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25 01:45
假符
【曲头】爱情大如天,谁不知婚姻是有缘。夫妻间吵吵闹闹在所难免,男儿汉,忍为先,女人家,莫多言,各退一步天地宽,可别辜负百年修得共枕眠。
【数唱】说夫妻间本是最为亲近,反容易吵架变脸。古人云不是冤家,不肯见面。在恋爱时情如烈火,自然是相爱相怜。说吵架也没有天大的原因,常为这一针一线。要我说为男子就应该百依百顺,当然了这女方也别管得太严。自古道关心则乱,正所谓恩多成了怨。倘若是诸君要不信,请听我演唱一段。
【金钱莲花落】杭州城有一个七尺男儿汉,二十多岁叫许仙。清明节上坟已毕把西湖转,遇见前生一段缘。白娘子本是一条白蛇变,青蛇变成了俏丽的小丫鬟。白蛇许仙一见钟情算是热恋,没几天就偷偷摸摸同床共枕鱼水欢。真好似蜜里调油他们天天竟过电,一落莲花一朵梅花。您说什么?未婚同居,嗐,您上大学里看看去这不算新鲜。依么嗨哎嗨老莲花一朵梅花落啊嗨。这许仙虽然正直可是挺懒,马马虎虎还有点馋。内裤三天都不换,生性好把牛角儿钻。白娘子每天扫地洗衣带做饭,许仙他从来不问柴米油茶酱醋盐。愣拿关东糖就当了独头蒜,可白娘子还是死心塌地地爱许仙。您说许仙哪点值得白娘子这么爱,这是一段千古的风流公案,一落莲花一朵梅花。这就是爱情,说不清楚,纯粹是冤怨缘。依么嗨哎嗨老莲花一朵梅花落啊嗨。这一天,许仙中午吃完了饭,就要出门去挣钱。许仙他最怕天热多出汗,因此上只穿了一件小汗衫。这时白娘正涮碗,赶上前来便开言。你还要我说几遍,春捂秋冻是古人言。你把那厚点外衣穿一件,眼看外边要变天。诸位想挣钱养家非易事,责任都在男人的肩。许仙他正自为难心里乱,随口说道我不穿。白娘子哪都好,就是心眼小,一听此话气红了粉面,一落莲花一朵梅花。我这是为谁好啊,你就这么别别扭扭地不耐烦。依么嗨哎嗨老莲花一朵梅花落啊嗨。许仙他自知理亏也不强分辩,这股子心里劲一时半会可放不宽。一言不发光把粗气喘,梗着个脖子还攥着个拳。他站起身来一推桌案,一落莲花一朵梅花。头也不回就走向外边。依么嗨。
【南锣北鼓】白娘子,把眼泪含,连声唤,叫许仙,急急忙忙到前院。许仙心中带羞惭,低着头,往外赶,听见假装听不见。
【南城调】许仙他独自出门,自思自叹,只皆因他气不顺干脆就不去上班。一路上真是几次三番,想回去把白娘陪伴,又觉得事从两来为何要我一人担。我二人是一见钟情,都只为游湖借伞,都觉得是三生石上欠下的缠绵。自从我们恋爱以来,是吵闹不断,无故得在恩爱里总把那烦恼添。许仙他越想越烦,难以排遣,不觉得越走越远来到了闹市间。两旁边牌匾儿高悬,也无非是酒楼客栈,一对对的小情人出入甚是频繁。一个个勾肩搭背,亲密无间,这许仙触目伤怀心中起了波澜。忽然在耳轮之中,听见了一声大喊,这官人且留步听我说一言。许仙他吃了一惊,抬头一看,见一个肮脏的老道站立在面前。戴一顶九梁道冠,灰尘满面,脏得直打绺那花白的五绺髯。道袍是破旧不堪,鞋都开了绽,不知道哪拣破麻绳就围在了他的腰间。背后斜背,一把桃木剑,说我降伏的妖魔何止万千。当初我学艺在茅山,算灵卦堪是灵验,降妖捉怪看相算命我带卖大力丸。许仙一见是个骗人的野道,很是讨厌,无奈何皱着眉双手一抱拳。余下我身有要事,并不是在街头闲散,是看相是算卦咱们改日再谈。道士说相公您是俗子凡夫,不知深浅,眼见得一条命堪堪要赴黄泉。你看你这印堂之上,有一层妖气迷漫,你家中定有妖怪要盗去了你的真元。她和你一味的歪缠,肆无忌惮,许仙他是怒冲冲把那双眼都给瞪圆。
【罗江怨】你休得胡言乱讲,为骗钱你是嘴刻舌尖;我现在正在热恋,女朋友似蕙如兰,你明明是用妖怪污蔑哎别人的家眷。那道士闻听,说并非我要进谗言;你眼中那莺莺燕燕,究其实是血迹斑斑,常言到人活百年哎要常听人劝。我看你脸色阴沉,明明是烦恼万端;你想想在热恋之中,为什么争吵频繁,只皆因她是妖邪哎你人妖莫辨。这道士信口开河,也不过是辨色察颜;这里有灵符一道,我只卖五十大钱,你贴在那孽障的头上哎她必把原形现。这许仙原是初恋,并不知爱情的艰难,又搭着耳根太软,听信了一派胡言,要用那骗人的鬼画符哎把情丝剪断。
【云苏调】白娘子正然忍泪含悲强自排遣,小青在一边相劝给她解心宽。说许官人对您绝没二心只不过可能这几天有点上脸,白娘子他身上的这些男人的通病真叫人哭笑不得阵阵心酸。平时丢三落四稀里糊涂都二三十岁了还玩心不减,不做饭不涮碗就为了跟媳妇抢电视看动画片。天天一下班就打电脑玩游戏手不释键,真是废寝忘食黑地昏天。出门不带钥匙回家衣服乱扔还嚷没的换,你要想等他做个家务洗个衣服怕是得等到马月猴年。只要是你不收拾屋子一个礼拜这屋里准成大猪圈,反正你爱收拾你收拾要说他两句他在一边还不耐烦。情人节结婚纪念日我的生日他忘得干干净净绝对想不起来一点都不浪漫,也甭管你怎么暗示提醒旁敲侧击还是在台历上画大红圈圈。小青说你呀是该修理修理他了千万别手软,正说着话就见许仙躲躲闪闪地走近前。白娘子一看见许仙,也不知道怎么的,把刚才说的全忘了,站起来迎上去万分关切,说你饿了吧吃没吃饭,得了得了全怨我就说了你一句你就头也不回跑出去半天。小青都无奈了苦笑了一声心说这纯粹是有点犯贱,就见许仙不言不语忽然间拿出来一张鬼画符就贴在在白娘的头发间。就见他蹿到院中说你还不把原形现,白娘子吃了一惊随手把那张破纸撕下来团成一团。许仙恍然大悟自己是上了当了手足无措就愣在了当院,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悔恨万分不由一阵默默无言。小青可是真火了当时之间就要翻脸,白娘好说歹说把小青推进了里屋把房门关严。外边就剩她们两人了,白娘子眼望着许仙,百感交集,有千言万语都凝聚在双眼,走上前,轻声说:“饭凉了我给你热热你再吃吧。”把许仙感动得两泪涟涟。
【流水板】许仙他泪流满面把白娘看,说我有负娘子罪莫大焉。从那天你我在西湖初见面,难为你全心全意一往情深把我爱怜。全怪我不通情理不懂人心不明善恶不分皂白将你怨,全怪我别别扭扭愣愣柯柯无情无义执拗不堪。全怪我耳软心活事到临头无有主见,不是你宽宏大度不计前嫌美满的夫妻就难以团圆。白娘子走上前去玉手轻摇就给许仙把眼泪展,说道是以往的事情又何必再谈。这一回白娘情重感动许仙要给各位做个借鉴,要知道男女之间相互理解相敬如宾才是千难万难。
盗草
【曲头】自古红颜多命薄,说什么郎情妾意礼义贞操,只赢得冷笑轻嘲。为男子这海誓山盟,他只想玉人在抱。难得有情郎,易求无价宝,才知道有情无义枉受煎熬。
