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走
发表于 2006-3-30 19:39
她的手落在身旁一张小桌上,手指无意中触摸到一只小巧的玫瑰瓷碗,碗上那两个有翼
的瓷天使在嘻着嘴傻笑。房间里静极了,为了打破这沉寂,她几乎想大叫一声。她必须做点
什么,否则会发疯的。她拿起那只瓷碗,狠狠地向对面的壁炉掷去,可它只掠过了那张沙发
的高靠背,砸到大理石炉台上,哗啦一声就摔碎了。
“这就太过分了。"沙发深处传来声音说。
她从来没有这样惊恐过,可她已经口干得发不出声来了。
她紧紧抓住椅背,觉得两腿发软,像站不稳了似的,这时瑞德·巴特勒从他一直躺着的
那张沙发里站起来,用客气得过分的态度向她鞠了一躬。
“睡个午觉也要被打扰不休,被迫恭听那么一大段戏文,这已经够倒霉了,可为什么还
要危及人家的生命呢?"他不是鬼。他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可是,神灵在保佑我们,他一切
都听见了!她只得尽全力,装出一副端庄的模样。
“先生,你待在这里,应当让人家知道才好。”“是吗?”他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一
对勇敢的黑眼睛在嘲笑她。"你才是个不请自来闯入者呢。我是被迫在这里等候肯尼迪先
生,因为觉得也许我在后院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几经考虑才识相地来到这里。我想这下大概
可以不受干扰了吧。可是,真不幸!"他耸耸肩膀,温和地笑起来。
一想起这个粗鲁无礼的人已经听见一切,听见了那些她现在宁死也不愿意说出的话,她
的脾气又开始发作了。
“窃听鬼!"她愤愤地说。
“窃听者常常听的是一些很动听有益的东西,"他故意傻笑着说。"从长期窃听的经验
中,我----”“先生,你不是上等人!”“你的眼力很不错,"他轻松地说,”可你,小
姐,也不是上等女人哟!"他似乎觉得她很有趣,因为他又温和地笑了。
“无论谁,只要她说了和做了我刚才听到的那些事情,她就不能再算个上等女人了。不
过,上等女人对于我来说也很少有什么魅力。我明知她们在想什么,可是她们从来就没有勇
气或者说缺乏教养来说出她们所想的东西。这种态度到时候就要使人厌烦了。可是你,你是
个精神很不平凡,很值得钦佩的姑娘,亲爱的奥哈拉小姐,因此我要向你脱帽致敬。我不明
白,那位文绉绉的威尔克斯先生有什么美妙之处,能叫你这样一位性格如急风暴雨的姑娘着
迷呢?他应当跪下来感谢上帝给了他一个有你这种----他是怎么说的?----对'生活倾注着
全部热情'的姑娘,谁知他竟个畏畏缩缩的可怜虫—-”“你还不配给他擦靴子呢!"她气愤
地厉声说。
“可你是准备恨他一辈子啦!"说罢他又在沙发上坐下了,思嘉听见他还在笑。
小走
发表于 2006-3-30 19:44
南方沉醉在热情和激动之中。谁都知道只消一个战役便能结束战争,生怕战争很快结束
了。每个青年人都急急忙忙去报名投军,他们同样急急忙忙跟自己的心上人结婚,好立即赶
到弗吉尼亚去给北方佬打一捧子。县里举行了好几十桩这样的战时婚礼,而且很少有时间来
为送别伤心,因为谁都太忙、太激动,来不及认真考虑和相对流泪了。太太小姐们在缝制军
服、编织袜子,卷绷带,男人们在操练和打靶。一列列满载军队的火车每天经过琼斯博罗往
北向亚特兰大和弗吉尼亚驶去。有些分队穿着漂亮的深红色军服,有些是浅蓝色的,也有穿
着民兵连绿色服装的;有些一小群一小群的穿着家织布军衣,戴着浣熊皮帽子;另一些则不
穿制服,穿的是细毛织品和精美的亚麻布衣裳。他们全都是些操练未熟、武装不全的队伍,
