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ff 发表于 2006-4-25 15:38

那多--《亡者永生》(全书完)

这是和本书密切相关的两条新闻

上千只蟾蜍自我爆炸 怪异行为困惑科学家


  据法新社4月23日报道,最近几天,德国境内出现了一种怪异的、令人无法解释的现象:上千只蟾蜍忽然自我爆炸,将内脏弹出一米高的地方。这种奇怪现象使得德国科学家和生物学家困惑不已,他们通过研究,始终无法解释蟾蜍自杀的原因。

  根据大量来自德国兽医和动物福利工作人员的报道,生物学家们发现,至少1000只蟾蜍忽然不断膨胀自己的身体,直至将身体鼓至极点,最后爆炸。它们的内脏也在爆炸中弹至一米高的地方。而德国汉堡市奥顿纳地区的蟾蜍自我爆炸现象最为严重,在当地一湖中,竟然浮满了蟾蜍尸体,而这片小湖也被称为“死亡之塘”。

  目前,汉堡市有关部门已经禁止市民使用这片小湖。每天凌晨2点至3点,一名生物学家被派至湖边,观察这些自杀蟾蜍爆破时的情景。汉堡市北部自然保护社会观察和研究机构的成员沃纳•斯莫尼克称:“这简直像一部科幻电影,它们忽然膨胀、爆炸,它们的尸体比普通蟾蜍尸体扩大了3.5倍。”

  目前,生物学家推测了蟾蜍自我爆炸的原因,其中包括:这种蟾蜍感染上了一种未知的病毒。

2005年04月25日 北京青年报


上海老洋房天花板现七只骷髅

23日,位于上海西宝兴路的一栋老洋房在拆迁时,工人们在天花板上发现了7个骷髅,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
23日中午11时许,记者接到报料后赶到事发地,发现骷髅的张先生告诉记者,他和老伴散步时,发现一处拆迁工地附近的路边竟然有一颗人的头骨。张先生向工人询问后得知,这颗骷髅是拆房工人从旁边的一幢老洋房中发现后丢弃在路边的。记者看到,尽管已经有多处破损,但是可以确定是人的头骨。
据一名工人介绍,前天下午4点多,工人们在拆除老洋房时,在房子二楼天花板和屋顶之间的夹层里发现了这些骷髅,当时一共发现了5颗,工人们在清理过程中弄碎了两个骷髅。
记者采访过程中,几名工人热心地向记者指出发现骷髅的地方,没想到的是,在发现5颗骷髅的二楼屋顶夹层,他们又发现了两颗骷髅。一名工人拿着刚发现的两颗骷髅和另外两块骨头给记者看,记者注意到,包裹骷髅的是1967年5月17日的报纸。
据拆迁工人称,第一次发现的5颗骷髅中除两个已破碎外,另3个已于昨天被警方取走进行调查。
2005年7月25日上海青年报

[ 本帖最后由 cff 于 2007-1-25 14:55 编辑 ]

cff 发表于 2006-4-25 15:40

一,   序曲•从死神手里逃脱的人

阴天。
我讨厌阴天,坏天气总是影响心情。这个故事在坏天气里开始,预示着接下去的一切都不太妙。
但我在接那个电话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真是太谢谢了,好样的,我看你来当记者也一定能干得很棒!”我毫不吝啬地抛出褒美之词。我知道他就喜欢听这个。
“呵呵,哪里,只是提供个消息,你的稿子写得才真叫好,什么时候我能你后面挂个通讯员的名字就心满意足啦。”花花轿子人抬人,老贺立刻就还捧我一把。
“当个爆料人不是也挺不错吗,你这个消息肯定有奖金,至少五十,我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上一百。”
“哎呀,哎呀,这怎么好意思。”不用看,我也能猜到电话那头的嘴咧得有多大。
“应该的,以后有这种消息可要第一个告诉我啊。”
“那是当然。”老贺保证。
这种事情是互利的,消息要是传得晚了,被别家报纸先发出来,或者我们跑卫生的丫头通过其它渠道知道了,他的爆料费也就泡汤了。
“那个病人,他原来得的真是绝症?”我再一次向他确认。
“错不了,我们瑞金医院组织了专家会诊,绝对是海尼尔氏症,极罕见的绝症,全世界没听说有谁得了这毛病还能好的,这是首例。虽然这病好得有点莫明其妙。”
“好,我下午就过来采访。”
又踩过界了,没办法,为了生存嘛。挂下电话我这样想。

本来这种医疗新闻当然是得由跑卫生的记者采写,不过嘛,现在通过我的线人打热线电话曝料就不同了,只要是读者打的热线,我这个机动部记者都能采访。
我 手上捏了好几个线人,或者用唬烂人的称法叫“深喉”。平时隐藏在各行各业,有风吹草动就会向我报信,比如这个老贺,虽然人在瑞金医院,但基本市中心的大医 院都熟,平时没事就给各医院的熟人打电话,探听新闻线索。当然,“深喉”们之所以这样积极,除了我的个人魅力之外,爆料费才是关键中的关键。动动嘴皮一个 月就能多几百元甚而千多元,何乐不为。
再多培养几个,我就不愁没稿写了。
中午吃饭的空隙我在网上查了一下海尼尔氏症,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或许是这个病太专业,又或许是我把这个音译的绝症名称弄错了哪个字。

全身器官萎缩,并很快衰竭?去瑞金医院的路上我琢磨着老贺简单告诉我的海尼尔氏病症。听起来很可怕的样子。居然突然就好了,连主治医师也摸不着头脑?
有点意思。
“瑞金医院惊现奇迹,致命绝症莫明康复!”我已经想好这篇新闻的标题了。没错,就是要耸动,就算采访下来没什么稀奇,也要把标题起得“弹眼落睛”。
内科门口排了二十几个等候看病的人,走进诊疗室的时候我觉得后背有点发凉,他们一定在暗骂我这个不排队直接冲进去的小子,如果知道我将要耽搁他们的医生至少十几二十分钟,更恶毒的诅咒会汹涌而至的。
老贺早已经给我的采访人——林医生打过招呼,等他看完当下一位病人,我就坐到了他对面的板凳上。
“老贺说您就是那位患海尼尔氏症病人的主治大夫,我想来多了解些情况。”表明身份后我问他。
“你们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这位脑袋微秃的中年白大褂显得有些惊讶:“病人昨天才确认康复,你今天就赶过来采访了。”看来他并不知道老贺的“深喉”身份。
我当然不会说破,只是笑一笑,很高深的模样。
“不过这真是一个奇迹,奇迹啊。”医生的手开始挥动起来,声音也比刚才响了些,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
他很亢奋,或许他已经亢奋几天了。
“先 说一下这种病吧,罹患海尼尔氏症并不是因为什么病毒入侵,而是先天性的。以遗传学的角度说,就是基因先天有缺陷。在大多数时候这种缺陷并不会给人带来麻 烦,但如果不走运在某个时候被激活的话,免疫系统就会出问题,大问题。最终导致全身器官,特别是心肝肺肾会缓慢衰竭。一个更奇特的现象是,虽然海尼尔氏症 的起因不是病毒,但患海尼尔氏症的患者特别容易吸引一种特殊的病毒,这种病毒无法在健康人体内存活,但却能在海尼尔氏症患者的内脏里繁殖兴旺,而这将进一 步加速器官的衰竭。”
“没有治疗的方法吗?”
医生迅猛而快速地摇头。
“在此之前,从罹患海尼尔氏症到死亡,最长的纪录是七年。通常患者在两年里就会死去,当下的医疗手段能做到的只是尽可能延长这个时间,代价是患者会因此而活在痛苦中,并且最后也不免一死。”
“那这位患者患病有多久了,对了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患者叫程根,是个做生意的,大概平时太忙,身体不舒服一直熬着,等到确诊已经发展成中期。这种病药物的效果本来就有限,一周前做会诊时,我们的意见是最多还能活十个月。前几天他儿子还陪着的时候,程根已经虚弱到连走路都要人扶着了。”
“哦?这么说程根康复的时候他儿子不在?”
“是的,听说是生意上的事情急需他去处理,飞到广州去了,老爹的奇迹恢复会给他个大惊喜。”说到这里林医生脸上露出笑容。他是真心为病人高兴,医者仁心,但现在并不是每个医生都能像他这样。
林医生的笑容只停留了两秒钟。他猛一拍没剩几根头发的后脑勺,说:“哎哟不对,他儿子还不知道程根得的是绝症呢,程根叮嘱我们院方不能把他的病情告诉他儿子,小伙子一直以为他爹只是肾病发作。”
“啊……”我张了张嘴,本来是多好的现实桥段啊,还想写进稿子里呢:“那么,程根好起来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医 生点点头:“前天早上,护工扶他去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连带着把老头子也摔了出去,那个护工吓坏了,没想到还没等她站起来去扶,老头子哼哼着自 己爬了起来。护士不放心给他做了简单的检查,竟然发现各项指标比五天前检测时好了许多。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吓了一跳,下午就安排再做一次全面检查。结 果……”说到这里,林医生的眉毛皱了起来,微微摇了摇头,仿佛直到现在,仍然对检查结果感到惊讶。
“结果怎么样?”我很识相地配合问道。结果当然是病好了,不然我到这里干嘛来了。
“用个不恰当的比喻,程根的内脏器官就象被打了兴奋剂,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中。他的心脏现在强壮地像个三十岁的人。”
“哦?”我有些意外,原来不仅仅是康复啊,听他的口气,这个程根的年纪总有五六十了,现在居然因祸得福,内脏变年轻了。
不过我觉得林医生也象被打了兴奋剂,他的手一直在比划着,在我看来有些可笑。
“会不会……只是暂时现象?是回……”这么说好像不太妥当,我及时地住了嘴。
“你想说回光返照?”林医生失笑:“怎么可能,我们不会把表面现象和本质好转搞错,所有的数据都表明,他正在从根本上好起来。”
“真是个奇迹。”他再次啧啧赞道。
“这么说来病情突然转好,并不是因为用了药物或什么其它的医疗手段?”
医 生的表情有点尴尬:“是的,其实我们现在依然很纳闷,发生转变的这段时间里我们没有换药,病人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行为,突然之间就好了,此前没有半点征兆。 我只能说这是个奇迹。现在院方正在努力留程根在医院里多住段时间,一来再多观察段时间比较稳妥,二来如果能找出他康复的原因,或许海尼尔氏症就不再是绝症 了。”
说到这里他又兴奋起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你不知道,先天性的基因问题被神秘地解决了,而且只用了两天,这是颠覆性的。如果我们能知道为什么,不仅海尼尔氏症,有太多其它的绝症也将有希望。”
我挠了挠头,如果这真是个奇迹的话,就不要对破解它抱太大的希望。这个世界上神秘的事情可不止一宗两宗,现今的科学离破解它们还远着呢。
当然我不会阻了医生的兴头,作为目睹奇迹发生的人他显得有点狂热了。医生喋喋不休地和我说了一堆专业内容,比如什么什么指数恢复到多少,海尼尔氏病出问题的DNA第23对螺旋体修复到底有多少可能性等等。我却已经无心多耽误门外看诊病人的时间,在他这里的采访内容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该去看看那个不知走了什么运的老头子。
医院里的空气让我的胸口越来越憋闷。急诊走廊里排满了病床,走过仰天的苍白的脸,我仿佛听见无声的哀嚎。
就在旁边,一具枯瘦的身体躺着,葡萄糖一滴一滴渗进干涸的手里。他的嘴唇灰涩,睁着黄浊的眼睛,里面全是木然。我只扫了一眼就赶紧挪开,加快了脚步,直走到电梯旁才呼了口气。刚才那种地方的空气,我可不想吸进肺里。
“叮”,电梯门开了,一张床被推出来,躺着的人被盖上了白布。我连忙让开。推着床的两个护士在说笑着。这样的地方,生和死离得太近了。

我要采访的程根在五楼,居然是特护单人病房,这里每天的费用可是相当昂贵的,想起林医生说这病人是经商的,大概生意还不小吧。
门半开着,我敲了敲走进去,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老人坐在沙发上看杂志,脸膛红润,气色不比我差。听见声响他放下杂志,向门口望过来。
“您好,我是晨星报记者那多,祝贺您,身体明显好转了,能否接受我的采访,所有的医生都觉得这是个奇迹。”
程根笑了,一开口就中气很足:“没问题,我正闲得发荒,要不是医院坚持,我真想今天就办出院手续,有人愿意陪我老头子聊天再好不过了。”
我在他旁边坐下,把名片递过去,笑着说:“您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病人。”
“还真没想到能再活过来,住进医院里感觉一天比一天没力气,以为这辈子就快到头了呢。”
“您能详细说说吗,您的职业,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得病的,这两天突然好转是怎么回事呢?”
“我 啊,以前搞建筑工程,最近一两年么房地产也插一脚,平日里总是从早忙到晚,操心的事太多,人老了气力不如从前也是当然的,这一年多身子明显虚下去,却没往 别处想。一个月前走着走着脚一软摔在地上,才决心好好查查,不想得了个怪毛病。至于怎么好的,连医生都搞不明白,你问我不是白问吗。”
“您自己的感觉呢,有什么征兆吗?”
程 根苦笑:“大前天晚上睡觉前,还一点起色都没有,医生开的药吃下去也没什么用,林医生说心情很重要,心情好的话对病情会有帮助,可是明知道自己再怎样都活 不长了,心里又有许多事情放不下,我也没那么快看得开。一觉睡下去,做了整晚的乱梦,早晨醒过来浑身湿透,没想到精神反倒好起来,胃口也大了,医院里的早 饭吃完还觉得不够,叫人去外面买了大饼油条豆浆来吃。吃完早饭去上厕所,其实我已经觉得可以自己走了,那个护工一定要扶着我,结果她自己脚一滑连带着把我 也摔出去。嘿,那个护工最多才四十,结果她还没爬起来我先自己站起来了,她两个眼珠子瞪得溜圆呢。”说到这里,这个在鬼门关前走了一次的老人哈哈大笑起 来。
“要是我也得看得眼发直。”我笑着说。
“我觉得自己胳膊腿的力气又回来了,毛病好不好,看饭量就知道,这两天我每顿吃三碗白米饭。小护士到病房里给我做简单检测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有希望了,昨天早上林医生正式告诉我,我正在康复,而且速度很快。这就么些,我自己也糊里糊涂,像做了场梦似的。”
病好了,医生和病人却还是稀里糊涂的。不过这也好,新闻写出来更有传奇性。
“林医生告诉我,他本来认为您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您原本打算用这些时间干什么呢,而现在奇迹般康复,可以说再世为人,想法和从前又不一样了吧?”
程根沉吟着还没答话,病房门就被“呼”地推开了。
一个比我胖两圈的肥男快步走进来,下巴上的肉一颤一颤。他瞪大了双眼看着程根,一脸的惊讶。
“爸,听医生说,你的病……好了?”
程根的脸却板了起来:“怎么你这几天都不打个电话回来,那边情况怎么样不汇报,你爹死没死也不管。”胖子脸上抽动了一下,说:“我这不是赶回来了吗,你,你的病真好了?”
“你还盼我好不了?”程根的嗓门一下大起来。
没想到这老头刚才对我还和颜悦色,儿子一来就变了脸。我在旁边看他这么训儿子有些不自在,开口说:“您父亲的海尼尔氏症已经康复了,这可是个奇迹啊,我是晨星报记者那多,就是为了这个来采访程老先生的。”
“海尼尔氏症?这是什么?不是说,不是说是肾病发作吗?”
看着胖子张大的嘴,我这才想起刚才林医生说,程根一直把真实病情瞒着家人,没想到被我一溜嘴泄了实情。好在程根的病好了,不然就捅篓子了。
“哎呀。”我讪笑着,向程根做了个抱歉的表情。
“反正现在病也好了,告诉你也没关系,你爹可差点就死了。”
“啊。”胖子的表情突然紧张起来,身子也抖了一下。
没想到他爹对他这么不客气,他还真是个孝子呢。虽然程根好好地在这里,他儿子却连脸色都有些发白呢。
等程根大概说了海尼尔氏症和这两天发生的奇迹,胖子的神情依然颇有点不自然。
“爸,你该早告诉我和妈的,哎呀,你这能瞒多久!”胖子捏着拳头,连连地摇头。
“去,早说有什么好,你看我现在多好,早说你娘指不定担心成什么样。还有你,你那副样子怎么能让我放心,本来想等你接手公司一段时间,上了正轨再说的。对了,这次竞标怎么样,拿下来没有?”
“啊,那个……”胖子支支唔唔。
“什么这个那个。”程根大声喝斥着。
胖子瘪着嘴巴,满脸惶然。
“是不是没标下来?”
“嗯。”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不是告诉你这个工程非常重要,非常重要,一定要拿下来的吗?”程根“霍”地站了起来,把他儿子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我生你有个屁用,你说,你说你在德国都读的什么书,读到哪里去了,就会问我要钱,女人倒是换了一个又一个,你这里面都装了什么东西,浆糊?还是狗屎!”程根用手指猛点胖子的脑门,把胖子戳得面色如土。
“还好,还好我又活过来了,否则我这十几年辛辛苦苦,不都得被你败光!你这个项目经理不用再做了,回去从工地上做起来!”
我在旁边坐立不安,这架势,我是走还是留?
“你先出去,我这还有客人。嗯,回去告诉你娘我病没事了。”
“哎。”胖子如逢特赦,急忙转身出去。
程根坐回沙发上,呼哧呼哧喘着气,我真担心他病情复发。
“我这儿子啊,恨铁不成钢,让你见笑了。”程根说。
“呃,您对儿子挺严格啊。”我不知该说什么,程根对儿子的态度,实在是……不知这胖子以前都干了什么事,让他爹这么怒其不争。
“这小子,咳,不提他,咱们接着聊。”
我又问了些问题,程根一一答了,我觉着差不多了,就告辞离开。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天已经下起了小雨。
我看见程根的儿子正靠着医院的外墙抽烟。他的头发耷在额上,看起来已经在雨里呆了一会。
他皱着眉头,很不痛快的模样。烟已经抽到了尾端,他扔下烟,踩了几脚,然后转过身,对着墙做了个让我吓了一跳的动作。他狠狠地对着墙踢了一脚。
这么大的怨气?我摇了摇头,转身离去。这些东西,我是不会写进新闻稿里的。
走开的时候,我听见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咆哮,接着又是“砰”的一声。我想他往墙上踢了第二脚。