【数唱】《白蛇传》流传在人间,千百年为人传道。白娘子情深义重,入红尘把许仙寻找。因此上配成了夫妻,度春宵夜夜鹊桥。有时节就稍露了行迹,这许仙就疑心她是妖。买来了雄黄药酒,端午日白娘子灾星高照。误饮了雄黄,现原形把许仙的真魂吓冒。白娘子见吓死了许仙,不由得涕泪飘摇。
【太平年】忙下牙床,痛哭号啕,许官人为我命赴阴曹。越哭越痛是一跤跌倒,声气儿倒咽体颤身摇。她泪眼迷离,把许仙瞧,身体僵直已过了奈何桥。就是大罗金仙也难把他的命保,千年的道术用也用不着。白娘只哭得,魄散魂飘,准备着一死把这孽缘消。所幸者一阵香风小青来到,姐姐何苦为他玉殒香消。凡夫俗子,总有这一遭,而且况他与你这心不是一条,臭皮囊焉能够长生不老,莫为他瘦损了你这杨柳小蛮腰。雄黄药酒,他要除妖。非此焉能赴阴曹,据我看人死情断一了百了,就把这红尘孽缘一笔勾销。白娘说贤妹休要,太情薄。我与官人琴瑟相调。小青说藕断丝连你是自寻烦恼,人已死又何能再采兰赠芍。白娘子把眼泪一搌,就算我在劫难逃,救官人我宁受这万剐千刀。你且等我去盗来九死还魂长生仙草,海外蓬莱我去走一遭。青儿说此去蓬莱,千里迢迢,而况且仙山盗草触犯天条,守山的神将俱是道法高妙,此一去就是粉身碎骨也是亡羊补牢。白娘说贤妹莫把,愚姐瞧薄,青锋剑何惧他那斩妖刀。只为与许官人我们白头到老,何惜把三界闹个海沸山摇。
【朝天子】霞光透碧霄,紫气千条。凌波踏碧涛,风飘飘人渺渺,碧海潮生万丈高。只为访仙桃,求得仙家长生药,有情人任怨劳。
【罗江怨】白娘子作法腾云,驾长风裙带飘摇。叫喳喳是精卫青鸟,碧沉沉是万顷波涛,眼见得蓬莱胜境顷刻来到。白娘子漫步仙山,真果是直上碧宵。眼观云霞,脚踏琼瑶,奇花异草祥光笼罩。白娘子收摄心神,各处里把仙草观瞧。忽然见那峭壁之上,大放光毫,正是那九死还魂长生草药。这正是本待把铁鞋踏破,得来时不费操劳。白娘子心中大喜,伸手就抄,猛听得背后有人一声大叫。何物大胆,何处邪妖。敢来盗草,触犯天条,若不速退叫你难逃公道。
【跑竹马】见二人喊喝一声宝剑出鞘,穿黄的矮来穿白的高。一个一身白羽毛一个长着角,原来是得道梅鹿仙鹤。
【四板腔】白娘子飘飘拜珠泪双掉,口尊声二仙童细听根苗。奴本是峨眉山修行得道,入红尘求伴侣来到断桥。在西湖畔遇见了投缘同好,结连理同度日快乐逍遥。端午日误饮雄黄我显出了本相,惊死了结发人痛哭号啕。只落得比翼鸟形影相吊,只落得连理枝冷落萧条。因此上拼一死来到海岛,求只求二仙童将我恕饶。可怜我陷情网红尘舞蹈,可怜我将修行一旦撇抛。白娘子只哭得神魂颠倒,二仙童不为所动断喝邪妖。
【流水板】二仙童各持宝剑把白蛇叫,说大胆妖魔竟敢在此絮絮叨叨。长生草乃是蓬莱镇山之宝,何能给你这外道邪妖。你既是修炼千年长生得道,你为何迷恋红尘纠缠不断兴妖作怪违犯天条何时才能赴蟠桃。我劝你速回巢穴抱神守一勾却前缘剪断情丝方为正道,再若纠缠你性命难逃。白娘子揉碎芳心百般求告,二仙童铁打的心肠不为所动一步一步步步紧逼口口声声地骂邪妖。白娘子不由一阵怒火上撞瞪圆双睛亮出宝剑高声叫,【水仙子】呀呀呀火焰烧,呀呀呀火焰烧,早早早,早把这一片柔情向云外抛。换换换,换却了观音相貌,忙忙忙,忙把这三皇出鞘。休休休,休看你仙家妙,咱咱咱,咱法术胜尔曹。霎霎霎,霎时间一处厮杀把雄雌较,各各各,各处里战云飞绕。可可可,可叹这仙山岛上落尽碧桃。只杀得二仙童汗流浃背体颤身摇。白娘子一连几剑逼开了双童就要上前夺仙草,这边厢白鹤童子见事不好口念真言显出法像是双翅遮空的一只仙鹤。白娘子一见此情自知道不免心中焦躁捶胸跺脚,喊一声罢了罢了许郎啊你我一同死在今朝。正在这危难之时忽听半空仙音袅袅仙乐飘飘原来是阴阳动静妙理玄微袖隐乾坤壶藏日月左手持拐拐上仙桃桃枝带笑南极仙翁回山来到,叫一声童儿把她饶。这也是因缘有定定数难逃该当此妖前因果报,你将那仙草折下给她一枝叫她凡尘再走一遭。白娘子舍死忘生仙山盗草救活许仙谁知道许仙恩将仇报,他逃上金山皈依法海招惹得白娘子水漫金山才定数难逃。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25 01:49
从《宝莲灯》谈新编京剧的失误
在去年看过《白蛇传奇》、《铸剑情仇》、《狸猫换太子》之后,就一直想就新编京剧说几句,但一直也没有动笔;我总觉得京剧变成这种样子绝不是京剧工作者们的初衷。但是时至今日,在上海京剧院的新编神话京剧《宝莲灯》进京上演之后,我却是觉得非得说几句不可了。
京剧之所以是“国粹”,就在于它身上所体现出来的中国人固有的精神内涵、价值判断及审美取向。换言之,京剧之所以必需振兴,是因为它代表的是中国固有的戏曲艺术,而绝不同于世界各国及我国所有的各种各样的戏剧(歌剧、话剧、舞剧等)。如果以排的这几出新戏为方向开展以后的振兴京剧的工作,那么,根本没必要去振兴京剧,因为它除了唱腔与其他戏剧有所差别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自己的东西。在一些新编京剧的编导者看来,京剧恐怕也只不过是主旋律有所不同的歌剧罢了。而实际上当然绝不是如此。
新编京剧的一个最重大的失误就是在唱腔和唱词方面的设计。在唱腔上受样板戏毒害太深,太过于突破了西皮、二黄等固有的几乎是不可变的旋律。就像《宝莲灯》中的一个唱段,在字幕上打出的是“高拨子”,可是由始至终,根本听不出一点高拨子的味儿,让很多戏迷摇头苦笑。另外,京剧就是“角儿”的天地,也就是说,人们去听戏听的是“角儿”,因为中国的古典戏曲之中的矛盾冲突的构成和所表现的绝不是西洋戏剧中的所谓人性,而是一种对人们普遍价值观的再现与肯定。毋庸讳言它要讲的就是“忠孝节义”,所谓“说书唱戏劝人方”。人去听戏不是为了感受人性,而是在一种被普遍认同的价值观的指引下纯粹地去欣赏唱词唱腔。这是由于中国的戏曲传统决定的。元明以降,戏曲是作为文人或者说是落魂文人展示自己的文采的载体出现的。中国人传统的欣赏角度是“戏文”,即戏曲脚本的纯文本的角度欣赏。当然,这里也包括对各种曲牌的运用。在对曲牌的选择上就体现出了对音乐美的欣赏。而且在一折中,一般只有主角一个人从头唱到尾。代中后期,板腔体的京剧取代了元明以来的曲牌连缀体的杂剧、传奇、昆曲等,从曲词和唱腔来说,确是世俗化了很多;但是百年来人们的欣赏角度并没有变,依然是去听角儿,去捧角儿。而角儿之所以成为角儿,除了身段作派之外,主要还是以唱腔,以及与唱腔相联系的咬字、发音等来获得观众的认同。戏迷们都知道,即使是同一个板式,角儿和底包(无关紧要的配角)的唱腔是不同的;底包的腔儿绝没有,也绝不能像角儿的腔儿一样精雕细刻。