但同样粗野和激动,同样地高声喊叫,仿佛是到什么地方去赴野宴似的,这番情景使县里的
小伙子们陷入恐慌,生怕在他们到达弗吉尼亚之前战争已经打完了,因此军营出发前的准备
活动在加速进行。
在这起混乱中,思嘉的婚礼的准备工作也在进行,而且她几乎还没来得及弄清,母亲的
结婚服和披纱已经穿戴在她身上,她已经从塔拉农场的宽阔楼梯上走下来,去面对那满屋的
宾客了。事后她仿佛从梦中回忆起:墙壁上点着成百上千支辉煌的蜡烛,母亲的脸上充满怜
爱而略显昏乱,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为女儿的幸福暗暗的祈祷;父亲因喝了白兰地,对于女
儿嫁给一个有钱、有名望又有卓越门第的女婿感到骄傲,乐得满脸绯红了。----还有艾希礼
他扶着媚兰站在楼梯口。
她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心想:“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这是一个恶梦。我会醒过
来并发现这纯粹是一场恶梦。我现在决不去想它,不然我就会在这些人面前喊叫起来。我现
在不能想。我要到以后再想,到那时我就受得了----那时我就看不见他的眼睛了!"一切都
很像是在梦里,从那排微笑的人中一路穿过,查尔斯的绯红的脸和结结巴巴的声音,以及她
自己的回答,那么惊人地清晰和那么冷漠的回答。然后是祝贺,是干杯,是亲吻,是跳舞--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梦中。甚至连艾希礼在她脸颊上的轻吻,连媚兰的低语----"你看,
我们已经是真正的姑嫂了"----也不是真实的。甚至连查尔斯的矮胖姑妈因过度兴奋而晕过
去时引起的那阵纷扰,也带有恶梦的色彩。
。。。。。。。。。。。。。。。。。。
不过两星期工夫,思嘉便由一位小姐变成了人家的妻子,再过两个月又变成了寡妇,她
很快便从她那么匆促而很少思索地给自己套上的羁绊中解脱出来,可是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
尝过未婚日子那种无忧无虑的自由滋味了。寡居生活紧随着新婚而来,更叫她惊慌的是很快
便做了母亲。
只有天晓得,"思嘉想,一面顺从地听着母亲的谆谆教诲,"做了少奶奶便已经毫无乐
趣了,那么寡妇就简直像死人哪。"一个寡妇必须穿难看的黑色衣服,上面连一点点装饰也
不能有,不能有花、丝带或镶边,乃至珠宝,只能有条纹玛瑙的丧服胸针或用死者头发做的
项链。而她帽子上缀着的那幅黑纱必须到垂到膝盖,要到守寡满三年之后才能缩短到肩头的
部位。寡妇决不能开怀畅谈和放声大笑,连微笑也只能是愁苦的,悲戚的。还有,最可怕是
的是,她们不能露出一点乐意跟先生们在一起的样子。要是有位先生缺乏教养,竟至于表示
对她感兴趣,她就得措辞适当地严肃谈起她的亡夫,使对方听了肃然恭敬,并从此死了这条
心。啊,是的,思嘉纳闷地想,有些寡妇到年老色衰时还是再嫁了,虽然谁也不知道在周围
邻居的监视下她们是怎么谈成的。而且通常都是嫁给一些拥有大农场和大群孩子的老鳏夫
呢。
[ 本帖最后由 小走 于 2006-3-30 20:46 编辑 ]
小走
发表于 2006-3-30 19:50
1862年五月的一个早晨,火车载着思嘉北上了。
亚特兰大,它那么匆忙,生活中激荡着一股振奋的激流,是非常惬意、非常愉快的,比
起查尔斯顿城外那个只有鳄鱼在静夜吼叫的孤独的农场来,比起在高墙后面花园里作梦的查
尔斯顿本身来,比起那宽阔的街道两旁栽着棕榈和到处流淌着泥水河的萨凡纳来,都不知好