耸动的标题和戏剧性的内容,使我这篇稿子最终上了版面的头条,老贺的奖金也出乎意料地升到了一百五十元,皆大欢喜。
“看不出来,已经有我的三分火候。”苏世勋跑过来和我勾肩搭背。
我连忙抖落他粘呼呼的胳膊,这根贱草最近越发的贱起来,在这样下去和他并列的另一大贱客文艺部王柳就快赶不上了。
记得苏世勋刚进报社的时候,晨星报只有文艺部王柳号称贱人王,和狗仔王王动并称双王。王柳和我不是一个部门,一般也烦不着我,苏世勋就不同了,进我们部第二天就让我见识了他的本色,至今记忆犹新。
那 次是在厕所里,他站在我旁边,来回看看我们两人的小便池,忽然说了一句:“英雄所见略同。”如果是今天我完全不会去理他,那时我琢磨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又 不知该怎么发问,只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苏世勋哈哈大笑,一连尿一边伸手拍我的肩膀,说出下一句:“男人都需尿尿。”很是震撼了我一下。
“三分就不错啦,放眼天下有谁及得上你五分的?”没什么事就配合他一下。
苏世勋还真摆出一付认真思考,掐指算人头的模样,半晌后微微摇头,仰首轻叹一声:“寂寞呀。”转身背手踱开。
我不由感叹,这活宝的台词还真是多。苏世勋就像块口香糖,扔到哪里都能粘住,人缘倒是相当不错。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抓起听筒,飘出前台小姐甜甜的声音。
“那老师,有人找。”
新闻中心的门口,一个和我高矮仿佛但敦实许多的男人冲我点点头,可我却完全不认识他。
“你是?”我问。
他拿出个小本子面我面前摇了摇。
“有空吗?”
那是警官证。

报社的小会客室隔音效果相当不错,门一关,外面的嘈杂声就被过滤了大半。
短短的一段路走来,我飞快地想了一遍最近的所作所为,还是没猜出这位警官会为了什么事情找我。
“有什么事吗?”
“先认识一下吧,我叫郭栋,东郭先生的郭,栋梁的栋。市局特事处副处长。”他伸出手。
“呃,我你应该已经很了解了吧。”我一边和他握手,一边琢磨这个特事处是干什么的。
“有一点了解。”郭栋笑了笑,摸着下巴上青青的胡子茬说:“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我一直在看有关你的材料,本来应该等你下班再来拜访,不过看了你以前干的那些,屁股坐不住就直接过来了。”
“我的……材料?”我皱起了眉头。 “带领一群大学生从神农架的人洞里安全返回;在青海对‘种子’的攻击;就在前不久还为了调查二十年前的一宗悬案,而远赴福建顺昌。”郭栋细细历数的样子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此外,还怀疑与印度马哈巴利普兰的一宗盗墓案有关,涉嫌帮助一位女性从精神病院里逃跑,并且与许多神秘人物与组织有着联系,其中包括……”说到这里,郭栋绕有兴致地眯起眼睛看着我:“可能包括非人类的智慧生命?是真的吗?”
“你说呢,呵呵,呵呵,我只是个普通的小记者。”我干笑着,心里却明白,他既然能说出这些,赖是赖不掉了。
郭栋笑了:“普通的小记者吗,那多先生,你可太谦虚了。不过,您不用有什么顾虑,特事处是新成立的部门,在以后一定会有麻烦到的地方,我这是套交情来了。”
我心里踏实了一些,问:“那些材料,是从哪里来的?”
“是兄弟单位转过来的,嗯,你大概也能猜到吧。”
我点了点头,他刚才说的那些,多是与我那好友梁应物有关的经历,而梁应物,正是X机构的成员。
    “只是我所看到的关于你的材料,虽然打印出来有厚厚一叠,但其中多有含糊不清之处,显然你那些精彩之极的经历,就连那个机构,也难窥全豹吧。”
“哪里哪里,有什么精彩之极,一定是写报告的人加了许多想象,夸张了,我只是运气不好,总是碰到些古里古怪的事,其实可没啥本事,你来找我,多半是要失望的。”我赶紧把自己往差里说,天知道多出一个特事处,以后要给我找来多少麻烦。
“咳,戒心这么重,虽然以后要找你帮忙,但以你的性子,多半也是乐在其中吧。至于你的本事,老王可是很推崇呢。”
“老王?”
“王茂元啊,我还跟他学过犯罪心理学,算是我师傅。”
“啊。”我的表情松驰了些,王茂元是个退休的老刑警,专门研究犯罪心理学,不久前发生在我一位朋友身上的突然返祖异象,没有他的帮忙,没那么容易解开谜团。他可是个不错的人。
“我这么过来也实在冒昧,你也还要工作,这样,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咱们饭桌上再聊。到时候你得给我说说,你是怎么破了四二三案的,那可是让多少个老刑侦都苦思不得解二十多年的奇案啊。我估计老王那里你都没全说。”我给了他一个笑容:“怎么,你那些材料上没写吗?”
郭栋摆了摆手:“上面不清不楚,偏又让我心痒难熬。就这么说定了,地方你定。这是我手机,等你电话。”他写了个号码给我。
“这……好吧。”麻烦上了身,推也推不掉了。

饭桌对中国人来说是件奇妙的法宝,尽管我心里对这个郭栋扔保持着距离,气氛比下午总要好一些。
我发现郭栋的眼睛是习惯性眯起,很容易给人老奸巨猾的感觉,不过在我说围绕在四二三案旁的迷雾是怎样被一层层拨开的时候,他的眼睛也越睁越大。
我看他的表情实在有些好笑,问:“说起来,你这个特事处不就是专门处理此类事件的吗,相信以后会碰到更匪夷所思的事情,现在手上有什么案子吗?”这话一说出去我就后悔了,饭桌让我太放松了,特事处这个衙门的水决不会浅,对这个副处长说话可得小心。
郭栋脸上果然露出为难之色。
“哦,不能说就别说了。”我赶紧说。
“这个,不是不能说,而是……和你想的有些不一样。”郭栋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现我们这个部门刚成立没多久,还没接手什么特殊案件。我下面的队员们正在磨合,所以只是接了几宗小案子。倒是和普通刑案有点不一样,我说一件你就知道了。”
此时酒足饭饱,刚才我说得口干舌燥,现在角色易位,既然他开了口,我就摆好表情准备听听这火热新出炉的特事处正在办什么奇案。
“是上个月的事,啊对了,我正带着这案子的材料。”郭栋从随身的公事包里翻出张纸递给我,是份报纸的复印件。上面的一个新闻被笔圈了出来。我看了眼报眉,是七月二十五日的《青年报》。

上海老洋房天花板现七只骷髅

23日,位于上海西宝兴路的一栋老洋房在拆迁时,工人们在天花板上发现了7个骷髅,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
23日中午11时许,记者接到报料后赶到事发地,发现骷髅的张先生告诉记者,他和老伴散步时,发现一处拆迁工地附近的路边竟然有一颗人的头骨。张先生向工人询问后得知,这颗骷髅是拆房工人从旁边的一幢老洋房中发现后丢弃在路边的。记者看到,尽管已经有多处破损,但是可以确定是人的头骨。
据一名工人介绍,前天下午4点多,工人们在拆除老洋房时,在房子二楼天花板和屋顶之间的夹层里发现了这些骷髅,当时一共发现了5颗,工人们在清理过程中弄碎了两个骷髅。记者采访过程中,几名工人热心地向记者指出发现骷髅的地方,没想到的是,在发现5颗骷髅的二楼屋顶夹层,他们又发现了两颗骷髅。一名工人拿着刚发现的两颗骷髅和另外两块骨头给记者看,记者注意到,包裹骷髅的是1967年5月17日的报纸。
据拆迁工人称,第一次发现的5颗骷髅中除两个已破碎外,另3个已于昨天被警方取走进行调查。

“哦,就是这个案子?”我扫了一眼问他。这个新闻我是知道的。
郭 栋点点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事情要查清楚很麻烦。这几个骷髅头照我推测多半是哪个医生带到家里的医学标本,现在是不能这么干了,但几 十年前这样的事并不罕见。即便真有刑案在上面,也早已经过了追诉期,查出来也不能拿凶手怎么样。说白了,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转了一圈就扔到了我们处手 上。”
“也不能这么说,你不知道,我经历那么多事情,许多虽然看结果很耸人听闻,但开始介入的时候并不显山露水,所以没准你真能查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来。”这么说纯粹是安慰他,这个世界总的来说还是比较正常的,想要发现不正常的地方得有很好的运气才行。
“你有什么忠告吗,如果真的查到什么东西的话?倒不是指这宗案子,不过这个部门成立了,以后总会碰到的。”
“别太相信表面的东西,常常我以为‘就是这样’的时候,才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另外么,不要轻举妄动,有些人如果象对普通犯人那样直接去抓的话,恐怕会有大麻烦,说到底成立特事处应该是为了加强这个社会的稳定吧。”我总要说些什么,表示我对这个部门的善意。
“那是当然。”郭栋说。
“暗世界,我喜欢这么称呼由那些人和那些事组成的天地。暗世界也是有规则的,你需要去慢慢的熟悉。我有些朋友,他们可能不愿意直接和警察打交道,但偶尔帮帮小忙还是可能的。”
郭栋点点头,他的眼睛又眯了起来,这样的视线总是让人觉得意味深长。

这顿饭吃了之后没几天,我的一位朋友不告而别,梁应物告诉了我一些事,这让我对那宗四二三案的判断完全颠覆了。想起对郭栋所说的“冰山一角”之语,真是一点都没错。这事情我写在另一本手记里,和这个故事并没关系,就不再多说了。接下来的三个月过得很安稳,并没有什么糟心的事情让我碰上。夏日的暑气几番折腾,终于消散殆尽,气温迅速地降了下来。十一月的上海,我拐进报社的大门,手冰凉冰凉。已经有初冬的感觉了。
手机响起来,我看了看号码,不认识。拿起来“喂喂”几声,却没有声音。这大楼里有些角落的信号不太好。
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撂下包打开电脑,我拎起电话拨回去。
“请问哪位刚才打我手机?”
“那多啊,我是王阿姨。”
我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这是我妈的朋友,住的离我父母家不远,和我妈一样都退了休,时常找我妈聊天打发时间。
“哦,王阿姨啊,有什么事吗?”
“莘景苑被封锁了,上午我想找你妈结果不让进,安保也换了,我一个都不认识。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什么?”我大吃一惊。莘景苑就是我父母住的小区,三天前我还回家看过他们,封锁?怎么回事?
“我联系不上你妈,所以想问问你。”
“我也不知道,不过谢谢你了王阿姨,我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我忙往家里拨号,是忙音。打父亲的手机也接不通。我急起来,抓起包连电脑都顾不上关,冲出了报社。

cff 发表于 2006-4-25 15:41

二,铁幕•突入封锁区
                     
“会是什么事?”在出租车上,我不断问自己。
父母所在的莘景苑小区在上海地图的西南角,从外滩打车过去要一小时。这段时间里我没心思看风景也打不了嗑睡,不断地拨家里电话和父亲手机,都无法连上。
车在小区门前停下,我付了钱,快步走下车。
在车上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小区的大门口两个保安站得笔直,果然不是原先的面孔了。后面的小区花园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看不见。空气里弥散着一股呛人的刺鼻气味。
我刚一靠近,一个保安就斜跨一步,伸手把我拦住。
“这里现在被封锁了,不能进去。”
“可我住这里啊。”我急道。
“未经许可,任何人都不能进。”他再次强调,语气里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
“你是什么物业公司的,这里原来的保安呢?”我拔高声音问题。
他沉默以对。
我急了,拔脚往里走,伸手去推这个死挡在我前面的保安。
另一个保安也上来了,两个人一起把我夹在中间。
我缩回了推攘他们的手。
这两个人,他们保安服下面,腰里鼓鼓的是什么!
那个手感……
想起刚才他们笔挺的站姿……
“你们是军人?”我沉声问。
沉默。
我吸了口凉气,这么说,封锁莘景苑的是部队,而他们着保安装,显然是不欲引起普通市民的注意。
“那出什么事了,能告诉我吗?”
“不能。”
我从包里找出记者证递过去:“我是记者,能不能……”
还没等我说完,粗糙的大手就把记者证直接推了回来:“这里已经是管置区,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
靠,油盐不进啊!
面对他们衣服下面的枪管,我怎么也没法硬闯进去吧。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十六号楼三零二有没有出事,我父母住在里面,家里电话和手机都打不通。”我放软了态度希望能打动他,得到点消息。
战士看了一眼,说:“打不通是正常的,管置区内居民电话线被切断了,手机讯号也被屏蔽掉了。”
“啊。”我更吃了一惊。这么说来虽然未必是我家里出事,但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隔绝内外联系,一定有大事件发生了。(那多最新小说《亡者永生》2月13日起由萌芽网独家抢先每日千字连载,该书将于今年四月由接力出版社正式出版,为尊重与保证作者与出版社的知识产权,新书上市后本网站将放缓连载速度,并可能保留最终结局。敬请各位读者支持那多的正版书籍。萌友评论请至萌芽论坛“萌芽书系”版块:http://bbs.mengya.com/dispbbs.asp?boardid=42&id=182942)
我悻悻地离开小区大门,贴着围墙走。父母被困在里面,说的严重点是生死不知,我这作儿子的平时自诩神通广大,现在竟一点用都没有吗?
看着旁边的围墙我动过几次翻墙进去的念头,这墙不算高,跑几步脚一蹬应该有希望,但最终我把这想法压了下去。小区看样子已经被军管,里面多半看得很紧,而且我隐约记得小区是有红外线防盗系统的,这样的话我一翻墙就得被监探系统发现,看站岗那两人的态度,绝对没我好果子吃。


终于决定先回报社联系各方关系打听消息,谋定而后动。这时候我已经快绕了小区一圈,前面不远就又是大门,可停在人行道边的两辆奥迪车让我心里“喀噔”震了一下。
都是沪A的蓝色车牌,一个是个位数,一个是十位数。
在中国,车牌靠前的都是政府要员的官车,在上海,沪A00800以内的,都至少是局级干部。而这两辆,毫无疑问,是上海市副市长以上级别官员的车,特别是那辆个位数车牌的,难道说……
看来这里面发生的事,要远比我想象的严重得多!
回到大门口,向两个乔装打扮的保安看了一眼,准备招手叫出租回报社,却又见一辆奥迪A4在封锁带前停了下来。牌照是沪A006**。车上下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居然金发碧眼,是个相当英俊的外国人。
他们两个和门口的战士说了几句,就见刚才把我挡得死死的那名战士拿起步话机开始呼叫起来。
我立刻放弃了叫出租车的打算。这两个明显是知情人,看看再说。
两人并没被放进去,而是站在封锁带前,象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四五分钟,一个人从小区里走了出来。看到这个人的装束,我大吃一惊。
从头盔到鞋子,一整套密封防护服!
这代表什么?
我立刻联想起2003年那场让所有国人都记忆深刻的灾难性传染病。
现在是没有SARS了,但这几天报纸上连篇累牍报道的是什么,让我们报社那个跑卫生的小丫头跑断腿还拿了好几笔好稿奖金的是什么?
禽流感!
我不由打了个冷颤。
昨天的官方数据,是内地有两例疑似,其中一人死亡。
上海不是没有吗?难道……
穿防护服的和外国人寒喧几句,拿出带来的一套防护服让他换上。送外国人来的那个则重新坐上奥迪离开了。
我又等了十分钟,见没其它值得注意的,就叫了出租车回报社。
坐在车上我定下心来的时候,才发现尽管我的第一感觉是禽流感在上海爆发,但细细琢磨疑点太多。
2003年SARS在 中国爆发时,政府处理疫情最开始的方式遭到广泛的质疑和抨击,和瞒报疫情相关的官员大多受了处分。照理在今天,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了。而我在新浪上看到 的新闻恰恰说明,就算是人染上了禽流感,政府也没有瞒报的打算,而是一切透明化,让公众监督。上海政府如果要瞒禽流感疫情,别的不说,相关领导势必要承受 极大的政治风险。这似乎不太可能。
而切断电话线,动用特殊手段屏蔽手机讯号,更让我隐隐感觉,其中隐藏的秘密,要比禽流感更可怕!
再说,真的爆发禽流感,来一个市卫生局长差不多了吧,那两辆车……是怎么回事?