从演员的角度也是如此,如果这场戏您来底包,对不起,唱得再好也只能唱底包的腔儿,绝不能和角儿一样,当然更不可能压过角儿去。这都是由中国人传统的欣赏角度决定的。反观新编戏,除了增加了大量“非京剧”的音乐内容,连西皮二黄也改变了很多。难以使戏迷有认同感姑且不论,更为严重的是大家都唱改过的腔调,观众们听不出角儿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台戏所有的人都是平面的,没有突显出来的主人公。如果一台戏捧不出一个角儿来,那它注定是一台失败的戏(从传统角度来说)。大家可以想一想,排了这么多新戏,而且每台都是“反响强烈”,但是众多的票房中可有人唱过这些戏中的唱段么?没人唱正说明了戏迷观众对新唱腔的不认可,一台京剧———绝绝对对是以唱腔为最主要的部分———之中的唱腔没有被戏迷认可,难道能说它是一台成功的戏么?每个人都是角儿只能说明每个人都不是角儿,这个道理本来挺浅显的。
唱词方面的远离传统也是使新编京剧不伦不类的一个原因。中国人对京剧唱词的要求本不高,对“地埃尘”、“马走龙”、“女天仙”之类的词句都能不置一辞。但新编京剧在这方面却做了大量让人啼笑皆非的“改革”工作。写出来的词好像很有文学性,其实不过是一些极度概念化的意象的组合,几乎都是“不畏艰辛攀上峰顶”之类。不但如此,更是拿肉麻当有趣,像《宝莲灯》中一口一个“莲花”,《铸剑情仇》中一口一个“小哥哥”,完全不管观众起鸡皮疙瘩。另外在《宝莲灯》中有几句非常浅显的对话中突然出来了一个“置喙”,让人觉得不是实在找不着词凑辙就是故意想掉掉书袋子谝谝学问。刘彦昌居然唱出了“见过了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不能不让人说这个刘彦昌是个流氓,是一只“戴着儒巾的狼”。本来中国古代的文人一直标榜“非礼勿视,非礼勿言”,这个古代文人不但“偷窥”过很多“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而且总是把它放在嘴头上炫耀,不是流氓是什么?相比较而言,《宝莲灯》的文词还算是好的,去年一些北大中文系的朋友———绝绝对对纯纯粹粹的外行,希望了解一些京剧———去看《铸剑情仇》,出来之后对我说第一感觉是这剧场的音响真棒,第二感觉这出戏的文本太差了。恐怕大多数青年观众对新编京剧的文本都会有这种看法。本来,编导们之所以拒斥传统京剧的文本模式,一是嫌弃传统文本的粗糙与语体上的缺陷,二是希望用一种更能为当代青年接受的文辞形式,但恰恰事与愿违。归其原因,依旧不外乎不能把握京剧本身的特点和文学上的功力不够。本来文学之极至乃是极度绚烂之后所归复的平淡,而且由中国人看京戏的“戏者戏也”的态度,使文本本身的作用只不过是传达必要的信息,以让观众了解情节为目的,所以诸如“不由老夫咬钢牙”之类的词句大量存在于京剧舞台上,而且广泛被观众接受(唱词的设计甚至不如丑角的插科打诨精细)。从另一个角度说,京剧文本的这种通俗化本身带有另外一种似乎外人很难体会的“雅”。“一重恩当报你的九重恩”从文法上几乎是不通的,“被黄土埋却了无价宝珍”纯从文学上讲也并不是什么绝妙的笔法,但是这种词句传达给观众的感情信息竟是如此是强烈,与戏曲本身的情节与角色的感情基调竟是如此的协调一致。看来,新编京剧的编导们需要从传统中吸收的营养实在还有很多很多。
新编京剧的另一个重大失误是表演体系的西洋化,这其中包括演员表演的西洋化与舞台设计的西洋化。先进的声光电技术的大量使用无可厚非,但所有诸如《宝莲灯》、《铸剑情仇》等等,很大程度上这些现代化科技的运用搅和了戏剧本身。我们无意重提一位老艺术家的“你们在舞台上又刮风又下雨,让演员干什么”的旧话,但是如果舞台上不该有的东西太多了,确实是很影响演员的表演的。中国人对于戏的态度一向是“戏者戏也”,上山可以两步就到山顶,但是开门却必须细细致致地把每个动作都做到位;虽然马只有一个马鞭,船只有一只桨,但骑马、上船的动作却一点都不能含糊,这就是中国戏。像《铸剑》里边,真做一个大鼎,上面摆出三个人头来打架,这在真正懂戏的人看来是不可想像的。另外《宝莲灯》中梅山七圣上台,一人手里拿着一个表示本人原形的牌子,牌子上是猪头羊头什么的,真让人可发一问,脸谱是干什么用的?演员的形体语言的干什么用的?可以说,如果请现在的编导们排《红鬃烈马》,是必然飞上一只道具鸟;而排《借箭》也是必然满台飞箭。如果原戏就是这样,那几十年前就早已绝失传了,因为没人看。更不要说《宝莲灯》最后一场从开场一直到华山老母一大段唱唱完才结束的满台飞雪加上呼呼的风声,效果倒是很逼真,可是那一大段唱却被压了下去。
舞台艺术不同于电影,舞台艺术毕竟有它自身的局限和特点。在一个小小的舞台上演绎人世的悲欢,本身就不可能完全和真实等同。于是舞台上才有了,并被大众接受了虚拟化、程式化的表演。至于京剧,更是不单观众和戏本身有距离,演员和戏本身也有距离,演员和观众之间却没有距离。换言之,观众和演员之间达成了一种对于和戏本身的距离的认同,这种认同更是达成了演员和观众之间对于认同戏曲表演虚似化、程式化的默契。一旦无顾忌的使用先进科技,不但打破了这种默契,而且绝难建构一种新的默契———舞台本身的局限决定了无论怎样的技术也不能达到与生活完全等同。于是在观众看来,只剩下可笑了。
京剧在表演上对虚似化、程式化的要求似乎更高一点。生活中的哭并不像相声演员学得那样可憎,女演员的哭也许更有梨花带雨的美感,但是“哭头”之所以存在了几百年而且还必将继续存在下去,正是这种要求的结果。但现在新排的戏无一例外是西洋的表演方式,一要抒发感情必撕心裂肺的喊一声,一要思考必是话剧的内心独白,《宝莲灯》中三公主和刘彦昌重见一场戏,三公主居然作柔肠寸断泣不成声状,观众想笑也就不足为奇了。谭富英先生在《桑园寄子》中二黄之中的一声“伯检,兄弟”,真让观众感受到心酸难过,但是并不难受。杨宝森先生在《文昭关》、《捉放曹》中两个“一轮明月”的唱段都是归于“内心独白”一类的,却都是千古绝唱。可见,前辈艺术家们把怎样创作的答案都传了下来,只是现在的编导演员们没体会到而已。
