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oja 发表于 2006-7-6 22:36

继续顶,等待$支持$

cff 发表于 2006-8-2 12:42

73

范海勒之约

墙壁不是通常的白色,而是淡淡的蓝色。这是一种能让人安宁下来的颜色,但是在墙上,又隐隐画着一些没有规律可寻的奇异曲线,就像大海里起伏的波涛,盯着看久了,会让人不知不觉沉迷于兰色的汪洋之中。与其说这有助于放松心情,倒不如说有轻微的迷幻效果,这才是主人真正想达到的目的。

长廊里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木凳上,我望着面前厚实的木门,王润发已经进去近一个小时了,我还要等多久?

这是一幢*近上海延安路的新式石库门建筑的二楼,在沪上并不大的专业催眠师圈子里,这个叫做“欧明德心理诊所”的地方,是极为有名的,

一般来说,催眠不是对人人都有效的,有所谓的极易催眠的“催眠体质”,更有诸多令大半催眠师都无能为力的“催眠绝缘体”。通常,一次催眠是否成功,和被催眠者的精神状态息息相关,这其中也包括本人的性格,信仰等不可变因素,也包括被催眠时的情绪,还有对催眠师的信任度以及配合度。

这个欧明德了得之处,就是他能破解大多数的“催眠绝缘体”,对九成以上的人成功催眠,而且即使被催眠人心理上抵触或者怀疑,他也有一套方法能够步步瓦解对方的抵抗,当然这样做的成功率大大降低,可是在其他催眠师看来,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欧明德对我的第一次催眠就以失败告终,我还记得事后他像被水鬼附身般脸色铁青的模样。那次我因为进入一座三国时期的古墓探险,被墓道里刻着的诡秘符号暗示,徘徊在生死边缘,经人介绍求助于他,他却无功而返,这才有了我之后的尼泊尔之行。这说明他的催眠本事,和暗世界的奇人异士相比,还上不得台面。

可这一次给王润发做催眠,他出马是绰绰有余了,我可不想什么事都去向路云求助。让她这位中国古幻术一系当代的传人帮王润发这个糊涂的家伙长记性,实在是太过浪费了。对我来说这是尊大神,能不请还是不请的好,免得小事多了真有大事人家甩手,那才叫糟糕。虽然路云与我关系不错,凡有求从不推脱,但这每次见面都要考验我定力的女人,心思可比何夕还难猜十倍,所以平凡人还是要有平凡人的自觉。

门终于开了。先出来的是王润发,后面是欧明德油亮的脑门。

“怎么样?”我急着问。

“哎呀,我是迷迷糊糊的,欧医生说我不是适合催眠的人,这次催眠不太成功,所以还是没能回忆起当时的具体情况。”王润发摇着头大声说。

我眼角的余光瞟到欧明德以极轻微的幅度点了点头。

“哎呀,那耽误你上午工作真是不好意思,我想帮助警方出份力呢,没想到还是不成。”我遗憾的对王润发说。

“哪里哪里,这个,我认错了人,害你在警局里待了大半天,才真是不好意思呢。”王润发连连摆手。

王润发性子耿直,我一说想找个催眠师帮他回忆他就同意了,连我要给他的两百块请假误工费都不肯收,他是想以这种方式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老王啊,我和欧医生好久不见,还想在这里坐一坐,要不你自己回医院?”

“好,好。那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我目视王润发下楼,从窗户里看他拐出龙堂的窄道,这才转身示意欧明德。

“进去聊吧。”他说。

qingsbabyer 发表于 2006-8-15 20:01

继续啊LZ!!!!

洁冰的夏天 发表于 2006-8-16 15:04

不要啊。。我不想跳大坑啊。。lz加油啊。。。

tao_shude 发表于 2006-8-16 15:21

原帖由 洁冰的夏天 于 2006-8-16 15:04 发表
不要啊。。我不想跳大坑啊。。lz加油啊。。。
真可惜,这就是一个很大的坑,既然已经进来了,就既来之则安之吧,我们一起等,又多了个伴儿;)

cff 发表于 2006-8-18 21:22

對不住各位了,轉貼的時候沒想到後面會這麽難找。我會盡力更新的。:)

海棠 发表于 2006-8-22 15:13

这个可真慢,我都快忘了这个坑了。

亲亲宝宝 发表于 2006-8-27 08:30

明知是个坑,还是跳进来了,给mm顶一下

[ 本帖最后由 亲亲宝宝 于 2006-9-10 17:58 编辑 ]

桥---雷 发表于 2006-9-28 10:36

原来是个坑啊! 可是真的很好看! 就继续待坑里吧

黏土 发表于 2006-10-3 16:33

恩,很难找的,我也找了好久了,楼主加油啊!!!

lijianjoin 发表于 2006-10-11 18:47

这个坑真大,跌进来好长时间了

pony1160 发表于 2006-12-13 16:50

siehen www.17reading.net, da kann man die ganzen Roman lesen! :)

cff 发表于 2006-12-14 12:22

谢谢楼上的,好像还是不是很全,不过先转过来吧!


我坐在松软舒服的沙发上,一般人在走廊里放松了心情,又坐到这样的沙发上,恐怕只要欧明德稍加引导,就能进入昏沉欲睡的失神状态中了。
    “你催眠成功了?”
    “当然。不过应你的要求,我最后给王润发的潜意识下了催眠失败的指令,所以他在恢复清醒后才会这么说。”
    这是因为何夕的关系才特意事先对欧明德要求的,因为如果不让王润发这么认为,有什么发现会很快让调查此案的警方知道。
    欧明德把一幅打印照片还给我。
    “怎样?”我接过来问。
    “他确认了,就是照片上最右边的男人!”
    “确定吗,不会再认错了吧?”
    “深度催眠状态下王润发完全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形,误认的概率很小。
就好比你前一刻看见一个人,后一刻让你认照片一样。”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我已经为此准备了很久,却依然无法用完全坦然的心情去面对。
    为什么王润发会误认我,为什么我会觉得从未谋面的范哲似曾相识,为什么满腹心事难以接触的何夕会对我的态度与他人截然不同,在酒吧有说有笑,最后还去了酒店。这些终于有了一个确切的答案。
    那就是我的侧面看上去与范哲非常相似!
    王润发看到我的侧面,误以为是范哲,而等我被按在地上,一边脸贴着地,他跑上来确认时,也只能看见我的半边脸。而等他稍后看见我的正面时,因为先人为主的印象,也不会对自己先前的判断产生怀疑了。
    而我初看到范哲的照片,觉得眼熟,苦思许久想不出何时见过,如果那时我照照镜子,或许就会恍然。
   我的魅力,更不可能大到了吸引因为情郎徘徊在死亡边缘而伤心欲绝的何夕,她对我甚至比对伦勃朗都和善些,就是因为我长得像范哲。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她看着我的时候,心里一定隐隐浮现范哲的身影,第一天晚上,她一定是把我当成了范哲,才会发生那件事吧。我甚至忍不住去想,在我浑浑噩噩的时刻里,她缠绵时一定在喊着范哲的名字吧……
    的确,我曾经在心里怀疑,何夕为什么对我这样,是她真的对我有意,还是别有所图。
    好了,现在可以不用再进行那种可笑的怀疑了,她嘴角的微笑,她柔和的眼神,全都是因为另一个男人。
    在芮金医院发现的秘密,我决定不再对何夕提起。那个不该出现的生命,就让何夕处理掉吧。
    我木然坐在沙发上,心里百转千折,想要挥剑斩情丝,却发现自己拿的是把钝剑,左冲右突,反勒得自己痛苦不堪。
    正在暗恼自己为何如此不洒脱,欧明德递了张纸给我。
    我接过一看,上面写了三个数字。
    “836。”
    “你如果不准备接受我的心理辅导,就把心事留回家想去,我先把王润发的事情讲完。”欧明德是心理医生,当然能看出我的不对劲。
    “哦,不好意思,你说。”我强打精神对他一笑,“嗯,这么说王润发还有别的发现?”
   “当天王润发和那个男人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直到快出医院大门才分开。所以王润发还看见他上了一辆等候在医院门口的出租车。我引导催眠状态下的王润发注意那辆出租车,结果让他回忆起那辆车是大众出租公司的,而车牌的最后三位数是836。我想这可能对你有用,你能据此查到照片上的人之后去了什么地方。”
    我并没有对欧明德说前因后果,这是他察言观色后为我额外做的事。
    “谢谢。”我表示了感谢,虽然我觉得这其实并不重要。范哲是当天中午的飞机,他当然是打的回宾馆拿行李后去机场。

cff 发表于 2006-12-14 12:22

出了欧明德的诊所,我拐出弄堂走在延安路上。今天上海来了寒流,气温比昨天低了好多,风很大,吹在脸上略略有一点刮进皮肉里的痛。这正是我现在需要的。
    “咦,那记者,你不和欧医生吃饭了?”一个大嗓门打散了我的茫然。
    我随声望去,是王润发。他正在一个公交车站牌下惊奇地看着我。
    “啊……我中午临时有事,只好和欧医生冉约时间了。你还没等到车吗?”
    “可不是,都等了二十分钟了。”王润发抱怨着。在这样的天气里等二十分钟的车是有些难熬。
    “哦,我顺路带你回医院吧。”我招手让一辆出租停下。先前让他先走是不得已,现在碰到了,当然不好意思不把人家送回去。
    “那就谢谢啦。”王润发也不和我客气,跟着我上了车。
    芮金医院并不远,加上红灯等候也就二十分钟。王润发道谢下车后,我让司机去浦东国际机场。
    “啊,去机场,那你能不能稍微耽误一会儿,我去加个油。”
    “那算了。”我把车费给他。
    “哎,等等,不会多算你钱的。”司机着急地说,这可是笔大生意。
    可是我心情不好,不高兴和他多磨蹭,开门下车。
    芮金医院门口排着好几辆车,选择多着呢。
    我走到排在第一辆的出租车旁,正要拉门上车,眼睛扫过后面那辆车,却一愣。
    那是辆大众的出租车。
    不会这么巧吧。我心里想着,但这辆车车牌的最后三个数字,正是“836”。
    我摸出写着数字的纸对了一下,然后向这辆车走去。
    “您好,去哪儿?”司机侧过脸向我点头示意。
    “机场,浦东机场。”
    他吹了记短暂的口哨,启动了汽车,这可是笔大单子。开过前面停着的那辆车时,他特意降下车窗,露出笑容。
    是在示威吗?残酷竞争无处不在啊。
    “还是坐我们大众的车子好啊。”上路之后,司机打开话匣子,开始夸耀自己所属的大众出租公司,其品牌优势有多好,服务有多到位,以至于像我今天这种主动挑选他车的现象屡见不鲜。其实我知道,这正是上海所有小出租公司的驾驶员痛恨大众出租的原因。
    “你经常在芮金医院门口泊车等客人吗?”好不容易等到他说话的间隔,我赶忙插嘴问。
    “是啊,这算是我的据点,要是车在附近,多半会过来看看有没有生意。怎么,您经常会从这儿要车?”
    “哦,不是。”我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开口问。
    “您急着赶飞机不,要不要我给您开快点儿。”
    “只要十一点前到就行。”
    “那没问题,肯定到得了。我开得稳一点,安全最重要嘛。您这是第一次坐我的车,包您留下个好印象。您看我可是三星驾驶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要听音乐吗?”
    “不用不用。嗯?你确定我第一次坐你的车,你每天拉这么多客人,
说不定拉过我呢。”
    “不可能,我这人的记性特别好,要是您坐过,我肯定能记得。”
    “记性好?”我笑了,“那我考考你。”
    “考我记性?好,你考考看。”
    “我有个朋友,上次说在芮金医院门口坐过辆大众车,司机态度特别好,可能说的就是你。你想想,今年八月二十号,你在这里医院拉过人没?”
    “八月二十号啊……”前面黄灯闪烁,他缓缓踩下刹车,让车稳稳停住。
    “早上一单,下午一单,一共做过两单,你那朋友长什么样?”
    “哈,你还真记得。他比我高半个头,男的,和我差不多年纪。”
    “早上的,是不是?人长得不错。”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好像和你还有点像呢,是你亲戚?”
    我心里惊讶,这司机的记性还真不是吹的。
    “对,是早上,你记得几点吗?”
    “七八点吧,不到八点。去的教堂。怎么样,我可从没见过记忆好过我的人呢。我记得送他到教堂的时候大概八点刚过的样子。”
    教堂?我心中惊讶。怎么会是教堂,不是宾馆吗?
    “还记得什么教堂不?”
    “当然了,徐家汇大教堂啊。”
    那是上海最大的天主教堂,范哲去那里干什么?
    意料之外的线索总能带来意料之外的收获,如果不是急着赶去见范海勒,我真想立刻去一次徐家汇天主教堂。
    到达浦东机场的时候离十一点还差一刻钟,不多久就接到了何夕的电话。说明了自己的位置,几分钟后她就出现在不远处向我招手示意。
   她穿着件皮毛一体的细腰夹克款蓝色上装,下身是条白色马裤,两边有漂亮的棕色交叉纹裤线,脚上蹬了双翻毛皮靴,长发在脑后扎了个髻。我这些天从未见她这样打扮,勃勃英气直逼而来,同时又尽情展露了身体的动人曲线。她就像制造出了巨大的空间塌陷,根据广义相对论,候机大厅所有人的视线都不可抗拒地往那里偏移。
    “怎么样?”我刚走近,她就急着问道。
    “是他。”我沉声说。
    何夕神情一凝,停了停说:“走吧,父亲已经在等你了。”
    “他是天主教徒吗?”何夕走得很快,我加紧脚步跟上她问。
    “是的,你怎么知道?”
    “他离开医院后,去了上海一座天主教堂。”
    何夕放慢了速度,转头看我,说:“他去教堂了?难道是去告解?”
    “告解?”我眼睛一亮,“很有可能。如果他对自己的行为有负疚感的话……”
    “下午我们一起去一次,如果是告解的话,找到那个神父。”何夕说。
    “好。”

