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我看过的小说之----《飘》
以下是从《飘》中我最喜欢的几个片段。与喜欢这部小说的朋友一起重温一下。1861年四月一个晴朗的下午,思嘉同塔尔顿家的孪生兄弟斯图尔特和布伦特坐在她
父亲的塔拉农场阴凉的走廊里,她的美貌显得更明媚如画了。她穿一件新绿花布衣裳,长长
的裙子在裙箍上舒展着,配上她父亲从亚特兰大给她带来的新绿羊皮便鞋,显得很相称。她
的腰围不过17英寸,是附近三个县里最细小的了,而这身衣裳更把腰肢衬托得更完整,加
上里面那件绷得紧紧的小马甲,使她的只有16岁但已发育得很好的乳房便跃然显露了。不
过,无论她散开的长裙显得多么老实,发髻梳在后面显得多么端庄,那双交叠在膝头上的小
手显得多么文静,她的本来面目终归是藏不住的。那双绿色的眼睛生在一张甜美的脸上,却
仍然是任性的,充满活力的,与她的装束仪表很不相同。她的举止是由她母亲和嬷嬷的严厉
管教强加给她的,但她的眼睛属于她自己。 沿着碎石的车道两边,茂密的柏树枝叶交错,形成天然的拱顶,使那长长的林荫路变成
了一条阴暗的甬道。一跑进这甬道里,她便觉得自己已经安全了,家里的人望不见了,这才
放慢脚步,她气喘吁吁,因为她的胸衣箍得太紧,不容许她这样飞跑,不过她还是尽可能迅
速走去。她很快便到了车道尽头,走上了大路,可是她并不停步,直到拐了个弯,那里有一
大丛树遮掩着她,使家里人再也不能看见了。
。。。。。。。。。。。。。
“啊,艾希礼!艾希礼!"她心里喊着,心脏跳得更快了。
自从塔尔顿家那对孪生子把他们的闲话告诉她以后,一种惶惑和灾祸的冷酷感一直沉重
地压抑着她,可如今这种意识已被推到她心灵的后壁去,代之而的是两年以来始终支配着她
的那股狂热之情。
童年时,她看见他走来走去,可一次也不曾想过他。直到两年前那一天,当时艾希
礼为期三年的欧洲大陆旅游刚回来,到她家来拜望,她才爱上了他。事情就这么简单。
她那时正在屋前走廊上,他沿着马从林荫道上远远而来,身穿灰色细棉布上衣,领口打
着个宽大的黑蝴蝶结,与那件皱领衬衫很相配,直到今天,她还记得他那穿着上的每一个细
节,那双马靴多亮啊,还有蝴蝶结别针上那个浮雕宝石的蛇发女妖的头,那顶宽边巴拿马帽
子----他一看见她就立即把帽子拿在手里了。他跳下马,把缰绳扔给一个黑孩子,站在那里
朝她望着,那双朦胧的灰色眼睛瞪得大大的,流露着微笑;他的金黄色头发在阳光下闪烁,
像一顶灿烂的王冠。那时他温和地说:“思嘉,你都长大了。"然后轻轻地走上台阶,吻了
吻她的手。还有他的声音啊!她永远也忘不了她听到时那怦然心动的感觉,仿佛她是第一次
听到这样慢吞吞的、响亮的、音乐般的声音!