回到报社的时候正赶上开部务会,蓝头不知哪里来的兴致,跑过来旁听,弄得自部主任宗而以下,人人都不自在。我把情况一汇报,宗而还没说话,蓝头先兴奋起来。
“小那的新闻敏感性就是强,这是个大线索,要抓住。采访好了,要版面有版面,要奖金有奖金,我说的。”蓝头的大嗓门在小会议室里左突右撞,余音袅袅。
宗而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翘了翘。我明白这是他在表示苦笑。
“蓝总,刚才那多说的情况……牵涉到军方,恐怕采访起来有些难度。而且市委宣传部那里……”
蓝头很有气势地把手一挥:“难道因为有困难就不去采访了吗,有困难我们要上,没有困难我们要……啊,没有困难最好。”
“没有困难我们制造困难也要上”旁边偷笑的苏世勋轻轻把蓝头的话补完,周围几个人都把面部表情维持得很辛苦。
“那多你是老记者了,我知道你方方面面的关系挺多的,努力去试,一定要把内幕打听清楚。明天我就要听到结果。宣传部那里我去搞定。”蓝头拍胸脯。
宗而又看了我一眼,示意他是尽力了。
“蓝总你放心,我会尽力去做,哪怕稿子发不出来也没关系。”
我此话一出,立刻引来许多不解的目光。
我叹了口气,说:“刚才有一点我没说,我父母就住在那个小区里,我现在怎么都没法和他们联系上。”
“啊。”周围发出几声低呼。
散会后,宗而经过我时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说话。
我冲他笑了笑,以示自己没事。

得开始想办法了。
我以帮洪玲玲泡一杯茶为代价,打听了上海禽流感的情况。洪玲玲就是社会部专跑卫生条线的记者,长得娇小玲珑,所以我们常常叫她“丫头”。上次我写的那篇“瑞金医院惊现奇迹,致命绝症莫明康复!”让她相当郁闷,估计被她部主任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好在这丫头人小心胸大,一点不记仇。呃,这么说,似乎有些岐义……洪玲玲告诉我,上海相关方面虽然很紧张,正严阵以待,但别说人,连家禽感染都没发生。我试探问她疫情会不会被瞒报,她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种可能。
我之前的怀疑是对的,不是禽流感。
“那么,最近上海有没有其它高危性传染病发生?或者是发布了什么传染病警报没有?”
“没听说。”丫头奇怪地看着我问:“你问这些干啥。”
“呃……”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毕竟是需要她的帮助的。
“有这样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丫头瞪大了眼睛。随后她就兴奋起来了。
“我这就去打听,如果有绝密疫情发生,再封锁消息,总不可能从外地调医生过来,肯定是从大医院抽调的。喂,这稿子你得分点汤给我。”
“喝什么汤,有肉一块吃嘛。”我笑着说。
回到座位的时候,勉强挤给洪玲玲的笑容早已经不见了,对她来说这仅是个大新闻,而对我则更牵扯了亲人的安危,心情怎都轻松不起来。
想了一会儿,我拨通了梁应物的电话。

“呃,你也不知道吗?”我失望地说。
“即便被你猜中,爆发了危险的传染病,也仅是医学上的问题,和我们所涉及的方面,并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我叹着气。
“这样吧,我帮你问一下。”
“这样最好了,你这里是肯定有渠道了解的。另外,方便的话,能否活动一下,让我能以记者的身份进去。”
“这个……”梁应物有些迟疑:“这可完全不在X机构的权限内。”
“权限要看怎么说,你不用糊弄我,X机构进行这些研究,如果没有相当的能量,在方方面面的牵制下,简直寸步难行。”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
“知道了,我会努力看看,但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谢谢。”
挂上电话,我从名片夹里找出郭栋的名片,盯着看了一会儿,又插了回去。
还是不麻烦他了。一来认识不久;二来上海公安局特事处——公安部特事局直辖单位,听上去很牛,实际才刚成立,方方面面的关系,怎都不可能与根深蒂固的X机构相比。托上去,也是白欠人情而已。

晚上睡觉之前,我又打了一次父母的电话,还是不通。
“要是认识上海警备区的人就好了,从封锁小区的部队入手,也是条路啊。”我躺在床上这么想着。
第二天我早早就到了报社,却一直不见洪玲玲进报社,应该是在外面跑采访。手机被放在伸手能及的地方,一响起来就急着看是不是梁应物打来的。下午三点,我等到了一个丧气的消息。
蓝头踱着方步,走过来的途中和许多人和善地打着招呼,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停在我面前。
“那多啊,咳咳,跟我来一下。”他轻咳了两声,脸上堆出不一般的笑容。
他把我领到自己的办公室。
“坐坐。”他热情地招呼我。
“小那啊,你的新闻热情,新闻敏感度,都是第一流的啊。不象那些新进报社的记者,一篇三百字的小稿都写不好。”
我给了他个回应的笑容,没吱声,等着下文。
“这次莘景苑的事情,我感说全市的记者你是第一个发现的,如果能报道的话,绝对是超重量级的大新闻。”
如果能报道的话?我琢磨着他的话,看来……
“可是……”蓝头又长又重地叹着气,递给我张小纸片。
“关于莘景苑小区被封锁一事,没有市委宣传部充许,所有媒体不得擅自报道。”下面盖着上海市委宣传部的大红章。
果然。
“这个新闻,你也只好放一放了。我留意着,上面一松口,就派你过去,做个大新闻出来。”面前这位似乎全然忘了昨天是如何打着包票去搞定宣传部的,一脸诚恳地对我说。
好在我从没有对他寄予多少期望,诺诺应了几声,就离开了副总编办公室。
宣传部的那一纸禁令,口吻也比平时严厉得多啊。历来宣传部对新闻的监管,一是通过通气会上的口头传达,二是通过发文,但就我以前看到的文而言,一般会用“建议暂缓报道”的字样。这一次,所有的迹象都显示着那里面的不同寻常。





路过社会部,看见洪玲玲向我招手,连忙走过去。
“你有消息了?”我问。
“昨 天早上,瑞金医院和华山医院紧急抽调传染病区的医生护士组成特别医疗小组,被一辆军车接走了,应该就是。不过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没人知道去了哪里,而且昨 天医疗小组的成员没一个回自己家的,听说事先说好在工作结束前不能离开,不能对外联系!我问过好几个大夫,都说不会是禽流感,一定是更可怕的东西。现在医 院里都流言四起呢。”
“更可怕,会是什么?”
“有人说,只有像炭疽或埃伯拉病毒,才会让政府这么严阵以待。”洪玲玲压低了声音说。
我打了个冷颤。
埃伯拉病毒是有始以来最凶悍的病毒,从感染到发作时间极短,我看过一些图片,病发时是真正的七窍流血,到后期甚至从细小的毛孔中也渗出一颗颗不会凝固的血珠,大多数人在24小时内就会死去。1995年,刚果民主共和国的基科维克爆发过一次。当时总共出现了315例病人,让那座城市仅有的两所医院全都关闭,30%的医生和10%的护士被感染。流行的最初阶段,病死率达到100%。而炭疽的致死率虽然不像埃伯拉这么可怖,但传染性要强得多。美国国会技术办公室1993年的一份报告显示,用炭疽菌进行攻击,可能会造成比核弹还要大的灾难。因为只要一亿分之一克的炭疽杆菌便可将一个人致于死地,故被视为最理想的生物武器。而这种病毒在自然条件下可以生存几十年甚至更长。9•11之后美国就多次受到炭疽菌攻击,2001年11月美国参议员雷希收到一封藏着炭疽菌的信,幸好他没拆,那里面的病毒足以使10万人死亡。
如果是这样的传染病,那么住在小区里的父母,岂不是……
我不敢想下去。
“哎。”洪玲玲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哦,没事没事。” 我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差。
“我等会儿再去打几个电话问问。”
“先不用吧。宣传部下通知了,不能报。”
“啊?”洪玲玲一脸的失望之色:“又不能报?唉,我早该想到的。”她向后靠在椅背上,无精打采。
看样子她是准备放弃了,记者碰到宣传部禁令还能有什么办法。
只是在这件事上我的身份并不止是记者,她可以放弃,我不行。

梁应物一直没有来电话。晚上我躺在床上,回想着可能能帮上忙的人,准备第二天再多打几个电话。那个郭栋,也还是托一托的好。
正想着,手机突然叫起来。
已经过了十二点,会是谁?梁应物吗?
我一下从床上翻起来,光着脚冲到厅里,从包里找出手机。
是报社的电话。我先是一阵失望,按下接听键的那刻,却又生出某种期盼。




“那多,快到社里来一次,半小时之内。”蓝头在电话里火烧火撩地说。这时候明天报纸的所有版面都已经拼好,等值班老总看过之后就送厂印刷了,看来蓝头就是今天值班的副总。
“啊,什么事?”
“来了再说,快点。”
“是……莘景苑?”我把手机夹在脑袋和肩膀之间,一边穿袜子一边试探着问。
“嗯。”
我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立刻来。”
我在屋里奔跑,强拉硬扯着把衣服穿齐,拽起包蹬上鞋,飞身出屋,门在背后轰地关上。
坐在出租车上,来不及扣紧的领口里还残留着外面的寒意。仿佛有股莫明的力量牵引着我,在报社里等着我的会是什么样的消息?

蓝头在办公室里等我,在他旁边的是个四十岁许的微秃男人,脸有点熟,好像是市委宣传部的副部长。
“覃部长,这就是那多。”蓝头省去了一个“副”字,为他引介我。
“是你坚持要采访莘景苑吧。”打过招呼,覃部开门见山地问我。
我听不出他的语气是善是恶,但现下的情形并没有我周旋试探的余地。
“是的。”我干净利落地回答。覃部的眉头皱成了“川”字:“那里已经被严密封锁起来,到底发生什么,我也不是完全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传出去会造成严重地恐慌。”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他这样提示,心里还是一紧。
“听说你父母住在那里?”覃部顿了顿,说。
“是的,所以我很担心。”
“政府下了封锁那里的决定也是迫不得以,这样的做法很必要,但是人民也有知情权,所以,确实需要媒体的代表来参与,来监督。”这位四十多岁的处长字斟句酌地说。
“可是,”他语气一转:“这样重大的采访,本应该由新华总社特派资深记者。”
我心里原本知道他既然这么晚到报社来,一定是准许我进入采访,但由于心情太过急切,听他说到这里,心也悬了起来。
“考虑到你的父母在那里,你本身虽然还谈不上是资深记者,业务也是过硬的,所以……”他顿了顿,神色变得更凝重,说:“经上海市政府莘景苑特别处理小组研究,同时上报国务院办公厅,现决定准许上海晨星报记者那多进入莘景苑采访。”
我的心“通通通”地跳着,“上报国务院办公厅”?这果然是一宗足以震动中央的事件!



覃 部长传达完市府的决定,人也松驰了一些,脸上露出笑容说:“你还那么年轻,就有了这样的经历,前途无限啊。我把大概的情况说一下,让你心里心有个数。那个 小区里出现了一种传染病,很罕见,也很危险。国际知名的医疗机构已经派出专家支援,本市也紧急成立了医疗小组进驻。目前里面的形势……就要你自己去了解 了。”他欲言又止,不知道是不方便说,还是他这个处长并不清楚具体情况。
我想起了那天看见的外国人,多半就是来支援的外国专家。
蓝头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说:“这是殊荣啊,那多。不管对你个人还是对我们晨星报都是。”
“我会尽最大努力完成采访任务。”我说。
“是荣耀,也是考验。有些话,我要先说在前面。第一,虽然逐步得到控制,仍然是很危险的,防护服并不能保证你绝对不被感染,而一旦你染病,我可以告诉你,死亡率相当高。”
“那才是记者该在的地方。对这个职业来说,战地记者是最受尊敬的。”我毫不迟疑地说。 “第二,虽然你现在就进去采访,却不代表你写的稿件立刻能发表,什么时候见报,怎样见报,都要听宣传部的安排。这是新闻纪律。甚至不排除最后不能公开发表,只能写进内参的可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的。”
“第三,在稿件正式发表之前,你在莘景苑里见到的一切,都不能和无关者谈论,更禁止传播到互联网上。”
“好。”我点点头,揣摩他那句话的意思,迟疑着问:“这么说,是不是代表我可以自由进出莘景苑,而不用和医疗组一样只能进不能出?”
覃部长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看了我一会儿,以极轻微的幅度点了点头:“是的。但是在你每天离开的时候肯定会进行身体检测,此外,也请你在此期间少去公众场合,并且记住和你有过密切接触的人。”
他从包里取出一张证明递给我:“明天你就可以凭这个进入,你的资料包括照片已经给封锁莘景苑的部队了。”
“请问那里现在的负责人是谁?”
“今天上午特别处理小组的领导刚刚撤出来。”
他这样一说我就想起了看到的那两辆车。
“你知道,这件事对外是封锁消息的,所以市领导一直待在那里也欠妥。现在卫生局副局长坐镇现场指挥,不过具体医疗业务上,是由海勒国际支援的专家负责,你的采访事宜会由他帮着安排。”

一离开报社我就给梁应物打电话道谢。虽然覃部今晚一点口风没露,但只是因为我的父母住在里面就让我去采访?那可真是笑话。
“那地方……你自己小心点吧。”梁应物淡淡地说。
“哈,大风大浪闯过来,年兽都没能拿我怎么样,还能染病病死了?那可就真成笑话了。”我说的年兽,是和梁应物一起经历过的一件极危险之事,说到没能拿我怎么样,其实并不准确,只能说现在的我,并未被年兽所害。这其中的细微差别,可不是只言片语能说清的了。
“不过能随时进出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这个特例开得……”
梁应物只是“呵呵”一笑,并未说什么。
天气预报说要降温,我返回家的时候,外面的温度大概只有摄氏两三度的样子。风在空旷的街道和楼房间来回,发出怪异的呼啸声。
明天,在那个曾经熟悉的住宅小区里,等着我的会是什么呢。
对父母安危的关心,对未知威胁的恐惧,还有在我与生俱来的好奇心滋养下的兴奋,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
我的心在悸动。
一小股风旋进头颈,我打了个冷颤,捂着领口,加快了脚步。