新编京剧的再一个失误就是不尊重传统和习惯,在舞台表演上的表现就是“生不生,旦不旦,净不净,丑不丑”。《宝莲灯》头一场刘彦昌用老生的唱法唱小生,也许是觉得一般观众都不爱听小生的唱法,但却有很多观众反映第二场戴上髯口之后再看再听就顺耳多了。另外,二郎神本有脸谱,在本戏中也并非必用武生应工不可,却偏偏改用武生。哮天犬的脸谱也没用旧谱,让人看着不顺。还有生行用了一般只有丑行才用的“扑灯蛾”,听起来也十分别扭。这几出新戏中都有一个从外形上很相近的形象,《宝莲灯》中的天帝,《铸剑情仇》中的楚王,《狸猫换太子》中的宋真宗,都是帝王服饰带髯口,花脸应工,但别扭的是都不勾脸。扮三公主的史敏确实是一位非常漂亮的演员,露牙不露牙的笑都非常好看,但一个古装女子总是露着牙笑似乎不很妥当。沉香这个角色以二十岁左右的演员演十岁左右孩子的天真调皮,太过恶心。也许编导们是借鉴了《小放牛》中的牧童,但是牧童的行头决定了他的年龄。就算是年过花甲的老艺术家来演,《小放牛》一样是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玩闹。但沉香的行头顶多能告诉观众他的年龄在三十岁以下,所以观众们看着这个沉香才觉得别扭———不是因为他的演技差,他的演技越好越让人觉得别扭。
再往严重一点说几句,新编京剧的某些编导还不太熟悉和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以及京剧本身的规律和表现方式。就如《宝莲灯》最后一场天帝降临之时,当一辆西欧化的金翅云车载着中国的天帝“从天而降”时,很多对众———内外行都有———忍不住想乐,确实太不和谐。也许编导们要提出中国古代一系列神话故事来论证这种造型的车在中国古代人的思想里出现过,但是他们忘了一点:天帝在这出戏中是以天上天下最高的主宰者的面目出现的,而以中国人的习惯,这种地位的人的出现,或者说这种地位人的座位必然是正的,绝不可能是半侧面的。这就是为什么那辆车———或者是宝座———直接给人以欧洲式的感觉。另外,《宝莲灯》最后一场有天帝的一段“内心独白”式的唱段,唱时居然全体演员背过身去,以体现这种“即时性的主体”。而传统上这种情况别的演员根本不用背过身去,只要站在原地不动就行了;不但不会搅了角儿的戏,而且使整个舞台别有一种雕塑美。现在让其他演员背过身去,让观众觉得舞台上很怪异,演员觉得自己很怪异,主角环顾左右时只看见很多后脊梁,恐怕也觉得很怪异。还有一些小地方,像三公主一次很动情的下跪时居然双手抱拳,大有江湖侠女的风范,却让人看着别扭。再有,京剧虽然产于安徽、湖广,但本身并不带神秘奇古的楚文化内涵。新编京剧却几乎无一不打上楚文化深深的烙印,像《宝莲灯》中的天赐神斧,《狸猫换太子》中的炼丹,《铸剑情仇》中的招魂。当然,这个楚文化的定位也许不确,我只是想说明新编京剧中出现了太多的巫俗鬼风。虽然它们也有着很厚重的文化内涵,但与京剧的距离实在太远了,而且大有“戏不够神来凑”的感觉(虽然这句话在过去也许没有现在这么强烈的贬义)。在很大程度上这些巫俗鬼风虽然丰富了舞台的表现内容,但对京剧本身的文化内涵和培养观众对于京剧本身特点的认同是极大的破坏。
以上说了这么多,其目的无非是要说明新编京剧的很多所谓改革的地方虽然在某种程度上给了观众,尤其是青年观众耳目一新的感觉,但正是这些地方很不合京剧的路子,即使让青年观众认可了,也不是京剧之福。还是那句话,京剧自身是中国世俗文化的舞台体现,它是以唱腔为主要的特点、从而区别于其他的舞台表演艺术。现在这种新编京剧即使得到了部分青年的认可,也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振兴京剧。当年梨园前辈们排了新戏之后,大街小巷立刻传唱不绝,而我们的新一代艺术家们精心排演出来的“为适应新观众欣赏习惯”而改革的新戏,那些新观众可曾唱过么?那么即使在一些青年观众心中留下了印象,与他们看过一场话剧、舞剧甚至电影之后留下的印象有什么区别。如果京剧的改革一味向着西洋剧发展,只能加快它的灭亡。
顺带说一句,以上提到的这些失误都是由一个原因导致的,那就是我们的编导们希望能把大批青年观众吸引进剧场。这实际上是一个在振兴京剧上的操作上的失误。京剧为什么不受青年观众的欢迎?从理论上当然可以说它节奏太慢了,跟不上时代了等等。但事实上造成京剧不为青年接受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十年动乱带来的文化传统的断层。再说的明白一点,就是熏陶太少。青年观众之所以不欣赏京剧是因为作为家庭环境中的父母———社会上的中年———一代不听京剧。而中年一代的不听京剧不是因为老年一代听京剧听得少,而是因为他们成长的环境是在极左的政策和文艺观的控制之下。而现在中国已进入了老年化社会,与其花大价钱去排老观众不看,青年观众很少看,即使看了也对京剧本身没什么感觉的新编京剧,不如下大力气排演一批老戏(老戏的精品不得重现于舞台的实在是太多了),一者可以从老艺术家那里多继承一些东西,二者可以吸引大量老戏迷进入剧场看戏。经济效益自然不必说,就是对于京剧的将来也有很大的积极作用。老戏迷看戏的人数的增加、剧团剧场演出的增加,必将使大批新的青年观众受到熏陶,从而喜欢上京剧,或者说至少对京剧不再排斥。到了那个时候,在那种环境下再重提对京剧的改革,也许更合时宜一些。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25 01:55
红狗·德云社·自由主义及其他
一
红狗不是红颜色的狗,红狗是“迷恋红尘的狗”的简称。
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个毕业留校的老师教我们哲学,此人年轻有为,学术有成,为人也非常精灵伶俐。哲学到了他的嘴里能够变得人性化一点,有趣一点。据他自己说,他很不喜欢佛学,因为佛学似乎把世界看得太透,以至于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喜是悲,都多了两分淡薄在里边。难于让人痛痛快快地发泄自己的感情,享受这个世界带给我们的种种快乐,或忍受这个世界掷给我们的阵阵困苦。人变成了佛,就失去了做人的意义。但是他对佛学的不喜欢,并不影响他给我们花半个学期讲佛法东进以及其对中国文化的影响。没办法,谁让他教的是《中国哲学史·下》,自唐以后,哪家的学说没加入一些佛学的影子呢。
