姬的御守殿的客房,也正是杀死花井壹歧的那个房间。移建时看不出有任何痕迹。不过,你看看天花板,那是个脚印。移到这里来了以后,这个脚印便渗出血迹。一开始,看到的人都吃惊不已,用手去摸,手上立刻便沾了血迹。而后把手擦干净后,第二天,手上又出现了血迹。不论洗多少次,还是洗不掉,真是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呀!所以村子里的人都叫这间屋子为‘血天花板’,来寺里的人都不愿进入这间屋子。唉!这还不算恐怖……,恐怖的是那个叫千姬的女人。”

  老妇说到这里,把眼睛低下,无限感慨地把千姬的故事说完。

  老妇人至今依然住在这个令人厌恶的、没有人要住的房间,而且好像已经住了很久。

  男子向老妇告别后,便离开弘经寺。此时太阳已经在地平线上,将天空染成火红。回头看看弘经寺,弘经寺被夕阳染成一片橙红,有股鲜艳的美感。

  那男子回到村中,那男子在村里的一个百姓家时,听到了一件令人吃惊的故事。在听了那些话后,男子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说故事的是那一家人高龄九十六岁的祖父,这个祖父在童年时曾去过弘经寺,也曾碰到过男子所遇到的老妇,告诉他千姬的故事。而祖父在那时看到的弘经寺老妇和现在的面孔完全一样。

  “那个老太婆是个妖怪,从以前便是这么老了。我的父亲在小时候也曾听过那老太婆说千姬的故事。她好像在父亲还没出生之前便住在那里了。我无法算出她到底几岁,不过至少也有二百岁以上了。每一座寺院的和尚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老太婆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他继续说:“她对来访者都没有恶意,所以村子里的人并不怎么厌恶她。不过,你是否曾注意到,那个老太婆的额头及面颊上有被火烧过的伤痕?听村里其他人说,还有人看过她胸前也有一块很大的火痕。所以村里的人认为她就是被千姬杀了的侍女竹尾。她在井里并没有死,后来从井底爬了出来,那个老太婆就是。据说东井的井和这里的井在地下是有通路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58

蜜子的下落

  “那时,京内真是一片血腥,每天都会发生暴乱,连我住的地方都有棘手的事发生。手臂从肩头被斩断的侍人,奄奄一息地冲了进来,‘拜托!让我躲一下!’说完便倒了下去。外面的路上好像发生了什么骚动。突然,随着一声惨叫,一个圆圆血红的东西飞落在门口,仔细一看,是一颗沾满血的头颅,眼睛还瞪得大大的,咬着牙,一副不甘心死去的样子。现在想起那颗还没断气的脑袋,我还会恶心得吃不下饭!”

  那天晚上,京都的“染定”旅馆主人甚兵卫在和客人酒酣耳热之际,谈起了过去维新之前的杀伐。

      客人年约二十四、五岁,摇晃不定的油灯在那男子面前摆动着黄光。

  由于连日长途跋涉,他疲惫青白的脸上了无生气,使人觉得他好像是来自于阴曹地府。

      他可能是个武士。当时在王政复古的大号令下,对江户幕府失望而封刀的武士不知凡几。

      此时,不胜酒力的甚兵卫已经略带醉意,在油灯下,那个男子好像没有体重般地浮动着。

  “希望听听老板的故事。”甚兵卫招呼那年轻男子进入房间时,那男子说。

      然后,男子就一直沉默无语,静静听着甚兵卫说故事。

  “老板是从什么时候开这间旅馆的?”突然,那个男子问道。

  如果甚兵卫还没有醉意的话,必定无法承受这股痛苦低沉的声音,但是,甚兵卫已陶醉在那久远的故事里了。

  “啊!正好一年了。因为我没有什么事做,所以在去年此时,开了这间叫‘染定’的旅馆。因此才会碰上刚才说的那些事。”

  甚兵卫语毕,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此刻侧向油灯的那男子以冰冷的眼光看着甚兵卫喝酒。

      突然,甚兵卫又很激动的开始说:“保皇党的那些志士,都不是堂堂正正的武士,一个个都是浑蛋!尤其是那些长州浪人,其中有个年纪轻轻的,住在这里整天没事干,年纪大概和阁下差不多吧!”