cff 发表于 2006-12-14 12:23

这是一家中餐馆,已经上了四个冷菜,进门的时候,何夕告诉侍者可以上热菜了。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我们的桌子在一个玻璃隔间里,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正从印着甲骨文花纹的毛玻璃悠闲地看着外面来往的旅客。发觉我们到了,他转过睑,站起来伸出手。
    他的手相当有力,消瘦的脸庞在露出笑容的时候原本就明显的皱纹变得如刀刻般四处纵横,很沧桑。不过他的金边眼镜和细狭的双眼又给这张脸增添了许多儒雅风范。
    “听我女儿说起过你,感谢这些天你对她的照顾。”
    范海勒的第一句话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连声说:“哪里,哪里。”
    他看我拿出笔记本来,摆了摆手说:“来,边吃边聊,不用那么正式。事后有什么记不清的,你可以问何夕,她的记性可是很好的,而且许多问题她也可以代我回答,就当是我说的,没关系。”
    他的态度相当友善,看来何夕说了我些好话,让他对我有了个好印象。
“听说您是上海人?”
“是啊,最近一次回来还是在一九九八年,完全都不认识了。”范海勒感叹着。
    “您什么时候离开中国的,我觉得您的经历应该很传奇吧。”
    “一晃有四十多年了……”
    范海勒原本学的是中医,出于对医学的热爱,他极希望能够系统地学习西方医学,进行中西医的对照比较,从而走出一条新路来。所以他在三十多岁的时候,辞去了中医医学院教授的职务,毅然离开中国。那时“文.革”尚未开始,否则即便他有海外关系,也走不了。
    这些经历他几句带过,在西医有成后如何以“医者济天下”的理念成立海勒国际,说得更是简单,不过其中的艰辛故事如果真要讲,恐怕等他上飞机也只说了个开头吧。
    “您是范氏病毒的发现人,这个病就是以您的名字命名的,能不能谈谈这次上海莘景苑的情况。”这是本次采访的重点,同时也是我自己相当关心的问题。
   范海勒的眉毛慢慢拧紧:“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病毒,它的危险性不仅在于高致命性,更在于这种病毒形成新变种的速度和其他病毒相比,要快许多。这次在莘景苑造成传染的病毒是一个新变种,出现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人传人特性。这是危险的信号。目前海勒国际正致力于开发一种广泛适用于大多数变种的疫苗,但这项研究还刚刚开始。”
    “莘景苑采用了相当严格的隔离措施,但还是有那么多人染病死亡,这是否意味着在前期有什么地方还做得不够好,以后如果再发生类似的情况,还有什么地方能改善吗?”
   范海勒搁下筷子,看着我说:“你们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这也就是在中国,要是在西方哪个国家,绝不可能做到上海这样第一时间的强制性隔离,那会产生灾难性的后果。这次市Regierung的处理,我觉得可以成为一个范例,万一再次在人口密集区发现范氏症患者,在确定传染性之前就要控制起来。”
    “已经做得很好了吗?但事实是死亡人数已经逼近百人了。”
   范海勒摇了摇头,说:“坦率地说,这座城市,我的故乡,逃过了一次大劫难。这其中有幸运的成分。范氏病毒在人体内造成破坏后会被迅速杀灭的特性未变,但在那之前,它是极具传染性的,直接接触者感染几率在百分之五十以上,间接接触也可能染病。这次的第一位发病者在传染期没有出过小区,否则的话……”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又一次轻轻摇头。
    一直以来,我只是担心上海可能遭受的袭击,却未曾想到原来已经非常走运地逃过了一劫,听范海勒这么说,不禁一阵后怕。只要第一位感染者坐过一回地铁,就算采用最严厉的隔离措施,事态也会迅速恶化至不可控制。
    定了定神,我问了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
    “可是传染总有个源头,就像SARS,现在认为源头在动物身上。那么这次莘景苑的源头在哪里,您能做些推测吗?”
   “既然有所谓第一受感染者,也就意味着在那之前带病毒的不是人。但是由什么动物,或者什么昆虫,经过完善的调查之前很难下结论。许多动物也会因为范氏症死亡,但也有一些生物,范氏病毒无法修改其基因,那么对这些生物来说,这种病毒就是无害的,我们人体内也有许许多多类似的病毒,这些病毒在人体内相安无事,但或许对一只大雁来说,就是致命的。另外有一点你要记住,”范海勒注视着我,眼角的皱纹里透出些许无奈,又有些意味深长,“不要以为我们能搞清楚所有的事情。历史上有太多次瘟疫的病源没有搞清,甚至有许多传染力极强的瘟疫,连为什么会突然消失都令医学家们费解,比如一九一八年发生的全球性流感,全球约有二千万到五千万人在这场瘟疫中丧生……”
    “等等,”我吓了一跳,打断他问,“您刚才说多少人死于那场流感?”
    “二千万到五千万!让人难以置信的数字吧,就发生在不到一百年前,在整个人类文明已经进步到相当程度的时候。十八个月后,这场灾难离奇地消失,仿佛病毒自动撤退了一样。”
    “竟然会这样。”我看了眼何夕,说,“何夕还曾经向我描述了一旦范氏病毒变异得更可怕后,人类面临末日的可怕景象呢。这么说来,这种事情并不一定会发生啊。”
   范海勒微微一笑:“从没有一种生物是因为得了传染病而灭亡的,冥冥中有着看不见的制衡啊。可是,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在范氏病毒自动撤退之前,人类会付出多大的代价呢?可以肯定地说,如果范氏病毒像一九一八年流感那样蔓延,以今天的医学水平,死亡的人数不会比一百年前少。”
    我的筷子抖了一下,险些让夹着的青菜掉下来。和范海勒这样闲聊式的谈话,却让我比从前更深切地感受到了由范氏病毒带来的危机。一年前的南亚大海啸死了十万人,已经惨烈得让全世界震惊,如果范氏病毒能在今天重复一九一八年那场灾难的话……如果还有人在推波澜……
    “我想问一下,如果这种病毒……被人工培养,有没有可能被作为生化武器,就像炭疽那样?”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范海勒皱起眉头问我。
   “啊……只是,有这样的担心,如果这种病毒威力这么强,那简直连核武器都给比下去了。现在的恐怖袭击在许多国家都很猖獗,要是有人像在美国那样把范氏病毒夹在信里寄出去该怎么办?”我犹豫了一下,没把上海正遭受范氏病毒的恐怖袭击威胁说出来,这是极度秘密的事情,虽然不得已向何夕透露,相信她现在听我这样说,也不会告诉她父亲的。   
    “目前在实验室条件下,范氏病毒不易被大量培植,嗯,或许以后也会有更容易存活的变种出现。但是,以此作为恐怖袭击的手段,”范海勒思索了一下,摇头说,“这种病毒目前还是相当罕见的,我想你多虑了,一要有合适的时机取得,二要有能力培养,一般的恐怖分子应该做不到。”
    “那要不是一般的恐怖分子呢?”我很不合适地追问,因为我没有把原因说出来,就显得这个问题很无理。
    范海勒看了看我,他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纠缠在这点上,不过还是开口回答了我。
    “如果忽视范氏病毒获取和培养的问题,那么我认为,用没有传染性的范氏病毒进行袭击,能起到很强的震慑作用。但是用像这次新发现的变种进行攻击,我觉得是不可想象的行为。”
    “为什么呢?”
   “如果不想把自己也搭进去的话,最好别这么干。扩散一种高传染性并且无药可救的病毒,就连疯子都要考虑一下。恐怖分子毕竟还是有理智的,他们搞袭击也都有自己的目的,所以我觉得他们不会冒着病毒全球扩散的危险这么干,无论他们追求什么东西,用范氏病毒最后只会适得其反。我觉得要是有人想以生化武器来恐怖袭击,有许多更好的选择,比如炭疽,就是埃伯拉都比范氏病毒好得多。”
    可是这个世界上是有很多偏执狂加疯子的,没准病毒骑士就是一个。范海勒的话并没能让我放下心来,反倒令我在心里更担忧了。
    这时何夕打了个招呼,起身离开上洗手间,范海勒目视她离开,忽然问我:“她很迷人,不是吗?”
    “啊,是的。”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范海勒收回视线,朝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是告诫,还是鼓励?眼前这位老人沧桑的面容背后掩藏了太多东西,难道他只是随口说一句吗?
    “听说何夕的哥哥正在生病?”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基于何种心理,居然鬼使神差地问了这一句。
    “是的。”范海勒面容一黯,“他感染了一种未知的病毒,我们无能为力。”
    “对不起。”我有些后悔提起这件事。
    “我们的医学还在初级阶段啊。”范海勒叹了口气。
    “范哲在患病前来过上海,会不会上海潜伏着另一种致命的病毒呢?”关于范哲既然开了口,我就准备多问几个问题,我不相信范海勒会对女儿的怀疑一无所知。
    “我知道何夕与范哲之间的关系,也了解我女儿此时的心情。她对一些事情有自己的想法。一开始我想阻止她,不过现在看来……”
    范海勒拿起小茶杯喝了口菊花茶。我盯着他,为什么老人总喜欢把一句话分成两句讲。
    “随她吧,如果你愿意帮助她的话也好,毕竟在上海你比较熟悉,帮我照顾好她。”说到这里范海勒语气又是微微一缓,这让我本来已经接近死寂的心思又稍稍活动了一下。
    “如果真的像她怀疑的那样,有隐情的话,我也急切地想知道。范哲,他是我最看重的孩子啊。”说到这里,我第一次看到他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情绪,那是无法掩饰的悲伤,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时的哀恸欲绝。
    我一时无语,饭桌上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何夕很快回来了。
    “怎么了?”她敏锐地觉察了我与范海勒之间和她离开前有些不同。
    “哦,没什么,我正向范老先生请教他的医学研究理想呢,现在国内一直说中西医结合,实际上中医已经变成了附在西医上的皮毛,好的中医越来越少了,结合一说只是空谈罢了。”我遮盖着说道。
    “啊,那你一定被他的想法吓倒了吧。说实在的,在这点上,我可是完全都不能理解呢。”何夕释然说。可我反而被她说得一头雾水。
    范海勒轻咳一声,对何夕笑了笑说:“哪里,你可别这样说,我刚才才说个开头,其实那多生在中国,对我的想法,应该会比你更容易接受呢。”
    听了范海勒和何夕这番对话,我倒对范海勒会“吓倒我”的医学理念
真的产生了兴趣。
   “中医和西医走的完全是两个路子,看起来完全不着边,至少从现代医学,也就是西医的角度看,中医的很多治疗理念不可理解,治疗手段更显得愚昧落后,比方说刮痧。在西方国家的华裔为孩子刮痧曾一度被认为是虐待儿童,许多人被告上法庭,有部电影叫(《刮痧》,说的就是一宗类似案件。后来中医在世界上的影响渐渐大起来,虽然不能和西医相提并论,但诸如刮痧、金针、穴位按摩等医疗手段已经被许多西方人接受,中医诊所在美国和欧洲目前非常流行。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这些手段确实有
效。”
    “你可别铺开了讲啊,就要过安检上飞机了,小心耽误时间。”何夕笑着打岔。
    范海勒瞪了何夕一眼,不过那眼神里,疼爱远远多过责备。
    “可这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为什么根据一种现代医学完全无法理解的理论衍生出来的治疗方式,竟然会真的有明显疗效?真的有穴位吗?真的有经络吗?为什么仪器发现不了,解剖也发现不了?”范海勒说得激动起来,原本清癯而略显苍白的脸也红润了。
    “这个问题不解决,中西医的真正结合就无从谈起。”范海勒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
    “难道您解决了这个问题?”我瞪大眼睛问他。我这个不懂医的人也知道,这可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大难题啊。
    “不能说解决。这些年来许多人都在研究这方面,有的人试图以内分泌来解释经络,但在我看来这根本不对头。我呢,是有点自己的想法。"说到这里范海勒停了下来,又开始卖起了关子。
    我的兴趣已经被完全吊了起来,连忙问:“那您怎么解释?”
    范海勒得意地笑了笑,此时已经说到了他的痒处。他白面无须,否则一定会捻髯而笑的。
    “在你眼里,我女儿很漂亮吧。”
    我不知他为何突然又提起这个话题,看了眼何夕,说:“任何人都会认为她很漂亮,除非那个人的审美有问题。”
    “你看她的眼眸是什么颜色的?”
    “淡蓝色。”我说出来就有些后悔,我该看一眼何夕再说的,一般人都会这样,现在不假思索地说出来,谁都会明白我对她有多注意。
    范海勒只是一笑,又问:“你看她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
    “也是蓝色的。”
    “白色的裤子,是吗?”
    “是的。不过这和我们刚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确定这件衣服就是你看到的这个颜色吗?”范海勒指着何夕问我。
    “当然,难道你觉得这件衣服不是蓝色?”我忽然有些心虚,可我读书时候体检并没查出来色盲或色弱啊。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们人眼能分辨的颜色是很有限的。”
    我点头。
    “一只苍蝇看出来的世界和人是不同的,因为它们眼睛的光学结构和人不同,苍蝇看这件衣服,很可能就不是蓝色的,那么是苍蝇对,还是人对?”
    “这个,我们是人,当然要站在人的立场上。”
   “其实,眼部结构再精密的生物,能分辨的光谱也是极有限的,这代表什么?这代表着一个人,一件衣服,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并不知道,我们所看见的是全部的一丁点。”他伸出小指比了一下,以示只有极少的一点点,“不单是视觉,我们能闻到多少气味,就算是狗,又有多少气味分辨不出?还有听觉也是这样。一个人认识世界,是从眼、耳、鼻来认识的,但这三个器官所反映出的世界,离这个世界的原样可差得太远了。哦,要再加上触觉,那同样不可靠。科学仪器是人体器官的放大和延
续,它们的作用同样有限得很。”
    “所以您认为像经络、穴位这些,是真实存在,但由于我们的认知手段有限,所以还发现不了这些就在体内的东西?”我皱着眉,一边思索他
的话,一边问。
    “对,就是这样。”
    这时何夕已经结完账,她摇了摇头,显然对她父亲这种大胆的想法并
不很认同。
    “差不多了,我们往安检去吧,边走边说。”
    “我倒是想到一个理论,可以和您的想法相呼应。”我起身的时候说。
    “说来听听。”
   “我们现在所接触到的一切物质,只占宇宙总物质的百分之四左右,而比这些被称为一般物质多许多倍的,是一种被称为暗物质的东西,这些物质看不见,目前也探测不着,是由遥远宇宙里一些天体不正常的运行轨迹推断出的。而比暗物质总质量更多的是暗能量,同样看不见摸不着。如果暗物质、暗能量不仅在遥远的宇宙空间里存在,而且在我们身边也有的话,那么中医理论就能解释了,因为经络是暗物质,所以目前的仪器查不出。可它确实存在,所以能发挥作用。”
    范海勒用力一拍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想法太好了,补充了我想的许多不足。不仅仅暗物质,还有暗能量。我一直以来坚信中国道家的练气术是真实有效的,没错,那就是暗能量,流淌在身体里的暗能量!”
    何夕摇头,轻声对我说:“父亲特别迷信道家的学说,一直根据道家古籍做各种尝试性的医学研究。要是在过去,他肯定会炼丹养气做个方士的。”
    “怎么,你不相信?”
    “也不是完全不信,可我还是习惯从西方医学出发,根据被证实的理论踏实地进行研究。这可能和我的学习环境有关吧。”
    范海勒的身影消失在安检通道后,刚才他和我们言谈甚欢放声大笑,但此刻为什么他的背影却显得如此憔悴?
    是我多心了,还是范哲给他造成的打击实在太大,让这位老人的内心,已经不堪重负?

cff 发表于 2006-12-14 12:24

从很远处就能看见徐家汇天主教堂两座锐利向天的尖顶。这幢漂亮的哥特式建筑是上海最大的天主教堂,建造于一九一O年,历史悠久,属于上海市文物保护建筑。绕过门口的喷水池,我和何夕走进这座富丽堂皇的大教堂。
    今天是周六,我们到的时候是下午,并不是弥撒时间,教堂里的人并不多。我向一位天主教徒询问神父所在,他指了一位戴眼镜穿黑色便服的中年男子给我看。
    “您好神父。”我走上去对他说。
    “您好,第一次见到你,是哪位教友带你来的吗?”他向我微笑。
    “并不是。是这样的,我有一位朋友三个月前可能到这里进行了一场告解,那也是一个星期六,在早上。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找出那位听他告解的神父。”
    神父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我:“哦,您想干什么呢?*
    “他被牵扯进了一宗很严重的案子,我想问问……”
    神父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打断我:“哦天哪,您不是我主的信徒吧?”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低声念了一句,“信我主得永生。”
    “呃,是的。”我尴尬地回答。
    “那么我告诉您,任何情况下,神父都不能透露告解者的告解内容。这是最基本的守密原则。”
    “啊。”我惊讶地看了一眼何夕,她也皱起了眉头,看来何夕也不是天主教徒,对这项规定不太清楚。
    “但是,这可能关系到许多人的生命。对于警方来说,这也是非常重要的线索,是否要公安局出面……”
    “先生,”神父摇了摇头,再次打断我,“谁来都没用,我说过,是任何情况。透露告解内容是严重违反教规的,哪怕那是个在逃的犯人,我们也无法提供帮助。”
    事前我也猜到神父会对告解内容守密,这是基于道德的一般推断。所以本准备先自己试试,实在不行就让警方出面,想来真正威胁到了公共安全,总能让对方开口。没想到天主教在这方面的规定竟如此严厉,看似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
    “看来只能再想办法了,再说我哥哥也不一定是找神父告解,他第一次到这个教堂来,并不认识神父,说不定他只是到这里对着圣母和耶稣像默默忏悔。”何夕对我说。
    或许范哲并不是来忏悔的,而是来这里找什么人、办什么事。还得想个办法,最好能确定范哲那天来这里都干了些什么。我在心里想着。
    神父又一次皱着眉,对何夕说:“请不要把天主教和新教搞混了,天主教是不允许教友独自忏悔的,只有神父才能代替主宽恕你的罪。”
    “对不起。”何夕立刻向他致歉。
    神父对何夕的态度相当满意,微笑示意原谅了她的过失,问道:“你们说的那位教友,并不是本地教友吧?我想本地教友大多都该来过这里。”
    “是的,他在瑞士,三个月前来过上海,只待了短短几天。”
    “是吗,我们一般只接受本地教友的告解,倒并不一定是做完弥撒的时候,平时只要约好时间就可以。如果是不认识的教友,特别如你说是外国的教友,在我的印象中,最近几个月我不记得有哪位神父接受过这样的
告解。”
    “哦,不过他看起来就是中国人的模样。”何夕补充说。
    “是的,大概一百八十五厘米高,侧脸和我很像,来的时候应该还提着两个箱子。”我说。
    神父摇了摇头:“应该是没有。”
    可是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旁边有人“啊”地低声惊呼了一声。
    转头望过去,是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子,印象中刚才他一直站在我们旁边。他穿着件神服,我想应该也是神职人员吧。他无疑是被何夕的美丽所吸引过来的,我记得神父也能结婚生子,所以这种反应一点都不奇怪。
    “方波,怎么?”神父问他。
    “他们说的那个人,好像,我见过。”方波说着望向何夕,“也是在一个星期六吧,我们刚做完弥撒,大概在上午九点左右。”
    “对。”我和何夕一起点头。
    “他向我做告解了。”他缓缓地说。
    “向你?”神父奇怪地看着他。
    “其实不能这么说,我是一个修士,并没有资格听告解。但那天这个人坚持这么干,他先向黄坚勇神父要求,被拒绝后又找了我。”
    “原来是这样。”神父沉吟片刻,说,“你并没有做告解神父的资格,所以你听到的不能算作告解,这样为告解守密的教规就不能约束你。你自己决定是否告诉这两位朋友吧。”说完他向我们告辞走开了。
    “我们有非常重要的原因,希望您能帮助我们。”何夕对修士方波说。虽然她的态度依然略显冷峻,但异常专注的眼神已经让这位年轻修士有些局促了.