据他说,他上大学时,有一个室友———他念的是哲学系,他的室友当然也就是哲学系的学生———深通佛法。对佛学痴迷有加。看他慧根独具,天天都要给他讲解佛法的要义。对国学有兴趣的人都知道,佛学和佛教并不同,讲解佛法的要义,并非是要传教,而是一种哲学观点上的讨论。然而众所周知他并不喜欢佛法,给他讲解佛经似乎有点对牛弹琴。按说你不听也就罢了,偏他又是对各种哲学体系都“知其一二”的人。于是每天他们宿舍里都是各种佛学名词与哲学名词的针锋相对。无论他那个室友如何舌灿莲花,弘宣妙法,他总能找出应答、反击之语,且全是哲学义理,最少在表面上也不是胡搅蛮缠。最后逼得他那个室友骂他为“一阐提”,意即无药可救,万死不得超生之人。他嘿嘿一笑,油滑不堪地说了一句:“我就是迷恋红尘,我乐意。”
这是王祖贤主演的《青蛇》里的一句台词,一心为正义而奋斗的法海拉着许仙腾云驾雾地飞奔金山寺,要逼他收心认错。许仙在天上被法海拉的狼狈不堪,死缠烂打浑不讲理地喊了这么一句:“我就是迷恋红尘,我乐意!”
说实话,对于这种大学生斗智兼显示知识的哲学辩论,以这么一句通俗电影的台词收场,我感到很欣慰。哲学本来就是指导人生所用,这一句电影台词,可能会更精准地显现出两人争论的要点。而且我还想说明的就是,这么一个结尾,更像学生大学宿舍里所做的“学术讨论”应有的本色,可爱!
迷恋红尘,只能说是一种态度,很难说是真的人生上的指导思想。如果有人真能放弃一切理想、道德、家庭、信仰、风俗,而义无反顾地迷恋于红尘中的一切色声犬马,一切大悲大喜,他反倒更接近于“顿悟”,更接近于大勇敢和大智慧。人生于世,必然要受到道德的约束,被理想所左右,让流言伤害,更有家庭的积责压在身上,并且因未来不确定性而陷入“永远的未雨绸缪”这种可怕的状态。纸醉金迷的时候,总会想一想杯中是否依然有酒,痛饮狂歌的时候,也还要为朋友为父母为妻儿早些回家。在这个世界上,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真正能迷恋红尘的人。
往往迷恋红尘的人,最有道德心;表现得最好色的人,最重感情;行为上放浪形骸,最至情至性。就像狗一样。狗从来不掩饰对肉骨头的渴望,见了骨头狂吠而上,谁敢动一动就钢牙相向。狗也从不掩饰对人的喜欢,一遇熟人就飞奔向前,乱跳乱转,连扑带叫。狗也不会伪装失败,掩饰恐慌。如要真的斗败了,必要夹起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伴以哆哆嗦嗦的惨叫,而从不会外强中干装模作样地骂两句人,说两句毫无意义的横话。
迷恋红尘的狗简称红狗,我就是红狗。
二
有一家电视台采访我,问我:如果把郭德纲比作一个动物,你会把他比作什么。我想了想说:野狗。
到在现我都觉得我这个比喻十分恰当:他并不善良,但在这个难于用善或恶来形容的社会上活了过来,在和同类的争斗撕咬中,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他毫不掩饰对骨头的渴望,为了争得一口食物也可以不择手段。无论是一群不怀好意的人,还是一群争食成性的狗,他都决然面对,直扑向前。野狗都有狼性,狼可以盯住目标数十里追踪,野狗也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毅力。
早在十年前,在东琉璃厂的旧茶馆里,我第一次看见他时,就觉得他不是一只平常的狗———听着他在台上讲很露骨的性暗示和性笑话,招得一屋子男男女女乐不可支,我忽然感到:原来相声的原生态很可能就是这个样子。
十年后,德云社红透了半边天,我有点庆幸,十年前我没看错人。这十年来我们一起说相声,在对相声的理解方面,他给了我不少帮助。而他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也把他带到了大红大紫的位置。然而每每他在台上演出,我从边幕看过去时,觉得他依然是十年前东琉璃厂旧茶馆的那只外来的、不平常的狗。
三
其实相比于狗而言,我更喜欢猫。但是猫永远是那么超然万法,卓尔不群。就算是流浪猫,都流浪得那么锐利。这和我的个性不附。猫永远那么小资,永远不能和光同尘,其实我很想和猫一样,但是我没那种条件。
我曾经见过这样一个签名档,一望而知是一个非常爱猫的人写的,真是写得文光射斗锦绣一般,反正我是写不出来。这个签名档说:
要说
猫是高贵的独特的敏感的自尊的自爱的自恋的孤芳自赏的自以为是的自言自语的自食其力的最可爱的宠物
不许说
猫是臭美的孤僻的过敏的自私的小资的狂妄的无精打采的肥头大耳的四体不勤的好吃懒做的最懒惰的废物
听明白了吗?哼唧……
猫永远用自娱自乐和孤芳自赏的态度面对一切不平等和不公正,我不行,虽然我是那么的爱猫,但是我还是当狗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25 01:56
四
我从记事起,就对女孩子有好感,但是直到上大学以前,都不敢把这些好感表达出来,在我看来,这就叫不敢放心大胆地去迷恋红尘。我从懂事开始,就知道占便宜是舒服的,吃亏是不舒服的。但是每次占了便宜,心理上总是受到一种道义上的谴责。比如我小的时候常跟一个同学打架,打架的起因是五花八门,大概就是小孩子之间的互相“贱招儿”,对错一半一半。但由于我是老实的好学生,功课都不错。而那个孩子是调皮捣蛋的坏孩子,每周都要请家长。所以老师每次都是不问青红皂白地让他罚站。有的时候,确实是我没理,人家一边罚站还一边激烈地与老师嚷嚷,我却随便编个瞎话老师就会完全信,罚他的站以至于罚站的时候更长。说实话,每次这样,我都从心里觉得不公道,比自己罚站还难受———这又是不敢彻彻底底地迷恋红尘。占了便宜还不高兴,还要背上道德上的包袱。
但是在相声里就完全没有这个问题,当捧哏的一口一个“爸爸”叫着,自己一口一个“唉”答应的时候,完全是占便宜的快感,而不必有道德上的负担。因为我完全是在演戏,是为了艺术而占的便宜。下来之后,在台上吃了大亏的师长们还要把我拉过来,指出我刚才哪里哪里的感觉不对,哪里答应快了,哪里答应慢了,哪里还应该更坏一点。师长们是连说带练,说着说着,我又在不自觉中答应了好几声“爸爸”。
我还有一个事实要说明,就是我自从学相声那天开始就是学捧哏的,虽然我比逗哏的下的功夫多一百倍,但还是捧哏。因为捧哏本来就应该比逗哏的强。所以最初这些“爸爸”是我叫别人,但我就是乐此不疲。假如你说,这也是一种迷恋红尘———谁都有叫别人爸爸的需要,当然,前提是这个被叫爸爸的人不是亲爸爸,否则这个话题就失去了意义。比如,我在事业上不得志的时候,就有一种感觉,如果去叫领导一声爸爸,可能会好的多,但终归咬了半天牙,这一声爸爸叫不出口。不像在相声里,为了虚妄的利益,可以爸爸爸爸亲爸爸的叫上半天———如果你这么说,我不执异议。