“小心前面!”我大吼着。
刺耳的刹车声和向前的巨大冲力同时袭来,如果不是我绑了安全带,脑袋一定会撞在挡风玻璃上。
已经来不及了。
我明显地感到车子震动了一下,望出去,我坐的这辆桑塔纳出租车的车头已经和前面马自达的车尾结实地焊到一起。
“见鬼,你刚才在看什么?”我忍不住呵斥旁边的胖圆脸司机。
现在是早晨八点二十三分。过了这个十字路口,前面不远就是莘景苑的大门,可是旁边的这位刚才居然不知在干什么,把头扭到我这边,以致于对前面马自达冲黄灯未果的急刹准备不足。如果不是我吼这一嗓子,恐怕就要把前面那车的后厢撞烂了。虽然现在已经很惨。 “啊,唉。”胖圆脸重重叹气:“那个女的长得真漂亮,好像是混血,多看了一眼。唉。你没事吧?”
我一时无语。
“算了,还有一点路,我走过去。”
我钻出车去,马自达的车主早已经下车在那儿怒骂,胖圆脸也出来了,看看明显变形的车头车尾,脸上的小鼻子小眼皱成了一团。
我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十几步外一个身材高挑的丽人正走过来,看来就是让胖圆脸分神的美女了。
我不好意思多看,此时行人绿灯已经亮起,快步走过十字路口,心里还在想着,自己刚才这一瞥只留了个大概印象,那司机居然能看出是混血,至少盯了五秒钟,难怪要撞。
守在小区门前的保安服战士换班了,不是上次见过的两个,那股难闻的气味依然飘在空气里。我把证明和记者证一起递过去,对方仔细看了一遍,就拿起步话机呼叫。
我正等着,却听见旁边的战士说:“对不起小姐,这里现在是管制区,不能进入。”
我扭头一看,竟然就是那位混血美女。
刚才匆忙间的一瞥没有看清,现在人就站在面前,不由生出惊艳的感觉。
刀削般的轮廓,鼻梁尖细挺拔。这是许多人觉得太过锐利的五官,却是让我很欣赏的美丽。她的眼眸是淡蓝色的,凝视它们的话,应该很容易被迷住,呃,如果那里面不是一片冰寒的话。呵,是只适合煨着火炉远远观望的美人啊。
她有一米七以上的身高,穿着BURBERRY收腰款的米色经典长风衣,黑色的长发盘起。站在这湿冷的上海初冬早晨的空气里,再加上从头到脚发散出的肃然,倒颇具英伦风情。


这女子注视了我一眼,又把视线移到士兵身上:“我是海勒国际医学机构的特派研究员,我们援助的专家伦伯朗不是已经在这里开始工作了吗,你请他出来就行了。”是带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话,略显生硬,我猜想她可能是在国外长大。
“对不起,我只负责把守这里,其它一概不知。没有特许通行证,其它人一概不能进入。”
真是个合格的门卫。我心里赞叹着。面对这样的美女也一样八风不动,难得。
秀长的眉皱了起来,看来她已经明白了这个战士的难缠,却一时没有放弃的打算,气氛有点僵。
“这样吧。”我一开口,两双眼睛都看了过来。
“待会儿有人来接我,如果你找的人在里面,他应该会知道的。”
“好的。”她向我微一点头,算是表示感谢。
干等着有些无聊,特别是旁边还有个美女,总该说些什么吧。再说,如果她是特派研究员的话,也会是我的采访对象呢。
“我是上海晨星报的记者,你是特地为里面爆发的传染病来的吗?”我酝酿了一会儿才问出这句。
“嗯。”
她冷淡的反应让我有点尴尬,真是个冰美人。
“我是那多,那么多的那多。这儿的采访暂时由我一个人来做,所以,以后会有很多问题向你请教。”我伸出手去。
她看了看我伸出去的手,一时间我担心她会不会就这么让我的手悬在半空,好在她还是伸手和我握了一下。她的手很冰,也很滑。
“何夕。今夕何夕的何夕。”
“哦,我本来还以为你不是中国人呢。”我笑着说。
“的确不是。”
“呃……”我一时语塞。正想着该怎么把话接回去,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失常。怎么会想着和她扯这些,前一刻还在为身处险境的父母担心,还在为自己将要面对的未知恶性传染病惴惴不安,现在碰到这个身为医疗特派员的何夕,不正该问她有关传染病的事吗?居然扯起了家常!
我可不是没见过美女的毛头小子啊,暗自摇摇头,刚想开口问正题,一个穿着密封防护服的人从小区里快步走来,手里还拿着一套防护服,看见我旁边的何夕,“啊”地叫了一声,满脸的惊讶。
这人正是我前天见到的外国人,伦勃朗。
“何夕,你怎么会来?”
声音从头罩里传出来,闷闷的。让我诧异的是,他说的竟然也是汉语。虽然比何夕要差一些,但一个外国人能说成这样,已经算相当流利了。
只是这两人要是一直生活在国外,这种自然的交流应该用他们自己的语言才对啊。
“昨晚我还和父亲通电话,他说你度假去了呢。”
“度假就一定得去夏威夷摩洛哥,不能来这儿吗?”
“真是太胡闹了,你知不道这儿很危险……”伦勃朗大声说。
“我是研究员,对病理比你清楚。”何夕无视他的不满,抢白说。
伦勃朗张着嘴,又是恼火又是无奈的模样。原来何夕对谁说话都是这么不客气,我刚才也有类似的经验,夸张一点说,何夕擅于往和她说话的人嘴里扔干布,堵得死死不说还让对方口干舌燥。
“咳咳,你也知道自己是研究员,你从来都没有在第一线进行救助的经验。”他停了几秒钟说。
“你可以指导我,而且我也接受过相关训练。”说到这里,她的眉毛微微一挑:“怎么,打算一直把我堵在这里?”语气还是平平淡淡,却有种让人想躲开的犀利。幸好不是我处在伦勃朗的位置上,不然真是难受极了。
“你!”伦勃朗盯着何夕看了一会儿,“嘿”地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只是需要从总部把你的资料传过来,再经由上海政府批准,才能进入这里的。”
“那么,”何夕抬腕看表:“下午一点,我会再来。不用准备衣服,我自带。”说完不待伦勃朗作何反应,就转身离去,眼神扫过我时,以极轻微的幅度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目视快步离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她并没有带着能装下防护服的大包。也就是说,她只是为了让伦勃朗搞定准入证而来,早料到不能当场进入这片封锁区。
这又冷又傲的女子,心里算得清清楚楚啊。精英级的人,我这样下了判断。一个人的水准,在些微的细节上就能体现出来。
是个少见的美貌和智慧兼具的女人,就是冷了点。突然又想到,我认识的女子中,似乎并不乏这般人物。路云就是典型,叶瞳嘛,脑子也相当灵活,只有水笙的老婆苏迎,似乎并不怎么有心计的样子。
尤在感叹着,却听伦勃朗问道:“您是那多先生吧。”
我这才回神意识到身边还站着个男人,转回头应道:“是的。”
“刚才是我妹妹何夕,原本一直在海勒国际做病毒研究,没想到这次……”说到这里伦勃朗摊开手笑了笑:“不过她对范氏症的病毒也做长期的培养观察,到时你也可以采访她。不过她脾气古怪,刚才你也看见了吧,不是个很容易打交道的人。”
“范氏症?你是说在这小区里爆发的传梁病叫范氏症?”我问。伦勃朗点点头,把衣服递过来:“先穿上,然后我领你进去。你知道怎么穿吗,要是没穿好不密封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我试试。”我接过衣服。类似的衣服我穿过一次,比手上的这套还要昂贵许多。
“病毒传播速度快吗,死亡率高不高?”我一边穿一边问。
“已经……”伦勃朗说了个开头突然停住,看了看正目不斜视站岗的卫兵,说:“这些我们进去再说。”
虽说有一次经验,全部弄妥当还是花了十分钟,伦勃朗负责任地检查了一遍,这才领着我往里走。
“小区的会所是我们的临时中心,整个医疗小组医生护士一共十三人,已经发病的人加上需要密切观察的人很多,所以忙不过来。我是海勒国际派过来的顾问专家,不用一直守在第一线,否则找个人过来接待你都是难事。”
“你刚才说的‘已经’,已经什么?”我问。
“已经有十二人死亡。”
“什么?”我当时就呆了,停下脚步瞪着他:“这才几天,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我想你要有些心理准备。”伦勃朗转过身来注视着我:“你将要看见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传染病。”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清晨的薄雾刚刚散去,太阳照在这个小区里,照在我的身上,却是冰冰冷冷的。直冻到我心里。
“最恐怖的,远比埃伯拉更可怕!”伦勃朗头罩里的声音低低沉沉,“嗡嗡”着撞进我的胸膛。

cff 发表于 2006-4-25 15:42

三,         浸泡在鲜血里的范氏症

“我想你要有些心理准备,你将看见人世间最恐怖的传染病。”这样郑重地提醒我之后,伦勃朗从口袋里摸出一叠照片递过来。
“好几位医疗小组的成员在病人死亡时当场晕倒,给你看些现场照片,希望你到时不要也晕过去,不过,呕吐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这叠照片有十几张,每张有七寸大,非常清晰。
但我在看第一张的时候,并没有马上看出来里面是什么东西。
好象是房间的一角,却不知道拍摄的对象是什么。照片上是一片红木地板的近景,地板上不太干净,除了一些污滓外,还掉落了些不明物体。
虽然照片把地上的东西拍得相当清楚,我还是没办法一下认出那是什么。那一团一团暗红色的,有拳头大小的,有的更小一点,还有的并不成形,象一小堆红色肉糜。再旁边是沙发的下半部分和两只椅脚,上面也很脏,(本小说萌芽网首载,将于今年四月由接力出版社出版。转贴者勿删)红沙发上面有几斑暗蓝,红色的椅脚上有几块土黄,不知是什么染上去的。在照片右侧的边缘,还露出半截带状物。
“这……”我抬起头,想询问伦勃朗,他却示意我继续看下去。
我把第一张移到底下,第二张照片的内容跳进眼帘时,胸口登时一闷,赶忙把视线移到一边,胃里却已经翻腾起来。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压下吐意,这才敢再看照片。
第二张照片和第一张拍的是同一个场地,前一张是局部,而这张取的是中景,可以较完整地看到在这个客厅里发生的惨剧。
一个人倒在长沙发上,从脖子开始到腹部一片血肉模糊,他的胸腔和腹腔向外翻出来,好象被人开膛破肚,白色的肋骨清晰可见。
我这才意识到,并不是这个家的主人特别偏爱红色,用红色的地板用红色的沙发和椅子,这一切都是照片中死者的血染红的,他体内所有的血都流了出来,洒遍了沙发和旁边的椅子,只有在少数地方才能看出沙发原本的蓝色和椅子原本的黄色。
“这是被谋杀的?”我脱口而出。 “这样的场景很容易让人想到开膛手杰克吧。很遗憾,范氏症的每个患者死去时,都是这么的惨烈!这是第一个病人的死亡照片,后面的一些是死在救护中心里的。”
我飞快地看了剩下的照片,不同的死者,一样的血肉横飞!
“怎么可能,生病怎么会生成这个样子,这是什么病?”我惊呆了,喃喃地念叨着。我以前也见过一些残忍恶心的场面,但以这次最为酷烈,不过也好在我有那些经历,不然肯定已经找地方吐去了。
“这就是范氏症,全称是范氏群发性器官亢奋症。”
“器官亢奋?”我现在几乎完全停摆的脑袋无法把器官亢奋和这样的死亡联系在一起。
“由 一种罕见病毒引起的全身大多数器官的病变,亢奋是病变器官的症状,这些器官包括心脏、肝脏、肺、胃、肾脏、胆、膀胱甚至大小肠,病人在得病初期会感觉特别 精力旺盛,有强烈的饥饿感,吃下平时饭量三四倍的东西也不觉得饱。二十四小时到四十八小时之间,病变器官变得比正常状态肥大百分之二十到三十,这些器官互 相挤压在一起,当亢奋的临界点被超越,几乎是一瞬间,心肝脾胃肺之间的挤压将使病人陷入剧烈的痛苦中。但这些器官的增大趋势不会停止,反而以比之前更快的 速度,象充了气似的大起来。更严重的是……”说到这里,伦勃伦忽然停了下来。
“还有更严重的?”就刚才他说的那些,已经足以让人在短时间内死去,而且听上去一旦发作到这个地步,现代疗几乎注定是无能为力的。这还不够,还有更严重的?
“走吧。”伦勃朗说:“别站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我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往小区会所,哦不,现在的临时医疗中心走去,刚才那十几张照片上的情形却不断在眼前闪回。
走了没多远,看见两个提着箱子的医生快步在前面跑过。
“怎么了?”伦勃朗大声叫他们。
“是三号楼,三号楼二零一住户报告出现亢奋状态。”一个医生回答着,并没有停下脚步,飞快向三号楼奔去。
“见鬼,又有一幢楼受到感染了。”伦勃朗低吼了一声:“感染一个就得死一个啊。”
“啊,死亡率百分之一百吗?”我发现了(本小说萌芽网首载,将于今年四月由接力出版社出版。转贴者勿删)他话里包含着的可怕消息。
“是的,百分之一百,刚才那个报告自己感觉亢奋的人,希望是他的心理问题。”
“现在有几幢楼出现了病人?十二号楼呢,有没有被感染的?”我急着问,十二号楼四零三,我父母就住在里面。
“这 个小区一共住有三百九十二户,封锁时小区内共一千零八十九人。三号楼先不算,确诊感染的十八户,共三十三人,分布在三幢楼里,目前已经死亡十二人,从昨天 夜里开始有人陆续进入病危发作期,估计今天和明天的死亡人数还会大幅上升。十二号楼还没发现受感染者,不过你为什么特意问这幢楼?”
“我父母住在里面。”
“哦?”伦勃朗看了我一眼:“难怪你冒着危险,坚持要到这里来采访。让我想想,嗯,最近的感染楼离十二号楼也有两幢楼的间隔,如果我们控制得力,那里会是安全的。”
一个黑影突然从天上落下,掉在旁边的草丛里。
“这是什么?”我问。
“麻 雀吧,被击毙的麻雀。”伦勃朗解释说:“引发范氏症的病毒有可能通过动物传染,猫狗之类的已经确认可以受感染,而鸟类……这种病毒正在不停变异,我们不能 冒险,这个小区正用播放着只有鸟才能听见的嘈音,偶然有闯进来的,就像刚才这只麻雀,自会有军方支援的狙击手把它干掉。”
“可我怎么没听见枪声。”我疑惑地问。
“当然是加了消音器的,否则不是要被封锁区外的居民听见。现在外面一定已经有很多流言了吧,要是听见枪声还了得!”
“的确是。”我表示赞同。
“这小区里你已经很难见到人以外的生物了。我想你一定闻到那味道了。”
“是我在门口闻到的那股吗,很刺鼻。”
“那是一种化学药剂,用来杀死和阻挡昆虫。在那样的浓度下,连飞虫不避开也会死去。”
“昆虫也会传播?”我一阵毛骨耸然。
“目前还没发现,但考虑到安全性,又是上海这样的国际化都市,不能冒任何一点险。况且,我刚才和你说过,这种病毒正在变异。”
“变异?”我隐隐感到这场灾难可能比表面更严重。
“你能说得详细些吗?”我问。
“这会要说很长时间,先等一等。”临时中心已经不远了,伦勃朗加快了脚步。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说内脏病变到那种程度还不是最严重的。”前面就是临时中心的玻璃门了,伦勃朗忽然开口对我说。
“是的,我觉得那已经糟糕透了。”
“范氏症的死亡率高得惊人,但是什么病都可能导致死亡,一个合格的医生,习惯死亡是必须做到的。只有能冷静地面对死亡,才能穿梭在生离死别之中,以正常的精神状态为患者治疗。”伦勃朗在玻璃门前站住,并没有要推门进去的意思。
“但是。”他转过身来,背对着身后的建筑,扫视着这个小区里一幢幢默然的楼宇,那里面有人正向着死亡而去,其它的人在?匣毯途渑腔病K氖酉咦钪章湓谖业牧成稀