cff 发表于 2006-12-14 12:24

从神学院获得了修士资格后,方波必须在徐家汇天主教堂协助神父工作一段时间之后,再回到神学院继续学习,才能最终获得神父称号。
    这是一个炎热的早晨,天主教堂宏大的穹顶下,刚做完弥撒的年轻修士心神宁静,虽然额上有微微细汗,但整个人就如在最舒适的季节里,主的荣光把热浪隔绝在心灵之外了。
    刚才弥撒的时候大殿里济济一堂,这个教堂的教友一共有几万人,其中相当一部分会在双休日来到这里。等到了明天——周日,来这儿做弥撒的人会更多。
    现在教友们大多已经离开,剩下的—些有的在和神父说话,有的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
    方波正在想他现在该干什么。已经有几个小圈子向他发出邀请,希望他能加入进去,一起探讨教义。他有些犹豫,他总是这样,性格温和,不容易下决定,做什么事情都慢腾腾思前想后,或许只有对主的信仰才是唯一始终坚定的东西。
    这时,方波忽然注意到了一个从拱门外走进来的人。这个人比一般人高出半个头,———手提着一个箱子,所以才进门就被方波看见了。
    而且在这样的天气里,这个人居然不是穿着短袖T恤,而是穿着一件宽大的风衣。尽管是薄料,可如果不是生了病吹不得风,有谁会这么穿呀。
    方波的视力很好,远远地就看清楚了那男子的模样。这是个很英俊的男人,挺直的鼻梁,有棱角的嘴唇,笑起来——定能迷倒大多数的女孩,就算是男人,见过之后也会留下很深的印象。
    可是方波对这个男人—‘点印象都没有。方波来到徐家汇天主教堂已经快三个月了,这段时间里他从没见过他。
    这不是本地教友,如果是,也一定不是活跃分子,不常来教堂。

    刚结束弥撒不久,不管是神父还是修土,都还穿着神服没有脱下,所以很好辨认。提着箱子的陌生男人走到了一位神父旁边,和他说着些什么。他们离方波有一段距离,所以听不清楚谈话的内容,方波只看到那位黄坚勇神父不断地摇着头,似乎拒绝着男人的要求。
    男人失望地离开黄坚勇神父,向前走到耶稣像前,愣愣地看着出神。方波此时看得更清楚,他的脸色十分苍白。
    不会真是生了什么重病吧,方波心里想。要不要上去问一下呢,可是黄神父刚才都拒绝了他,是否他提出了很不妥当的要求呢?方波又开始犹豫起来。
    男人凝视了一会儿,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转头打量起四周。他扫视到一侧的告解室时,眼神停留了很久,然后,和就站在告解室边不远的方波四日交接。
    这个陌生人怔了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快步向方波走来。
    “有什么能帮助您吗?”男人的主动帮方波从犹豫中解脱出来。
    “您是修士吧?”
    “是的。”
    “您能,您能听我告解吗?”
   男人盯着方波,神情有些急切,有些紧张。
    “啊,我只是修士,没有资格听你的告解,你应该去找神父。”方波被他的要求搞得有些蒙了。他既然能认出自己的修士服,就不可能不知道修士是不能听告解的啊。
    “我刚才请求过一位神父,可是他说我不是这个教区的教友,他不方便给我做告解,希望我能回去和自己的告解神父做告解。”
    “黄神父说的没错啊,您为什么不能等到回到自己的教区再做告解呢?”
    “可是我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安,我非常希望现在就能做告解。我的告解神父并不在中国,等我回去之后,可能要连续工作一段时间,我不希望带着这样不安的心情工作。您能帮我吗?”

    “啊,我?”方波无措地回答。
    “是的,您不是神父没关系,在将来的某一天,您总是要成为神父的。至于您现在的身份,我并不在乎,您就当做一次演练吧,在您成为真正的神父听取告解前的一次演练,这不是很好吗?”
    “这个……”
    “恳求您,敬爱的修士,主将借助你来指引我,我渴望主恒常的仁爱能重新接纳我,宽恕我的过犯,赦免我的罪恶。”男人迫切地看着方波的眼睛,脸上充满了期冀。
    方波还在犹豫,黄神父拒绝的事情,他一个没资格的修士接下来,是不是不太好?
    男人再一次以行动帮他下了决心,他一把拉起方波的手,向告解室走去。
    “您看,现在告解室正好空着,谢谢您了。”
    方波等待着隔壁的男人开始告解,他已经等了一小会儿了,但前面还急着要做告解的这位教友,迟迟没有开口。
    这方狭小的空间,仿佛把外面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很安静。安静得让修士仿佛都能听见一板之隔的教友那凝重的呼吸声。
    修士很有耐心,他猜想男人一定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他不想开口催促他,只是等待着。
    “我很迷茫,主啊。”低低的声音传过来。
    “我很迷茫。”他再一次重复,连声音都那么彷徨。
    “说出来吧,主会指引迷途的羔羊。”修土很快就进入了角色。
    “今天早晨,我亵渎了一位死者。”
    修士的心跳了一跳,没想到告解会以这样的事作为开始。
    “说下去吧,主在看着。”
    “我取走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修士的心又跳了一下,他想起了男人提着的两个箱子。他紧张起来,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告诉自己,平静下来,他正代替主,听着罪人的告解呢。
    “我不是为了金钱,也不是为了仇恨。我相信我的心是光明的,但我的手上沾满了罪孽,我很惶恐。我应该动摇吗,主?求您赐予我坚持下去的力量和勇气吧。”
    这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呢?修士问自己。看来还是太不成熟啊,但从隔壁传来的告解,实在有些离奇,恐怕正牌的神父,也不一定听过这样的告解吧。
    “那你是为了什么呢,你的目的是正当的吗?”修士想了想,问。
    “我相信是的。我们希望我们的努力能为所有的人造福,可是,为了
这个目的,我们不得不先伤害一些人,甚至是……伤害他们的生命。”
    修士的身体震动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想要离那个罪人远一点,上身向后仰去,后背抵住了告解室的墙。
    “天哪,我听到了什么,他是个杀人犯吗?”对主的信仰也无法阻止心底里的惊骇,是不是应该冲出去报警?
    随后修士又记起了告解的守密守则。他听说过一些故事,比如神父在告解时听到对方说要去杀人,或已经杀了人,但依然要守口如瓶,甚至在弥撒时听到告解说往圣血里放了毒,也只能把明知有毒的圣血喝下,而不能说出来。
    因为一切都是主的安排,主在看着呢!
    可是自己现在算是在听告解吗?自己可没有这个资格,那么听到这样
的事情,也需要守密吗?
   “最初的时候,我的双眼只看到了辉煌的未来,根本未曾想到会有那么多人付出代价。当为了那个目标披荆斩棘前进的时候,我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我一直觉得那些都是值得的,可为什么我的手开始虚弱无力,我的心开始彷徨?”男人不知道隔壁的修士正处于失神状态,自顾自说了下去,此刻他已经忘记一板之隔后只是个年轻的修士,对他而言,那是至善至爱的主的化身。
    “怎么,你谋害了别人的性命吗?至善至爱的上帝是唯一的主,你不会信了哪个邪教吧?”修士问,他的语音带了一丝颤抖。
   “当然没有,永在的父是唯一的主,我始终坚信这一点,否则也不会在心灵无所依托的此刻,能在此地向你告解,请求宽恕。而且,并不是我们在谋害性命,犯下那些罪恶的另有其人,我们只是没有阻止。”男人隔了几秒钟才回答。似乎修士的话让他有些失望,他或许想起来,这并不是在瑞士,并不是在和他的告解神父说话。
    “可是,你不为钱财,不为仇恨,如果不是撒旦在引诱你,为什么你要谋害他人呢?难道还有什么高尚的目的?·修士不解地问。
    他没有听到回答。
    因为自己不是他的告解神父,所以才不肯把过于隐秘的事情告诉自己吧。方波这样想着。
    男人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句。
    “什么?”修士没听清楚。
    男人又说了一遍,这回他听清楚了,却不可置信地反问了出来。
    “永生?”
    “是的,我们追求的是永生,不是我们的,而是所有人的。只要想一想那辉煌的生命,就让人激动得难以呼吸.为了这样的日的,一小部分人牺牲短暂的几十年光阴,难道不是值得的吗?”
    他一定是疯了,在说什么梦话?这是一个臆想狂,一个臆想狂的谋杀犯!
   为了这样的目的,主能宽恕我吗?心烦意乱的修士听见男人问。他一时语塞,心里流过许多告解神父的规范句式,比如’良善爱人的上帝啊,如果他有意或无意地在言、行或思想上有任何过犯,请赦免他的罪’,又或者“主啊,至善至爱的上帝,我怀着痛悔的心,俯伏在你的面前,求你赦免他所告明的一切’.可是他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说,那么该说些什
么呢?
    “主啊,能宽恕我这个罪人吗?能赐我勇气,让我在这条不知还要走多久的荆棘路上,坚定地走下去吗?’男人再一次问道。
    修士原本就有些木讷,听他再一次追问,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一刻他希望如果自己是一位有丰富经验的神父那该多奸,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些什么安抚这位精神异常的危险分子。
    ‘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过后,修士听到对面传来声响。他愣了一会儿,打开门走出去,目送男人的背影走出教堂。

    自此之后,方波时时想起此事,始终在内心斗争着,是为这位男子守密呢,还是把这件事报告给警方.他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教堂里的神父,他曾经做过这幺一件超出自己能力和资格范围的事情。
    所以,当听见我和伺夕要找的这个人,正是让他困扰许久的罪魁祸首时,修士觉得这完全是主的安排,顿时从矛盾中解脱,浑身轻松下来,毫不犹豫地把三个月前的这段经历说了出来.
   “开始的时候,我怀疑这个男人的精神有问题.甚至他所说的害了别人性命,也是他臆想出来的。可是后来,我又在想,虽然他自己声称没有桩撒旦引诱,可他说的那些,实在是太像一些邪教了。”修仁对何夕说着自己的分析,却完全没发现何夕的脸越来越冷.不得不说,他真是太木讷了.
   
    我稍稍上前,向他笑了笑说:“谢谢您的帮忙,如果有人因此而受益,他们一定会感激你的。”
    “一切功绩归干主。”他微笑着说.

cff 发表于 2006-12-14 12:25

死亡*范哲的最后告解(2)


       

“如果方波修士的记忆没什么问题的话,虽然范哲在做告解时并没有把‘‘切说得很清楚,但还是透露出很多信息.恐怕,这件事我必须要告诉警方了。·沿着教堂门口的人行道走了片刻,我对始终一言不发的何夕说。
    ·嗯。’何夕点了点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好吧,我会先去一次莘景苑,你等会儿过去吗?”
    ·再说吧。’何夕摇了摇头说.她是个极聪明的女人,我所想到的,她只怕也都想到了,所以心情才如此抑郁。
    “不管怎样,总还是要把事情镐清楚,再说,也未必就像你想的那么糟糕。”
    何夕神情稍缓,她看了我一眼,说:“你不用担心,我等会儿尽量过来吧。”
    我帮她叫了辆车,看她上去,然后往地铁站走去。这倒并不是为了省出租车钱,那些都是能向单位报销的,而是给自己一段时间,把事情想得清楚些。
    方波回忆的告解内容里,有两点最让我惊心。第一点就是“我们’’!
    范哲在告解的时候,多次用了“我们”这个词。范哲、何夕和伦勃9F被范海勒领养,从小在家里说的都是中文,他总不会把“我’’和“我们’搞错。这也就是说,范哲并不是偶然介入到这个事件里,也不是孤身一人。在他的身边,和他有着相同目的的,还有别人。
    至少还有一个人,也许还有一群人。
    这些人是谁?这些人在哪里?
    为什么伦勃朗在他哥哥出事后并未很积极地去追查真相,甚至对我隐瞒?他是“我们”之一吗?
    甚至范海勒,他呢?他不希望何夕来上海,真正的原因,只是要何夕去旅游胜地散心,不要再工作吗?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杯弓蛇影,但现在只要是有一点点疑点的,我都不会放过,相信警方调查的时候也不会放过。何夕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这样的怀疑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所以她才这么难受。
    另一点就是让方波胆战心惊的,范哲捉到“伤害一些人的生命”。
    这代表了什么?为什么范哲又说他没有直接杀人?那么是教唆?
    让我下定决心必须要将此事告诉警方的,就是范哲在告解中提到,要达到他口中“光明的目的”,必须牺牲一小部分人的生命。
    这一小部分是多少人?十个人,还是一万个人?他打着为整个人类着想的大旗,和全人类比,就算是一百万、一千万人,也还是“一小部分”。这会不会和病毒骑士的威胁有关联?
可是病毒骑士为复仇而来,范哲则说无关仇恨。
还有什么叫“永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吗?范哲偷走程根的内脏能和永生搭上关系吗?
我猛然想起西方最早的一部科幻小说,玛丽·雪莱在近两百年前写的《科学怪人》,它被改编成许多部电影,讲述一个由尸体零件组成的人。

    难道说范哲偷内脏是以这种方式来追求永生?
    我摇了摇头,把这个荒谬的想法驱逐出脑袋。
    永生就和永动机一样,是科幻小说家热爱的题材,但任何有理智的人都应当知道,那绝对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连我这个见识过一堆“怪力乱神”的人,也绝不会相信真会有什么永生。连宇宙都无法永生,更何况血肉之躯的人。
    但要是范哲所谓的永生,是某种信仰,那么他又怎么会在犹豫摇摆的时刻,跑到天主教堂里找一个修士做告解?
    前后的路都被堵死了,还有什么是能夹在中间的?
    直到换上防护服,我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伦勃朗博土说如果你有空的话,请去办公室找他。”为我送来防护服的护士说。
    “好的,谢谢你。”我正要去找他,之所以没有直接把消息告诉警方,就是想先探一下伦勃朗的底。
   好在莘景苑已经到了收关阶段,万一伦勃朗有问题,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最后一位病人已经在上午死去,现在地下一层所有的隔间都空着。短短二十天,上百人亡魂于此,每个人都死得痛苦不堪,这地下室现在没有人愿意多待,即便再不信鬼神的人,都会在那里感到透骨的阴寒。
    门关着,通常伦勃朗在的时候,都会把他临时办公室的门打开,或者是虚掩着。我扭动把手,没锁,他在里面。
    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伦勃朗正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他不像在打瞌睡,但那里也没什么值得他注意的地方。
    听见动静,他慢慢抬起头,看着我。
    “你找我?”我问道。我觉得他的样子有些怪异。
    “能把门关上吗?”
    我一愣,不过还是照办了。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随便聊聊。”他说。
    只是随便聊聊?我并不相信。他到底想干什么呢,我心里嘀咕着,在他办公桌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的采访做得差不多了吧,我看你这几天来得并不如最初勤快啊。伦勃朗笑着说,似乎有开玩笑的意思。
    “毕竟疫情已经得到控制了,我想每个人都该松口气了。”
    “松口气?那倒未见得,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行百里者半九十'吗。或许会再出现感染者也说不定呢。”
    我看了眼伦勃朗,貌似话中有话啊。
    “那张照片,你已经给中国警方了吧?”
    我稍一愕然,随即想起上次向他要照片翻拍时扯的谎,忙点头称是。
    伦勃朗“哦”了一声,沉吟不语。
    “怎么了?”我问。
    “何夕和你说了没有,她为什么要给那个叫程伟平的人看这张照片?"伦勃朗慢慢地问。他问得吞吞吐吐,不知心里在犹豫些什么。
    我心里一动,他怎么连程伟平的名字也i己得这么清楚?是偶然,还是他其实对此非常重视?
    我瞬间下了决定,直视伦勃朗的眼睛,点头说:“她告诉我了。”
    伦勃朗的瞳仁微微收缩,他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那里面仿佛轰然燃起一团熊熊火焰,灼得我眼睛发疼。
    我努力让自己不要移开视线,就这么和他对视着。
    过了几秒钟,伦勃朗长嘘了一口气,眼神渐渐转得柔和。他好像想通了什么,一时间如释重负,竟向我笑了笑。
    “那么你想必已经知道,范哲在出事之前来过上海了。之前我愚蠢地向你说了谎,我在此道歉。”他说。
    “那么,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么说吗?”
    “当三个星期之前,何夕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来。她是那么爱范哲,性子又刚强,心里有了怀疑,是怎么都不会放下的。”
    “看来,对范哲出事的内情,你比我想象的要清楚得多啊。”

cff 发表于 2006-12-14 12:26

死亡*范哲的最后告解(3)


       