五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喜欢上相声这个东西的,就像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喜欢上迷恋红尘一样。我现在是一个思维混乱,面目可憎的坏小子———或者坏中年人,而过去却是一个十分听话、颇知上进的好学生。
如果你觉得我说相声是为了能胡说八道,满足一下口舌之欲,那你就错了,在我小的时候学相声,那是在非常严格的条件下,要受到非常死板而一丝不苟的训练。
首先,每天早晨都要练嘴,练绕口令。老师说过去的老先生都是拿着一张窗户纸练,什么时候练的一张窗户纸上斑斑点点全是湿的。才算一天的功夫练完,每天如此。长此以往,什么时候练到无论怎么说窗户纸上一个吐沫星子都见不着了,才算是功夫到家了。
但我很是觉得这是老师为了让我们苦练而编出来骗我们的,也许是他的师长们编出来骗他们的,反正那时候我是真找了一张宣纸,对着练了半个小时,只练得口干舌燥,差点把舌头说肿了,那张宣纸上也没见多少斑斑点点。而且最让我郁闷的是,练到后来,前边的唾沫点都已经干了。这就说明,我永远也不可以像前辈们描述的那样,把整张纸说得湿湿的。或者说,我不可能像前辈们一样下那么大的功夫。苦练过一阵,忽然有一天觉得这是在骗人,再练就没那么上心了,但是基本功总算是练出来了。这就是学什么东西都要从娃娃抓起的原因。娃娃没有任何选择权,对于老师的要求只有服从,而且必须———或者乐于———毫无疑问地去执行。不像大一点的孩子,对什么要求都先问个为什么,说不服他就不干,就算干了也是打着折扣的干。
我不知道中国的这种传统教育方式是否正确。打实基本功,这点当然没错,但是在兴趣和吃苦之间,我们似乎与外国的教育方式有很大的不同。西洋式的教育讲究一定要让学生先有兴趣,有了兴趣之后,才说的上进一步下苦工夫练习。但中国人从来不讲究有没有兴趣,无论学什么,一定要先练苦功,否则就是不对,或者是没出息,或者是没缘法,或者是“祖师爷不赏这碗饭”。就像我在北大练拳时的经历一样。当时我在北大参加了一个练杨家老架势太极拳的协会,先练筋骨,马步,往往整套动作及马步的训练就有四十多分钟,这套功夫练完之后,往往已经几身大汗,腰酸腿疼,几乎没有力再去摆架子练拳。而其他大多数协会都是以兴趣为主,大家一起海阔天空一阵,办点讲座,交点朋友,趣味十足,所以都很是兴盛。而杨家老架势这个协会的人丁一向不旺。我在那里下了一年的苦功,结果在一百零八式中只学会了十八式,连去向别人显示一下的机会都没有。最后学业紧张,时间有限,就很遗憾地放弃了。可能我对太极就是属于没缘法的人。但是我还是相信,这样练出来的,比慢慢培养兴趣练出来的,要强一些。
虽然我们似乎与外国的教育方式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外国也有达·芬奇画蛋的传说。画蛋这件事,无疑就像对着窗户纸练绕口令一样无聊,而又必须认真对待。可见,如同我是一个和相声有缘法的人一样,达·芬奇老先生也是一个和绘画有缘法的人。
多说一句,经历过小时候这种神经病式的苦练之后,我对练基本功就慢慢有兴趣多了。上小学、初中的时候,一放寒暑,准是早晨五点就去天坛。天坛五点半一开门,我就跟着一大群老头老太太往里走,感到一种到了七八十岁又重要恢复青春的感觉,但当时我才十岁左右,青春还没来过,这就说明我当时已经开始有病了。尤其是在冬天,走在黑暗的大路上,两边是冲天的树影,前后左右都是嘈嘈杂杂的声音,不一会儿各自分散,走进各自的黑影之中。喊嗓子之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起来。那些老年人都内功充沛,凭着丹田喊出声来,高上九霄。我于是也在黑暗中与他们相呼应,长啸声声,直传数里。
每次我都是一直走到长廊后边的某处就开始压腿,然后是踢腿,正腿、侧腿、旁腿、片腿、盖腿。全练过后,开始喊嗓子,唱岔曲,之后是练贯口。有一次天降大雨,我在雨地里指天大叫“尔不攻不战不进不退不争不斗真乃匹夫是也”,然后自己哈哈大笑。现在想想除了神经了之外,没有什么更好的理由解释。
一定要说一句的就是,现在我的基本功早就不行了,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嘴这个东西也是一样,几天不练功夫就回去了。人慢慢地从孩子长大,长到知道偷懒的时候,功夫也就慢慢地搁下了。就像当年杨家老架势太极拳带功的师哥,有一次给我指导马步,先讲解了半天要领,给我做了半天示范,然后说了一句:其实我们这样的,马步早就已经不行了。然后笑了一笑。我费了这么半天话,可能就是为了显示一下我小的时候曾经下过这么大的功夫,如此而已。但是现在确实已经不行了。正像我听过很多老艺术家演出之后说:不行了,不行了,功夫全搁下了。这在他们可能有一部分是谦虚之辞,另有一分苦笑、一分无奈、一分失落,剩下的全是对当年的回忆和对曾经的资历的炫耀。
其实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为了避免有人来找我比试,因为现在随便找个用功点的小孩就能把我比下去。
其实仔细想一下,现在要找一个知道用功的小孩,也真是挺难的。
六
其实说了半天,我一直在说一个矛盾,那就是,我们的目的是快乐的,但是我们达到快乐的途径往往是不快乐的,而且很有可能是很不快乐的。而且一旦你得到快乐之后,你就已经离失去它不远了。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说,把爱好当成职业最好。我不知道这种完全不谙世事、不动脑子的说法是怎么流传的如此之广的。爱好一旦成了职业,那就成了谋生的工具,要谋生,就有利益。有利益,就有了纷争取舍。爱好就不成其为爱好。比如我知道一个相声演员,就爱说传统节目,打死也不爱说新写的节目。而他的剧团领导,偏偏要求他必须说新节目,不许说老节目。而且这些新节目,都是他最看不上的那种应时当令的、歌功颂德的狗屎。但是他必须说,因为不说这个就没有演出机会,没有演出机会就没有钱挣,而且会得罪领导。得罪领导,在中国是一件很SB的事情。类似的情况还有,他很喜欢台上台下的交流互动,这也是相声的生存之源,没了这些,相声说不乐人。而且相声必须有很多即兴表演的成分。但是他在团里演出,必须是准词,一句都不许错。那些词在他眼里,又是那么的不像人话。以一种最为严肃认真的态度来演绎一段不是人话的狗屎。如果你还认为这是他的爱好。那我就无言以对了。