她爱他,她需要他,但是她不了解他。她是那么直率、简单,就像吃过塔拉上空的风和
从塔拉身边流过的河流一样,而且即使活到老她也不可能理解一件错综复杂的事。如今,她
生气第一次碰上了一个性格复杂的人。
[ 本帖最后由 小走 于 2006-3-30 20:02 编辑 ] 她这时大声笑起来。不出所料,杰拉尔德听见笑声大吃一惊,但随即便认出了她,红润
的脸上堆满了边讨好边挑战的神情。他艰难地跳下马来,因为双膝已经麻木了;然后把缰绳
搭在胳臂上、蹒跚地向她走来。
“小姐,好啊,"他说着,拧了一下她的面颊,"那么,你是在偷看我了,而且像你的苏
伦妹妹上星期干过的那样,准备到你母亲面前去告我的状了吧?"他那沙破低沉的声音里含
有怒意,同时也带有讨好的意味,这时思嘉便挑剔而又嗲声嗲气地伸出手来将他领结拉正
了。他扑面而来的的呼吸让她嗅到了一股强烈的混和薄荷香味的波旁威士忌酒味。他身上还
散发着咀嚼烟草和擦过油的皮革以及马汗的气味----这是一股各种味道的混杂,她经常把它
同父亲联系起来,以致在别人身上闻到时也本能地喜欢。
“爸,不会的,我不是苏伦那种搬弄是非的人,"她请他放心,一面略略向后退了一
下,带着嬷嬷的神气端详他的服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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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拉尔德说。"她从来不像你这样胡思乱想。好了,女儿,高兴一
点,下星期我带你到查尔斯顿去看尤拉莉姨。看看他们那里怎样闹腾萨姆特要塞的事,包你
不到一星期就艾希礼忘了。”
杰拉尔德警告说。"你要是懂点事,早就该同斯图尔特或者布伦特结婚了。考虑考
虑吧,女儿,同这对双胞胎中无论哪一个结婚,两家的农场便可以连成一起,吉姆·塔尔顿
和我便会给你们盖一幢漂亮房子,就在两家农场连接的地方,那一大片松林里,而且----”
“别把我当小孩看待了,好吗?”思嘉嚷道。"我不去查尔斯顿,也不要什么房子,或同双
胞胎结婚。我只要----"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但已经为时过晚。
杰拉尔德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他慢吞吞地说着,仿佛是从一个很少使用的思想匣子里把
话一字一句地抽出来似的。
“你唯一要的是艾希礼,可是却得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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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拉尔德明白她这的沉默的意思,便拍拍她的臂膀得意地说:“思嘉!好啦!你承认我
这话说对了。你要艾希礼这样一个丈夫干什么呢?他们全都是疯疯癫癫的,所有威尔克斯家
的人。"
等到我过世的时候----我要把塔拉农场留给你和凯德----”“
思嘉气愤地喊道。"我求求你不要硬把他推给我吧!我不要塔
拉或别的什么农常农场一钱不值,要是----"她正要说"要是你得不到你所想要的人,"可这
时杰拉尔德被她那种傲慢的态度激怒了----她居然那样对待他送给他的礼品,那是除爱伦以
外他在世界上最宠爱的东西呢,于是他大吼了一声。
“思嘉,你真敢公然对我说,塔拉----这块土地----一钱不值吗?”思嘉固执地点点
头。已经顾不上考虑这是否会惹她父亲大发雷霆。因为她内心太痛苦了。
“土地是世界上唯一最值钱的东西啊!"他一面嚷,一面伸开两只又粗又短的胳臂做了
非常气愤的姿势,"因为它是世界上唯一持久的东西,而且你千万别忘了,它是唯一值得你
付出劳动,进行战斗----牺牲性命的东西啊!”“啊,爸,"她厌恶地说,"你说这话真像个
爱尔兰人哪!”“我难道为这感到羞耻过吗?不。我感到自豪呢。姑娘可别忘了你是半个爱