多少呢。是的,它暂时甚至比塔拉还好,尽管塔拉是那么可爱的地方。
媚兰在许多方面像她的姑妈。她动辄脸红,也有些羞怯,为人谦逊,不过她是有常识的
----"有某种常识,我承认这一点,"思嘉不怎么情愿地想道。媚兰也像姑妈那样有一张受宠
爱的娃娃脸,这样的娃娃从来只只知道单纯和亲切,诚实和爱,她从没注意过粗暴和邪恶,
即使看见了也认不出来。因为她经常是愉快的,她要周围所有的人也都愉快,至少感到舒
适。怀着这一目的,她常常只看见每个人最好的一面,并给以善意的评论。一个仆人无论怎
样愚蠢,她都能在他身上找到弥补这一缺陷的忠诚与好心的因素;一个女孩子无论怎样丑陋
和讨厌,她总会在她身上发现某种体型方面的优点,性格方面的高尚之处;一个男人无论怎
样不中用或令人厌烦,她都要从他可能改变的角度而不是实际行为的角度来估量他。
由于她具备这些诚恳而自发地出自一个宽广胸怀的美德,所有的人便都拥戴她,因为她
既然能在别人的身上发现他们连自己也不曾梦想到的优良品质,谁还能抵挡住她诱人的魅力
呢?她比城里任何人都有更多的女友,男友也是这样;不过追求她的人却很少,因为她缺乏
那种最能迷惑男人的任性和自私的特点。
小走
发表于 2006-3-30 19:56
她坐在摊位柜台后面的一条小凳子上,前前后后地观看那个长长的展览厅,
亚特兰大所有的蜡烛和烛台今天晚上都聚集到这里来了,银烛
台伸出十几只弯弯的胳臂,瓷烛台底座密布着生动的人物雕像,古铜的烛台庄严而挺拔,它
们都擎着大小不等、颜色不同的蜡烛散发着月桂树香味,立在直贯整个大厅的枪架上,在装
饰着鲜花的桌子上,在摊位柜台上,甚至在敞开着的窗棂上,夏天的暖风不大不小,恰使微
微摇摆的烛光分外明亮。
。。。。。。。。。。。。
好像被雷电击中了似的,她站在那里木然发呆,他却穿过人群走了过来,这时她才盲目
地转过身子,一心想赶快跑进后面卖点心的房间里去,但是她的裙子被摊位上的一只铁钉挂
住了,她生气地拼命拔着、拉扯着,但顷刻之间他已经来到了她身旁。
“让我来吧,"他说着,便弯下腰来解裙子上的那条荷叶边。"奥哈拉小姐,真没想到你
还记得我。"他那声音,她听来觉得分外愉快,是一个上等人的节奏抑扬的调子,响亮而带
有查尔斯顿人的平稳、和缓、悠长的韵味。
她恳求地抑望着他,因为上次见面的情景而羞得满脸通红,面对着那两只她生气所见最
黑亮的、如今在无情地欢蹦乱跳的眼睛。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怎么竟然是他来了呢,这个
可怕的家伙曾经目睹过她与艾希礼演出那一幕,那至今仍使她作恶梦的一幕呀!这个糟践过
女孩子的讨厌坏蛋,早已是正经人家不肯接待的人了,可他还好像满有理由地说过她不是个
上等女人呢!
媚兰听了他的声音,便转过身来,这时思嘉才头一次谢天谢地庆幸自己在世界上还有这
么一位小姑子。
“怎么----这是----是瑞德·巴特勒先生,不是吗?”
。。。。。。。。。。。。。。。。
“查尔斯·汉密尔顿太太----150美元----金币。"人群一听到那个金额和那个名字
顿时鸦雀无声了。思嘉更是惊骇得几乎不能动弹。她坐在那里,双手捧着下巴颏,眼睛瞪得
大大的。人们一起转过身来瞧着她。她看见大夫从台上俯下身来在瑞德·巴特勒耳旁低语些
什么,也许是说她还有服丧,不好出来跳舞吧,她看见瑞德懒洋洋地耸了耸肩膀。
“请你另挑一位美人,怎么样?"大夫问道。
“不,"瑞德明白地回答。他毫不在意地朝人群扫了一眼,"汉密尔顿太太。”“那是不
可能的,我告诉你,"大夫不耐烦地说。"汉密尔顿太太不会----"思嘉听到一个声音,但最
初还没有认出来就是她自己说话的声音。
“我愿意!行!”