爱好是花钱的,而职业是挣钱的,心态当然不一样。爱好者是想:我怎么才能花一万块钱就能请上一千个观众来捧我彩唱一出戏。职业演员的心里却是想着:我怎么才能让观众掏出钱来看我的戏让我挣上一千块钱。爱好者想的是,我怎么唱才能让自己痛快。演员想的却是,我怎么唱才能让观众痛快。自己痛快和听众痛快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尤其在我这种破锣嗓子的人身上体现的更加明显。
这道理就像写东西一样。信手写来,明心言志的东西,也许别人不爱看,那就叫做活该,你爱看不爱,总有欣赏我的人。就算没有也不妨事,否则就不会有孤芳自赏这个常用词了。但职业写手就不一样。每写一行字之前,先要想,读者爱看什么样的。虽然我不想那么写,但是书商要求一定要那么写,我就不得不那么写,那就叫做受罪。
当然如果有人说:我这就是为了娱乐大众,为了解决世界上五分之一的受苦人的精神食粮问题,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以我一人苦,换来万家欢。那这个人可能叫做佛,也可能叫做圣人,最有可能的,是叫做装逼。
说到佛,又有一点可说之处,就是我在中学时痴迷过一段佛学,曾经向一个佛学老师请教。既然佛学的要义在于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那么无所谓快乐,也就无所谓不快乐。为什么佛经上都告诉人家,佛有妙相宝光,礼佛可以身心皆乐,天上有美如飞天的美女,又有八宝之类的钱财宝物。还能随心所欲,永登极乐世界。既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那这个和苦相对的极乐世界又是从哪来的?
还好我的佛学老师没有给我打机锋,直接给我解释道:老百姓们不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道理,就用他们知道的好东西引导他一下,等他修炼到一定程度,自然就懂了。然后他给我打了一个比方:比如有一群人走在沙漠里,一马平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有一个藏宝之处。但这些宝物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无论你怎么向他们形容,他们都不能想象。而且在沙漠上,完全没有坐标,就算他们相信了,也不知道怎么走去。这怎么办呢?最好的办法是在藏宝之地高高的立上一个建筑,告诉他们,走到那个建筑里,就能得到钱。这样,第一他们能理解“钱”的意义,第二又有了坐标。于是就有动力前进。当他们真的走到建筑之下的时候,看见了真正想让他们看见的东西,他们就会明白,建筑啊,金钱啊,无非是让他们到这里来的途径而已。
之所以提及这个,是因为正好这个矛盾和我们刚才说的那个矛盾异曲同工,那个矛盾是:我们的目的是快乐的,但是我们达到快乐的途径往往是不快乐的。
懂了吧。
如果你非说不懂,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告诉你,其实我也没想明白。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25 01:57
七
我在茶馆演出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票友。在我看来,票友是一个很神圣的词。我认识的票友里,有大学教授,有著名学者,有社会名流,有帝子王孙———在清代,亲王郡王开票房者大有人在。不过人家都是唱昆曲,唱八角鼓,相声票友似乎是没有。相声在过去实在是太卑微,太粗俗的一种“玩意儿”。我幼年与师兄玥波闲聊,言道:你们是说相声的,我是八角鼓票友。言下之意我比你们高出太多。招得一群师兄弟白眼相加。
在我数年寒窗苦读,不问世事的时候,玥波兄在茶馆给德纲捧了两年的哏,也说了两年的单口。等我考上大学,再去找他们玩的时候,他已经隐然是同侪之长,无论从“身份儿”还是“玩意儿”,都力压群雄。当然,说力压群雄是为了好听,当时的群雄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不过这应该是几乎所有北京相声的后备力量了。他那时候的水平突飞猛进,我已经难望其项背。台上效果一差,自然感觉不爽。演出完他请我吃炒肝,顺便聊天。北京的夜晚另有一种景象,不像广州那种霓虹闪烁,也不像小城市那种默然萧索,尤其在秋风一起的时候,总是有一种繁华落尽的平和。就如同名优老去,平淡怡然。而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隐隐然带出当年舞榭歌台的风流华贵之态。就在这么一种时光里,我和玥波兄在某个路口的一张小油桌旁边,坐在北京的夜色里,对吃炒肝。当年我们同为十八岁,但是行业的积习已经影响的他和我———主要是他,其次是我———成了艺人。旧日的艺人夜里从园子里回来,都是在这种小摊上吃点夜宵。他吃完面前那一小碗,擦擦嘴,带得一丝得意说:我们是说相声的,您是八角鼓票友,只不过在这个舞台经验上呢,咱们现在比您强点儿……
后来我在德云社演出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艺人。在我看来,艺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人。他们一方面看透世情,演绎着人间的无数悲欢离合,一方面又是社会底层,为着自己的衣食奔忙劳碌。我们在大栅栏里演出时,人少得可怜。这个剧场是清代延用到民国又翻修的剧场,当年的观众早都已经随着旧戏院的拆除而烟消云散。有一天晚上,天降大雪,灯昏路暗,整条街上的买卖铺户都关了张,街上几乎没什么人。我跟德纲带着几个孩子,加上我六十多岁的师父,打着板在街上招徕生意。剧场的门脸儿隐在一大堆金字招牌后边,几乎看不见。就是那些风云一时的金字招牌也都早已经黯然失色,何况这个小小的剧场。雪打在脸上,我们一边打着板,一边相互取笑,寻着开心,忽地觉得这已经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北京,而是民国时期的北平,我们就是无米无钱的艺人,在纷飞的雪里,讨生活。这和我心里艺人的生活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艺人的,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转变,很难说明确切时间,就像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从文人变成商人的一样。