    对我夹刺的话,伦勃朗只是置之一笑。
    “你很喜欢她吧,我能看出来。”
    我默然不语。
   “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你应该已经想到,何夕对男人一向不假辞色,为什么会对你另眼相看。因为你长得有些像范哲,她爱屋及乌,爱屋及乌啊。最开始那些日子,你是不是感觉很好?她对你的态度,比对我这个哥哥都亲切些,她对你的笑容,也比对我要多,你觉得她喜欢上你了?那天我把她和范哲的关系告诉了你,怎样,是当头一棒吧,我看你当时的表情
就知道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笑?哈哈,哈哈……”伦勃朗用淡淡的口气说着,即便最后忍不住笑起来,脸上的神情也很奇怪,既有些疯狂,又有些无奈。
    我睑上的肌肉僵硬起来,没想到伦勃朗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并且字字都戳到了我的痛处。
    我瞪着伦勃朗,说:“你喜欢她。”
    伦勃朗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也喜欢何夕。”我没有用疑问句,而是再一次肯定地重复道。
    他张开嘴,似乎想否认,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向后靠在椅背上,点头承认说:“是的,我喜欢她。”
    “你喜欢她,她却只把你当做哥哥,她喜欢范哲,而范哲只把她当做妹妹。是这样的吧。”
    “是的,你说的没错。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伦勃朗点头。
    “她知道吗?”
    伦勃朗摇了摇头:“在她面前,我总是尽力掩藏着。我让自己站得远一点,再远一点,躲在她注意不到的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她心里只有范哲,我是没有机会的。我刚才太过失态了,否则你也不会猜到。”
    我看着这个面容硬朗的男人,孤儿院里他可以为了何夕冲出去打架打得鼻青脸肿,而面对自己的感情时却软弱得不敢表白。人真是矛盾,我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是的。”我笑笑说,“刚才我被你攻击得很难受,所以总要找出些什么来反击。不过……你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在我面前你一直表现得很有礼貌,是什么让你刚才这么失态呢?”
    “一个人面对死亡时,情绪总是容易失控,请你原谅。”
    “什么?”我惊讶得叫出来。
    伦勃朗站了起来,拉开防护服的密封拉链,就这么在我面前把整套防护服脱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
    “因为已经用不着了。”
    “用不着?难道说已经确认不会再有人受感染,封锁即将解除?”
    “当然不是。”伦勃朗看着我说,“你就绝不能把这身衣服脱下来,除非你愿意被我传到。”
    我惊得站起来,椅子也被我带得翻倒在地上。
    “你说什么?你染了范氏病毒?怎么会?”
    “请小声些,我现在还不想把别人招进来。是的,我进入亢奋期……”伦勃朗看了看表,“有三小时四十分钟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伦勃朗竟然患了范氏症,不久之后他就会成为莘景苑死亡名单上新的一员,海勒国际特派援助的医疗专家、何夕的哥哥,天哪!
    “是最后那位病人传给我的,他的情绪不稳定,动作幅度比较大,我没留神让他在衣服上撕了道小口子。”伦勃朗平静地说,仿佛要死的不是他一样。
    我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呆了半晌,涩声问:“还有……还有别人知道吗?”
    “没有,你是第一个。放轻松点,是我死,不是你死。先别说这个了,还有些其他的事情。”伦勃朗神情自若地说,这时他看起来比我刚进门的时候好多了。
    只是他突然告诉我他就将死亡的消息,又说先不谈这个,那他想谈什么,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好了,反正我的时间也剩得不多,就不兜圈子了。你是个很有能力的记者,我想你应该帮了何夕很多忙吧。你向我来要照片翻拍,是不是你上次和我说的那宗案子,警方找到了目击证人?”
    没想到我随口扯的谎,却让伦勃朗歪打正着。
    我点了点头。
    “那么……已经确认了?”伦勃朗慢慢地问。
    “确认了,是范哲。”警方虽然还没确认,但我和何夕已经知道了,现在伦勃朗这么说,更是错不了,他果然也有份儿!
    伦勃朗摇头叹道:“都是范哲那见鬼的好奇心,他的医学追求让他自寻死路,最终也把我牵了进来。”
    我忍住满肚子的疑问。现在伦勃朗以为警方已经掌握了相当线索,加上自己离死不远,这才愿意说出来,我可别瞎提问,让他自己说就行。
   “你们已经知道匕首了吧?”伦勃朗问。
    我心中猛地一跳,点了点头。
   “顺藤摸瓜的速度还真是快啊,中国警方。”伦勃朗苦笑。
   “还有国际刑警组织。”我说。心却跳得越来越快。
    范哲在告解时所提到了谋害别人的生命,不会是……
“那就难怪了,我知道国际刑警组织已经盯了匕首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你们一定很奇怪,像我和范哲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和他们挂上钩,提供病毒给那些凶手吧?”
    伦勃朗的话就像雷一般在我耳边炸响。就是他和范哲,就是他们给程伟平毒药的,不,不仅仅是程伟平,还有许多人。
    突然之间我想到何夕曾对我说过的话!
   “你们第一次干是什么时候?”我问。因为紧张,连声音都有些变形。
   “五年前。”
   “是二OOO年?二OOO年!”我无法克制地张大了嘴。
何夕在第一天的晚上是怎么对我说的?二ooo年一个爱尔兰人因为不明原因染上了范氏症,五年来有案例可查的范氏症患者一共二十三例!
“难道说,所有二十三例人身上的范氏症,都是你们干的?”我瞪着伦勃朗,眼中充满了不解和愤怒。
    “不全是,其中一部分是我们干的,当然我们干的每一宗都会被海勒国际监测到。当然,那个爱尔兰人,他是个暴力狂,他的妻子无法忍受,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丈夫。”伦勃朗向我摊了摊手,“范氏病毒的确是一种很容易变易的病毒,就算我们不刻意培养,也迟早会变异出能让人死亡的变种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我咬牙切齿地问,他们简直在拿千万人的生命当儿戏。
    “首先,我们缺钱,金钱人人都喜欢,何夕我没法追求,只好去外面花天酒地了。而父亲在金钱方面,是管得很严的。”伦勃朗若无其事地说。
    “FUCK!”我忍不住用英语骂了句脏话。这让我想起了程伟平杀父的理由。伦勃朗和范哲竟然是这样的人,我怎么都不会想到,何夕只怕也绝不会相信。
    伦勃朗用手往下压了压,示意我克制怒火:“请别激动,那多,让你愤怒的两个人,都快要死去了,你可以理解为恶有恶报。”
    “依照你们干过的事情,不管怎样都不过分。”我恨声说。
    “在我而言金钱是主要原因,不过范哲能被我拖下水,和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另一个原因,你不想知道吗?”
    “是什么?”我压下怒意,问。
   “能在人身上起作用的范氏病毒变种,是在一次偶然的实验里被范哲得到的。但他相信终有一天,范氏病毒会在自然界里演变成人传人的病毒,所以在那之前,他希望能找出治疗的方法。光在实验室里做研究进展很慢,人体实验是最有效的。我要这么干,出于兄弟之情他又劝不动我,所以就索性加入进来,让这件事变成一项医学上的研究。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每次都要求对方提供死者服用病毒后的详细情况。虽然和亲自观察不能比,但也是很有帮助的。”
    原来范哲在告解中所说,能造福人类的光明的目的就是指的这个。
   “因为他能共享海勒国际专门研究范氏病毒实验室的研究成果,再加上取得的人体实验资料,他的进展要比专门实验室快得多。但是离研究出疫苗,却还有相当一段路要走,可是一些患范氏病的人,我指的是自然病例却已经出现。在这个时候,我们收到了程伟平的信。范哲看到治愈范氏症的希望很兴奋,第一时间就赶到上海。可惜程根已经被他儿子掐死了。退而求其次,他取回了程根的内脏器官。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原本范氏病毒早该在程根体内消失,可实际上,范氏病毒和引发海尼尔氏症的病毒相互激发,竟突变成一种全新的病毒,说变种已经不合适了。这种新病毒生命力比范氏病毒强得多,在死者的体内还有残留,结果就传给了范哲。谢天谢地,没有第二个人被范哲传到,它的传染性和范氏病毒不能比,似乎不直接接触受感染的内脏,就很难染病。”
    “原来范哲是这么患病的,那程根为什么没有像他那样?”
    “在病毒的变异过程中,他自然地产生了抗体。我们试着把程根器官里的抗体提取出来,但对范哲却没有一点用处。那种抗体具有很强的个体差异。”
    “那么这里,这里是怎么回事?”
    “这里?”伦勃朗皱了皱眉,“莘景苑和我们无关,没有哪个凶手疯狂到要杀死整个小区的人。这里的范氏病毒变种自然进化,我们也很惊讶,竟然这么快就出现了人传人的变种。”
    “这么说病毒骑士和你们无关?”
    “病毒骑士?什么病毒骑土?”伦勃朗不解地问。
    我盯着他,觉得他的神色不似作伪。
    “那么,什么是永生?”
    伦勃朗呆了呆。
    “永生?”他迟疑着问我。
    “是的,范哲在上海的教堂里进行了一次告解,在那里面他提到了永生,他说他干了这些罪孽,为的是永生。”
    “他竟然在上海告解。”这回轮到伦勃朗张大了嘴,“可是告解神父不是要为告解内容绝对守密的吗?”
    “这点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只要告诉我为什么他会说到永生。”
    “我不知道。”伦勃朗干净利落地说,“不是他在胡扯,就是那个破坏守密原则把告解内容告诉你们的那个浑蛋神父在胡扯。”
    我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却无意与我对视,拿起桌上的一个本子递给我。
    我翻开,在第一页上是一个账号,还有一些人名和数字。
    “这是什么?”
    “反正我也要死了,范哲也要死了,就当是帮国际刑警省些事情。账号里的钱是卖病毒得来的,我能想起来的交易都写在上面了,为什么要这么干,我也稍稍写了一些。”
    我向后翻了翻,果然有两页是伦勃朗写的自白。
    “你刚才就在写这些?”
    “是的,我不写,也会查到的。”
    我把本子收起,说:“还有一个问题,就算永生是胡扯吧。”说到这里我注意了一下伦勃朗,他微微笑了笑。
    “但是,范哲一次性医用手套上的针孔是怎么回事?”
    “针孔?什么针孔?”
    “你不知道吗?范哲办公室里的一包橡胶手套,里面每一只手套上都被针扎了几个洞。我想范哲带来上海的手套也是这种扎洞手套,所以才会在剖取内脏的时候受感染啊。”
    “怎么会这样,这是真的吗?”伦勃朗变了脸色,瞪着我问。
    “是真的,何夕发现的,她没有告诉你们。”
    “怎么会……竟然这样……”伦勃朗喃喃地念叨着。看起来他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伦勃朗博士……”
关着的门突然被拉开了,一位护土站在门口,她看着脱掉防护服的伦勃朗,惊讶地说:“你,你怎么……”
    “出去!”伦勃朗向她大声喝道,“请先出去,有什么事过十分钟再来找我。”
    年轻的护士吓得后退一步,疾步离开。
    伦勃朗走过去把门关好,转身对我说:“看来我们的谈话要到此为止了,至于你说的针孔,我并不知情,或许是哪个人的恶作剧,正好把范哲害死了。”
    他走回办公桌后,打开抽屉,取出一支针管,捋起袖子扎进自己的手臂。
    “这是什么?”
    “一种神经毒剂,可以让我快速死去。难道你以为我想让自己拖到亢奋期结束,爆体而死吗?这种毒剂至少能让我的尸体保持完整。”
    我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问他:“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是故意让自己得范氏症的!”
    伦勃朗把空了的针管扔到地上,说:“是的,作为一个医疗人员,最后倒在自己的岗位上,这至少听起来好一些。希望国际刑警会因为我的自首情节,给海勒国际和我父亲留一些面子。”
    这时门外传来纷乱急促的脚步声。
    “希望你能努力些,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记得对她好一些,连着我和范哲的份。”伦勃朗露出善意的微笑,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门被猛地拉开了,欧阳局长快步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刚才的那个护士。
    “伦勃朗博士,伦勃朗博士!”他惊呼。
    伦勃朗的脸变成灰色,他撑在桌上的手无力地松开,倒了下去。

cff 发表于 2006-12-14 12:28

何夕的秘密(1)


       

    伦勃朗的尸体被蒙上白布,抬到了地下室里。
    穿着防护服的刑警对现场进行了简单的勘察,把地上那个还留有几滴
残液的针筒收好,决定暂时不做尸检,把尸体先留在隔离区内。
    伦勃朗是在亢奋期自杀的,也就是说还可能传染,至于人死后病毒还
能活跃多久,没有相关实验谁都说不清,所以把尸体暂且隔离是最好的选
择。
    伦勃朗的小本子被警方取走,不过我还得跟着他们回警局做笔录。伦
勃朗的身份在这个时期格外敏感,而我是最后一个和伦勃朗交谈的人,也
确实知道一些那个本子上没记录的事。
    临时救护小组的医护人员个个神态哀伤,一些女护士已经忍不住哭出
来。看来短短三周的接触里,这个帅气的外国人给他们留下了很好的印
象。况且在莘景苑这样的环境里工作,伙伴之间的感情就像战友一样,格
外真挚。
    他们不知道内情,对他们而言,伦勃朗是这场战争中第二个倒下的医
护人员,而且还是一个外国的援助专家。
    欧阳局长已经就此事向上级作了紧急汇报,海勒国际的负责人上午还
来视察访问,下午就出了这样的事,着实令人震惊。我想莘景苑事件特别
处理小组一定会立刻联系海勒国际,不过范海勒此刻还在荷航的客机里,
晚上才能回到日内瓦呢,迎接这位老人的将是当头一棒。我不由得想起中
午送机时他憔悴的背影。
    警车停在莘景苑小区门外,我正要跟着刑警上车的时候,一辆出租停
在身边。
    我看到何夕从车里下来,心里一沉。
    “请稍等一下好吧,我和朋友说几句话。”我对刑警说。
    “好,不过请快一点。”

    何夕看到警车和我,睑上露出惊讶之色。
    “出什么事了?”她见我急冲冲走过去,抢先问道。
    “……唉!”我叹了口气,实在是难以开口。看样子她刚整理好情绪,
又将遭受更严重的打击。
    何夕的脸色微微发白,她试探着问道:“发现蓄意的投毒了?”
    我摇了摇头。
    “那……难道伦勃朗有问题?”
    我愣了一下,她怎么会知道?
    随即醒悟过来,何夕原先和我一样,对伦勃朗是有怀疑的,现在看到
警车,以为伦勃朗确实有问题,并且被中国警方发现了。
    “伦勃朗的防护服出现了破损。”
    这话一说,何夕脸上原有的一丝血色立刻就退尽了,她的眼睛里流露
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可我还是不得不说下去。
    “他感染了范氏症,为了让自己走得更痛快一些,他向自己注射了神
经毒剂,已经……”
    何夕的嘴唇颤抖着,她努力睁大着眼睛。
    “他怎么了?”她犹自强撑着问道。
    “他已经去世了。”我黯然说道。
    “那先生!”一位刑警提醒我抓紧时间。
    “伦勃朗和我谈了很多,具体等我从警局回来再和你说。”我看了眼她
紧握成拳的双手,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何夕摇了摇头,问我:“他呢?”
    “暂时在地下室。”
    何夕点了点头,急步往小区里奔去。我忙飞步抢上一把拉住她的手
臂。她用力一挣没有挣脱,瞪着我怒声说:“你干什么?”
    “防护服,你没穿防护服!”我苦笑着松开她的手臂。刚才她明显没顾
小区入口旁那个简易的接待兼更衣小屋,是直冲临时医疗中心去的,连两
位站岗的战士都没想到何夕这个每天来的人会突然不穿防护服往里跑,一
时没反应过来,要不是我拉住,她就这么跑进去了。
    “对不起,我……”她才说了一半,就扭过脸去。
    我向战士示意,他拿起步话机通知里面送防护服出来。
    何夕扭着头站在我前面,我心中极度地痛惜,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
握住她的拳头。
    我的手掌宽大些,把她捏得紧紧的拳裹在里面。
    她的手宛如酷寒冬夜里的薄胎瓷,冰冷、坚硬、易碎。
    她没有把头转过来,也没有挣开。
    “我等会儿再回这里,你等我。”
    松开她的手,我转身向警车走去。
    我的手依然虚握着,指尖在掌心轻擦,刚才三五秒钟的感觉,从那里
一点点流走,藏进心里。
    “我上个厕所。”要开始笔录的时候,我对刑警说。走出去的时候我瞥
见他微微摇头,大概是觉得我这个目击证人的事情还真多。
    这个刑警姓杨,是接案后立刻赶过来的。我在路上琢磨了一番,觉得
和他说不一定妥当。
    这件事可能和病毒骑士有关,记得梁应物说过,要把病毒骑士的恐吓
案转给警方,说不定已经成立专案组了呢。
    我在厕所里给梁应物打了个电话。
    “特事处?怎么会是他们?难道这件事有什么诡异超常之处,要他们
出马?”我被梁应物的回答吓了一跳。他原本不是说怀疑恐怖袭击吗?那
是很可怕,但并不属于灵异事件啊。
    “这倒不是。可特事处是我们与市局最直接的联系部门,他们知道我
们的存在,所以是通过他们把我们的怀疑和一些前期调查资料转过去的。”
    “这么说负责的另有其人?”
    “听说特事处把这案子截留了,还是他们办。你知道他们是新成立的
部门,很希望破一宗大案在系统里站住脚。所以虽然这事件并没特异之
处,他们也想负责,特事部和市局也同意了。”
    “好的,我明白了。”
    “对不起,警官。”
    杨刑警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道歉。
    “我担心伦勃朗在自杀前和我说的话牵扯到另一宗案件,所以刚才趁
着上厕所我打了个电话。”
    “嗯?”杨刑警皱起眉头。
    我没等他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立刻接下去说:“那宗案件是特事
处在负责,你能否联系一下特事处的郭栋副处长。”
    杨刑警皱起的眉毛立刻捋平了。
    “特事处?”他惊讶地问,看我肯定地点了点头,立刻说,“那你等
着,我和特事处联系一下。”
    我想一般的警察对这个新成立的特事处一定有着诸多的猜测,就是在
警局内部,这也注定是一个笼罩在迷雾中的部门。
    约过了半小时,杨刑警领了一个人进来,不过却不是郭栋。
    这人中等个头,看起来比我还要年轻几岁,小圆脸小圆眼睛,走进来
的时候每一步都一颠一颠,整个人弹性十足。看他身上肉不少,不知是怎
么通过警察体能测试的。
    他看见我,两眼放出光来,小跑着到我面前,这架势,怎么好像见着
明星似的,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
    “那先生,这案子现在转到特事处了,这是特事处的甄达人警官。”
    杨刑警的介绍让我有股想笑的冲动,这还真是个很强的名字啊。
    “甄警官,那么此案我就正式移交给你们了。”他对达人兄说。
    “好的好的。”甄达人转过去向他快速点了点头。他的心思都在我身
上,点这下头显得一点诚意都没有。
    杨刑警不以为意,走了出去,随手带上门。

cff 发表于 2006-12-14 12:28

何夕的秘密(2)