cff 发表于 2006-4-25 15:42

四,被挖空的人

回到家我就洗了一把澡。白天汗出得最厉害的时候,内衣完全都粘在身上,即便是干了,也浑身不舒坦。
晚饭后我出门往茂名路去。蹦迪对我太激烈,我准备找个安静的酒吧。
酒吧集中在茂名路的南头。上海的酒吧街以衡山路最著名,后来新天地逐渐取代衡山路的辉煌,如今外滩三号成了新贵。而茂名路是更早的一代,其中有个爵士吧我相当喜欢。
这一段路面狭窄,两旁高大的梧桐下酒吧一间连着一间,不时有音乐从里面飘出。这原本是有些情调的地方,但看在我的眼里,所有景物都变得扭曲。
我心里好似有一面鼓,鼓点“咚咚咚”敲着,越来越急,自从我离开莘景苑,走进上海正常的空气里,内心的焦燥和外部环境形成强烈地反差。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该死的,停不下来。
我闭上眼睛,狠狠按自己的太阳穴。
深呼吸,要去的爵士吧已经在眼前了。
推开门,里面灯光暗淡,乐队正在演奏一首极熟悉的曲子,就是叫不上名字。环顾四周,那些听众一边品酒一边品乐,悠然自得。
这么陶醉吗?他们不知道这个城市的某一个角度已经变得极度危险,如果这个危险蔓延开,他们会知道,地狱是什么样子!
糟糕,我怎么又在想这些。
我一向为自己的精神承受力自豪,可是这次,家人受到的威胁和见到景象之惨烈,真的把我逼到了极限边缘。
伦勃朗是正确的,我需要放松。
我收回注视别人的眼神,却又出乎意料地看见一个熟悉的侧影。犹豫了一下,我向她走去。
“你好,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何夕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笑了笑,手里的酒杯微微前倾,示意我坐下。
“我以为你会二十四小时在莘景苑呢,就和你哥伦勃朗一样。”
“我是来渡假的,在什么时间去什么地方是我的自由。”何夕皱起眉毛,说:“谁说他是我哥的?”
“今天早上他还说……听上去你们是一个父亲啊。”我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去,希望借这个美女的吸引力摆脱阴影。
“他是领养的,我也是。”
“哦。”不过就算是领养的,难道就不以兄妹相称吗,还是说伦勃朗居然比何夕小?看上去可不像啊。当然,我不会在这个话题上追问下去。
不过还真是巧,你怎么会来这里?”我问。
“我住在瑞金宾馆,晚上想找个地方坐坐,这里比较安静。”
我点了点头。瑞金宾馆过来只有几步路,而这间爵士吧,也是这条路上少数几个既安静又有情调的酒吧之一了。
我忽然觉得,现在端着酒杯坐在我旁边的何夕虽然和热情沾不着边,比起白天时候的言谈,要容易接近得多。
“你居然能自由出入莘景苑,我以为只有我才有这种特权。”我开玩笑地说着,不过也真是有些奇怪才这样说的。
“范氏病毒不可能穿透防护服,这点早已被证实,所以安全上是没有问题的。而程序上,说到底在这件事情上中国政府是有求于海勒国际的,所以不会特意为难。”
“哦,有求于你们,这怎么说?”
“这 件事中国还没通报给世界卫生组织知道,照例世界卫生组织是不赞成隐瞒行为的,传出去会给中国政府的声誉带来损害。我们海勒国际和世界卫生组织有广泛的联 系,现在中国政府既希望我们能提供援助,又希望我们暂时保守秘密。现在我们达成的协定是,一旦发现范氏症不受控制并向外扩散,中国政府必须立刻公开消息并疏散周边人群。”
只稍稍想象了一下那时上海的情形,就让我不寒而傈了。
“不来一杯吗?”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微微晃动。
“好吧,只能一点点,如果你不想看见我醉卧街头的话。”这是实话,我一般是不喝酒的。
“我可不会管你。”何夕笑起来。
她的笑容眩目的让人无法正视。我侧过脸,示意酒保拿一个酒杯来。
“你真是来度假的吗?”
“你说呢?”她反问。
“我不太明白。”我老实地说。
她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我 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虽然实际上我还没有亲眼看到病人死去时的模样,但就今天所见的情景,让我很难想象会有人把去那里当成度假。就连我都有一种想二十四 小时呆在那里做些什么的冲动。”大概童童给我的印象太深,说到后来,隐隐含着指责何夕的意思。话说完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何夕低头看着杯里的酒,慢慢地转动着酒杯。
“我有自己的理由。”她说。
有那么一刻我好像看见她蓝色的眼中闪过一抹忧伤,不,是很浓很浓的哀愁。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她又开始喝酒,一大口,完全不顾及优雅的形象,然后被呛住,低下头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向酒保要来一叠面巾纸递给她,她接过来捂住口,等慢慢平复,又抽出另一张在眼睛上按了两下。
“谢谢。”她抬起头说。
我注视她的眼睛,却无法发现什么。
主唱沙哑的嗓子又响了起来,这首曲名我总算能记起来,是《月亮河》。
“看来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谈那样严肃的话题,不管怎样,现在是放松的时间。”我微笑着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自我催眠。
“没关系,你陪了那个小女孩一整天吧。”
“是的。”我收敛了笑容:“她叫童童,只有六岁。”
“不幸的孩子,但她在最后的时间里遇上你,却又是幸运的。我替她谢谢你。”何夕举起酒杯:“你还一口没喝过呢。”
我轻轻和她碰杯,抿了一口。我不太喜欢轩尼诗的味道,相比起来,我更乐意喝王朝干红。
“早上你是想采访我吧。”她说。
“你的感觉可真敏锐。”我送上一句赞美,是真心的。
“好啦,那我就特意拨出休息的时间,接受你的采访。”
“真的?”我的眼睛一亮,伦勃朗说何夕是搞病毒研究的,我还真是有些问题想问她呢。
“不过,一个问题一口酒。”她露出捉狭的神情:“一大口哦,可不是像刚才那样沾一沾。”
我二话不说,当即就吞了一大口冰凉的“咳嗽药水”,这东西真不合中国人口味。
何夕盯着我的酒杯瞧。
“明显降低,三分之一。怎么,过关没?”
“问吧。”她一副勉勉强强的模样。
为了我可怜的酒量着想,我不得不好好琢磨问题。
“你先介绍一下引发范氏症的病毒吧。”我说。
“你这个耍赖的家伙,这可是个综合性的问题。不过呢,”何夕眼波流转,笑着说:“太专业的你也不明白,写新闻嘛,让大家能看懂是关键,我就给你大概说一说。”
“这种病毒在最开始总是能穿过人体免疫系统的空隙。你知道,只有对破坏性的病毒免疫系统才会行动起来,如果这种病毒对人体是有益的,那么免疫系统并不会有什么动作。事实上有许多生活在人体内的细菌帮了人的大忙,没有它们人根本就活不下来。比如说。”
何夕伸出纤长的手指指着我的嘴:“这里面就有一大群各种各样的,还有这里,”她的手指往下移:“肠胃系统里是著名的另一群。”
“别总是指着我,你也一样。”我抱怨。
“是的,它们无所不在。”何夕笑了。
“这和引发范氏症的病毒有什么关系,那种病毒叫什么名字?”
看见何夕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懊恼地喝了一口酒。我明明可以安静地等她说下去的。
“这种病毒就叫范氏病毒。很后悔问了这个简单的问题吧,我再附送一些,你不知道它们的名字里为什么都有一个‘范氏’吧,你知道我所属的医疗机构叫什么名称吗?”
“海勒国际。”
“我的养父就叫范海勒。”
我张大了嘴。
“你是说……”
“是的,他创办了海勒国际,而范氏症和范氏病毒也是他发现的,所以就以他的名字命名,这是惯例。对范氏症这种罕见的疾病,海勒国际是最权威的医疗机构。”
“范海勒,这个名字,有点像中国人,又有点欧洲人的味道。”
“他是中国人,确切地说,是上海人。哦,他现在是德国藉。”
“可你怎么姓何?”我奇怪地问,很自觉地喝了一口酒。女人可以斤斤计较,男人不行。
“范夕?那可真是个糟糕的名字,你不觉得很容易联想到稀饭吗?”
我笑了。
“是很容易。的确不合适你。”
“回到刚才的问题吧。范氏症的症状你也知道,几乎所有的内脏都兴奋起来,努力吸收养分,重新开始生长,加倍地工作。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范氏病毒成功地骗过了免疫系统,不过很快它就被发现,说起来它们并不难对付,所以在短时间里就会被人体免疫系统消灭。”
“被消灭?那死亡率怎么会那么高?”
“范氏病毒被消灭,但内脏的病变是自发性的,对此免疫系统无能为力。病毒在极短的时间里就修改了基因里的某一链,你知道,基因是一组控制人体的开关,那些碱基对画出了一幅人体蓝图,对其中任何一对进行改变,都会引发不可测的后果。某一个在青春期结束后就该关上的阀门被打开了,而且转到了最大功率。而人类的遗传学研究才刚刚开始,就像一个被扔到神州六号火箭上的野人,除了摸索和惊叹之外还想干什么的话,一定会搞砸一切。”
“真是个贴切的比喻。”我勉强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一旦感染,就死定了。”
“如 果研究出疫苗的话,让免疫系统在第一时间杀灭范氏病毒,不让它修改患者基因是现在唯一的期待。否则就只有等候奇迹了。可是我们现在的研究距离疫苗还很遥 远。其实对这种病毒的研究有相当积极的意义,如果能破解它们对人体发生作用的细节,对器官和神经组织再生研究将带来巨大的突破。但糟糕的是,范氏病毒近两 年不停地变异。这是相当危险的讯号。”
何夕停了下来。
第三杯酒。
我已经明显感到往上涌的酒劲。这不是问题。
何夕比我喝得更多,虽然这儿的光线不好,我还是能看见她脸上浮起的红晕。
“一杯不够,不够买这么一个可怕的消息。”她已经有些许醉意。
“你别喝了,小心走不回去。”
何夕看着我,笑了。她把已经送到唇边的酒杯放下,推到我的面前。
“那你帮我喝了。”她说。
我想她如果清醒着,绝不会提出这么香艳的要求。
“范氏病毒最初不是在人身上发现的,1998年, 我父亲是在一只兔子身上发现这些危险家伙的,后来,禽类身上也发现了,而两栖类居然也会染到。最初是个案,那些携病毒的动物很快死去,并不具备高传染性, 可后来病毒不断地变化,一个著名的案例就发生在不久之前,汉堡附近的一片小湖里,数以千计的蟾蜍都染上了范氏病毒的一个变种,很快爆体而亡。这事吓到了好 多人,包括一些不明究竟的媒体。”
“我记得在网上看到过这件事的报道。”我说。
“2000年一个爱尔兰人因为不明原因染上了范氏症,范氏病毒虽然把那个人害死,但却并没有传给另一个人。五年来有案例可查的范氏症患者一共二十三例,没有一个人身上的范氏病毒具备人传人的特性。可是在中国,在上海的莘景苑里,我看到了一个新的变种!”
酒意浓浓,依然挡不住我心里彻骨的寒意。再喝一口。
“之前的二十三位死者,在发病前都没有接触过患范氏症的动物,也就是说,这种病毒能以一种我们目前还不清楚的方式传播。这次在莘景苑,我听说他们也还没找到传染源。”
“那么莘景苑……会怎么样?可能会进一步扩散吗?”
“救援小组带了些易携的设备,伦勃朗在第一天就开始了病毒培养,我今天看了一下。”
我的拳头一下子捏紧。
“怎么样?”我把属于她的那杯酒全都喝完了。
“就算人体免疫机制一直不起作用,这次的变种也会在短时间里快速失去活力。换而言之,传染性不高,控制得力的话应该不会扩散出这个小区。运气好的话,可以把范围控制在现在发病的三幢楼里。”
我松开手。两句话的时间,我的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可是从七年来范氏病毒的变异趋势看,这种病毒正以惊人的速度变化着,目前已经有十八个变种,而且更向高传染性发展。如果它何持这种速度,那么最多再过十年,或许只要五年,就会出现多载体高传染性的变种。”
“什么!”我失声道。
“想 象一下,到那时,你养的宠物、天上飞过的鸟、躲在角落的老鼠、水里的鱼虾甚至各种各样的微小昆虫都能把范氏病毒传给你,到最后,你所见到的一切生灵,都不 停地在你面前爆开,而只要沾到一滴汁液,你也将走向不归路。或许只能穿着防护衣生活,那东西目前被证明还是安全的。”
我瞪着她,许久,从我喉咙深处吐出两个艰涩的字:“末日!”
“也许是,希望在那之前可以研究出疫苗,或者遗传学研究能出现一系列重大突破。不过这两个,都差不多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果公众知道这些的话……”
“公众不会知道的。”何夕打断我:“你会把这些告诉公众吗?”
我慢慢摇了摇头:“不会。”
“欢迎你加入知情者的行列,和我们一起期待奇迹吧。”
“我相信奇迹。”我想说些鼓励自己的话,知道真相后生活下去是要有动力的。
“这个世界上是有奇迹的,不然人类早已经灭亡了,哦不,应该说没有奇迹生命就不会存在。”
“你有信仰吗,神学家才这么看,神造万物。其实我们只是无数选择中碰巧对了的那一个。”
“我不信教,但三个月前我就目睹了一个奇迹。”
“哦?说来听听。”何夕又倒上酒,喝了一口。我觉得她似乎拿错了杯子。
我把程根的病愈告诉她。
“海尼尔氏症,我知道那个病。”她中间插过这么一句,然后就再没说过话,原本玩味的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明天带我去。”我讲完之后何夕说。
“什么?”
“明天带我去那个医院,我要看程根的病历和化验报告,然后再找到那个人。”何夕的语气不容置疑。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
何夕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她很兴奋。
“我有一个猜想,可能是错误的,但我要去看一看。海尼尔氏症是多发性器官衰竭症,你没想到什么吗?”
“范氏症!”我知道何夕在想什么。我也这么想过,否则傍晚就不会打电话给林医生了。
“没错,海尼尔氏症和范氏症的病状是截然相反的。”何夕盯着我:“如果一个海尼尔氏症患者感染了范氏病毒,会怎么样?”
“我打过电话给主治医生,他说程根没事,完全好了,没爆体而……”我突然住口,何夕的意思似乎是:“你是说以毒攻毒,相互抵消?病人不会死?”
“这我不知道,但刚才你说,程根的饭量突然增加,很多指数变得不象一个老人。范氏病毒在人体内存活时间极短,所以如果不及时化验,是验不出来的,亢奋期产生后三小时内,病毒就会被免疫系统消灭,而你说的那家医院是在亢奋期后至少五小时才进行全面检查的。”
“绝不止五小时。”我说。
“如果程根现在真的没有死的话,”何夕突然站了起来:“我们的研究将会有一个新的方向!”
我也站了起来:“现在就去,现在!”
“不用急,他现在没有危险性,如果是范氏症,你去采访他的时候就没有病毒了,没病毒是不会传染的,否则以为自己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她误会了我的意思。
“不,早一分钟那里的人就多一分希望,现在医院是下班了,但我能找到那个医生,然后找到那个老头,程根!不能等了,就现在!”我斗鸡一样狠狠盯着何夕。
“你?”她皱起眉头看我。
我已经低头在包里翻找出手机,调出通讯名单,嘴里念叨着:“该找谁呢,林玲,郭栋,梁应物,对,就是梁应物,他一定有办法找到那个……”
“喂!”
我抬头看何夕。
“啪!”
清脆的响声过后,我的左脸火辣辣痛起来。
“清醒一点,你整个晚上都很焦虑!”
我捂着脸,愣愣看着她。
“放轻松,明天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她的身体开始摇晃。
我忙扶住她。
“你带给我一个好消息,不过我得给你一个坏消息。我喝太多酒了,好像得要你送我回去呢。”何夕的脸靠在我的脖颈上,轻轻地说。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整个人终于松驰下来。

我挽住何夕的腰,清楚地感受到那里的弹性和热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自己的脚步也在虚浮飘移着。大多数时候她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倚靠在我身上,我有坚强有力的肩和臂膀,只是偶尔,我也会突然往她那里靠过去。
对路人来说,大概只会看到两个踉踉跄跄的家伙正互相给对方找着麻烦吧。
好在瑞金宾馆真的很近,我把何夕送达房间,看她开门进去,道声“晚安”就离开了。