曾经与一个北大的死党吃饭,说到了毕业这些年的变化。我说:真想元旦的凌晨回学校,站在枫岛上,看午夜十二点未名湖上的人声鼎沸: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在冰面上拉成大圈,转啊转的。不远处的小山上传来校景亭的钟声,新的一年就这么欢快地开始了。
此时的我站在黑漆漆的枫岛上,背后的岛亭在黑暗中显得有点雄伟,我充满喜悦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可是我似乎是站在时间的另一边看着这些东西,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们在不同的时空中。校景亭的钟声依然清晰可辨,旧的一年就这么带点伤感地离去了。
似乎是时光飞行的样子,我回到了当年的北大。
老友笑笑,说:我可去不了,我还要打起精神处理家庭问题。我说:我又何尝能去啊。
之后我们又聊到了文学。我说,我现在等于是在原地转了一圈。虽然曾经认为自己是商人了,可是最终发现骨子里还是一个文人,这种文人气质也许会更适合我。我现在终于能把工作和生活在态度上分开了。不过为了说这句话,吃了很多苦。而且现在觉得自己吧,都写不出东西来了。昨晚上帮人写一篇吹捧自己的东西,居然想不出什么词来,词语实在是太……
说到这里我想了半天,还是死党替我说了出来:贫瘠。
对对,贫瘠。我哭啊,从他的眼神里我分明看到了揶揄。
我接着说:这样的话,这个语言就显得非常……
说到这里,我无奈地又想了半天,还是死党替我说了出来:苍白。
对对,苍白。我又哭,说道:唉,昨天写东西的时候,写出来个“解构”还高兴了半天,当年可是最讨厌这样的词了,结构啊解构啊,本体啊无意识啊,太俗!可是现在,唉,世事无常,人生难料啊~~~
从他的眼神里我分明看到了嘲笑。他给我定论:你就是不看书了闹的。
于是我知道,我不是纯正的商人,也不可能再是纯正的文人。也许我会是纯正的艺人吧。在无边的夜里,在纷飞的雪里,讨生活。我心里的艺人生活是这样的。
八
但是我心里的相声艺术不应该是这样的。它应该是无冕之王口中的珠玑,文学大师笔下的锦绣。上可以高台教化,德育万民;下可以针砭时弊,辅正除奸。微微动口,引得万人齐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且是那种最痛快淋漓的笑,使人忘记了人生的悲伤,给心灵的伤口上抚上一层奇异的药膏,平复从外到内的创伤苦痛———对不起各位,我又开始过分的敏感与矫揉造作了。
艺人都有这样的毛病,因为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演戏,不想着控制住别人的心灵和感情,于是不得不随时动用他们的手段与他们的艺术魅力。但控制了别人的心灵,其实也就控制住了自己的心灵。被艺术的积习控制住了自己的心灵,并不是一件很容易就能解决的事情,不过好在说相声的在艺术气之外,还有一层江湖气。那是久闯江湖留下的刀疤———所以还能跳的出来。否则,唱戏的是疯子这句话,在说相声的这里,真有其医理学的意义了。
相声这门艺术,可能真不值得我下这么大功夫去热爱。因为它根本达不到从心所欲的幽默,它只是换饭吃的工具,它把我变成艺人。
北大出来的人,骨子里都是自由主义的,只不过有的人掩饰的好,有的人自控的好。王小波说,人只有一个世界是不够的,他还需要一个诗意的世界。我渴望得到我自己的诗意的世界,我希望改变现实世界无奈和无聊的现状。也许我曾经把相声作为这个诗意世界的入口。现在看来是错了。相声没有给我诗意的世界,而把我变成了艺人。而一旦选择了艺人这个身份,就永远失去了身上原来拥有的诗人的气质。
浪漫是带不来笑声的,当你笑得高尚的时候,你一定看到了一个人生的缺陷或无奈,最少也是阴差阳错或者求不可得;当你笑得委琐的时候,一定享受着性或者低俗的东西带来的快感。所以,一个以制造笑声为职业的人,一定是对人生和世界的“那一面”看得很透的人。我是一个艺人,一个给自己跑龙套的人,会跑一生一世,又不知道主角是谁。
2006.3.23凌晨
~~~~~~~~~~~~~~~~~~~~~~~~~~~~~~~~完~~~~~~~~~~~~~~~~~~~~~~~~~~~~~~~~
小牛军队
发表于 2006-4-25 11:03
好长,先收藏了再慢慢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25 17:10
原帖由 小牛军队 于 2006-4-25 12:03 发表
好长,先收藏了再慢慢看。。。。。。。。。
都是一段段的中短篇,蛮搞笑的~~~~~~~~:P
叶舞
发表于 2006-4-25 21:20
一初中老师讲题目喜欢投身其中……“我的底面半径是20cm,我的高是50cm,那么我……”下面有人说:“是饭桶……”全班爆笑……
差不多的我也碰到过。
记得是高中的时候,我们班的化学老师长的还可以,不过是个太平公主。一日讲化学方程式,有个关于Mg&Na的反应。老师说:“我的Mg是XX Kg,那么我的Na需要”。我那时大概是刚睡醒,接到:“营养。”老师愣了一下,然后全班暴笑。老师也反应过来,满脸通红。从此,老师每讲Na的时候都要先注意注意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4-25 23:54
原帖由 叶舞 于 2006-4-25 22:20 发表
差不多的我也碰到过。
记得是高中的时候,我们班的化学老师长的还可以,不过是个太平公主。一日讲化学方程式,有个关于Mg&Na的反应。老师说:“我的Mg是XX Kg,那么我的Na需要”。我那时大概是刚睡醒,接到:“ ...
:D
vvip
发表于 2006-4-26 00:19
前途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