       

    “那多?你就是那多吧?”甄达人看了我半天,有些迟疑地问道。
    “是的。病毒骑士的案子是你在负责吗?”我问。
    “你就是那多呀。”这位仁兄好似没听见我的问题,啧啧感叹着说,
    “看上去也不比我猛啊,咋能整出这么多事情呢?’’
    这是怎么说话呢?
    看我脸上有些抽筋,甄达人忙解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哥你是
不知道……”
    我听他叫得这么亲热,脸上顿时又抽了一下。
    “我们部门里,光记着你事儿的卷宗就一堆,简直就和写小说似的,看得我们那叫一个过瘾。我就不明白,大家一样爹妈养的一个脑袋两个胳
膊四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十分钟不换气铁定翘的普通人,怎么你就……,’
    “咳咳!”我咳嗽着打断他,“纠正一下,我是人不是青蛙,两条腿不
是四条。”
    “哎呀口误口误,小问题不要计较这么多嘛。总之你的经历真是太传
奇了,要不是知道我们看到的那些只会漏记不会夸张,我绝对认为这是炒
作。”
    小圆脸上的小圆眼睛诚恳地望着我,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然后鼓嘟嘟
的嘴一张,几点水星飞到我脸上。
    “偶像,您真是太猛了。”
    我慢慢抹掉脸上的唾沫。我真实地觉着,这位达人兄要比我生猛得多。
    “大哥,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走运专碰上这种事呢,有没有诀窍,教我
几招吧,我们整个特事处到现在还没真正开张呢,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案,实在是不衬特事处这金字招牌啊。当初我就是冲着这金字招牌才削尖脑袋要进去,好在大佬们也看出我有这方面的天分……,’
    我心里惦记着早点赶回莘景苑去,着实没心思听达人吹捧自己的天
分,再次问道:“请问病毒骑士这案子是你在负责吗?”
    “哪能我负责,我就是底下一干将,这案子我们刘处是组长,实际管
的是郭处。刚才那哥们儿电话打过来,郭处正巧不在,我就赶过来了。咱
俩先聊聊,郭处大概还得有个把小时才能完事呢。”
    “别别,那我就不等他了,我把事情和你说,你把笔录做完了,我等
会儿还急着有事呢。”
    甄达人叹了口气:“奸不容易见着活人的。那好吧,你说我记。不过要是再出什么大活猛活,大哥你老可千万记着捎上我一个。”
    我发现和达人兄说话,要保持心态平静,非得自动忽略他话里的某些
细节不可。
    真打算说的时候,却发现要说的头绪很多,自己在脑子里理了一遍,
然后从我对程根的采访说起,到遇见何夕之后对海尼尔氏症康复的怀疑,
再到警方已经结案的程伟平杀父案和还在调查中的程根器官失窃案。又说
了海勒国际研究员范哲罹患绝症的前后经过及疑点,再到通过对王润发的
催眠确认偷器官者身份,和范哲在徐家汇天主教堂的告解。
    最后说完伦勃朗下午和我的谈话内容时,已经用了一个多小时。
    在我讲述的过程中,甄达人一只手飞快地记录,另一只手不停地拍着
大腿,肉肉相击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他的嘴里更是不时发出各种各样的
惊叹,抑扬顿挫,在空气里来回震荡。
    让我受不了的是这小子做笔录的时候一点不本分,特别喜欢插嘴。
    “白魔法,这是白魔法。”我在说到程根一夜康复时他这么嚷,被我实在忍不住瞪了一眼之后又开始改口,“治疗系的念能力……”
    “内脏是关键,这是人体实验,那些内脏有大秘密,可惜可惜,说不
定不把内脏取走,这人还能再活过来。”在我说程根被盗空了身体时,达
人的猜测稍微靠了点谱。
    “那个欧明德是不是路云假扮的,听说路云是个超级大美女,大哥哪
天引荐一下。”
    “那是有目的的告解,一定有秘密没有破解,这个范哲的话里有密码,或许他不是说给那个修士听的,他是在向其他什么人传递信息。对了,一定是这样,他在告解室里留了特殊记号!”
    “这个何夕有问题,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喜欢一个男人却被那个人当
成妹妹,另一个喜欢她却被她当成哥哥?这是什么大哥,这是典型的韩剧
情节啊大哥,电视剧看少了吧,这么老套的段子编得太没水准,一定有问
题,大哥你要保持清醒啊!”
    “不对,为什么这个伦勃朗这么痛快地认罪,他在掩盖什么,有一个
更大的阴谋。他是个自愿的弃子。病毒骑士就在他身后,伦勃朗在为那个
人打掩护,他们要干一票大的!”甄达人手舞足蹈地叫嚣各,脸涨得通红,
十分兴奋。
    我强忍住自己质问这个家伙是怎么混到Volk警察队伍里来的冲动。不
过先对他说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到现在郭栋都没出现。
    “那么病毒骑士这个案子,你们有什么突破没有?”我问。
    “有啊有啊。”甄达人连声回答。
    我精神一振,忙问:“能说给我听听吗?”
    甄达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你刚才说的就是啊,顺着查下去,没准就有突破。嗯,只要大哥你掺一脚的事情,就是矿泉水也能给趟混了,必然突破,重大突破!”
    我差点给气乐了,他当我是乌贼鱼专喷墨汁的干活吗?
    “还有,范海勒也有嫌疑,重大嫌疑,很可能他就是幕后黑手。,’
    我应付着,我知道不能把他说的当回事。怎么有这样的刑侦人员啊,
郭栋手下的净是这样的?
    甄达人还在继续发挥:“不然怎么这么巧呢,大哥你不知道,我们刚查了一宗和范海勒有关的案子。”
    “哦,什么案子?”我奇怪了,难道他这次的怀疑竟然是有根据的?
    “是我们处成立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原本大家都觉得损毙了,现在我
可不这么看。”
    “你说的是不是老洋房里的骷髅头?”
    “原来你知道,一定是郭队说的吧。就是这个,我们查到那间房子在
五六十年代的屋主就是范海勒,那时他还在上海没出国。本来这老头不来
国内,我们这案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结呢,就是昨天,郭队趁着他在上
海,逮了他半小时间清情况结了案。他承认了,就是他当时带回家的医学
标本。”
    “可这在当时不是件挺普遍的事吗,许多医生不都这么干过吗?”我虽
然没想到那个人就是范海勒,但这又怎么样呢。
    “当然奇怪。”达人头一扬,得意起来。他脖子很短,就是做了这样的动作也不太明显。
    “只有西医才会这么干,而范海勒那时候还是个中医呢。再说范海勒
研究的东西,连他的中医同行都嗤之以鼻,我们之前向范海勒当年的同事
询问时,都说他常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整个人神五神六的,不太正常。”
    “他都有些什么想法?”范海勒想法的特别我已经领教了,原来从他年
轻时就是这样啊。
    “他想法多了,基本我看那些传说里的事情他都信以为真,什么炼金
炼丹、气功点穴、特异功能,要撞上‘文.革’他一定因为封建迷信被批斗。而且他可不是只拿死人头到家里研究这么简单,连续解剖十几具尸体,拿刚枪毙犯人的心脏出来培养,给死囚吃各种怪药看反应,这可是活
体实验啊!从他住的地方只找出几个头骨,这算啥呀,要有一大堆死人骨
头都正常。”
    达人越说越兴奋,摇头叹息道:“要知道那是什么年代,他居然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家伙对范海勒充满了崇拜。
    “你说,这样的人当幕后黑手,是不是很合适?”他瞪着眼睛问我。
    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说:“好像是。”
    “你说这样一个当年就疯狂做各种实验的人,是不是今天也很可能拿
这劳什子的范氏病毒做实验?什么为了钱外卖病毒,分明是做病毒实验,
什么莘景苑疫区,这就是大规模病毒实验区。”
    “喂喂,这话可不能乱讲。”
    达人兄手一挥,以示他毫不在乎:“等他都实验完了,病毒骑土就该行动了。复仇复仇,当年范海勒在上海被人看扁的时候多了,后脊梁被人戳了不知多少回,没人看得顺眼他,我看他就是复的这个仇。”他说完总结陈词,一脸期翼地看着我。
    “既然你这么怀疑,那就顺着好好查吧,我还有事,不等郭处,先走
了。”我说。
    “呃,大哥,你就不肯定我几句?”
    “你想象力很丰富,很有前途,好好干,未来是你们的。”我拍拍他的肩膀,快步走了出去。
    坐在去莘景苑的出租车上,回想起刚才的甄达人,只有一个字——汗。
    后来我才从郭栋那里知道,这位达人从小就渴望当警察,他爹是个有
相当级别的警官,所以他挺顺利地当了刑警。可是每次有案子他的分析就
只能添乱,一分钟一个主意,十个主意里靠谱的一个都没有,只要有他参
与的案子,立刻复杂化,结案时间也大大延长。特事处一成立,从原先的
队伍里挑人的时候,他抢着报名,考虑到特事处就是需要不按常规的思考
方式,郭栋收了他,也让他原先的单位大大松了口气。不过在特事处这几
个月处下来,郭栋深切地觉得自己当初犯了严重的错误。
    “何夕在哪里?”走进临时医疗中心我就抓住一个医护人员问。
    “她好像一直待在地下室,守着伦勃朗博士的遗体。”
    我道了谢,快步往楼梯口走去。
    正准备拉开门往下走的时候,却听到争执声。我探头往走廊里看,却
在伦勃朗的办公室门前看见了何夕。她对面的欧阳局长正在向她解释什
么。
    我连忙走过去,听见欧阳说:“请你谅解,并不是我不让你进去,而是警方已经把这里封锁了,我刚刚得到命令,专门负责此案的警方人员立刻就到,在那之前任何人不能进去,连我都不例外啊。”
    “何夕。”我叫了一声。

cff 发表于 2006-12-14 12:29

何夕的秘密(3)


       

    何夕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已经被锁起来的办公室门,对欧阳局长说:“好吧,那我明天再来。作为伦勃朗的妹妹,我希望警方离开后,你们不要动屋里的东西,直到我来。如果警察取走了他的什么东西,请告诉我。”
    “好的。”欧阳局长松了口气。
    “那么,走吧。”何夕从我身边走过,“我等着你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那多啊,这儿就属你关系和她最好,好好安慰一下她。”欧阳局长低声对我说。
    我轻轻叹息,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没人有心情好好吃晚饭。出租车路过一家麦当劳的时候,我让司机停在路边等一会儿,买了两个汉堡套餐上来。
    何夕凝望着车窗外,一声不响。她是在回忆孤儿院里,伦勃朗挡在她身前,挥舞着拳头和别人滚在一起的时光吗?
    时光不再,现在人也已经不在了。
    一直到了宾馆的房间里,何夕还依然沉默着,完全没有谈话的气氛。我的套餐已经吃完了,她只稍稍吃了一些,就不再动那些食物。
    我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对她说下午的事。
    “我一定会追查到底,哪怕付出任何代价,我发誓。”何夕突然开口。    她咬着牙,冷冷地说出这么一句,让我为之一颤。
    “其实,伦勃朗在下午和我说了很多东西。”
    “是的,我听说了,他在死前和你一起待了很长时间。”何夕的视线转停在我的脸上。第一次,我发觉被她注视也并不都是那么愉快的。
    “他说了什么,请完整地告诉我,我想知道全部。”
    “当然。’我点头。事情才过去几个小时,当时的一切我都还记得很清楚,我甚至连伦勃朗在说一些话时的神情和小动作都尽量回忆出来,告诉何夕。
   何夕很专注地听着,在听到我说伦勃朗承认,他和范哲一起加入匕首组织,为世界各地的凶手们提供范氏病毒作为绝命毒药,甚至第一例爱尔兰的范氏病患者都是因他们而死时,她的脸色变了,再镇定的人听到这样的事情都会震惊。这也是我现在对伦勃朗的感觉十分复杂的原因,在相处的三周里,这是个一心投入救死扶伤的医疗专家,待人也极热情。可一想到他竟然为了一己之私,害死了那么多人,尽管凶手另有其人,但他这把锋利的凶刃,刀口上也染了斑斑血迹,更不可饶恕的是,他和范哲间接推动了范氏病毒的变异,现在灾难已经开始降临,而没有人来得及做好准备!
    所以,虽然这个人已经因患范氏症而自杀死去,我仍无法对他有多少同情。与其说我有时会对伦勃朗有惋惜之情,倒不如说是我想到与何夕有着深厚感情的两个哥哥竟然是这样的人,不由得为她的处境和心情唏嘘痛,。
    何夕虽然刚听到此事时非常吃惊,但还是忍住没有打断我,听我说下去,只是眉头锁得越来越紧。
    等我全部说完,她微微闭起眼睛,陷入沉思。
    我知道她需要一段时间消化,刚才说得也有些口干舌燥,就自己起身,倒了两杯茶。
    我把茶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却见她自顾自摇了摇头。
    “你想到什么了?”我问。
    “不对。”何夕抬起头看着我,“有问题,你说的不对。”
    我一愣,随即心里生出些怨气:“我是照着记忆说的,事情才过去这么一会儿,相信我的记性还不至于这么差。你不会说我有意瞒着你什么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哦,谢谢你的茶。”何夕松开紧锁的眉头,脸色稍霁。不过眉宇间的隐忧却不是靠勉强能抹平的。
    “我是觉得,伦勃朗的话里有问题,一切没有这么简单。”
    “哦?”其实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机会好好想一想伦勃朗所说的东西,倒是向别人重复说了两遍。
    “哥哥和伦勃朗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我不信。这你也可以认为因为我和他们的关系才有些偏执,但是伦勃朗的动机有问题。”
    “动机?你是说钱?’
    “伦勃朗是个迷人的家伙,是有一些女伴,不过还没到混乱的地步,就算他有许多用钱的地方瞒着我,但他这么干能为他挣来多少钱?”
    “一笔单子一万美金,如果他干过五十次,就是五十万美金。”我说。
    “即便他干过一百次,一百万美金,你觉得多吗?可我不认为他会为了一百万干这样的事情。而且一百次他到底到手会有多少钱?”
    “到手?”我皱起眉,然后想起了程伟平的案子。没错,为了把范氏病毒送到程伟平的手上,伦勃朗该花了不少钱,而且要把这一过程的安全系数提得越高,所需花费就越大。他们干了这么多次,从没因为交货方式而出问题,可以推断出他们在这上面的花费不会少。
    “你也想到了吗?另一点不要忘记,一万美金里,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要给匕首组织当提成的。我想至少是百分之二十吧,也可能是百分之三十。那么扣除所有的花费,最后还能剩下多少钱?”
    “剩不下多少了。”我点头。
    “一万里面还剩下四千、三千,还是不到两千?这点钱能让一个花花公子干多少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我哥哥和伦勃朗真想搞钱的话,以他们在海勒国际的便利,绝对会有一大堆来钱快得多的方式,风险和被发现后的罪名都会比现在低得多!”
    何夕的话让我的脸有些发烫。这个漏洞并不难发现,可我居然要她提醒才能想到。
    “伦勃朗制造一个虚假的动机,是什么东西要让他这样掩盖?”我看着何夕,她面沉似水,但眼睛里却有愤怒的火焰。
    “你问他是否故意染上病毒,他没否认?”
    “是的。”
    “哈,真是个愚蠢的家伙,他想用死亡来掩盖一切,他宁可把自己和哥哥打扮成十恶不赦的罪犯,也要把某个该死的秘密守住。”
    何夕恶狠狠地说着,泪水却禁不住流了下来。

cff 发表于 2006-12-14 12:30

何夕的秘密(4)


       