早上醒过来的第一感觉就是头痛。
昨晚真是喝太多酒了,不是何夕的原因,我知道自己是在买醉。我该谢谢她最后的一巴掌。
从床上坐起来,忽然觉得不对。
我的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还有,我没穿睡衣睡觉的习惯啊。
过了两秒钟,我意识到自己是在某个宾馆的房间里。
何夕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穿着棕色绞花毛衣,长发披在肩上。
“有鲜榨的橙汁,如果你头痛的话。”她指了指旁边的床头柜。
“我昨天不是回家了吗?”我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可我真的搞不明白。
“你是回家了,昨天你走出宾馆,叫了辆车对司机说去瑞金宾馆。那个司机转了一送把你送回来,然后你跑到我的门外想用钥匙开门。”何夕板着脸说到这里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我张大了嘴。
“那时候我洗完澡刚清醒一点,想起来还没和你约去医院的时间和碰面的地点,又没有你的电话,就听见门外有奇怪的声音。你也真是有本事,这门没钥匙孔,你对着门把手足足磨了五分钟。我一开门你就趴下了。”
看见我不知所措的模样,她的笑意更明显了。
“昨天我好像打你了,真对不起,那时喝醉了。”她说。
“我没系,我也醉了。”其实应该感谢她打得好的,只是我说不出口。现在我的心情依然沉重,但已经没有昨晚那种停不下来的焦灼了。
环顾左右,看见自己的衣服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心里不免猜测起来。
“WAITER换的,WAITER叠的,赶快爬起来,我们去医院。”何夕一眼就看出我在想什么。

在瑞金医院外的早点摊上解决了早饭,山东烧饼很香,何夕吃了两份。
我一直在想昨天她睡在哪里,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我记得起来的时候旁边还有个枕头。
一场当事者毫不知情的艳遇。
我们在门诊正式开始前找到了林医生,对于我介绍的美丽同行,他显得相当尊敬。他是听说过海勒国际的。
“听说您之前接触过一个奇迹康复的海尼尔氏症患者,这可能对我的研究会有相当帮助,所以想向您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何夕的语气还算柔软,但并没有什么笑容。正常情况下她真是不易接近。
听何夕这么说,林医生的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怎么,是不是不方便调病史?”我问。
“这也是一个原因,我无法轻易把病人的具体治疗资料调出来。”
“同行交流的话,我想经过一定手续还是可以的吧。”我说。这种商量求人的话,想必何夕是不会说的。
“这倒是。”虽然这么说着,林医生面上的难色依然还在。
何夕看着林医生,忽然问:“不会是那位患者已经死了吧?”
“不会,昨天林医生还对我说他好了呢。”我接口说。
突然我看到了林医生的表情,他竟然被何夕问得张口结舌!
“啊,难道真的死了?”我大吃一惊。
“你怎么知道的?”林医生问。
“是不是死状很惨?”何夕问。
林医生点头:“是挺惨的。”
“那有没有人受感染?”我忙问。
“感染?什么感染?”林医生的反问让我和何夕都是一愣。
“没有人被传染吗?”何夕皱着眉问。
“你们……搞错了吧。程根不是病死的。”林医生说了句让我们更加惊讶的话。
“那他是怎么死的?”
“被他儿子杀死的。”林医生压低声音说。
“尸体烧了吗?”何夕接着问。
林医生脸色一变,说:“那么多时候,当然烧了。”
“法医做解剖了吗?”
林医生面色又难看几分,说:“这我不清楚,你们可以去公安局问。门诊就要开始了,不能耽误病人的时间,先这样吧。”

“程根的病历资料,海勒国际出面要的话,还是能拿到的。”走出门外后我对何夕说。
“刚才那个人,有些话没说。”何夕转头看了眼内科门诊里林医生的背影。
“嗯,你问他尸体有没有烧掉,和是否做了解剖时,他的反应的确不正常。”我点头。
“你有没有办法再侧面了解一下。”何夕说。
“好的。”
走到门诊大厅口,一个护士从外面匆匆进来,我见过她。
“喂,你好。”我忙拦下她。
“我是晨星报记者那多,耽误你一会儿。”我把名片递给她。
“有什么事吗?”
“三个月前我采访过一个病人,叫程根,那时候我在病房里见过你,你做过他的护理工作吧。”
“啊,程根!”她张大了嘴,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是啊,我知道他后来被儿子害死了,而且还……唉。”我叹息着摇了摇头。
“真的是太惨了,绝症都熬过来了,死在儿子的手里,内脏还被人掏得空空的,唉呀。”
我和何夕互视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内脏被掏空了?惊讶归惊讶,可不能愣着。
    “关于他内脏被掏空这件事……”我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想着说辞:“知道的人也不多,这个,警方也还没完全搞清楚,你……”
“我不是去做过笔录了吗,我知道的都说了啊。”护士睁大了眼。
“当然,我也看过那份笔录。”我已经想好该说什么,压低声音:“有关领导对这件事很重视,指示我们报社把这件事写成内参送上去,因为我采访过程根,所以就让我写这篇内部稿件。警方的笔录对我写稿而言,太单薄了,所以需要对你做一次采访,让你重新把知道的详细说一遍,希望你能配合。”
“哦,可是我现在要上班。”护士说。
“当然不会占用你上班时间。”我笑了:“中午,在这里附近找个地方,请你吃顿便餐。”


拿到了这个叫杜琴的小姑娘的手机号码,我冲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打了个响指。一切搞定。
“你反应挺快啊。”何夕说。
“呵呵。”
“真是不可信的男人。”
我的笑容僵住,看了看何夕,仿佛什么都没说过的样子,只是嘴角微微地向上翘起。
“你刚才给杜琴的那个,不给我一张吗?”
“啊,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这段时间你打算去哪里?”何夕却问了另一个问题。
“约的是十二点,还有三小时,我想去莘景苑,虽然算起来只能在那里呆一个多小时。”说到这里,我终于想明白何夕上一句说的是什么,忙摸出名片递过去。
何夕接过放进皮衣口袋里。
“你的电话是多少?”我摸出手机打算记下来。
“64725222。”
“那么好记的号码,区号呢?”
“021。”
“啊?你在上海有房子?”
“瑞金宾馆总机,你知道我住几号房。”
我哑口无言,心中丧气,招手叫了辆的士。
“生气啦?”车子开了一会儿,坐在后排的何夕问我。
“没有,我在想那个小女孩,童童。”我说。
何夕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递给我一张纸。
上面写着一个EMAIL地址,还有一个22开头的电话号码。
我没出息地露出笑容,好在她坐在后面看不见。
“22?那是哪里?”
“日内瓦,海勒国际总部。电话很难找到我,邮件我不常回。”
后面这句是何夕的说话风格,我自动过滤了。
伦勃朗拿着两套防护服出来接我们,其中一件是天蓝色的何夕自带装,昨天消毒后就寄放在救护中心里了。
看到连续两天我都和何夕同时出现,伦勃朗不免有些惊讶。
“又那么巧和她碰见?”伦勃朗悄悄问我。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何夕却听见了。
“一起来的。”她说。
“啊。”伦勃朗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疑惑,不过他没再追问下去。

童童死了。就在今天凌晨。
现在的死亡人数是二十二人,几乎是昨天数字的一倍。在地下的那些临时隔间里,还有三十一人在等待着。
三幢被感染的楼里,还住着六十七个人。等待他们的,不知是什么。
医疗小组又增加了三名新支援的护士,可是其中的一个已经不能在岗位上工作。今天早上她第一次看见病人在面前死去,被血溅了一身,吓倒在地上的时候,手被钢丝床的锐角划破了,防护服更裂了一大道口子。所有的人都为她祈祷,我也是。
问题并不在死者的鲜血,那里已经没有范氏病毒,但是她穿着防护服接触过许多刚进入亢奋期的病人,她的防护服外层本身是有危险的。
她只有二十岁,志愿进来的。
今天我没再和病人作亲密接触,可以去给居民送他们要的东西,就是我昨天看到的那些,水、饼干、米……
他们会问我情况怎么样,有多危险,还要隔离多久。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完全不用担心。伦勃朗让我这么说。
送完安全区的东西,轮到三幢感染区。有一家要大米,开门的男人头发潦乱。
“医生,其实我什么都不缺。”他定定地望着我:“我只是想当面问一问你,我的妻子和女儿怎样了。”
我扔下米落荒而逃。
这是让我无法喘息的一个半小时。

十二点,杜琴来到了和我们约定的小餐厅。
她坚持吃完点的台式卤肉饭再说,并且只吃了一半就不动了。
“回忆那事情很难受,我怕自己犯恶心。”她又喝了半杯红茶,才开始叙说。

cff 发表于 2006-4-25 15:43

五,黑暗里的匕首

二零零五年八月十九日,一篇名为《瑞金医院惊现奇迹,致命绝症莫明康复》的新闻刊登在上海晨星报社会版后的第二天上午。
杜琴去为这篇报道的主角查房,在她的感觉里,老头子已经完全好了,难怪他这几天总是吵着要出院。
特护单人病房的门关着,杜琴扭了一下门把手,锁上了。
她敲了敲门。
里面没动静。
她敲得更大力,开始用力转门把手,并且开始叫喊,病房里依然寂静一片。
杜琴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她回忆了一下,确定病人没有出院,就准备去找护士长拿钥匙。
她的手刚放开把手,门就被猛地向里拉开了。
杜琴吓了一跳,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庞大的身躯。
她认得这个胖子,是程根的儿子,叫程伟平。
“查房。没事干嘛锁门啊!”在医院里,她可不用顾忌这些使用特护病房的人有什么贵气的身份,尖着嗓子大声说。
“不用查房了,再也不用查了。”程伟平低低地说着。
“你让开。”杜琴皱起眉毛。
程伟平往旁边让了条缝,杜琴推了一把,挤进去。
程根躺在床上,瞪着眼睛,脸色铁青,张着嘴巴,吐出半截舌头。
杜琴用她能发出的最尖利的声音高叫起来,程伟平抱着脑袋,慢慢地蹲了下去。
警察很快赶来,铐走了这个掐死自己父亲的儿子。
旁边病房的病人说,先前听见过激烈的争吵声,但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中午,警方的事情告一段落,护士长让杜琴把尸体先推到太平间里去。杜琴照做了。
二十日早晨九点,杜琴护理的另一个病人也死了,那是个肝癌晚期病人。她觉得自己很触霉头,两天居然跑了两次太平间。要知道瑞金医院的病死率还是挺低的。
太平间平时的门是锁着的,杜琴把钥匙插进去,转了几圈,才发现锁开着。
“哪个家伙忘了锁门。”她骂着,声音回荡在昏黄暗沉的走道里。其实她心里有些怕。
她把门拉开,打开灯,把车推进去。
突然,她的心脏猛地收缩,张开嘴,却骇得叫不出来。
有一个放尸体的冰柜被拉开了。
杜琴松开推车的把手,向后推了几步。这时,她心里只是想着,赶快再叫个人来。
可是就这样叫人来,万一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谁忘了关,岂不是在小姐妹中落下笑柄。她心里隐隐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但,总得先上去看一看。
她拿起门边的一把扫帚,慢慢地朝拉开的冰柜走去。
好像就是昨天她把程根推进去的那个位置!
杜琴停下脚步,她想起了程根拖在外面的舌头。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她对自己反复说着,双手握紧了扫帚的竹柄,举到额前,微微猫着腰,又开始一点点往前走。
那上面躺着人,头冲着杜琴,她看见了,那怎么都闭不上的眼睛,已经变成青色的舌头。是程根。再往前一点,看见他的脖子,光着的胸膛和肚子。
哦不!那是什么!
杜琴退了一大步,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扫帚早掉落在前面。然后,她又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程根的胸口被锋利的刀划开,直到小腹,肌肉组织被往两边拉开,露出肋骨。肋骨里面是空的,心脏、肝、肺还有腹部的所有脏器,连肠子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空壳。

说到这里,杜琴的脸色已经惨白。
“好了,你先停一停。”我说。再说下去,她大概真的会把刚才那半份卤肉饭吐出来。
“谢谢。”杜琴拿起红茶,另一只手也扶上了杯子,捧到嘴边喝了一口。
“你很快就报警了吧。”我说。
杜琴点点头:“后来警察一直在调查,还没什么结果。听说程根和程伟平父子间的关系一直很紧张,没准是程伟平让人干的,古时候要是恨极了一个人不是还要鞭尸的吗。”
“等等,你刚才说那是哪一天?器官被盗是哪一天?”何夕问。
“八月十九日的夜里。”
“八月十九。”何夕轻轻地念着。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何夕摇了摇头。
“那今天就先这样,谢谢你接受采访,万一还有什么要问的,再打你电话。”我对杜琴说。
“那多,我想见见程伟平,你有办法吗?”走到外面,何夕对我说。
“你见他干什么?”
“噢,我想,我想问问他程根好转时的情况。”
“那该问护工,当时程伟平不在程根身边。”我说。
“我个人的原因,对这个案子很关心,想多了解一下,你能不能帮我?”何夕坦白地说。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认她不准备再告诉我些什么,才说:“好吧。但你见程伟平的时候,我要在旁边。”

“怎么想起我来了,是不是有了需要我们特事处出马的事情,这段时间真是太无聊了。”郭栋在电话里说。
“是有是找你帮忙,不过目前看来,和你们特事处还扯不上关系。”我把程伟平的案子告诉他。
“我去了解一下案情,一般来说安排你和犯人见一面还是能办到的。”
“那就麻烦你了,怎么,最近你们警局没什么稀奇案件让你们忙吗?”我随口问。
“我们现在是最清闲的部门了,原本还以为接到更刺激的案子。稀奇事是有一件,莘庄有个小区小莘、莘……”
“莘景苑。”
“咦,你怎么知道?”郭栋大为惊奇。
“你先说你的事。”
“四天前,110夜里接到报案,说那里有人死了,去了两个员警,结果再没回来,随后那儿就被部队接管,别说到底出什么事,连两个警察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局里后来居然不再过问,你说这事是不是有问题。你是怎么知道那里的?”
“我父母住在那里,被封锁了当然知道。”我心里想着,禁口令是不能对无关者说,但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这个刚成立的特事处以后的作用会越来越大,我还会和郭栋打很多交道,现在瞒得死死的,以后他知道一定心里有想法。
“不过,我现在是特批唯一进入那里的记者。”我说。
“啊,你还真是神通广大,那里怎么回事?”郭栋兴奋起来。
“是一种传染病。具体你知道,我不能多说。那两个警察一定是被隔离了。”
“哦……这样啊。”郭栋显得有些失望,但他没追问下去。
“对了,上次你说起的,特事处接手的第一个案子,老洋房里的骷髅头,现在破了吗?”
“还没。案子我没管,扔给下面人去做了,你知道情况,所以我也没给他们限期。那屋子的主人是医生,所以应该是医用的,人出国有三四十年了,嘿,慢慢找吧。”