她一跃而起,但心脏在猛烈地撞击着,她生怕站不稳,她那么激动,是因为自己又成了
大家注目的中心,又成了全场最为人们所渴望的姑娘,而且,最妙的是,又可以跳舞了。
“哦,我不在乎他们说些什么!我不在乎!"她低声喃喃着,全身有一股美妙的狂热劲
儿,她头一扬迅速走出了摊位,两只脚跟像响板一般敲打着,同时哗地一声把那把黑绸扇子
全面甩开。霎时间,她看见了媚兰那张惊疑的脸孔,那陪护人脸上的表情,那些焦急的女孩
子,以及士兵们热烈赞扬的神色。
接着她来到了舞场上,除此同时瑞德·巴特勒穿过人群向她走来,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
微笑,但是她不在乎----哪怕他就是亚伯·林肯本人她也不在乎!她要重新跳起舞来了。
[ 本帖最后由 小走 于 2006-3-30 20:58 编辑 ]
小走
发表于 2006-3-30 20:03
有谣传说,巴特勒船长是南方最出色的水手之一,又说他行动起来是不顾一切和泰然自
若的。他生长在查尔斯顿,熟悉海港附近卡罗来纳海岸的每一个小港小湾、沙洲和岸礁,同
时对威尔明顿周围的水域也了如指掌。他从没损失过一只小船或被迫抛弃一批货物。当战争
爆发时,他从默默无闻中突然冒了出来,用手头的钱买了一条小小的快艇,而现在,封锁线
货物的利润已增加到二十倍,他也拥有四条船了。他用高薪雇用了很好的驾驶员,他们在黑
夜载着棉花偷偷离开查尔斯顿和威尔明顿,向纳索、英国和加拿大驶去。英国的棉纺厂正在
那里停工待料,工人在挨饿,所以每个穿过了北方佬舰队的封锁线商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地要
高价呢。
瑞德的几条船在为南部联盟政府运出棉花和运进南方所迫切需要的战争物资两方面都是
特别幸运的。因此,那些太太们对于这样一位勇敢人物便很宽恕,并且把他的许多事情都不
放在心上了。
他身材魁伟,在他面前走过的人都不觉回头看看。他随意花钱,骑一匹野性的黑公马,
衣着也是很讲究入时的。这最后一点足以引人注目了,因为现在军人的制服已经又脏又破。
老百姓即使穿上最好的衣裳也看得出是精心修补过的。思嘉觉得还从没见过像他身上穿的这
么雅致的淡米色方格花呢的裤子呢。至于他的那些背心,则都是十分漂亮的货色,尤其那件
白纹绸上面绣有小小粉红蔷薇花蕾的,更是精美无比,这样的衣着配上潇洒的风度,倒显得
非常相称而不徒见华丽只要他着意显示自己的魅力,那是很少有女人能够抵挡得住的,结果
连梅里韦瑟太太也不得不为之动容,并邀请他星期天到家里来吃午饭了。
小走
发表于 2006-3-30 20:10
城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上前线,无论他是儿子、兄弟、父亲,还是情人、丈夫。人们
都在等候着可能宣布他们家已经有人牺牲的消息。
成群结队的人聚集在车站旁边,希望进站的列车带来消息,或者在电报局门口,在苦恼
不堪的总部门外,在上着锁的报馆门前,等着,悄悄地等着
瑞德一面跳下马,一面把缰绳扔给彼得大叔。人们看见他耸着一对高出众人之上
的肩膀,拼命推搡着从身边挤过。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拿着好几张名单,他扔给媚兰一
张,其余的分发给坐在附近马车里的小姐太太
当然,当然----不可能有三个叫"塔尔顿"的名字在上面。或许----或许排字工人太匆
忙,误将名字排重了。可是,不,他们真在这里。"塔尔顿----布伦特,中尉。”“塔尔顿-
---斯图尔特,下士。”“塔尔顿----托玛斯,列兵。"还有博伊德,战争头一年就死了,也
不知埋在弗吉尼亚什么地方。塔尔顿家的几个小伙子都完了。汤姆和那对懒惰的长脚孪生兄
弟,都喜爱聊天,喜欢开荒谬的玩笑,博伊德很会跳舞,嘴厉害得像只黄蜂,如今都完了!