    “他是个诚实的人,从来不知道该怎么撒一个完美的谎言。他想把罪
恶都揽下来,到他的死为止,可却没想到,自己的话里有这么大的漏洞。”
    “回想起来,我当初不清楚情况,向他打听关于你的事情,并且告诉
他你拿照片给程伟平看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紧张了。等到我阴差阳错地
向他扯谎,说警方也注意到范哲的时候,他肯定认为有一部分秘密就要保
不住了,范哲的曝光会把他也牵扯进来,而他如果不死,迟早会把更多的
东西一起扯出。”
    我顿了顿,看了眼何夕,说道:“但是,他在动机上说了谎,行为却
肯定是真的。大量的范氏症患者不是自然染病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
不是为了钱……”
    要不要说下去,我有些踌躇。
    “你想说什么?”何夕冷冷地问。
    我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们每一次在送出病毒后,对买家都
会有一个非常奇怪的要求,就是要求病毒感染者的详细染病资料。既然现
在已经排除了金钱这个因素,那么这个不同寻常的要求背后,就隐藏了他
们这么做的真正意图。”
    何夕很认真地听着我分析。
    “伦勃朗对这点也有解释,他说是因为范哲希望能从中找到治愈范氏
症的希望。可是……我认为实情不会是这样。”现在我的脑子清楚了很多,
伦勃朗和我说过的话一句句在脑海中回映,漏洞一个个显现出来。
    “为什么不会?他并不一定在每件事情上都说了假话。”何夕不假思索
地反驳我。
    “不要让你的感情成为蒙住双眼的迷雾,何夕,我不相信以你的智力
会看不出其中的关窍。”我盯着她说。此刻我想我已经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因为感情在一个女人面前束手束脚?这可不是我喜欢的。
    何夕苍白的双颊蓦地涌起两坨病态的嫣红,又慢慢退下去。
    “为什么伦勃朗要选择死亡,那是因为与可能暴露出的秘密相比,他
死亡的代价要更轻些。如果他和范哲以人体做实验是为了研究出范氏症的
才获得的研究成果永远埋葬吗?”
    红晕退去后,何夕的脸色更苍白了,她艰涩地说:“你说得对,他们
另有所图。”
    “为什么伦勃朗会自杀,我想到了两个可能。”
    “是吗,我只想到了一个。”
    “第一个可能是,他们正在做某项见不得人的事,并且这件事情还在
进行,为了达到最终的目的,他选择了自我牺牲,以换得整个计划的延
续。这件事至少在一般人的眼睛里,是罪恶的。更具体一些,他们在研究
范氏病毒,但目的绝不是救人!”
    “你想说什么?病毒骑士吗?恐怖袭击吗?”何夕怒声问我。
    “事情发展到现在,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能忽视这两者之间可
能存在的关联!”
    何夕和我对视着,她的怒火一点点化作颓然。
    “是的,你说的这些,其实我想到了。”她终于把视线移开,说。
    “我也希望伦勃朗和范哲所做的事情和病毒骑士无关,如果那样就太
可怕了。但要是说他们想通过研究范氏病毒获得永生,那也太可笑了些,
或者说他们相信身体炸开死去的人可以上天堂吗?”
    “够了。”何夕打断我,“说说你另一个猜测吧。”
    “另一个可能你没想到吗?那就是伦勃朗如果不死,会把另一个人牵
扯出来,而出于某种感情,他宁死也不愿警察找上那个人。”
    何夕冷笑着反问我:“那你是说我喽?你觉得我是他宁死也要保护的
人?这一切都是我干的?”
    我愣了一下。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甄达人对何夕的鬼扯猜测,不可能
是这样的,我把这个念头驱赶出脑袋。
    这样看起来,何夕是知道伦勃朗对她的感情的,伦勃朗自以为掩饰得
很好,其实在何夕的眼里,早已经暴露无遗了吧,只是她没有说出来罢
了。既然不准备接受,就没有必要挑明了。
    她居然想起自己也没想起那个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也可
据此推想伦勃朗了。
    “我当然不是说你。”
    何夕也愣了。我这么一说,她当然想到了那个人。
    “我说的是范海勒先生。”我说。
    “这太荒唐了。”何夕低声说。
    “不管是不是荒唐,我想警方是会对他进行一定程度的调查的。,,
    何夕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反正不管叨p种可能,在伦勃朗和范哲之外,一定还有其他人。,’这是
个不太愉快的话题,在没有进一步证据的情况下,进行各种假设会让何夕
的J心情更差。所以我也不准备再说下去。
    “你要不要再吃点东西,我出去帮你买。”
    “不用了。”何夕摇头。
    “可你刚才只吃了这么一点。”
    “没关系,我的饭量一向不大。”
    “是吗?还以为你最近食量会增大些。”心底里有个小鬼不断地挠拨
着,我终于问出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何夕不解地问。
    房间里的暖气很足,何夕只穿着一件不太厚的毛衣,我瞥了眼她的小
腹,看不出一点异样。当然看不出,这才几周。
    “那个,你准备怎么处理,拿掉吗?”我装着用若无其事的口气问,其
实紧张得连脖子上的汗毛都在颤抖。
    何夕顺着我的目光往下看去,然后猛地抬起头。
    “你怎么会知道的?”她问。
    “其实你去芮金医院的时候,给那个护士杜琴看见了,她给我打了电
话,当然是因为其他的事,不过她顺口把看见你的事告诉我了。我以为你
又瞒着我做调查,所以通过熟人查了查,才知道你怀孕了。”我就像一个
等待审判的犯人,刚才还告诉自己不要在一个女人面前患得患失,转眼间
那种镇定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什么?!”何夕失声说。
    她一定是恼怒我竟然私调她的病历了。我嗫嚅着说:“你知道,那段
时间你的行为对我来说很诡秘,所以……”
    “你以为我是怀孕?”何夕打断我问。
    我张口结舌:“呃,呃,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何夕犹疑地看着我,脸上突然露出些许笑意,说,“你
该不会以为是你让我怀孕了吧?”
    我相信我的脸已经像煮熟的虾一样红了,天哪!我还从没有这么难堪
过,竟在一个让我心动的女人面前说她有了我的孩子,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过!
    “你以为那天喝醉之后我们发生关系了?”何夕继续着让我难以招架的
追问。
    “可是芮金医院的医生说,说……”
    何夕收敛了笑意,说:“没错,医生是以为我怀孕了。”
    “那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清楚,我没和任何一个男人发生过关系。”何夕说
到这里,眼中竟流露出些微的惧意,我可从来没见她害怕过什么。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是肿瘤,也绝不是胎儿。”
    “那是什么?”
    “我准备回到瑞士之后,再作进一步的检查。其实我近来的食量是比
从前大了些,或许是我的错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
    我直愣愣地看着何夕的腹部,倒吸了一口冷气。
    莫名其妙在体内长出的胎儿?
    是胎儿,还是恶魔?
    何夕勉强笑了笑,说:“没关系,大不了到时开刀切掉。啊,怪不得
我觉得你有时对我的态度有些奇怪呢。”
    我看着她,突然间鼓起勇气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
    我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个不认识的座机。
    “喂?”
    “那多吗?我是郭栋。伦勃朗自杀案现在归我调查,在他的办公室里
发现了一些东西,很奇怪,你见识广,能不能来一次莘景苑看看那是什
么。”
    “奇怪的东西?好,我这就来。”我这才意识到这是莘景苑的专线电话
号。
    “伦勃朗的办公室发现了些东西,走吧,一起去。”我对何夕说。

cff 发表于 2006-12-14 12:30

太岁(1)


       

    夜已深,临时医疗中心依旧灯火通明。
    郭栋在中心门口等着我,看见何夕,不由得一愣。
    “相信我的眼光,她不会有问题。”我对郭栋低声说。
    郭栋微微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东西还在伦勃朗的办公室里,我们进去看吧。”
    我们跟着郭栋,向那间办公室走去。
    “是在伦勃朗的大旅行箱里发现的。”郭栋说着推开门。
    屋里还有两个警察,一个是下午见过的甄达人,另一位是第一次见,
三十不到一脸精干的样子,肯定也是特事处的人。
    “哟,大哥你来啦。”甄达人的大嗓门响起来,“这玩意儿实在是没见
过,诡异,真是诡异,嗯?”他看到了我旁边的何夕,想必隔着头罩也依
然看出了她的容貌,一双小眼睛发出光来,居然忘了继续说下去。
    两个打开的箱子就放在地上,我和何夕都没理这个活宝,走上前蹲下
身子端详起来。
    这是金属质地的方箱,表面刷了层白色涂料,里面是漂亮的银白色,
箱里铺了层黑布,上面放着甄达人口中“诡异”的东西。
    我只细看了一眼,胃里就翻腾起来。
    “死人的内脏?”我皱着眉问。
    “不是的。”
    其实不用郭栋回答,我问出口就知道不对。两个箱子里的东西,虽然
一个呈暗红色,一个呈褐色,又是一团肉状,乍一看像是内脏,但我面前
那个我看长宽都有近三十厘米。就算是内脏,也是大型生物的,何夕面前
的箱子里倒小得多,近两个拳头大小。这两个东西表面粗糙,细看质地和
内脏也不同。只是我在这莘景苑看见过血肉横飞内脏四溅的场面,印象太
深,才脱口这么问。
    “你可以摸摸看。”郭栋说。
    隔着手套,触感比想象要硬一些,比汽车轮胎软不了多少。
    “是有点像内脏,我们第一眼的感觉也是这样,但细看就知道不是
了。”那位我不认识的刑警说。
    “怎么大哥,你也不认识?”达人回过神来,凑过头来问。
    “感觉像是生物,或者生物的一部分。”我摸着硬肉球微有起伏的表
面,觉得这不太像是人造物品。
    “太岁。”
    我转过头去,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立刻集中到何夕身上。
    她捧起另一个不明物体,反复地看着,然后放回箱子里,抬头对我们
重复道:“这是太岁!”
    “太岁?”房间里的人用不同的语气表述着自己的惊讶。
    “就是《山海经》里提到过的太岁?”达人急速撇着小步,蹲移到何
夕跟前问。
    “确切地说,《山海经》里把这称之为肉芫,它还有视肉、聚肉等
好几个称呼,中国民间最流行的称呼就是太岁。”
    “记得传说里这种东西能当肉吃,而且吃了会自己长出来,很嫩的。”
    没想到达人对乱七八糟的传说还挺有研究。
    何夕看了甄达人一眼,说:“怎么,你想吃这东西?”
    甄达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当然不想,当然不想!”
    “真有太岁这种东西存在吗?”郭栋问。
    何夕点头:“其实不单《山海经》、《广异记》这种被认为内容多
荒诞不经的神话式古籍里说到这种东西,就连《本草纲目》里也有记
载。现在也不时有人挖到类似的东西。太岁是真实存在的一种生物。”
    “可是这两块东西看起来不太一样啊,你肯定这就是太岁吗?”我对比
着两个箱子里的东西,问。
    “嗯,海勒国际有一个研究太岁的长期项目,也有专门的实验室和研
究小组。我虽然不是其中的一员,不过有两个朋友是做这个项目的,所以
了解一些。几乎没有哪两个太岁会是完全一样的,外形、手感、大小、颜
色都会有一些区别。可是成分都差不多,与一般的生物体细胞组成略有差
别,介于原生物与真菌之间。有些专家认为是黏性细菌的结合体,我们的
研究小组则倾向于把其整体看做是一个生物。总之,用略知皮毛来形容我
们对这种生物的认识并不过分。实际上太岁是个笼统的称呼,或许今后研
究到一定程度后,会进一步细分类别呢。”

cff 发表于 2006-12-14 12:31

太岁(2)


       

    “你们居然专门研究这种东西……”我看了眼郭栋,他若有所思的样
子。
    伦勃朗的遗物里有太岁,而海勒国际又有专门研究太岁的项目。这其
中的关系,可以产生许多联想。
    难道说这两块东西是他带进莘景苑的,他带这种东西进来干什么?
    “何小姐,那你是否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郭栋把两个箱子的箱盖合
上,上面都贴了块标签。
    何夕面前的标签上用圆珠笔写着“C—H”,我面前箱子的标签是
“B—L”。
    “这是你们对太岁的分类法吗?”郭栋进一步问道。
    “不,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何夕摇头。
    郭栋多看了何夕一眼,似乎在确定她是否说了实话。
    “目前我们对太岁了解的还太少,谈不上分类。”
    “你是不是可以多说一些关于太岁的事,既然海勒国际已经研究了一
段时间,总不可能一无所获吧。”郭栋说。
    “在中国古代的记载里,太岁是有着神秘力量的,传说可以影响人的
命运。这些虚无缥缈的猜测当然不足取信,但我们的初步研究结果表明,
这种生物的确有许多神奇之处。根据解剖、取样分析等手段,我们确信太
岁有很强的生物能量,很多时候根据其细胞的活跃程度,蕴涵的力量要远
远超过一头暴熊,嗯,这不是一个好比喻,应该说远超一只蚂蚁。”
    的确,蚂蚁可以搬动超过其身体重量许多倍的食物,相对力量比熊要
大得多。
    “暂时不清楚太岁能量的来源,它们是怎么从自然界摄入能量的,光、
空气还是水?我们做过一些密封实验,在密封一年之后取出太岁,依然和
刚刚放进密封箱里一样,没有衰老或死亡的迹象。把太岁割伤,或割去一
块,它们很快会长好,有水有土要稍稍快一些,但没有的话也还是会修复
伤口,所以在传说里,太岁肉取之不尽。而如果在合适的条件下,太岁还会不断长大。”
    “这种快速复原归根结底是能量,大量的能量使细胞快速繁殖,可太
岁对外部能量似乎依赖不多,密封实验结束后的太岁也能迅速修补伤口,
我的一个朋友猜测太岁可能自己就能产生能量,至少在无法获得外部能量
的情况下有一种应急产能的机制,在生物大分子层面模拟核裂变的效果。
他现在正在进行相关实验,不过也没取得太大进展。”
    我不禁再一次望向那两块大肉团,难以相信这种怪模怪样的恶心东西
居然是蕴涵有这么大能量的生物。
    “其实,困扰着研究者们的最大难题是,这么大的生物能量怎么会出
现在这样形式的生物里。我们不知道太岁有没有感觉,割一刀好像也没什
么动静。这样的一团,也不能动,那么它们为什么需要在身体里藏这么多
的能量,难道仅仅是方便被割去一部分之后重新长回来吗?从生物进化的
角度来说,这完全说不通。”
    “会不会他们是能思考的,不是说脑力劳动对能量的消耗要比体力劳
动更大吗?”达人摸着下巴,扮做深思熟虑状发言。
    何夕对达人的作秀无动于衷,语气不变地回答:“太岁全身所有部位
都差不多,没有哪个地方的结构像大脑。至于没大脑的生物能不能思考,
这是幻想小说家的命题,不是科研人员该费精力的地方。”
    郭栋狠狠瞪了达人一眼,不过我想他既然把这个部下带出来,就要有
这种觉悟。
    我搜索了一遍脑中的记忆,开口问道:“我记得,太岁之所以有一种
称呼是视肉,是因为曾有人发现太岁身上长着眼睛,或眼状的器官。你们
收集到做研究的太岁,都是像这两个一样,只是一团肉状吗?”
    “形状有所差异,但都没发现能称得上器官的结构。你说的我知道,
《山海经》里对视肉的形容就是状如牛肝有两目,唐代有一位著名学者
叫虞世南,他在Cj匕堂书抄》里记载了一块他见到的太岁,没有目,但
有足,而且是三十足,还有臂。这些都是古人的记载,局限于认知水平,
这样的记载出错率是很高的。”
    我摇了摇头:“不要轻易否定前人的记载。你看会不会有这样的可
能,太岁体内异常活跃的细胞可以视做内部有巨大的动力,这种动力促使
太岁一段时间之后变异出能使用这些能量的结构,比如目或手足?”
    “在生物的一生之中发生这么剧烈的变化?”何夕笑了笑,“不论内因
外因多么强烈,这都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再说,这并不能解释太岁拥有巨
大生物能的必要性,只是为了让它以后变化成新的形态?你不会相信真有
造物主吧,生物进化不会有预先的目的性,除非是人造的,像电脑才会预
留接口。”
    所有人都震了震,连何夕自己都皱了皱眉。
    除非是人造的?
    是有目的制造出的生物?
    “可如果不是进化变异,只是自然生长呢?”
    郭栋皱着眉头,看着让他头疼的甄达人。
    “自然生长?”
    “对啊,如果太岁可以活很长的时间,比如一万年,那么可能在婴儿
期就只是一团肉,为了继续成长,当然需要能量。长到一定程度就有了眼
睛,有了手足呢。”
    “那怎么会有的有眼无足,有的有足无眼?”郭栋反问他。
    “这也可以是成长的阶段,就好比人类胚胎的最早几周,是有尾巴的,
而继续在母体内成长到一定时候,尾巴就消失了。”我代替达人回答了这
个问题,却不由得想到何夕体内那个诡异的胚胎状物体,心中不由得一沉。
    “很有想象力的假设。”何夕点了点头。
    郭栋看了甄达人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你看,你看,就说我来特事处是有着不可替代的优势吧,想象力,
想象力啊!嘿嘿,嘿嘿……”达人得意忘形的痴笑立刻把郭栋的微笑硬生
生逼了回去。
    悠远的生命,幼生期的太岁?世界之大,这倒并非没有可能的事情。
我看着箱子里的生物想。

cff 发表于 2006-12-14 12:32

太岁(3)

       