下午还是在莘景苑里,伦勃朗给我看了一份刚整理出来的病情一览表,主要是亢奋期何时开始,何时结束,何时死亡。中午这段时间,又死了一个人。
我问起他两名警察的事。
“已经死了一个,另一个很幸运,目前还没有症状,不过还需要观察。”他这样说着的时候,步话机突然想起来。
声音很响也很杂,语速又快,我只听清“亢奋”两个字。
伦勃朗把步话机慢慢放到桌上。
“又有人发病了?”我问。
“是方玲,方玲进入亢奋期了。”他说。
是那个护士。
“你和何夕处的不错?”伦勃朗忽然问。
“昨天在酒吧里偶然碰见,一起喝了点酒。”
“那可真不容易,她是个优秀的女孩,但总是把人赶得远远的,朋友太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眉头却微微皱着,似乎有什么话憋在肚子里。
难道他喜欢何夕?我心里猜测着。
“这两天你还没进过病危区吧,要不要去看看。”伦勃朗问我。
“病危区?”
“当然,一般意义上进入亢奋期实际上就病危了,不过我们把结束亢奋期的人再隔离出来,因为他们随时可能死亡,和亢奋期病人混在一起很不妥当。”
“好。”我觉得自己现在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战地记者,再残酷再危险的地方也不能逃避。
伦勃朗陪着我走下楼梯,穿过亢奋期病人的隔离区。
篮球场和网球场之间本来是一整面钢化玻璃幕墙,让在两个场地上运动的人可以相互看见对方的身姿。现在这面墙被黑色的绒布遮住,把两边完全隔绝开来。
门在我后面关上了。我本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第一波的冲击不是来自视觉,而是嗅觉。
连密闭防护衣都无法阻绝的血腥气,从经过三道过滤的呼吸口毫不客气地钻进来,之浓烈刺鼻,好像空气里所有的分子都沾着血珠,黏稠的让我每一个动作都迟缓起来。
地是暗红色的,和外面一样式用简易材料搭起的一个个单间,面积比外面大些。这些单间是没有顶的,我看见有些单间外面的墙上还有斑斑印记,那一定是从里面喷溅起来,落到外面的墙上。我抬头向上看,果然,三米多高的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全是红斑。
我简直怀疑自己到了屠宰场!
“最后阶段病人是很痛苦的,我们能做到的最有效的手段,是给他们注射最大剂量的麻醉药,或者说毒品,以减少他们的痛苦。可是在死前的一刻,病人会突然清醒过来,注射再多的药都没有用。”
伦勃朗领着我走向那些小间。
“等会万一发生什么,千万要镇定。方玲是前车之鉴!”
我跟着伦勃朗察看着一间间病房,那些躺在床上的人都已经肿胀得不成人形,虽然处于麻醉中,但都发着抖,并且不时地抽搐几下。
医护人员翻看着他们的瞳孔,听着他们粗重如牛的呼吸,徒劳地帮他们注射抗生素。床边,心电图曲线在屏幕上发了疯似的窜动。没有呼吸机,用不着心脏起搏器,更不用输血,传统挽救病危者的手段都用不上,那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我看着一位护士为病人换上盐水瓶,问伦勃朗:“为什么还要帮他们挂生理盐水,这不是给体内亢奋的内脏增加营养吗?”
“你说的没错,可是如果完全停止能量摄入,其结果不是让内脏的平缓下来,而是迫使它们从其它地方摄入养份,比如肌肉、皮肤。那样的话,外观会变得多惨不说,肌肉皮肤松驰萎缩后,能承受的体内压力变得比之前小,人会死得更快。”
“啊。”一声嘶吼响起。
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睛,他的眼珠外凸,脸扭曲着,鼻孔张大,咧着嘴。刚才那一声叫喊很快就哑了,现在从他嘴里发出的只有“嗬嗬”,像野兽一样。
护士立刻向后退去。
“快退出去。”伦勃朗挡在我身前,反手推我。
我刚退到门外,就听见“砰”地一声闷响。
血从门里冲天而起,化作红雨落下来,淋在我身上。一团不知什么东西在我肩头碰了碰,弹落到地上。
“拖把,需要三根拖把。”
“先拿扫帚和簸箕来,地上要扫一扫。”
“水龙,水龙在哪里……”
我听见叫喊声响起,身边人来人往,变得热闹起来。
我只是呆呆站着,看着血从面罩上慢慢往下流,木然无语。

那天回到家,我洗了两小时的热水澡,还是觉得身上有血的味道。
接下来的日子我再没去过那块黑布的后面。这样的经历有一次就已经足够了。只是我在对着外面隔间里的人时,也总想到那篷血雨。
“为什么你总是不喜欢笑?”我问何夕。
还是那个酒吧。我天天都会来这里,每次也都会看见她。
其实自从我进了莘景苑,也很少有笑容,每次看到外面的世界里人来人往,却不知道巨大危险近在咫尺,心里百味杂陈。不过和何夕在一起的时候,心情又有不同,要放松得多,也容易笑出来。
我知道为什么。
“就是对着那些快要死去的病人,我也没见你笑过。虽然大多数时候我已经麻木了,但总还是尽量挤出笑容给他们看,让他们觉得还有希望。”
“没有希望。”何夕喝了一小口啤酒说。自从那天之后,我们就都只喝啤酒,并且适可而止。
“可是医护人员的天职就是给病人希望,哪怕是虚假的。”我坚持。我希望何夕在工作的时候可以对病人一些安慰,我想她如果愿意对他们笑的话,作用会比我大得多。
何夕保持沉默。
我们之间总是我说得多,她说得少,相处了几天,反而是第一天晚上最融洽。可能是酒精的缘故。
“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继续。”何夕站了起来。
我点点头,拿起外套披上。我总是陪她走到瑞金宾馆,今天也不例外。
“这几天时间过得特别快,算上今天,我在莘景苑已经呆满一周了。”
“你已经习惯了吧。”何夕说。
我笑了笑:“今天早上我走到救护中心门口的时候,在想,这个建筑就像头张开嘴的巨兽,被送进去的,没一个能活着出来。”
“那你呢,你算什么?”
我想起了黑幕后那一堆布片发红的拖把。
“我们就像帮巨兽剔牙搞卫生的小虫子。”
“不知所谓的比喻。”何夕说。
“喂!”
“喂!”
一个人在旁边的小巷里招手,见我们停下来看他,手招得更急了。
“干嘛?”我问。
“谁是何夕,你们谁是何夕。”他焦急地喊着。
“找我?”何夕向他走去。
黑乎乎看不清那人的脸,我赶忙跟上去。
“有人让我把这个瓶子给你。”那人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走上来。
“什么东……”何夕话没说完,那个小瓶里就喷出一团气雾,何夕晃了晃,倒在地上。
那人又冲我喷了几下,我捂着口鼻,还是不小心吸进一丝,顿时头发晕。
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我忙往后退,头上却被人从后面重重砸了一下,前面的人赶上来又喷了一记。
醒过来的时候,头比那天醉酒更痛十倍。
一个人摇着我的肩膀,暂时看不清是谁。
叠影慢慢清晰起来,是何夕,她蹲在我面前,一脸焦急。
“别摇,头痛。”我制止她。
“你流血了。”
我摸摸脑袋,有点黏,旁边地上是两块残砖。
“好多年没被板砖拍了。没事,脑袋没破。”我扶着墙站起来。
“被抢了吗,你少东西了?”我问。
“我也刚醒,还没察看。”何夕说着摸了摸领口,又检查自己的口袋。
我打开包,皮夹还在。
“好像没少东西,项链和钱都在。”何夕说。
“我也没少钱。”我捂着头皱眉说:“不为钱,又没劫色。”说着看了眼何夕,她衣冠还算整齐。
“看什么呢,他们什么都没干。”
我看了看表,大概晕了不到半小时。
“你真的什么都没少?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我说。刚才分明听那人叫何夕的名字。
何夕摇头。
“那就只能先回去了,我和警局的朋友说一声,让他们帮着查查,刚才你看清那家伙没?”
“背光,看不清。是不是有两个人?”她问。
何夕先晕倒,没看见动手砸我的那个人。
“是的,背后还有一个。你惹过谁没有?或许这代表某种警告。”
“警告?”何夕用极低的声音重复了这两个字。她抬起头,看见我询问的眼神,又慢慢摇了摇头。
我想起她对程伟平的异样热心。
“这几天你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小心点。”我说:“明早我来接你吧。”
“不用,倒是你,找家医院包扎一下吧。”何夕看着我的额角,我忙伸手把那里的一道血迹抹去。

第二天我戴了顶帽子遮住头上的纱布,去瑞金宾馆接何夕。从她以往到莘景苑的时间我能算到她大概会在什么时候离开宾馆,而敲开门的时候她脸上并没有惊讶的神色,确定地说她的面部表情一贯沉静,很少有什么事让她动容。
之后每天的接送变成一种默契,然后晚上我们会在酒吧里再次碰见。坦白地说,我已经完全被她迷住了。她那么聪明,一定觉察到了。可是我的精神一直很疲惫,蓄集不起足够的能量向她挑明。
再等几天吧,莘景苑里的情况正往好的方向发展,我心里原本绷紧到不断割伤自己的弦也渐渐松驰下来。虽然死亡人数已经达到足以让不知情者震骇的七十人,但疫情被牢牢控制在三幢楼里,没有蔓延开。
还 有十三人住在地下一层里,先期发病的两幢楼已经连续两天没发现新感染者,第三幢楼的感染速度也大大下降,目前那三幢楼里还有三十八个幸存者。欧阳的精神比 前段时间稍好一些,近些天他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一家家走访莘景苑居民上了,我陪着他走过几家,这也是采访的一部分。他特意先去了我家,好生安慰了我父母,并 大大夸赞我一番。这些日子我几乎每天都先到家里小坐,所以父母也知道一切都在好起来,母亲也没象第一天那么担心我了,只是看到我明显瘦来来,免不了叮嘱一 番。
类似那天晚上的情形再没出现,何夕的行踪我基本上也了解,没什么异常迹象。虽然我心里对此一直存着疑惑,却也无法可解。对这样的袭击,警方不可能花大力气调查,所以并无结果。
郭栋前段时间到外地进行封闭培训去了,我托他的事情也拖了下来。特事处的副处长到底接受的是怎样的培训,谁来作的指导,我对这些很感兴趣,郭栋却不能告诉我。
这天我依然直到傍晚才离开莘景苑,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郭栋的。
“所托已经办妥。”
他白天多半打过电话,但我在莘景苑里接不到。
我把短消息给身边的何夕看。
她盯着这六个字看了很久,嘴唇渐渐抿成一线。

“这个案子很特别,国际刑警已经介入调查。”郭栋说。
我和何夕坐在他的警车上,往提篮桥监狱去。
我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何夕,她神情相当专注。
“死者生前生意做得比较大,加上不定产身家几亿,但他和嫌犯……哦,上周已经判无期,应该说是犯人,他和案犯的关系却一直相当恶劣。这个父亲对儿子的表现向来不满,动辄打骂,而程伟平又是个典型的花花大少,却无法从老爹那里拿到足够的钱,就动了杀心。”
“听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啊,怎么又要扯上国际刑警?”
“程伟平是在医院里和他父亲发生激烈口角,冲动之下当场把他父亲掐死的。但在这之前,他还有一次谋杀未遂。”
“谋杀未遂?”我奇怪地问。
“你知道匕首吗?”郭栋反问我。
“匕首?扎人的那个匕首?”我莫明其妙。
“是杀人的匕首。”郭栋说:“这是一个国际暗杀组织。”
“不会是程伟平找上了这个组织来杀他老爹吧,这个组织听起来很牛的样子,可怎么他老爹毫发无损,反而要他最后自己动手呢?”我想起了他之前说过国际刑警组织,一时间狐疑起来。
“你猜得没错,程伟平的确找上了匕首。他在澳门的赌场里认识了一些黑道份子,其中一个告诉了他匕首的情况,并且以一种极曲折的方式帮他联系上了这个组织。至于他老爹一开始未受伤害,倒不是匕首名不符实,而是程伟平钱不够,他最恨他爹的一点就是总不愿多给他钱。”
“钱不够?匕首没接他的单?”
“不是,就现在国际刑警组织了解到的情况看,匕首是由很多小组织组成的,匕首其实是一个平台,你可以理解为在这个平台上有多种商品,有的贵一些,有的比较便宜。”
“这么说他选择了最廉价的一种?”我恍然说道。
“差不多是这样的。是自助式的。”
“自助?”我瞠目结舌:“买凶杀人还带自助的?”
“据这个程伟平说,对方提供一种毒药,保证吃完二十四小时后才会见效,七十二小时左右死亡,对下毒者而言相当隐蔽。最重要的是,对方保证死者是死于一种罕见疾病,不会有任何医疗机构在死后能检验出毒药成份。”
“啊。”我轻呼一声,何夕也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范氏病毒!此刻我们心中所想必然是一样的。
“怎么了?”郭栋问。
“哦,我是惊讶怎么会有这样无声无息还查不出的毒药,简直像武侠小说里的故事。”
“这个毒药……”郭栋嘿嘿一笑:“这毒药是够古怪,下毒之后,程伟平特意离开上海出差,好躲开老爸的死亡时间,他绝对想不到回来之后,程根比吃毒药之前更活蹦乱跳了。讽刺的是,他老爹原本得了绝症,吃了他的毒药,居然好了。”
我想起那天在医院里见到他时,他的古怪神情。那是他在事后得知程根得了绝症之后,一肚子邪火却发不出来的表现吧。
“这么说来,国际刑警现在是打算顺着他这根藤来摸匕首了?”我说。
“哪 有这么容易。匕首既然能把那么多组织拧到一起,就想好了某一个组织爆光后的应对,国际刑警此前也打掉过挂靠匕首接单杀人的几个组织,都没能撼动匕首的根 本。这次他们也只是想再剁掉匕首的一根触须罢了。就是这样也相当不容易,程伟平和给他毒药的组织是通过一个临时注册的网上邮箱联系的,现在那个邮箱已经废弃,我们的网络专家无能为力,已经把资料移交给国际刑警方面了。依我看,没有进一步的线 索,光凭这些是抓不住人家的。”
“那毒药怎么交到程伟平手上的?”一直默不作声的何夕突然发问。
郭栋转头看了何夕一眼,颇为赞许。
这是个关键问题,可是……
“喂,你专心开车!”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忙提醒他。
“通过邮件指定时间,指定地点。东西是装在小玻璃管里的几毫升液体,埋在长风公园一处花圃的泥土下。没留下一点可供追查的痕迹。”
“程伟平付了多少钱?”我没问能不能通过付款途径追查,其它保密工作都做得这么成功,不可能在这点上出疏漏。
“一万美金。这还是他问朋友借凑出来的,他自己根本拿不出这些。”
“不多啊。里面应该还会扣掉匕首的提成。”
“对。”
我摩挲着冒出一点点胡子渣的下吧,沉吟着说:“这样算起来,那个组织实际到手的不会有多少,他们应该是全球接单的,还要负责安排给货主送货,那他们干这样的勾当才赚这么点,似乎……”
“这点是让我们有些想不通,可他们就是这么干的,并且成功地让我们一筹莫展。哦,现在已经轮到国际刑警头痛去了。哦,另外有点不太寻常的地方,作为低廉价格的一个回报,毒药的提供方要求接受者在成功实施谋杀后,把被害者抢救期间的完整病历和尸检报告放到那个邮箱里去。”

“这倒真是个古怪的要求,听起来似乎是他们确认毒药的有效性似的。”说了这么一句,心里模模糊糊地掠过某种感觉,却想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程伟平这次当然没什么尸检报告好传上去,相反他发了一封邮件大骂他们给的毒药是狗屁。哈哈。”
“内脏被盗这件事,是程伟平干的吗?”何夕问。
听上去她是顺口接着问些案情,可我觉得并不简单。这是我的直觉,何夕因为一个不愿告诉我的原因,使她对程伟平案的某个方面特别感兴趣。这个方面就是内脏被盗吗?
她是从事医学研究的,或许会和内脏打交道,嗯,器官移植,还是别的什么?我胡乱想着各种可能性,郭栋已经在回答何夕了。
“程伟平对此矢口否认,他说没找人干过这件事,不是警方告诉他的话,他也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好像挺惊讶的。当然这也可能是他的伪装。”
“会不会是做黑市器官生意的?”我问。
“有这个可能,毕竟程根不是病死的,相反他死前内脏器官的状态非常健康。可是……”
“可是再健康他也是个老人,同样冒风险,为什么不去偷那些二三十岁死者的内脏,那样更能卖得出钱。”何夕接口说。
“是 的。”郭栋承认:“这是个疑点。另外,负责这案子的刑侦员还有个大胆的推断,从要求程伟平提供病历和尸检报告这点看,毒药提供方对药效比较关心,所以也有 可能是他们所为。可如果是这样,必然有一个我们猜不到的原因使他们对此如此关心。哦对了,其实医院的监视录像可能拍到了偷内脏的人。”
“哦?”何夕和我同时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是 门诊大厅的监视录像拍到的,时间是早晨八点三十分左右。有一个穿着连帽风衣的可疑人,你知道那时天(本小说萌芽网首载,将于今年四月由接力出版社出版。转 贴者勿删)气还很热。他低着头,提着两个方型手提箱往出口方向走,这两个手提箱非常像是专用存放人体器官的箱子。可惜录像上分辨出不他的面目。但当时在他 的旁边走着一个医院的清洁工,但他事后也回忆不起来穿风衣的男子倒底长得什么样子。”
郭栋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把警车开进提篮桥监狱停好,他熄了火,看了看表,对我们说:“下车吧,程伟平应该已经在探望室等着了。

cff 发表于 2006-4-25 15:45

六,毁灭的机率•第一个游戏

程伟平穿着蓝白相间的大号犯人服,肥胖的身躯缩在椅子上。听见我们进来的响动,他抬起头,隔着玻璃望过来,脸上的神情颓丧又没有生气。
他看着何夕,微微有些惊艳的动容,然后看看我,表情困惑,又垂下头去。我猜他早已不记得我,所以奇怪为什么有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要见自己。郭栋并没有跟进来,但有没有在看监视录像就不清楚了。
“还记得我吗,来采访过你父亲的记者,他得的是绝症的事,也是我不留神说走嘴才让你知道的。”我和何夕坐到他对面,我先开口说。
程伟平猛地抬起头:“是你。”
他依然耿耿于怀,要是他早知道程根身患绝症,就不会再下杀手,以致落到现在的地步。
“怎么,要来采访我?采访我是怎么把自己父亲掐死的?”他慢吞吞地说,带着破罐破摔的绝望。
“哦……不。”我转头望了眼何夕,是她要来的,我并没什么想对这个胖子说。
“你没在意,这些天我的心情很沉重。”程伟平反倒道歉起来:“没关系,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回答。我干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每一天我都在忏悔。”
他怎么这么配合?还挺有礼貌的。我心里一嘀咕就知道了原因,现在他判的是无期,表现好会获得减刑,二十年之内就能出狱,那时他爹的遗产不还是他的吗。他当然要“好好改造”了。
“程先生,你好,其实是我想见你。我在海勒国际工作,或许你没听说过它,这是个医疗机构,我从事这方面研究。我对你父亲的海尼尔式症突然康复非常感兴趣。你的案情我们已经在警方那里了解了一些,我们现在有个推测,你父亲可能是服用了你提供的……特殊药物,才恢复健康的。”
程伟平原本颇有礼貌的神态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发生了改变。他的眼珠鼓了起来,肥肥的嘴唇张开,脸部肌肉开始跳动,表情越来越古怪。
“其实,那种药物对一个正常人而言,的确可能会致命,但对海尼尔式症的病人,却是莫大的福音。”
何夕的这句话一下子把程伟平努力维持的平静击碎。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到了脑袋上,用力扯着头发,仿佛完全忘了我们的存在,自顾自低声吼着:“该死的,和我猜的一样,该死的,真该死……”
等他稍稍平静下来,何夕又问:“这只是我们的一个猜想,能否告诉我,你回去之后觉得他和之前比有什么异常,特别是他的精神方面?”
“有什么异常?骂我骂得比从前更凶了许多,天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精神,对他来说骂我就是最好的娱乐。”程伟平失魂落魄地说。