  客人有点神经质的轻轻叹了口气。

  “但是长州来的人确是名不虚传,在那时候,他们都说得一口标准的江户话。我是在江户生的,简直和我的口音一样。我刚才说的那个年轻的武士,不知怎么会有一大笔银子,整天在这附近吃喝游荡,一副贵族作风。也看不出是个倒幕志士,因为他有那么多钱,我也被搞迷糊了,就让他一直住在这里。”

  甚兵卫接着说:“但是,经过考虑之后,我觉得这是不行的。因为他骗了一个叫蜜子的女孩,唉!骗到手以后便溜走了。真是孽缘,蜜子一直在痴痴地等他回来……在他还没有溜走前,蜜子已经被他搞得神魂颠倒,只要一天见不到这个浪人,就吃不下、睡不着。当时我的主人,前‘染定’的老板,也就是蜜子的双亲,担心得不得了,变得没了主意。但是,爱是盲目的,蜜子心中只有那个年轻的武士。蜜子陷入情网之深,连我都十分惊讶。过没多久,那年轻浪人突然失踪了,再过三、四天,蜜子也不见了,有人说,见到他们两人私奔了。”

  甚兵卫说到这里,好像不胜唏嘘,连肩膀都抖动了起来。

      面对油灯的客人比早先还要沉默,静静地沐浴在淡淡的灯光中。

      甚兵卫继续自顾自地说:“蜜子的双亲只好采取不得已的手段,雇了许多人四下搜寻,鸵恢泵挥蟹⑾炙们的踪影。蜜子的母亲担忧过度,几乎疯狂,只能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总之那个时候,家中已经一团糟了。可是,两个人还是没有下落。就在两人失踪一周后的午夜——”说到这儿,甚兵卫的神色一正。

  “有一天主人和我出去探听蜜子的消息时,女主人房间外的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正好停在女主人的房间前。

  ‘妈妈,刚才……’

  有一道细小如蚊的声音从帘子外传来,女主人往那方向一看,女儿蜜子的影子映在帘子上。

  ‘怎么搞的!现在才回来!’

  女主人为这突然的事惊喜得流下眼泪,打开帘子,正是蜜子,站在走廊的台阶上,但是全身湿淋淋的在滴水,发结已披散了,以铁青的脸悲哀地望着母亲。

  ‘妈妈,真是伟大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7:59

  如此说完,蜜子小姐登上台阶,凄然一笑,回头看看女主人,便消失了。

      后来,区公所发现,蜜子的尸体在南乡的濑田川中浮了上来……”

  一段深沉的默然,甚兵卫和客人的房间迷漫着悲切的气氛。

      油灯此刻还在摇晃。甚兵卫听到有人在低低哭泣的声音,好似一股从深深的洞穴中传来,慢慢靠近的哭声。

  “从此以后,蜜子的双亲便万念俱灰,把‘染定’让给我经营,到乡下去住了。这真是一件悲惨的事。所以我恨那个把蜜子抛弃,又谋害她的浪人……”

  正当甚兵卫开始发怒的时候,那个低低的哭声突然在甚兵卫的耳边响了起来,哭泣的正是面前的年轻客人。

      大概是被甚兵卫的故事给感动。

  “我并不是有意说这些话……这只是人世间的琐事,阁下不要想太多。只当是个老头子发的牢骚吧!实在打扰了太久,吵了你睡觉时间……”

  甚兵卫还没说完,就赶紧站起来准备走出房间。

      突然,那男子沙哑的声音响起,以低沉黯然的语调说:“老板那么恨那个年轻武士,……如果他没有离弃蜜子,也没有杀害她……”

  客人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异常空荡。

      油灯此时更加黯淡了,尤其客人的四周看起来如同起了雾一般,就在这一剎那,有一团碧绿的光出现 。

      甚兵卫立刻看了看那个男子的脸。

  “………”

  甚兵卫茫然地站着。那个青绿色的脸正是他所憎恨的那个带着蜜子私奔的浪人。为何此刻他不像从前那么潇洒自信?