她再也念不下去了,她不知道别的小伙子,那些跟她一起长大、一起跳舞、彼此调情和
亲吻过的小伙子,还有没有人被列在这份名单上。她真想痛哭一场,设法使那卡住她喉咙的
铁爪放松一点。
“思嘉,我很为你难过,"瑞德说。她抬头望着他,都忘记他还在那里了。"里面有许多
是你的朋友吗?”她点点头,勉强说:“几乎这个县里的每一家和所有----塔尔顿家所有的
三个小伙子----"眼睛里没有那种嘲讽的意味了。他脸色平静而略显忧郁。
小走
发表于 2006-3-30 20:15
思嘉早已计划好要回塔拉去过圣诞节,可是艾希礼的电报一来,世界上就无论什么力
量,哪怕是失望的爱伦直接发来的命令,都不能把她从亚特兰大拉走了。
艾希礼和一群同时休假的本县小伙子在圣诞节前几天回来了。
艾希礼·威尔克斯身穿一套褪色和补缀过的军服,一头金发已被夏日和骄阳晒成亚麻
色,看来已完全是另一个人,不像战前她拼命爱着的那个随随便便、睡眼朦胧的小伙子,他
以前皮肤白皙,身材细长,现在变成褐色和干瘦的了,加上那两片金黄的骑兵式样的髭须,
便成了一个十足的大兵。
。。。。。。。。。。。。。。。
“思嘉,这件事会使我在外面也放心一些。”
“什么事?"思嘉欢喜地问,准备承担什么了不起的任务。
“思嘉,你愿意替我照顾一下媚兰吗?”
“照顾媚兰?”
她突然痛感失望,心都碎了,原来这就是他对她的最后一个要求,而她正准备答应做一
桩十分出色和惊心动魄的事呢?于是,她要发火了。这本是她跟艾希礼在一起的时刻,是她
一人所专有的时刻。可是,尽管媚兰不在,她那灰色的影子仍然插在她们中间。他怎么居然
在两人话别的当儿提起媚兰来了呢?他怎么会向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他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失望神情。像往常那样,他的眼光总是穿透而且远远越过她,似
乎在看别的东西,根本没有看见她。
“再见,"他用沙破的声音说。
门嘎的一声开了,一阵冷风袭进屋来,把窗帘吹得乱摆。
思嘉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望着艾希礼在走道上向马车跑去,腰上的军刀在冬天无力的
阳光下闪烁不已,腰带的流苏也欢快地飘舞着。
[ 本帖最后由 小走 于 2006-3-30 21:16 编辑 ]
小走
发表于 2006-3-30 20:23
自从战争开始以来,亚特兰大第一次听得见炮声了,每天清早城市的喧嚣还没有响起,
人们就能隐隐听到肯尼萨山上的大炮在隆隆震响,那声音遥远而低沉,你还以为是夏天的雷
鸣呢。有时还相当清晰,甚至从正午轰轰的铁轨声中也听得出来。
围城初期,北方佬到处轰击城防工事时,思嘉被震天的炮弹声吓得瑟瑟发抖,双手捂着
耳朵,准备随时被炸得一命呜呼,见上帝去。她一听见炮弹到来前那嘘嘘的尖啸声,就立即
冲进媚兰房里,猛地扑倒在床上媚兰的身边,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把头埋在枕头底下,"
思嘉渴望回家去看母亲,这样的焦急心情她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只要她是在母亲身边,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会害怕了。每天晚上,在熬过了一整天震耳欲聋的炮弹呼啸声之
后,她上床睡觉时总是下决心要在第二天早晨告诉媚兰,她在亚特兰大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她一定要回家,媚兰只能住在米德太太那里去。可是头一搁到枕上,她便又记起艾希礼临别
时的那副面容,那副因内心痛苦而绷得很紧但嘴唇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的面容:“你会照顾
媚兰,不是吗?你很坚强……请答应我。"结果她答应了他。如今艾希礼不知躺在什么地方
死了。无论是在何处,他仍然在瞧着她,叫她恪守自己的诺言,生也罢,死也罢,她都决不
能让他失望,不管要付出多高的代价,就这样,她一天天留下来了。
小走
发表于 2006-3-30 20:34
房间里又暗又热,充满了痛苦的喊叫和嗡嗡的苍蝇,可是时间过得慢极了,思嘉连早晨
的事也有点记不起来了。她觉得仿佛自己在这个闷热、阴沉和汗湿的地方已待了一辈子似
的。每当媚兰喊叫时她也很想喊叫,只是由于狠命地死咬着嘴唇不放才没有喊叫出来,并终
于把内心的狂乱遏制下去了。
思嘉像个老太婆似的扶着栏杆慢慢从黑暗的楼梯上摸着走下来,生怕不小心跌倒了。她
的两条腿像铅一般沉重,她又疲劳又紧张,一路直哆嗦,同时因为浑身是汗而在不断地打冷
战。她十分吃力地摸到前边走廊里,在顶上一级台阶颓然坐下。她背靠着一根廊柱斜倚在那
里,用颤抖的手解开胸衣当中的扣子,让胸衣半敞着。夜色黑沉沉,温暖而柔和,她侧身凝
望着它,迟钝得像头耕牛。
一切都过去了。媚兰并没有死。那个像小猫似的哇哇叫的小崽正在百里茜手里接受头一
次洗裕媚兰这时睡着了
北方佬就要来了!"这便是他们的脚步声的节奏所说的那句话,这便是思嘉那颗突突急
跳的心一下子捶击的声音。北方佬就要来了啊!