尔兰人,对于每一个上有一滴爱尔兰血液的人来说,他们居住在土地就像他们的母亲一样。
此刻我是在为你感到羞耻埃我把世界上----咱们祖国的米思除外----最美好的土地给你,可
你怎么样呢?你嗤之以鼻嘛!"杰拉尔德正准备痛痛快快发泄一下心中的怒气。这时他看见
思嘉满脸悲伤的神色,便止住了。
“不过,你还年轻。将来你会懂得爱这块土地的。只要你做了爱尔兰人,你是没法摆脱
它的。现在你还是个孩子,还只为自己的意中人操心哪。等到你年纪大一些,你就会懂得--
--现在你要下定决心,究竟是挑选凯德还是那对双胞胎,或者伊凡·芒罗家的一个小伙子,
无论谁,到时候看我让你们过得舒舒服服的。”“啊,爸!"杰拉尔德这时觉得这番谈话实
在厌烦透了,而且一想到这个问题还得由他来解决,便十分恼火。另外,由于思嘉对他所提
供的最佳对象和塔拉农场居然无动于衷,还是那么郁郁不乐,也感到委屈得很。他多么希望
这些礼物被女儿用鼓誂E,亲吻来接受啊! 从思嘉记得的最早时候起,她母亲便一直是这个样子,她的声音,无论在称赞或者责备
别人时,总是那么柔和而甜蜜;她的态度,尽管杰拉尔德在纷纷扰扰的家事中经常要出点乱
子,却始终是那么沉着,应付自如;她的精神总是平静的,脊背总是挺直的,甚至在她的三
个幼儿夭折时也是这样。思嘉从没见过母亲坐着时将背靠在椅子背上,也从没见过她手里不
拿点针线活儿便坐下来(除了吃饭),即使是陪伴病人或审核农场账目的时候。在有客人在
场时,她手里是精巧的刺绣,别的时候则是缝制杰拉尔德的衬衫、女孩子的衣裳或农奴们的
衣服。思嘉很难想象母亲手上不戴那个金顶针,或者她那一路啊啊啊啊的身影后面没有那个
黑女孩,后者一生中唯一的任务是给她拆绷线,以及当爱伦为了检查烹饪、洗涤和大批的缝
纫活儿而在满屋子四处乱跑动时,捧着那个红木针线拿儿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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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嘉有时夜里轻轻走去亲吻高个子母亲的面颊,她仰望着那张上唇显得太短太柔嫩的
嘴,那张太容易为世人所伤害的嘴,她不禁暗想它是否也曾像娇憨的姑娘那样格格地笑过,
或者同知心的女友通宵达旦喁喁私语。可是,不,这是不可能的。母亲从来就是现在这个模
样,是一根力量的支柱,一个智慧的源泉,一位对任何问题都能够解答的人。
但是思嘉错了,因为多年以前,萨凡纳州的爱伦·罗毕拉德也曾像那个迷个的海滨城市
里的每一位15岁的姑娘那样格格地笑过,也曾同朋友们通宵达旦喁喁私语,互谈理想,倾
诉衷肠,只有一个秘密除外。就是在那一年,比她大28岁的杰拉尔德·奥哈拉闯进了她的
生活----也是那一年,青春和她那黑眼睛表兄菲利普·罗毕拉德从她的生活中消退了。
[ 本帖最后由 小走 于 2006-3-30 20:16 编辑 ] 到思嘉脱掉衣服、吹熄了蜡烛时,她明天准备实行的那个计划已经被安排得十分周密
了。这个计划很简单,因为她怀有杰拉尔德那种刻意追求的精神,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目标
上,只考虑达到这个目标所能采取的最直接的步骤。
第一,她要像杰拉尔德所吩咐的那样,装出一副"傲慢"的神气,从到达“十二橡树”村
那一刻起,她就要摆出自己最快乐最豪爽的本性来。谁也不会想到她曾经由于艾希礼和媚兰
的事而沮丧过。她还要跟那个县里的每一个男人调情。这会使得艾希礼无法忍受,但却越发
爱慕她。她不会放过一个处于结婚年龄的男人,从苏伦的意中人黄胡子的老弗兰克·肯尼
迪,一直到羞怯寡言、容易脸红的查尔斯·汉密尔顿,即媚兰的哥哥。他们会聚在她周围,
像蜜蜂围着蜂房一样,而且艾希礼也一定会被吸引从媚兰那边跑过来,加入这个崇拜她的圈
子。然后,她当然要耍点手腕,按排他离开那一伙,单独同她待几分钟。她希望一切都会进