    何夕把手里的太岁放回箱子,甄达人又立刻拿出来把玩。
    “伦勃朗是从日内瓦直接来上海的,这么说他特意带了太岁来。他和
研究太岁的项目有关吗?”郭栋问何夕。
    何夕摇头。
    “那么重的东西,不会莫名其妙带来带去吧,说不定伦勃朗知道太岁
的某个特殊功用,而这种用处和他来上海的目的有关?”另一个刑警推测。
    “范氏病毒?”何夕摇了摇头,“你也太能联想了吧。”
    “Gan-Ta们这一行,就必须大胆联想。我来补充,还有一种可能是,伦
勃朗到莘景苑的时候并没带着这些太岁。”我说。
    “他在莘景苑里发现了太岁?”郭栋微微摇了摇头。这些猜想都难以找
出真正有效的切入点。
    “这肉瘤怎么看怎么恶心,像是食人魔的心脏。”甄达人把太岁放回箱
子,又研究起标签来。
    “嗯,C-H什么意思不知道,B-L?难道是男同……”
    “你说什么?”何夕立刻转头问。
    “呃,呃,B-L,就是BOY LOVE,那个就是……”达人兄涎着脸支
支吾吾地说。
    “不是B-L,食人魔的心脏,心脏?”
    我看了眼那个太岁,说:“是挺像心脏的,难道你第一眼不觉得这两
个玩意儿像内脏吗?”
    何夕盯着标签是B-L的太岁,忽然说:“能不能把这个太岁拿出来。”
    “我来我来。”甄达人说着把这个大太岁捧了出来,放在地上。
    这个太岁的形状不太规则,呈扁平状,上下两面的形状不同,朝上的
一面虽然细看有小的起伏,但总的来说是平整的,可贴着地的那面明显有
弧度。
    何夕看了一会儿,又用力把这个太岁翻过来,让有弧度的那面向上,
然后站起来,后退了一步。
    我们跟着她站起来。蹲了很长时间,站起来我眼前一阵金星闪耀。
    “你们看这像什么?”何夕说。
    “鼠标。”达人抢先回答。
    “不,刚才那个像心脏,现在这个像……”
    “肝!”我脱口而出。
    郭栋和另一个刑警立刻点头。的确很像肝脏。
    “确切说,是像肝脏的右前叶。这个太岁的编号是B-L,肝的英语是
LIVER。”
    我马上转头看另一个心脏状太岁。
    “HEART!”我在心里默念着,郭栋却用近乎叹息的语气念了出来。
    我心里闪过一个大胆的假设。
    “这些太岁或许就是伦勃朗在莘景苑里发现的。”我说着扫了郭栋他们
一眼,视线最终定格在何夕的脸上。
    “郭栋你们或许不太清楚范氏症患者的病状,但那些人死的时候,内
脏不是要比正常状态大出很多吗?”
    “你是说?”何夕被我的想法吓了一跳。
    “范氏症让一些人的内脏变成了太岁!”甄达人瞪着眼睛大声说。
    “不管你们多惊讶,这是目前为止,解释这些太岁来源的最合理的假
设。这块肝的编号是B-L,心脏的编号是C-H,也就是说,应该存在一
块编号第一个字母为A的太岁!”我把我的想法一口气说了出来。
    B是肝脏,C是心脏,那么A是什么,肾脏?胃?
    “听上去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可是,可是……”何夕皱着眉头,弯腰
又拿起疑似心脏的太岁,翻到一处。
    “居然真的有,刚才没注意到。”何夕失声说道。
    “什么?”我凑过去看。
    何夕指着的地方,微微有圈淡黄色的圆管,不注意的话还真看不出
来。
    “这是肺动脉,这里,是肺静脉。”何夕把太岁翻转一下,“看,下腔
静脉。位置一点都不差。”
    “真是心脏啊。”自己的推断被证实了,我却依然忍不住骇然吃惊。
    “那会不会这就只是病变后硬化的人体内脏,不是什么太岁?”郭栋
问。
    无论如何,伦勃朗收集病变的内脏器官样本,总要比太岁更说得过
去。
    “有刀吗?”何夕问。
    达人跑出去,很快拿着把小刀进来。
    何夕接过刀,用力地在肝状太岁的一角切了进去。
    她切得很费劲,好不容易才切下一小块来。
    不管怎么看被切开的地方,都和人体组织联系不到一块去。
    里面的颜色比外表淡些,是土黄色,有很多黏液,与其说像肉,不如
说像菌类更多些。
    我看过一些太岁的报道,这一刀切下去的情况,还真是像太岁。
    何夕把切下来的小块递给郭栋,说:“里面的样子和我看到过的太岁
非常相似,很难想象这原本是肝脏组织。如果你想进一步确认,就等一天
再看看,如果有复原的迹象,那么就可以说,不管这东西从前是什么,现
在它已经是一个太岁了。”
    “带回去化验一下。”郭栋把切片交给瘦刑警说。
    他向我们笑了笑,说:“估计也化验不出什么结果来,要研究出这东
西是怎么从内脏转变成现在的样子,恐怕很不简单,现在首要的任务,是
找出那第一个…·.··嗯,太岁,到哪里去了。我觉得,可能已经不在这幢建
筑里了。’
    “不在这里?’
    “伦勃朗不会把太岁A销毁或丢弃,他把这两个太岁放在这里,太岁A
就更没必要藏起来。那么太岁A现在必定在另一个人的手里。伦勃朗和医
疗小组的所有人都是初次相识——当然这点我们会做进一步的调查确认,
他在莘景苑里认识的只有一个人。”说到这里,郭栋对何夕善意地笑了笑,
“我相信他没把第一个太岁给何小姐。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伦勃朗把
太岁A给了住在莘景苑小区里的人;二、已经悄悄运出了莘景苑。”
    “运出莘景苑?”我摇头说,“这里的进出是经过严格控制的,他怎么
运出去。”
    “我觉得你的第二种猜想比较有可能,如果想对这奇怪生成的太岁进
行研究,就必须把太岁运出去。但这儿门口的检查真的非常严格……”何
夕沉吟着说。
    “李丁,你去简单调查一下伦勃朗这段时间里的相关行为。”郭栋对瘦
刑警说。
    “好。”李丁点头,快步走出办公室。
    达人对太岁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趴在地上研究个不停。郭栋自顾自摸
出一支烟,蓦然发现戴着头罩没法抽,自嘲地笑笑插了回去。看来这位外
表镇定的特事处刑侦老手,第一次碰到“特事”的时候,心情还是颇为起
伏。
    “我看过那份笔录了,伦勃朗和你说的那些,你怎么想的?”郭栋问
我。
    “在来之前,我和何夕就在讨论这件事情。虽然伦勃朗主动坦白了和
匕首组织的合作关系,以及程根内脏被盗的情况,但可能隐藏了更多。”
    郭栋点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对这个东西的调查,”他指了
指地上的太岁,“会告诉我们莘景苑爆发范氏症,究竟是不是一个偶然的
独.立事件。”
    我怔了怔,然后明白了郭栋的意思。不愧是老刑侦,我就没想到这一
层。
    在莘景苑因范氏症而死亡的人里,会有极少数死者的内脏出现异变,
成为太岁。伦勃朗在事前是否知道这一点至关重要。
    现在看来,他至少有两个装太岁的箱子。当然箱子可能原本另有它
用,但若查实伦勃朗处心积虑把一个太岁偷转到另一个人的手里……既不
向Regierung说明太岁的情况,又隐瞒了第三人的存在,这会不会是一场有预谋
的周密计划?换而言之,莘景苑爆发范氏症,也就可能是计划中的一环。

cff 发表于 2006-12-14 12:32

太岁(4)


       

    此点若证实,病毒骑士的恐怖威胁就将不再只是百分之十的几率,并
且这个神秘人与伦勃朗之间也要画上连线。
    说实话,我并不愿意看到这个。
    何夕出神地看着被她切了个小口的太岁,嘴里似乎在念着什么,我听
不太清。
    “你在说什么?”我问她。
    何夕回过神来,说:“我现在才意识到,如果这真的是太岁的话,会
是一个多么震撼的发现。对它进行研究,诺贝尔医学奖简直唾手可得。
不,和它的重要性相比,诺贝尔医学奖简直算不了什么。”
    “哦?虽然是很怪异,但是有这么重要吗?’’    ‘
    郭栋和达人也一脸好奇地看着何夕。
    “天哪!你看。’’何夕忽然瞪大眼睛,指着太岁的伤口,“它正在复
原,这样惊人的速度,比血小板的凝血速度还快!’’
    我们仔细看去,果然,伤口已经不再往外溢黏液,表面凝起了极薄的
…·层膜。这才多少分钟,已经有了这样的变化,看来它完全复原并不需要
一天的时间。
    “天哪,这真的是太岁。”何夕再一次惊叹。
    我极少看见她这样惊讶,能让她如此情绪化,需要怎样程度的震惊
呀?
    但我还是不明白关键点在哪里。
    “太岁真是人的内脏变的啊,果然超级诡异。’’达人摇着头唏嘘。
    “你要知道,之前所有的研究人员,都是把太岁当成独.立生物来研究
的。你能想象一种生物,原先是另一种生物的一部分吗?自然界生物的进
化和变异无时无刻不在进行,但总是由一种生物变异成另一种略有区别的
生物,而不是一种生物的一个器官单独变异成其他生物!”
    我张大了嘴,这样的生物变异,的确从根本上颠覆了所有生物学家的
认知!
    “呃,这和孙悟空拔根毛就能变出化身好像。’’达人说。
    “这个发现会重新调整当今生物学界的整个进化理论系统,也将大幅
修正我们对生物的认识。’’
    “我听说过许多古怪的进化案例,怎么,之前从没有发现过类似的情
况吗?"我问。
    “是有许多令生物学家瞠目结舌的进化案例,比方说琵琶鱼的鱼饵。
但是……’’
    “什么鱼的鱼饵?’’达人的插嘴插得完全不在重点,不过他并不是第一
次这么千。
    “琵琶鱼,是一种海鱼。’’何夕耐心地解释,“这种鱼行动迟缓,为了
捕食,琵琶鱼在口边进化出一根高度变形的鳍刺,这根鳍刺非常像一条小
鱼,有头有身体有鱼尾,还有胸鳍和腹鳍,甚至有像眼睛的黑点,琵琶鱼
能让这条仿真小鱼逼真地在水里做出侧游的动作,被这条小鱼吸引来的
鱼,多半会被琵琶鱼吃掉。’’
    “哇。’’达人吹了记口哨。
    “能进化出这种东西,的确非常罕见,但这和太岁相比,就小巫见大
巫了。一定要说类似的例子,倒不如说,不如说……’’
    “怎么,真的有?’’我问。
    “你知道线粒体吗?’’
    “有点印象,是真核细胞的一个构成部分吧。’’
    “是的,地球上的所有生命体能够吸氧都是靠线粒体的存在,没有线
粒体,现在地球上就不会有任何高级生命。但最初,细胞里是没有线粒体
的,线粒体在闯入细胞之前,是细菌或病毒,它们通过某种我们还不清楚
的方式,在远古成功地融入了细胞中。这两种不同的生命,合并成一种全
新的生命,这是地球生命史上最壮观的奇迹,正是因为这个奇迹,才有了
我们,和我们看到的这个世界。"
    “两种生物合而为一?细菌进入细胞,成为线粒体,成为细胞的一部
分,这和太岁正好完全相反呢。怪不得你会想起这个。’’我说。
    “是的,即使是这完全相反的案例,也仅此一例。而这个相反的例子
却引起了生物界翻天覆地的巨变,所以……”
    何夕没有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可想而知。
    合起来的生物曾引发过巨变,那么分开来呢?
    怪不得何夕对太岁在生物学上的重要性这么看重,现在我也能感受到
它的分量了。
    “如果我的推测正确,那么关于太岁的很多问题就有了答案。’’何夕指
着太岁说,“现在这两个太岁才刚刚成形,所以原形的样子看着比较明
显,时间过得越久,样子变得就越多。而不同内脏形成的太岁,样子从一
开始就不一样。甚至不排除其他生物内脏变成太岁的可能,所以我们一般
发现的太岁,模样才个个不同。而让内脏变异成太岁的原因,恐怕是生物
基因的突变。"
    “基因突变,不是因为范氏病毒吗?’’我问。
    “你难道忘了,范氏病毒是怎么致人死命的?"何夕反问我。
    “啊对了,是通过修改人的基因。"我恍然。
    “一般来说基因突变只有在繁衍过程中才会产生,比如畸形儿。一个
生物的生命进行到一半时很少会发生显性的基因突变,但这并不绝对。有
许多病毒在入侵生物体内时会修改宿主的基因,偶尔这种修改就造成了严
重后果。范氏病毒正好打开了‘太岁’开关。如果不是范氏病毒,可能生
物要突变成太岁,几率极其微小,但范氏病毒放大了这个几率。’’
    “这么说,并不是范氏症让人爆体而亡,而是……”
    “而是人体内的那些内脏被激活,争先恐后地要跑到外面来,成为太
岁。内脏跑了出来,作为宿主的躯壳,当然就无法再活下去。’’何夕接着
我的话说。
    作为宿主的躯壳,这样称呼一个人,实在是……
    “鲤鱼跃龙门啊。’’达人说。
    何夕笑了笑:“是的,只有少数的内脏能变成太岁,绝大多数的内
脏,就和它们原本的宿主一样,变成了一堆烂肉。’’
    我想抹把额上的冷汗,被头罩挡住了。内脏有了生命要跑出来,想想
都町怕。我听到自己心跳的咚咚声,看看面前曾经是一个人心脏的太岁。
又是一阵恶寒。
    “而且,内脏必须积累相当大的能量,才能冲破躯壳的束缚变成独.立
的生物,所以它们无休止地向宿主素要能量,想想范氏症患者的亢奋期症
状就知道。这样,为什么太岁会有和它们体积功能不相称的生物能,就有
了解释。’’
    “可从有智慧的高级生物,变成这样…一团无知觉的肉,这不是退化
吗?’’我问。
    “大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说不定这太岁想法多着呢,只是没手没
脚表现不出来,等过了多少年长出手脚眼睛来,哼哼。不是传说太岁有神
秘力量的吗?"达人一一一脸严肃地说。
    那话是庄子说的,不过帮他指出来……还是算了吧,费那劲干吗。
    “就算退化又怎样,这是一种突变,突变并无所谓进化退化。生物演
变并非…一。‘路向前,你对进化论的理解有些问题。"何夕说。
    进化论已经争吵了一百多年,本来就有多种流派。我心里嘟囔着。
    门吱地打开,李丁走了进来。
    “郭队,我问了情况,因范氏症而死的死者,其尸体的清扫和善
后工作就是由伦勃朗负责的。’’
    这话…一说,眼前这两个太岁的身份算是被坐实了。
    “伦勃朗从没去过居民楼,他一直在这幢楼里工作,所以他直接把太
岁交给莘景苑的某个住户这一猜测可以排除。此外,在工作期间,他也没
有与无关人士接触过,无关人士根本就无法进入莘景苑的大门。’’
    “这就是说他没法把太岁A运出莘景苑?’’郭栋皱眉问。
    “等等,你说尸体的善后是伦勃朗负责的?’’我问李丁。
    李丁点头。
    “我记得有一次我见过一辆白色依维柯开进小区,就停在那幢临时接
待屋边上,有人告诉我那是殡仪馆的车,来装尸体去殡仪馆火化的。’’
    “是的,我也见过。’’何夕说。

cff 发表于 2006-12-14 12:33

太岁(5)


       