“这么说他的精神比从前更好了,你觉得他亢奋吗?”
“亢奋?”程伟平露出回忆的神色:“骂我的时候比以前更激动了,要不然我也不会一时失去理智扑上去掐他脖子,那时我只是想让他闭嘴,闭嘴!”程伟平吁了口气,让自己再次镇定下来:“这么说来,他是有点亢奋。”
“可你为什么请人去把他的内脏挖空呢?他这么死了还不够解气吗?”何夕轻轻问。
我皱了皱眉,郭栋都说了不是程伟平,怎么她还要这么问。
程伟平摇头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
“那么,你能联想起谁会干出这样的事吗?”
程伟平又摇头:“我想不出,这是警察要干的事。”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何夕说了一半突然停住。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给程伟平看。
“最右边那个人,你见过吗?”
程伟平认真看了几眼,再次摇头:“没见过。”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声从何夕的嘴里发出来,这一瞬间她显得非常失望,然后她无视我询问的神情,把照片收了起来,没有一点拿给我看的意思。
我只瞥见个大概,这是张三个人的合影,中间的女子就是何夕,右边的男人脸没看清楚,而左边那个,似乎是伦勃朗!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何夕偏过头问我。
我摇了摇头。
“那就这样吧,谢谢你。”她对程伟平说。
走出探望室的时候,郭栋拍了拍我肩膀,凑到我耳边问:“那张照片是什么?”
他果然一直在监视室里看着。
“我不知道,我也很想搞清楚。”我满嘴苦涩地回答。
何夕把照片拿出来问程伟平的时候我就知道,先前问的和范氏病毒有关的问题都是掩护,这恐怕才是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这一刻起我就浑身不自在,虽然心里不愿意承认,但我的确被利用了,而何夕却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我突然怀疑起,在她的心里,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回想起来,她是在听说程根的内脏被盗之后才表现出异常的,而之前的那个晚上,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啊。就算她利用了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她对我的态度,还是和对其它人有明显不同的。
一面在思前想后,一面又对自己这种被感情搞得期期艾艾小肚鸡肠的状态极不满意。郭栋在提篮桥监狱还有公务,只把我们送出了门口。何夕扬手准备叫出租的时候,我下决心开口问个明白。
“何夕。”
“嗯?”她垂下手,转头看我。
“你这样做让我很困惑,那张照片是什么?”
有一瞬间她张口欲说,却又停住,闭起嘴,望向别处。
“不能给我一个解释吗,或者说,你不认为需要和我说什么。”我的心慢慢沉下去,不再看她那极具雕塑感的侧面,也把脸转开了。

她忽然握住我的手。
轻轻的,却足以让我心跳加速。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做很不妥当,但我真的有苦衷。不要再问了,好吗?”
她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这一刻我感觉到了她坚硬外表下的脆弱。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
她的手早已经松开,那冰冷的触觉让我怀念。
她究竟埋藏了什么在心里,只稍稍曝露出一些,就显得如此无助。我不会再追问她,但也不会放弃.
如果可能,我想和她一起面对。

怀着满心的疑惑从提篮桥监狱出来,我在家里的大床上躺了一个小时,想睡个午觉。这些日子我的精力大大透支,每天睡足八小时都不够。
仰天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连日来的疲倦从心灵深处一点点泛出来,却怎么都无法真正进入梦乡。
何夕的身影在我眼前浮动,距离忽远忽近,蓝色的眼眸始终凝望着我。
我从浅睡的乱梦中挣扎出来,索性坐起,披上外衣,靠在床背上。
程伟平投放的毒药是否就是范氏病毒还有待确认,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推测。就算是范氏病毒,与莘景苑的也有很大不同,用何夕的话来说,是另一个变种。这个变种不具有传染性,否则程伟平早就死了,上海也早翻了天。
这且放在一旁,何夕那么关心的人是什么身份,她为什么会认为程伟平可能认识他?
照今天何夕说的几句话,我猜测她以为自己认识的某个人可能与偷盗内脏的人有关,或者就是偷盗者本人!
何夕是听完杜琴所说的话之后才有这种怀疑的,杜琴说了些什么关键的东西?
等等,我记得何夕追问过杜琴一句话……是时间,她追问过内脏失窃的确切时间。这么说这个时间点能和她的怀疑契合。
八月十九!
何夕在探望室试探程伟平是否和内脏失窃有关,如果有关的话他就可能认识照片上的人,但他的回答和先前对警察的一样,同样他也不认识照片上最右侧的男人。看当时他的神情,并不似作伪。
我觉得自己略微理出了些头绪,然后发现隐藏着的秘密更多。照片上男人的身份,他做了什么事让何夕联想到偷内脏的人,困扰何夕的是什么,甚至她来上海的真正目的……她真的是来度假那么简单?一个研究员到上海来度假,却主动掺合到医疗救助队里?
不对,如果她怀报目的而来,却一来就要进入莘景苑?何夕可不是会心血来潮的人,这岂不是说明她的目的和在莘景苑里发生的事有关?
是范氏症?一切又回到这场传染病上来了。
我的脑袋开始发胀。
照片上最右侧的男人……三个人的合影……
我掀开被子下床。
去莘景苑!


“你看到了一张照片?”伦勃朗问。
现在莘景苑里虽然还是气氛紧张,但比起我刚来的时候已经舒缓一些。毕竟地下一层里的病人越来越少,医疗小组比先前要从容得多。伦勃朗能安心坐在办公室里整理数据写报告的时间也慢慢多起来。
“呃,何夕向一个叫程伟平的人出示了张照片。”
“程伟平?那是谁?”
“呃,他可能用范氏病毒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已经被判无期徒刑……”
“范氏病毒!”伦勃朗的眼珠瞪得更大了。
“呃,那个……”我发现要交待的事情千头万绪,只耐下心来,从海尼尔氏症康复开始讲,直说到程根内脏被盗,以及何夕对此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关心。
伦勃朗的神情越来越严肃,等我说到何夕拿出一张三人合影给程伟平看,其中有他、何夕和另一个男人的时候,开口问我:“那张照片里,我是不是穿的黑色毛衣?”
“好像是。”
伦勃朗取来自己的公事包,从里面找出一张照片递给我。
“是这张吗?”
“就是这张。”我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说。
再仔细端详,我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照片保存得不错,但看得出不是新近拍的。背景是颇有些年头的建筑,兼具中西风格。三个人并排站在一起,照片最左边是穿黑色毛衣金发碧眼的伦勃朗,中间是黑发蓝瞳的混血儿何夕,最右边的那个男子,却是黑发黑眼,完全的东方人模样。
这人长得相当俊秀,人也挺拔,身高在一米八以上,戴一副金边眼镜,书卷气很浓。
中间的何夕看起来要比现在稚嫩一些,她紧紧靠着左首的男子,伸手揽着那人的腰,最重要的是,她的脸上满是笑容。
虽然那两人也面带微笑,但何夕的笑容,一看就知道,是充满幸福的陶醉。那天晚上在酒吧,她展露的笑容已经令我惊讶,此刻我简直不敢相信,何夕竟然还会有这么灿烂的笑容。
我这才省起,自己可从来没问过何夕她是否有男友,甚至是否已经结婚。直到这时我方真正了解,自己对照片上的女子有多么迷恋,以至于全没了方寸。
或许是莘景苑的巨大压力,使我彷徨虚弱,再遇见这样令我动心的女子,便一下子沉溺了进去。
所以现在瞧见这张照片,一时间心里百味杂陈,极想问清楚这是谁,和何夕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却觉得嘴里又干又涩,话到口边竟问不出来。
我相信此时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得很,不过彼此都带了头罩,伦勃朗并未留意,见我盯着照片沉默不语,便自顾自说了起来。
“我们都是孤儿。”他的语气中有一缕淡淡的悲哀。
“看到背后的那幢建筑了吗,这是香港圣公会孤儿院,1984年遇见父亲之前,我们一直都住在那里。”
我静静地听着伦勃朗述说往事,那些并不轻松的少年时光。

照片里我不认识的男人名叫范哲,他年纪在三人中最长,也是唯一一个跟养父姓的。范海勒没有孩子,当时住在瑞士,特意跑到香港圣公会孤儿院,想抱个中国孩子回去养。但孤儿院里三个人从小玩在一起,感情极好,所以最终一齐被范海勒领了回去。
范海勒中西医的功底都相当深厚,那时他的海勒国际已经创办,并一年年稳健发展。耳濡目染之下,三个孩子都对医学发生兴趣,并且出于对养父的感激,很早就立下志愿,将来要加入到范海勒的事业中。后来果然就读医学名院,毕业后加入海勒国际,成为范海勒最得力的臂助。
“那范哲与何夕是……”我忍不住插嘴问。
伦勃朗的目光转到照片上:“你也看出来了吧,他们是……”
他们是情侣!我心里掠过这样的话,但出乎意料,伦勃朗并没说出那两个字,而是停住了。我不禁抬头看他。
“其实,是何夕的单恋啊。”伦勃朗叹息着,说出一句让我万万想不到的话。
何夕的单恋!
“你 一定很奇怪吧,像何夕这样拥有惊人美貌,同时兼具智慧的女人,还会发生单恋的事情。可现实是范哲一直把何夕当作亲妹妹,他对何夕是只有兄妹之情,却无男女 之意。他不是不知道何夕的心意,只是一直装糊涂罢了。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何夕说我不是他 哥哥的事?”
我点了点头。
“她只叫范哲哥哥。那个词……对她来说,是有着特殊含义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打算着向她正式发动追求攻势呢,现在想还真有些可笑,那样的情感,又岂是我这样一个相识半个多月的人轻易能撼动的。
只是要放弃吗,自己的身体已经起了充分的化学反应,可不是单凭理智就能停下来的。
“可是范哲他,唉。”伦勃朗长长叹了口气。
“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不久前被不明病毒感染,现在重度昏迷中,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啊,是什么病?”我大吃一惊。
“是一种此前从未见过的病毒,免疫系统被刺激得发疯似地运转,高烧四十三度,血液像在沸腾。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还是没用,现在怕是脑神经都被高烧破坏了,身体里面更是千创百孔。”
“什么时候的事?”
“昏迷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我在心里算了算,一个日期突然跳了出来,我脱口说:“八月十九日?”
“具体哪天记不清了,反正是八月下旬。”
“他是怎么会染上病毒的?”我追问,我觉得这可能是关键所在。
“他是突然发病的。所以这很难说。”伦勃朗皱起眉头,似乎思索了一番后才回答我。

-------------------------------------------------------------------------------------------------------未完待续

xiaogong 发表于 2006-4-25 22:47

能完吗?拜托,我现在都不敢随便跳坑了,我已经跳了三个了,都是在鬼版,而且还是大坑,郁闷ing~~~~~~~~~~~~~
偶现在都不敢随随便便找贴看,一定先看有没有完~~~~~~~~~~~

:(:mad:$怕怕$

[ 本帖最后由 xiaogong 于 2006-4-25 23:49 编辑 ]

cartoon 发表于 2006-4-28 16:40

原帖由 xiaogong 于 2006-4-25 23:47 发表
能完吗?拜托,我现在都不敢随便跳坑了,我已经跳了三个了,都是在鬼版,而且还是大坑,郁闷ing~~~~~~~~~~~~~
偶现在都不敢随随便便找贴看,一定先看有没有完~~~~~~~~~~~

:(:mad:$怕怕$
一样一样:mad::mad:

cff 发表于 2006-4-28 18:26

〓〓〓〓〓〓〓〓4月28日〓〓〓萌芽网独家抢先每日千字连载〓〓〓〓〓〓〓〓
“他一直待在你们日内瓦的总部吗?没去过别的地方?”
“范哲是休假后回到总部不久才发病的,至于他去了哪里休假我不太清楚。那段时间他的行踪……”
“怎样?”
伦勃朗摇了摇头,没有再说。
我猜测他的意思,是说范哲那段时间的行踪相当诡秘吗?
“可如果范哲随时都可能死去的话,何夕难道不应该陪在病床边吗,怎么会还有心思出来度假?”我问出了另一个疑惑。
“这也是我纳闷的地方。”
我再次把目光投向照片,这个范哲……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眼熟。
我见过他吗?在哪儿见过呢?

晚上回到家,下午被强压下去的疲倦再次袭来。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直接躺倒在床上。
为什么会觉得范哲眼熟?等会儿要不要去酒吧?看见何夕的时候,该说什么,安慰她,还是问她究竟为了什么来上海?
这些问题在我脑中翻滚,昏昏沉沉间竟自睡去。第二天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已经近十一点。
饭后到莘景苑,我在家里先坐了一会儿,我告诉母亲,不久之就封锁可能就会解除了。她紧紧盯着我,眉头却慢慢锁紧。
“你别是有什么瞒着我们吧,你的脸色很差呀。”
“没有,是真的。可能是这两天太累了。”我努力演了个灿烂的笑容。
一整个下午,我都没有看见何夕。
傍晚,我终于忍不住问伦勃朗。
“她去接父亲了。”
“范海勒先生来(本小说萌芽网首载,将于今年四月由接力出版社出版。转贴者勿删)上海了?”这个答案出乎我的意料。
“是的,不过并不是为了这里的事来的,父亲似乎准备对上海的医疗事业做些捐赠,同时有一些和大医院的合作计划。毕竟他是上海人。”
“上海人?哦。”我想起来了。
离开莘景苑,一到手机能正常工作的地方,我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请速给我电话!”
是梁应物。
“什么事?”我立刻拨过去。
“一小时后,老地方。”极简短的回答,言外之意,第一有事找我,第二比较复杂,电话里说不清。
老地方是一个僻静的咖啡馆。洗完澡空着肚子赶过去,梁应物已经在角落的位子上等着,并且正在开吃。
“帮你叫了卤肉饭。”他抬起头对我说。
话音刚落,饭就送了上来,还真是及时。
“吃了再说吧。”
我很饿,吃的速度又一向很快,所以我们两个几乎同时吃完。收拾完桌子,咖啡端上来,我抿了一口,对他说:“到底什么事,好像很紧急的样子。”
“有一些情况,我们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可能的话你顺便留心。”
“你们?”
梁应物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那代表官方的意见,X机构的意见。
“这些天你在莘景苑,感觉怎样?”他忽然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什么感觉怎样?”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有没有让你奇怪的地方,或者值得留意的地方。”
页: [1] 2 3 4 5 6 7 8 9
查看完整版本: 那多--《亡者永生》(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