行得那样顺利,要不然就困难了。可是,如果艾希礼不首先行动起来呢,那她就只好干脆自
己动手了。
待到他们终于单独在一起时,他对于别的男人挤在她周围那番情景当然记忆犹新,当然
会深深感到他们每个人确实很想要她,于是他便会流露出那种悲伤绝望的神色。那时她要叫
他发现,尽管受到那么多人爱慕,她在世界上却只喜欢他一个人,这样他便会重新愉快起
来。她只要又娇媚又含蓄地承认了这一点,她便会显得身价百倍,更叫人看重了。当然,她
要以一种很高尚的姿态来做这些。她连做梦也不会公然对他说她爱他----这是绝对不行的
啊!不过,究竟用什么样的态度告诉他,这只是枝节问题,根本用不着太操心。她以前不知
道处理过多少这样的场面,现在再来一次就是了。
躺在床上,她全身沐浴着朦胧的月光,心里揣摩着通盘的情景。她仿佛看见他明白真正
爱他时脸上流露的那种又惊又喜的表情,还仿佛听见他身她求婚时要说的那番话。
自然,那时她就得说,既然一个男人已经跟别的姑娘订婚,她便根本谈不上同他结婚
了,不过他会坚持不放,最后她只得让自己说服了。于是他们决定当天下午逃到琼斯博罗
去,并且----瞧,明天晚上这时候她也许已经是艾希礼·威尔克斯夫人了! 早晨十点。那是暖和的四月天,金色的阳光穿过宽大的窗户上的天蓝色帷帘灿烂地照入
思嘉的房间,使那些奶油色墙壁都闪闪发亮,桃花心木家具也泛出葡萄酒一般深红的光辉,
地板也像玻璃似的耀眼,让连沿着旧地毯的地方也洒满了灰色光点。
空气里已经有点夏天的感觉,佐治亚初夏的来临了,春季的高潮恋恋不舍地让给比较炎
热的气候了。芬芳柔和的暖意已注满房间,它饱含着种种花卉、刚抽枝叶的树木和润温的新
翻红土的香味。从窗口思嘉能看到沿着石子车道和两行水仙花和一丛丛像花裙子般纷披满地
的黄茉莉在那里竞相怒放,争奇斗妍。模仿鸟和啊鸟为争夺她窗下的一棵山茱萸又打了起
来,在那里斗嘴,啊鸟的声音尖锐而昂扬,模仿鸟则娇柔而凄婉。
这般明朗的早晨常常总会把思嘉引到窗口,倚在窗棂上领略塔拉农场的花香鸟语。可是
今天早晨她无暇欣赏旭日和蓝天,心头只有一个想法匆匆掠过:“谢谢老天爷,总算没有下
雨。"她床上一个匣子里放着一件苹果绿的镶着淡褐色边的纹绸舞衣,折叠得整整嬷嬷。这
是准备带到“十二橡树”村去,等舞会开场时穿的,但是思嘉一起见它便不由得耸了耸肩
膀。如果她的计划成功,今晚她就用不着穿这件衣裳了。等不到舞会开始,她和艾希礼早就
启程到琼斯博罗结婚去了。这是现在的麻烦----她穿什么衣裳参加野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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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镜前她扭着身子端详自己的身影,心想实在看不出浑身上下有何值得惋惜之处。她
的脖子短,但浑圆可爱;两臂丰腴,也很动人。她的两个乳房被紧身褡撑得隆然突起,非常
可爱。她从来不用像大多数16岁的姑娘们那样,在胸衣的衬里中缝上小排小排的丝棉来使
乳房显得更加丰满和曲线分明。她很高兴自己继承了爱伦那纤细白嫩的双手和小巧玲珑的双
足,并且希望还能长到爱伦那样的身高,不过目前的高度已叫她很满意了。不能把腿显露出
来,多可惜,她想着,一面提起衬裙遗憾地打量宽松内裤里那双丰腴而白净的腿。她天生有
这样两条腿呀!甚至连费耶特维尔学院的姑娘们也那样羡慕呢!至于谈到她的腰肢,在费耶
特维尔,琼斯博罗,或者所有三个县里,谁也没有她这样纤腰袅袅,令人着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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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晨她感到又兴奋又愉快,仿佛整个世界连同杰拉尔德都包容在她那博爱的胸怀
里了。她很漂亮,这一点她自己清楚;她等不到今天过去就要把艾希礼占为己有。阳光温暖