  甚兵卫无法开口问他。在油灯下,那浪人像是没有体重般,随着油灯在摇晃。

  甚兵卫觉得背脊冰凉,什么也做不出来,一下子酒也醒了一大半。

  此刻,寂静的走廊上传来沉重缓慢的脚步声。是“巴搭!巴搭”沾着水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在房门前停下来时,那年轻人轻轻地说:“我太太在等我……我太太在走廊上。”

  纸窗上映出一个女人的影子。发结已经散乱,头发披在肩上。甚兵卫不由自主地叫出那个名字。

  “蜜子小姐!蜜子小姐!”

  就在叫蜜子的名字时,甚兵卫突然转过头来,年轻武士已经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甚兵卫有股从胸中冒出来的恐惧,使手脚都有点颤抖。

  “那个男人难道也是……”

  甚兵卫打开纸门,看见那男子和蜜子站在走廊的台阶上,而后两个人靠得近近地,在甚兵卫面前的黑暗中逐渐消失。

  正在此时,午夜子刻的钟声响起。

      这一天正是“染定”旅馆的独生女蜜子逝世一周年。

  蜜子与她那心爱的年轻武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官府一直无法调查清楚。

      维新前夕,潜入京都倒幕,在黑夜里丧生的志士实在太多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11 18:04

白水老人的占卦

  这是江户繁华时的事,在泉州住着一个叫白水老人的算命师,他在大鸟神社旁为人占卜凶吉,而他所占卜的事都十分灵验。

  有一天,白水老人旁有一个侍人在等待。

      白水老人看了看侍人的生辰八字,想了一下,对他说:“这个占卦占完后,你要赶紧回去!”

  那个侍人怯生生地问:“占卜的结果是什么?最好在看完之后再下断言,不要不经考虑便说好吗?”

  “你快要死……”白水老人直接说出占卜的结果。

  “人当然会死。不过我将在何年何时死呢?”

  “今年。”

  “今年的哪一个月?”

  “本月的今夜。”

  侍人心中颇不高兴地说:“什么时刻!”

  “今夜,三更,子时。”

  侍人被算命师的话所激怒,破口大骂:“今晚会不会死还不能断言。如果说错了,明天来找你算账!”

  “如果到明天还没发生什么事,到这里来取我的头好了!”

  侍人听到这充满自信的话,不禁大怒,将白水老人一脚踢倒,然后在围观的众人面前,怒容满面的离去。

  “那个侍人,正是管辖这附近的官差,专门取缔这里有问题的商店。先生的占卜最好少说一点坏事……”

  老人听了众人的话后,叹了口气说:“要有正合人意的卜卦是不容易的。既然有人因为卜卦的预言而生气,我想此地也不适合我停留了。”

  老人把店门一关,就不知到哪里去了。

  向白水老人问卦的侍人是个叫茅淳官平的地方官,回到家中还在为老人的话生气。太太小濑看到官平那副样子,心中很担心,便向他问个究竟。

  官平便把白水老人占卦的事说了出来,小濑顿时皱起眉头说:“对于这种事,何必那么认真呢?”

  “人的命运早已安排好了,如果今天晚上不死,才能证实那个人说的是谎言。”

  小濑听到后,不禁笑着说:“喝点酒吧,把这些话忘了!”

  到了晚上,官平带着酒气假睡,小濑则和下女安子一齐睡在隔壁房中。

      安子也对官平和算命师之间的事很感兴趣,笑着说:“我今天晚上也要整晚不睡,看看主人会不会死。夫人也不要睡哟!”

  两个人说着说着,远处传来了三更的钟声,令人有一股阴沉沉的感觉。

  正在此时,房间中的官平突然朝家门外飞奔出去。小濑立刻叫起安子,拿起灯笼一齐追官平。

  当小濑与安子冲出门外时,穿着白色睡衣的官平正一溜烟地往前跑。

      女子的脚力是没有办法胜过男人的,两个人只能拼命地在后面追赶。

  不久,他们来到了一座桥。

      官平的白色影子在桥上迟疑了一下,小濑和安子就听到“噗通!”一声的落水声。

      而后,在桥上的小濑和安子四下寻找,可是已经看不到官平的影子。

  “为何要投水自尽呢?……莫非是发疯了?”

  小濑和安子站在桥上,茫然哭泣良久。

      不久,被她们的哭泣声吵醒的附近居民,一边劝着两人,一边把她们带回家。
页: [1] 2 3
查看完整版本: 《怪谈》--作者:[日]小泉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