小走
发表于 2006-3-30 20:37
他像个野人似的从走道上轻快地大步走来,漂亮的脑袋微微扬起,神气得像个异教徒王
子。那种思嘉下了黑夜的恐怖,却像一贴兴奋剂似的使他显得更强悍了。
“晚上好,"他拖长音调说,同时刷地一下摘下了帽子。
“咱们碰上了好天气啦。我听说你要旅行去呢。”“你要是再开玩笑,我就永远不再理
睬你了,"她用颤抖的声音说。
“你不见得真的被吓坏了吧!"他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诡秘地微笑着,她真想把他推回
到台阶下去。
“是的,我害怕得要死,我就是被吓坏了。而且如果你也有上帝给山羊的那点意识,你
照样会害怕的。不过咱们没时间闲扯了。咱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我要回家去,"她说。
“回家?你的意思是回塔拉?”
“是的,是的!回塔拉去!啊,瑞德,我们得赶紧走呀!"他瞧着她,好像她神志不清
了似的。
“塔拉?我的天,思嘉!难道你不知道他们整天在琼斯博罗打吗?就是为了抢夺在拉甫
雷迪前后十英里的那段大路打呀,甚至打到琼斯博罗的街上去了。此刻北方佬可能已经占领
了整个塔拉,占领整个县了。
我一定要回去!"她大喊道。"我一定要!我一定要!”
“你这小傻瓜,"他的声音又粗又急。"你不能走那条路嘛。
即使你不碰上北方佬,那树林中也到处是双方军队的散兵游勇。
但是你不能到塔拉去。即使你到了那里,你也很可能会发现它已经被烧光了。我不让你回家去。”
“我一定要回去!"她大声嚷着,嗓子高得尖叫起来了。
“你不能阻拦我!我一定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我的母亲!
你要是阻拦我,我就杀了你!我要回去!"恐惧和歇斯底里的眼泪从她脸上淌下来,她
在长时间紧张的刺激下终于忍不住了。她挥舞着拳头猛击他的胸部,一面继续尖叫:“我
要!我要!哪怕得一步步走回去也行!"她突然被他抱在怀里了,她那泪淋淋的胸脸紧贴在
他胸前浆过的衬衫褶边上,那捶击他的两个拳头也安静地搁在那里。他用两手轻柔地、安慰
地抚摩着她的一头乱发,他的声音也是柔和的。那么柔和,那么宁静,不带丝毫嘲讽意味,
好像根本不是瑞德·巴特勒的声音,而一个温和强壮的陌生人的声音了,这个陌生人满身是
白兰地、烟草和马汗味,使思嘉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亲来。
“好了,好了,亲爱的,"他温柔地说。"别哭,你会回去的,我勇敢的小姑娘。你会回
去的。别哭了。"她感到什么东西在触弄她的头发,心中微觉骚动,并模糊地意识到那可能
是他的嘴唇。他那么温柔,那么令人无限地欣慰,她简直渴望永远在他怀里。他用那么强壮
的胳膊搂抱着她,她觉得什么也不用害怕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手绢,替她揩掉脸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