而柔和,佐治亚明媚的春光在她眼前展现。大路旁一丛丛黑莓已一起嫩绿,把冬天雨水冲洗
下来的红土沟壑都掩盖起来了,而那些从红土中突露出来的花岗岩卵石已开始披上切罗基蔷
薇,周围是淡紫色的野罗兰。河岸高处林木葱茏的小山上,山茱萸开满了晶莹的白花,仿佛
残雪还在万绿丛中恋恋不舍。开花的山楂子树正迎风怒放,开始从娇白转为粉红,在树下闪
耀着光斑的枯松枝间,野忍冬织成了一张猩红、桔红和玫瑰红的三色地毯。微风里掺和着新
灌木和野花的淡淡清香,整个世界都是秀色可餐了。
“我将终生记住这天有多么美丽,"思嘉想。"也许这就是我结婚的日子呢!”她怀着兴
奋的心情想象自己就在这天下午或者晚间月下,同艾希礼一起坐车穿过这花香叶绿的美景,
到琼斯博罗的一家教堂去。自然,她还得在一位亚特兰大牧师的主持下再举行一次婚礼,但
那又要叫爱伦和杰拉尔德烦恼了。她设想爱伦听到女儿同另一个姑娘的未婚夫私奔时期得脸
色灰白的模样,不由得有点畏缩起来,但是她知道,只要爱伦再看看女儿的幸福光景,也就
会原谅她了。杰拉尔德,会大声咒骂的,不过,尽管他昨天警告过她不要嫁给艾希礼,他还
是会因为自己家同威尔克斯家做了亲戚而感到说不出的高兴。
“无论如何,这些都我结婚以后的事,现在不必管它,"这样一想,她就把烦恼丢在一
边了。 他们驶上了山顶,这时那座白房子已整整齐齐的出现在她面前,你看那高高的圆柱,宽
阔的游廊,平坦的屋顶,这美丽得像一个那么相信自己魅力的美人儿,她显得雍容大方,对
谁都一样亲切可爱了。思嘉喜爱“十二橡树”村胜过喜欢塔拉农场,因为它的一种堂皇的
美,一种柔和的庄严,而这是杰拉尔德的住宅所不具备的。
宽阔曲折的车道上到处是骑乘的马和马车,宾客们正纷纷下马下车,向朋友打招呼。咧
着大嘴傻笑的黑人对宴会总是那么兴奋,他们正在把牲口牵到仓场上去卸鞍解辔,让它们好
好休息一下。成群的孩子,有黑的,有白的,在新绿的草地上嚷着跑着,玩跳房子和捉人的
游戏,并且竞相夸口要在野宴上吃多少多少东西。那间从前头一直延伸到屋后的宽敞的大厅
里已经挤满了人,当奥哈拉的马车驶到前面台阶边停下时,思嘉看见那些像蝴蝶般漂亮的姑
娘们摇摆着裙裾在二楼的楼梯上走上走下,有的彼此搂着腰肢倚在楼栏杆上,笑着招呼下面
大厅里的年轻小伙子们。
从那敞开的法国式窗口,她看见那些年龄较大的妇女穿着深色绸衣摇着扇子端端正正坐
在客厅里,谈论着婴儿、疾病和谁跟谁结婚,以及怎么结婚的,等等。威尔克斯的膳事总管
汤姆在大厅和门厅里穿梭忙合着,他手里端着一只银托盘,不停地鞠躬微笑,向那些身穿淡
米色或灰色裤子和皱边亚麻布衬衫的青年人奉上高脚酒杯。 她拿那把合着的折扇在他臂膀上轻轻一敲,然后转身上楼,这时她的视线又落到那个名
叫瑞德·巴特勒的人身上,他正孤零零地站在离查尔斯几步远的地方。他显然从旁听见了刚
才的全部谈话,因为他仰头对思嘉咧嘴笑了笑,那模样邪恶得像只公猫似的,随即又将思嘉
浑身上下打量着,眼光中全然没有思嘉所习惯的那种敬意。
“活见鬼!"思嘉用杰拉尔德惯用的那句粗话烦恼地暗思忖说。"他看来好象----好像知
道我没穿内衣是模样似的。"接着把头一甩,径自上楼去了。
在放包裹的那间卧室里,她发现凯瑟琳·卡尔弗特正站在镜前打扮,拼命咬着嘴唇,想
叫它们显得更红一些。她的饰带上佩着新鲜的玫瑰花,这同她的两颊相到辉映,那双矢车菊
般的蓝眼睛更是兴奋得神采飞扬了。
“凯瑟琳,"思嘉说,一面试着把她穿的那件紧身上衣拉高一点,"楼下那个姓巴特勒的
讨厌家伙是谁?”“唔,亲爱的,你不知道吗?”凯瑟琳兴奋地低声说,留心不让在隔壁房
间闲聊的迪尔茜和威尔克斯家姑娘们的嬷嬷听见。"我真想不到威尔克斯先生怎么会让他到
这里来了,不过他本来就在琼斯博罗同肯尼迪先生商谈买棉花的事。当然了,肯尼迪先生要
把他带在身边,就一起来了。他不能丢下他就走埃”“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人家谁也
没有招待过他呢!亲爱的。”“真的没有吗?”“没有。"思嘉默默地寻思这件事,因为她
还从不曾跟一个不受招待的人在一起待过呢。这倒是一种很令人兴奋的局面。
“他干过什么事了?”