    郭栋盯了李丁一眼,后者一言不发地快步走了出去。显然刚才他的凋
查还不到家。
    “有一次我还帮忙把尸体装进麻袋。”我摇着头说,“血基本已经流光
了,肌肉是白惨惨的,一个个开瞠剖腹的……”
    “停停。”达人白着睑说,“大哥你别说下去,想想我都要吐了。”
    我笑笑。我食欲不振已经很久了。
    李丁很快回来了。
    “车是龙华殡仪馆的,司机魏子仪是殡仪馆员工。他二十四小时待命,
只要这里一个电话,就会把车开来。尸体预先装进麻袋,运抵殡仪馆之后
会立刻焚毁。”
    “立刻焚毁?”郭栋问。
    “是的,至少程序上这样规定。”
    “那么谁负责打电话给这个魏子仪?”
    “就是伦勃朗。”
    郭栋指了指桌上的电话:“就用这台?”
    ‘‘是的,莘景苑有两条专线,一条是要求二十四小时保持畅通,以备
上峰来电的,在欧阳局长的办公室里,另一条是供医疗中心日常对外联络
的,也在欧阳局长办公室,不过在伦勃朗这里拖了个分机。”我说。
    “这么说,伦勃朗的确有机会把太岁A装进麻袋并且在麻袋上做好记
号,可要是这些尸体一到殡仪馆就立刻焚毁的话……那个魏子仪的电i舌记
了没有?”郭栋问。
    “记了,要现在打吗?”
    现在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现在打。”郭栋斩钉截铁地说。
    电话很快接通,略加解释之岳,魏子仪回答了李丁的问题。
    的确每次都是伦勃朗打的电话,但魏子仪之前并不认识这个外国人,
每次把车开来,伦勃朗也只是在记录本上签个字,并无任何交流。而魏子
仪坚称,绝对是按照程序做的,一把尸体运抵,就连麻袋一起送进焚化炉
里,不会耽搁。虽然理论上尸体已经没有传染性,但魏子仪仍被规定要戴
一次性口罩和橡胶手套,并严禁无关者接近这些尸体麻袋。这同时也杜绝
了别人从麻袋里偷东西的可能。
    听着李丁与魏子仪的对答,郭栋的眉毛拧得越来越紧。
    “问他一共来过几次。”郭栋突然说。
    等李丁问完这个问题后,郭栋向他点头,示意可以结束通话了。
    “魏子仪一共出车二十一次。”李丁放下听筒对郭栋说。
    “你去门口问那些军人,他们应该有进出车辆的记录。他们记录的是
多少次。”
    刚才我心里模模糊糊觉得某个地方町能有问题,郭栋的话让我在心里
大叫一声“就是这样”。
    依维柯是一辆很常见的车,找一辆和殡仪馆的车外观一样的依维柯相
当方便,而每次司机都是戴着口罩,不熟的人难以辨认面目。至于确认身
份的一系列手续都是伦勃朗检查的,他找一个人开车来冒充,就不会有别
人能发现。
    李丁是跑进来的,他的脸上露出笑容,大声说:“二十三次,门口的
记录是二十三次!”
    郭栋嘘了口气,转头对我和何夕说:“看来我们终于抓住他的小辫子
了。”
    多出来的两次,分别是十一月十六日下午——我获准进入莘景苑的第
二天,和十一月二十日。想必在这两次中的某一次,伦勃朗把太岁A送了
出去。
    由于莘景苑死者火化走的是应急程序,原本就没准备把死者的骨灰分
清楚送还给死者家庭。如果不出这档子事,没人会想到核对出车次数,伦
勃朗这个计划可以说保险系数相当高。
    “伦勃朗只在初期送出了一个太岁,后两个他一直放在办公室里,看
来是打算等疫情结束之后再带走。他不再冒险送出,是不是说明,只用一
个太岁他就达到了目的?”李丁说。
“有町能。”郭栋说。
我不由得想到病毒骑士的宣言——实验已完毕!
是需要用到太岁的实验吗?
我突然又想到了范哲的告解——永生。
太岁能活多久?
和太岁有关的研究,会不会和永生有联系?
“不管那个拿到太岁的人是谁,总不会把太岁烧来吃。他要达到目的,
无法只借助原始的手段,这就是说他需要仪器,很专业的仪器。”何夕缓
缓说着,仿佛一边说一边还在思考。她也正竭尽全力,势必要揭开伦勃朗
和范哲用生命掩盖的秘密。
    “你如果做刑侦,绝对是把好手。”郭栋赞了一句,“今晚回去我们就
会整理出上海所有够资格的生物实验室,包括私人的,看看近期有没有人
借用。”
    “还有化学实验室,其实可能的话,物理实验室也可以查一查。有时
候这些学科并不像一般人想的那样泾渭分明。”何夕补充。
    “好。”郭栋沉吟了一下,对何夕说,“有件事可能需要和你打个招
呼,这个案子,我们会立刻和国际刑警组织联系,请他们对海勒国际展开
一定程度的调查,也包括海勒国际的一些人员。”
“我理解。”何夕点头。
所谓“一些人员”,肯定包括了范海勒。至于何夕自己,郭栋这么说
已经释出了自己的善意,就算会对她展开调查,在没有发现疑点之前,肯
定不会为难她的。
    “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个案子可能还会麻烦到你
们,特别是何小姐,关于太岁的一些医学问题,看来是少不了你的见解
的。”郭栋说。
    “这是我的案子。”何夕用淡淡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怎么了?”我发现旁边何夕的异样。
    她的身子微微倾斜,额角顶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外面路灯的灯光照
亮了她惨白的睑色。
    她紧紧闭着嘴,没有回答我。
    原本细腻的肌肤战栗着,修长的脖颈处更好似泛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
瘩。
    毫无疑问她正处在严重的不适中。
    我的眼睛往下移,她的两只手相互绞在一起,正按在小腹的位置上。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声问:“难道是……难道是那里?”
    “怎么,病了吗,要不要改去医院?”前面开车的司机说。
    “不用。”何夕出声说道。
    她的手动了动,但我握得更紧了。我们两个人的手都很冷。
    “没关系,我已经好一些了。”何夕轻声说。我感觉到她的手渐渐放松
下来。
    “这样不行的,要不你先回日内瓦做全面检查,该开刀就开刀,这边
有什么进展我会第一时间给你消息的。”
    “不,我说过,我要亲手揭开这个秘密,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何夕看
着我的眼睛说。我感觉她的手好似微微回握了一下,然后抽了出去。

cff 发表于 2006-12-14 12:34

失踪(1)


       

    闭上眼,我看见何夕那张苍白的脸。
    沉沉睡去。
    特事处的效率极高,到次日中午,第一轮调查的回报就已经出来。
    有新的进展了。可是当我们透过迷雾真的看到了些什么的时候,却发
现形势变得更糟糕了。
    特事处调出了海勒国际所有高级雇员的名单,协同同际刑警组织,连
夜彻查名单上所有人近一个月的出入境记录。结果发现,有一个人在今年
十一月十日从中围上海浦东同际机场入境,用的是旅游签证,至今没有离
开中国的记录。
    而十一月十三日夜间,苹景苑第一个范氏症患者死在自家屋内,推算
下来,他应于十二日染上范氏病毒。
    这个至今还在中国,甚至极可能还在上海的海勒国际高级雇员,名叫
赵自强!
    就是范哲发病时存他身边,却声称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给范哲送咖啡
的那个赵自强。
    特事处随即电话联系海勒国际总裁办公室,一个秘书表示赵自强属于
停薪休假,并不清楚他具体的去向。
    几乎在同一时间,上海最好的私人生物实验室之一,荷氏基因实验室
在接受警方询问时表示,该实验室于十一月十五日至十一月二十一日租借
给一名男子,租借期间实验室对外封闭,没有人知道他在进行什么实验。
虽然这名男子报出的名宁是“周志平”,但他的外貌,据描述和赵自强十
分吻合。
    随后在荷氏基因实验室附近,有目击者称看见过一辆白色依维柯开进
实验室的专用地下车库。
    各种迹象都表明,赵自强和伦勃朗与莘景苑爆发范氏症有着直接的联
系,警方已经印了许多份赵自强的照片,在莘景苑小区内和小区附近找居
民进行辨认。
    《东方早报》的副刊编辑收到病毒骑士的填字宣言“实验已完毕,王
者复仇即将开始”是在十一月二十五日,其中的“实验已完毕”,让人第
一时间就联想到赵自强四天前存荷氏基因实验室里结束的神秘实验。
    坐实了赵自强嫌疑的,是国际刑警组织在下午对日内瓦海勒国际总部
的一次突击搜查。结果发现存内部电脑的原始文本里,赵自强前往中国并
小是几小时前范海勒声称的“休假”,而是“公务”!随之而来的另一个惊
人的消息——范海勒不见了。
    何夕听到她养父失踪的消息时,默然不语。
    我们存心里都有过这样的猜测,很遗憾它被证实了。
    曾若有若无悬挂在这座城市上空的恐怖之剑,已经露出了它狰狞的锋
刀。
    现在光凭特事处已经无法应对这个案子。当病毒骑士上升为真正的威
胁,这个案子的性质迅速升级,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共和国建国以来要面
对的最严重的城市安全案件。下午两点钟我得到郭栋的消息,升级版的病
毒骑士专案组,以市公安局局长领衔,特事处原调查组为核心,调集市里
所有可能调动的警力,撒开了一张人网。
    城市已经在血海边缘了,一千七百万人的鲜血汇成的海!
    老实说,虽然赵自强很小心地抹去了大多数的痕迹,以特事处人员的
能力,以及能调动的人力物力,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并不是一件不可能完
成的任务,问题是时间。
    病毒骑士还会留给我们多少时间,他打算什么时候发动致命一击,万
一他发现自己处在危险中,会不会立刻发动袭击?
    要知道他完全可以把自己变成人体炸弹,在身上带一些装着范氏病毒
的易碎容器,被警察抓住之前往人群里一扔¨…
    我在莘景苑的采访已经结束了,这是上午我到莘景苑的时候,欧阳局
长正式通知我的。
    “下午我想回趟报社,你怎么样,不会想继续在莘景苑一直到封锁解
除吧?”我问何夕。
    “当然不,我已经没有待在这里的任何理由。整理完伦勃朗的东西之
后,我就回宾馆。”
    “你就准备住在宾馆里等警方的消息吗?那样的话还不如先回去,不
是都一样吗?”我想劝何夕先把自己身体的情况查清楚。
    “不,我想赵自强要动于的话,时间不会太长,而且,我想亲手把他
找出来。”
    “你……不会有什么线索了吧?”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你先去报社吧,真有线索我给你打电话。”
    她不会又想单干吧,我心里嘀咕着。
    几个星期没去报社,新闻中心里繁忙依旧。
    我拿湿布擦了遍桌子,宗而看见我回来,一睑笑容,快步走过来。
    “回来啦,那多,怎么样?”
    “该采的都采了,接下来能不能发该怎么发还得等候命令。”
    “正好正好,我还愁着呢你就回来了。”
    “怎么了,说得我像天降神兵似的。”
    “复旦新闻系搞了个活动,请上海各报社出些年轻的优秀记者去做演
讲,这也是好事,要知道现存实习生的素质一年不如一年,写出稿子要改
好几茬儿。”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刚回来,肯定不是叫我去吧。”
    “怎么没关系,怎么没关系。”宗而急了,“哎呀!他们让我去,我哪
行啊,一来我哪算是年轻记者,又不在岗位上,再说我那口才,往台上一
站不是丢脸吗?”
    “不是吧主任,我看您挺能说的。”
    “我有演讲恐惧症,不行的不行的。本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因
为你不在才落到了我头上,现在你回来正好。说起晨星报社的年轻记者,
你绝对是头块牌子,连这样的采访都让你去了,牛阿,再说你又能说……’’
    “得得。"我打断他,“说吧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一点半在复旦。”宗而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什么,明天?"我大叫。
    宗而已经走出好远,回头以嘉勉的口吻对我说:“那多,你绝对没问
题。嗯,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不用这么早回来上班嘛,明天说完了,再休
息个一两天,呵呵呵呵……”
    我摇了摇头,坐回椅子上。
    和无数的人打过了招呼,正用手支着下巴回想着自己这几年记者生涯
里有多少光荣事迹可以拿出去炫的时候,手机响了。
    “有没有时间去哈尔滨?今晚。"何夕用淡淡的口气问,好像是在问我
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去喝咖啡一样。
“今晚?’’我苦笑。
“那我一个人去。’’
“刚刚答应别人明天去做一场演讲。是不是赵自强的线索?他在哈尔
滨?要不我去把演讲推了。’’
    “是和赵自强有关,但现在还不知道是否对这个案子有意义。既然你
先答应别人就不要推掉了,很可能我也是徒劳无功。我会买晚上七点四十
飞哈尔滨的机票。你现在过来的话,我可以和你简单说下情况。’’
“好,我立刻过来。’’
到芮金宾馆时四点半,何夕已经整理好行装了。
“到那儿你保持开机状态,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我进门就说。
“你不是知道我没……’’何夕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我已经拿出
刚买的诺基亚6111开始快速充电。    .
    “很漂亮的手机。”何夕耸了耸肩膀说。
    我想我早该这么干了。

cff 发表于 2006-12-14 12:35

失踪(2)


       

    ”说说吧,为什么去那里?’’
    “赵自强是十一月十日来上海的,不过我却知道他在十月初还来过一
次中国。我想郭栋应该很快也会查到这个。"
    “他去过哈尔滨?"
    “是的,我下午打电话回海勒国际确认过了。十月初在黑龙江一个叫
石人城的地方,有一个农民因范氏症而死。每发生这样一宗案例,海勒国
际都会派人到当地了解情况,机构那次就派了赵自强。但他很快就回来
了,那里后来也没人再次感染范氏病毒,所以是不是和这次的事情有关,
我也拿不准,只是想去看一看。”
    “石人城?离哈尔滨远吗?"
    “应该不到一百公里吧,我今晚飞到哈尔滨,明天一早就去石人城。,"
    “你有更进一步的线索吗,虽然那儿肯定是个小城,但你就这么去怎
么找啊?’’
    “我知道是石人城下面一个叫前沟村的地方,一个小村子,如果有人
因为范氏症而死,肯定是个大新闻,不会找不到的。"
    “嗯,不过你得小心点,中国各个地方有各个地方的习俗,人死得这
么惨,也许当地居民会对重提这件事很忌讳。你又是个……,’我看了何夕
一眼,“有问题记着打电话,过了明天我就没事了,需要的话我过来。,"
    何夕笑笑。
    “对了,一会儿我送你去机场吧,是虹桥机场吗?"
    “是浦东国际机场。’’
    “哎呀,那该走了,这时候堵车呢。"
    “嗯。不用你送了,吃饭我也准备到了机场吃快餐。有些东西你帮我
带回家,暂时寄放在你那儿。"何夕向两个大箱子努努嘴。
    “一个是伦勃朗的,他剩下的东西都在里面,还有一个是我的。"
    “没什么贵重物品吧。"我笑着说。
    “就是些衣服……’’何夕忽然迟疑起来,“你……你可别打开看。"
    “啊。"这么说的意思,县早面有内衣……
我嘿嘿地笑了。
    晚上何夕到宾馆的时候主动用那只诺基亚6l11给我打了个电话,虽然
只是报平安式的几句话,却着实令我意外。看到来电显示上的那串数字,
我的心少年般悸动了一下。
    早上爬起来,牙没刷就拨通了何夕的电话,她已经从哈尔滨搭上长途
车,很快就到石人城了。
    下午走进复旦校园的时候,我犹豫了半天,又摸出手机拨她的电话。
我想我应该矜持一些,不能这么频繁。可这是为了获得赵自强的消息,我
这样说服了自己。
    尢法接通。
    整个演讲过程我都有些心不在焉。我毫无表现的欲望,只想快快结
束,好再给她打个电话。
    不是让她保持通信畅通了吗?
    我买的可是正牌,电池不会这么水吧。买的时候电池就有电,昨天还
充了半个多小时呢。
    又或者她只是恰好在某个通信不畅的地方?
    我堆出笑容回答着学生的问题,终于等到主持人宣布结束,溜到后场
就打电话。
还是无法接通。
从下午到晚上,我几乎每隔十分钟就拨一次。“对不起,您拨的用户
无法接通。”这句温婉的女声成了我最厌恶的声音。
    我从来没有焦虑到这种程度。就是进入莘景苑的第一天也没有。放出
去的风筝断了线,却发现是自己在气流里翻滚。
    是手机出问题了吗?虽然诺基亚的质量不错,但也有可能正巧撞上只
坏的,就是几率小了点。
    不过要是手机的问题,何夕难道不会主动打个电话回来吗?她一定能
想到我的担忧,很多话我没有明说,但她绝对是知道的……还是她故意晾
晾我?会吗?
    要么,她坏了手机又找不到能打电话的地方。石人城前沟村,至于这
么落后吗?黑龙江会有没法找到电话打的地方吗?又不是在大小兴安岭林
区。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又拨了一次,还是接不通。
    算了,希望明天早上醒来能接通,她告诉我是一场虚惊。
    虽然这么焦虑,但我想我还是能很快睡着,毕竟是拥有猪一般睡眠的
男人。
    我闭上眼睛,然后侧过身,面朝下,转到另一边,又面朝下,脑袋扎
进柔软的枕头里。
    见鬼!我怎么能寄希望于虚惊!
    我翻过身来,伸手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按了~一下,手机屏幕在黑暗
里发出荧荧的蓝光。
    翻出存过的携程旅行网订票专线,拨出,接通。
    “要到哈尔滨的机票,最早的一班,对,从现在开始最早的一班。”
    “是的,没关系,只剩头等舱也可以。”
    仿佛刚刚睡下没多久,闹铃就把我惊醒。
    六点。
    八点三十的飞机,浦东机场。似乎到哈尔滨的航班都在浦东机场。
    套上最厚实的羽绒服,在楼下早点摊买了热豆浆和煎饼,跳上出租直
奔浦东机场。
    在上机的前一刻,我在上海最后一次拨打何夕的手机,依然无法接
通。
    我是第一次坐头等舱,没想到还是自己掏钱买的票。不知道何夕那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能用金钱换取时间,希望还来得及。
    当然,我更希望自己是一场虚惊。
    我不愿意去设想各种糟糕的可能,我下意识地回避想这些。还是放下
座椅睡觉吧,把昨晚缺的觉补足。不管有什么在等着我,养足精神是现在
能做到的最踏实的事情。
    飞机着陆瞬间的震动把我惊醒。
    还在跑道上滑行的时候,我就急不可待地打开手机。我幻想着那边突
然接通,然后我对她说,我现在离你已经不到一百公里了……
    这终究只是妄想。
    走出机场大门的时候,已经近十一点半了。
    “请问到石人城怎么去最快?”我坐在机场专线上,问售票员。
    “石人城?’’小姑娘想了想,“长途车快些吧。停这种小地方的火车都
是慢车。去绥化方向的长途车应该停。估计个把钟头吧,肯定超不过一个
半钟头。”
    “哪儿乘长途车?”
    “等会儿这车到了市里,叫辆的士快得很,南岗客运站。,’
    十一点五十,焦躁的等待中,专线车终于缓缓开出了机场。四十分钟
后我跳下车,冲进第一眼看见的小餐馆里吃了碗荠菜饺子,赶往南岗客运
站。
    往绥化的客车几乎每二十分钟就有一班,但只有少数会停石人城。最
近的是两点钟的车。
    这是我第一次来冰城。除了寒冷,这座城市没给我留下任何印象。每
座城市都有她自己的魅力,但对于满心忧虑的我已无暇他顾。
    三点二十五分,客车拐进一座破旧的停车场,水泥的路面坑坑洼洼,
还满是小碎石子。
    下车的只有我一个人。
    “要车吗?”一辆人力车向我靠过来。
    “我去前沟村。”
    “呃……那你还是找那车吧。”中年车夫悻悻地摇了摇头。
    我站在石人城客运站的门口往外张望了一下,与其说这是个小城,倒
不如说是个小镇。窄窄的马路上人车稀少,出租车更是见不着一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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