“唔,他的名声坏极了!思嘉,他叫瑞德·巴特勒,是查尔斯顿人,他的朋友本来都是
那里最上等的人,可现在都不理他了。去年夏天卡罗·雷特跟我谈了他的情形。她跟他的家
庭并没有亲属关系,可是她了解他的一切,而且谁都了解。
他是从西点军校开除出来的。你想想吧!他还些事情实在太糟糕了,卡罗也不便知道。
此外就是关于他没有娶那个姑娘的事----”“快告诉我!”“亲爱的,你真的什么也不知
道?卡罗去年夏天全都告诉我了,可要是她妈听说她居然知道这种事,恐怕会气得要死呢。
唔,这位巴特勒先生带着一个查尔斯顿姑娘坐马车出去玩。我从来不知道她究竟是谁,不过
我能猜到一点。她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便不会在下午那么晚的时候没个伴就跟他出去
了。而且亲爱的,他们在外面几乎待了个通宵,最后才步行回家,据说是马跑了,车也给摔
坏了,他们在树林里迷了路。后来你猜怎么样----”“你说吧,我猜不着,"思嘉很热心地
说,巴不得发生最糟糕的事。
“第二天他居然拒绝同她结婚!”
“啊,"思嘉的希望破灭了。
“他说他没----嗯----没跟她有过什么,也看不出为什么就该娶她。于是,当然喽,她
哥哥把他叫出来,这时巴特勒先生称他宁愿给枪毙也不要娶一个蠢货。这样一来,他们就只
有进行决斗,结果巴特勒先生击中了那姑娘的哥哥,他死了,同时巴特勒先生也只好离开查
尔斯顿,可至今没有接待他,"凯瑟琳得意地结束了她的故事,而且很及时,因为这时迪尔
茜回到房间照料思嘉梳妆来了。
“她怀孕了没有?"思嘉在凯瑟琳的耳边悄悄地问。
凯瑟琳拼命摇头。"不过她同样给毁了,"她有点厌恶地低声回答。
但愿艾希礼别毁了我才好,思嘉突然这样想。象他这样一个十十足足的正人君子,是决
不会不娶我的。可是,不知怎的,她情不自禁增对瑞德·巴特勒产生了一种敬意,因为他拒
绝跟一个蠢女人结婚哩。 思嘉坐在屋后那株大橡树树荫下一张高高的木褥榻上,她衣裙上的荷叶边和皱襞向周围
荡漾着,底下那双绿羊皮软鞋露出了大约两英寸的样子,这是大家闺秀坐着时双脚所能露出
的最大部分。她手里捧着一个几乎没有动过的盘子。
野宴已达到高潮,暖融融的空气中洋溢
着笑声、谈话声、餐具碰着杯盘的叮当声,以及烤肉和稠肉汤的浓烈香味。间或一阵清
风吹过,从长长的烤牲火坑向宾客们起来了股股轻烟,小姐太太们假装烦地尖叫起来,一面
使劲挥舞手中棕榈叶扇子。
大多数年轻小姐同她们的男伴坐在餐桌两旁长长的条凳上,唯独思嘉,她明白在这种座
席上只能两边各坐一个男人,便单单另外挑了个位置,这样她就可以引来尽可能多的男人聚
在自己周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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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下眼睛看看手里的盘子,灵巧地拿起一片薄薄的饼干送到嘴边模样是那么文雅,只
轻轻咬了一点,要是嬷嬷见了准会大加赞赏的。她尽管周围有了那么多向她献殷勤的小伙
子,可是从没像现在这样难受过。她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昨天昨上她想好的那些计划
至少在艾希礼身上已经彻底完了。她吸引来几十个旁的男人,偏偏艾希礼没有来。因此昨天
下午她所感到的那些恐惧现在又都卷土重来,笼罩在她身上了,使她的心脏时紧时慢地跳得
很不正常,脸色也红一阵白一阵,难看得很。
艾希礼不想加入她周围的那个圈子,实际上她来到以后还没有单独跟他说过一句话,甚
至自从见面时打了个招呼便再没有机会对他说话了。当她走进后花园时,他上前来欢迎过
她,但当时媚兰正挽着他的胳膊----她几乎还没有他的肩膀高呢。
媚兰是个娇小脆弱的姑娘,从外表看就像个躲在母亲裙子里玩耍的孩子,加上她那双褐
色大眼睛流露的怕羞到几乎惊恐的神色,就更加给人以这样的印象了。她长着一头稠密乌黑
的鬈发,上面严严地罩着发网,显得一丝不乱。这黑的一大堆前面挂着个长长的寡妇嘴刘海
儿,使得她的脸蛋完全变成了鸡心形。由于两个颧骨隔得太远,下巴太尖,那张脸虽然娇怯
可人,但仍显平淡。她长得像----而且就是----泥土一样简单,面包一样可贵,春水一样清
澈。不过,无论她的相貌多么平淡,身佬多么娇小,她的举止行动中仍包含着一种沉静而非
常动人的庄重美,这使她看起来远不象一个17岁的大姑娘。 她兴奋得心都跳到喉咙里来了,便飞速跑下楼去。可是,假如她碰上威尔克斯先生呢?
她怎样解释为什么别的姑娘都美美地午睡了,她却还在屋子里到溜达呢?好吧,反正这个凤
险是非冒一下不可了。
她跑到楼下时,听见仆人们由膳事总管指挥着在饭厅里干活,主要是把餐桌和椅子搬出
来,这晚上的舞会作准备。大厅对面藏书室的门敞着,她连忙悄悄溜了进去。她可以在那里
等着,直到艾希礼把客人送走后进屋来,她就叫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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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嘉!怎么,"艾希礼的声音突然冲破她耳朵的轰鸣,使她陷于狼狈不堪的地境地。
他站在大厅里,从虚掩着的门口注视着她,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或的微笑。
“这是怎么回事?"他重复说,"是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她突然能开口了,这几年母亲
对她的教诲也同样突然地随之消失,而父亲爱尔兰血统的直率则从她嘴里说出来。
“是的----一个秘密。我爱你。”
霎时间,一阵沉重的沉默,仿佛他们谁也不再呼吸了。然后,她的颤栗渐渐消失,快乐
和骄傲之情从她胸中涌起。她为什么不早就这样办呢。这比人们所教育她的全部闺门诀窍要
简单多了!于是她的眼光径直向他搜索了。
他的目光里流露出狼狈的神色,那是怀疑和别的什么----别的什么?对了,杰拉尔德在
他那匹珍爱的猎马摔断了腿,也不得不用枪把那骑马杀死的那一天,是有过这种表情的。可
是,真是傻透了。她为什么现在要去想那件事呀?那么,艾希礼又究竟为什么显得这么古
怪,一言不发呢?这时,他脸上仿佛罩上了一个很好的面具,他殷勤地笑了。
“难道你今天赢得了这里所有别的男人的心,还嫌不够吗?”他用往常那种戏谑而亲切
的口气说。"你想来个全体一致?那好,你早已赢得了我的好感,这你知道。你从小就那样
嘛。"看来有点不对头----完全对不对头了!这不是她所设想的那个局面。她头脑里各种想
法转来转去,疯狂奔突,其中有一个终于开始成形了。不知怎的----出于某种原因----艾希
礼看来似乎认为她不过在跟他调情而已。可是他知道并非如此。她想他一定是知道的。
“艾希礼----艾希礼----告诉我----你必须----啊,别开玩笑嘛!我赢得你了的心了
吗?啊,亲爱的,我爱----"他连忙用手掩住她的嘴。假面具消失了。
“你不能这样说,思嘉!你决不能。你不是这个意思。你会恨你自己说了这些话的,你
也会恨我听了这些话的!"她把头扭开。一股滚热的激流流遍她的全身。
“我告诉你我是爱你的,我永远不会恨你。我也知道你一定对我有意,因为----"她停
了停。她从来没有见过谁脸上有这么痛苦呢。"艾希礼,你是不是有意----你有的,难道不
是吗?”“是的,"他阴郁地说。"我有意。"她吃惊了,即使他说的是讨厌,她也不至于这
样吃惊埃她拉住他的衣袖,哑口无言。
“思嘉,"最后还是他说,"我们不能彼此走开,从此忘记我们曾说过这些话吗?”
“不,"她低声说。"我不能。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要----不要跟我结婚吗?”他答
道,"我快要跟媚兰结婚了。"不知怎的,她发现自己坐在一把天鹅绒矮椅上,而艾希礼坐在
她脚边的膝垫上,把她的两只手拿在自己手里紧紧握着。他正在说话----说些毫无意义的
话。她心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刚才还势如潮涌的那些思想此刻已无影无踪了,同时他所说的
话也像玻璃上的雨水没有留下什么印象。那些急切、温柔而饱含怜悯的话,那些像父亲在对
一个受伤的孩子说的话,都落在听不见的耳朵上了。
“可是你刚才还说对我有意呢。”
他那温暖的双手把她的手握痛了。
“亲爱的,难道你一定要我说出那些叫你难过的话来吗?”她不作声,这逼得他继续说
下去。
“亲爱的,我怎么才能让你明白这些事呢?你还这样年轻,又不怎么爱想问题,所以还
不懂得结婚是什么意思呢。”“我知道我爱你。”“要结成一对美满夫妻,像我们这样不同
的两个人,只有爱情是不够的。你需要的是一个男人的全部,包括他的躯体,他的感情,他
的灵魂,他的思想。如果你没有得到这些,你是会痛苦的。可是我不能把整个的我给你,也
不能把整个的我给予任何人。我也不会要你的整个思想和灵魂。因此你就会难过。然后就会
恨我----会恨透了的!你会恨我所读的书和所喜爱的音乐,因为它们把我从你那儿抢走了,
即使只抢走那么一会也罢。所以我----也许我----”“你爱她吗?”“她是像我的,是我的
血脉的一个部分,而且我们互相了解,思嘉!思嘉!难道我就不能使你明白,除非两个人彼
此相爱,否则结了婚也无法稳稳过下去的。"别的什么人也说过:“结婚只能是同类配同
类,不然就不会有幸福。"这话是谁说的呢?仿佛她听过已经上百万年了,可是它仍然显得
毫无意义。
“但是你说过你有意呢。”
“我本不该说了。”
这时她脑子里什么地方有一把缓缓燃着的火升起来了,愤怒开始要扫除其余的一切。
“好吧,这样说反正是够混蛋的----”
他的脸发白了。
“因为我就要跟媚兰结婚了。我这样说是混蛋的,我本来就不该说的,既然我知道你不
会理解。我怎能不关心你呢?----你对生活倾注着全部热情,而这种热情我却没有。你能够
狠狠地爱和狠狠地恨,而我却不能这样。你就像火和风以及其他原始的东西那样单纯,而我
----"思嘉想起了媚兰,突然看到她那双宁静的仿佛正在出神的褐色的眼睛,她那双戴着的
黑色花边长手套的温和的小手和那种高雅文静的神态。于是她的怒火爆发了,这就是激起杰
拉尔德去杀人和其他爱尔兰先辈去冒生命危险的那种怒火。此刻她身上已没有一点点母系罗
比拉德家族富有教养和能够默默忍受世界上任何折磨的品性了。
“你这个懦夫!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你是害怕跟我结婚喽!
你是宁愿同那个愚蠢的小傻瓜过日子,她开口闭口‘是的’、‘是的’,还会养出一群
像她那样百依百顺的小崽子来呢!为什么----”“你不能把媚兰说成这样!”“什么'你不
能',去你的吧!你算老几,要来教训我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你是个胆小鬼,你混蛋。你让
我相信你准备娶我----”“你要公道些,"他用恳求的口气说。"我何尝-—"她可不要什么公
道,尽管知道他的话是一点不错的。他从来没有跨越过跟她的友谊关系的界限,可是她想到
这一点,怒火就更旺了,因为这有伤她的自尊心和女性的虚荣。她一直在追求他,可他一点
也不动心。他宁愿要媚兰这样脸色苍白小的傻瓜也不要她。啊,她要是遵照母亲和嬷嬷的教
训,连一丝喜欢的意思也从不向他透露,那会好得多呢----比面对这种羞死人的场面更不知
要好到哪里去了!
两只手紧紧握拳,她一跃而起,同时他也起身俯视着她,脸上充满着无言的痛苦,就像
一个人在被迫面对现实而现实又十分惨痛似的。
“我要恨你一辈子,你这混蛋----你这下流----下流—-"她要用一个最恶毒的字眼,可
是怎么也想不出来。
“思嘉----请你----”
他向她伸出手来,可这时她使出全身力气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那噼啪的响声在这静
静的房间里就像抽了一鞭子似的。紧接着她的怒气突然消失,心中只剩下一阵凄凉。
她那红红的手掌印明显地留在他白皙的而疲倦的脸上。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拿起她那只柔软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吻了吻。接着,他没等她说出
话来便走了出去,随手把门轻轻关上。
她很突然地又在椅子上坐下,因为怒气一过,两个膝头便酸软无力了。他走了,可是他
那张被抽打的脸孔的印象将终生留在她的记忆中。
她的见他徐缓而低沉的脚步声在大厅尽头渐渐消失,这才觉得她这番举动的严重后果已
全部由她来承担了。她已永远失去了他。从此还会恨她,每次看见她都会记起她曾在根本没
得到他鼓励的情况下就要将自己的委身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