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古女 新作:伤心至死--轮回 (全)
1.万劫复始警车鸣笛,呼啸向前,想努力冲开这片因为红绿灯突然失灵而引起的交通堵塞。车顶的警灯闪烁,几乎是这个深秋午后的阴霾里唯一一段彩色。
可惜,因为坐在警车里,他连这唯一的彩色也看不见。
被虚荣、欺骗、欲望、凶残所充实的生活刚告一段落——林芒为了报复和他分手的旧日女友孟思瑶,走上了谋杀的不归路,虽然未遂,但成了一名杀人嫌犯而被捕(详情参见《伤心至死•万劫》)。这辆警车,要将他送往火车站,从江京转往他的户口所在地上海。等待他的,是一次次的审讯和最终的审判。他曾在上海预谋和亲手杀过两个情人,自知已难逃一死。
想到死亡,他的心头一痛,心跳加速。
透过身边的小玻璃窗,林芒的视野里只有这城市的天空、建筑、马路、车辆所构成的一片灰色,惨淡的灰色,没有一丝生气的灰色,连街上的行人,都罩在这片死气沉沉的灰色里。
随手就能举个例子:街角那个人,瘦高个子,和身边灰色的电线杆一样直直地站在灰色的人行道上,冷眼看着堵成一片的灰色车流。他一身灰色的雨衣,高高的连衣雨帽顶在头上,罩住了全部的脸……
刹那间,林芒全身的血液都凝集了,到了bing dian。
雨衣人仿佛感觉到了车中的视线,微微抬头,脸仍在阴影里,但林芒能感觉到一丝冷笑,两道犀利怨毒的目光。眼前一花,他竟然看见雨衣人手里多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四个血红的大字:
伤心至死
他浑身筛糠般哆嗦起来,带着手铐的双手紧紧捏住了椅垫,才不至于颓然倒地。
这雨衣人,就是曾出现在新裳谷里的那个老头,说出“伤心至死”诅咒的老头。
“停车!停车!”林芒歇斯底里地叫着,他突然能体会到在大叫“停车”声中引发了“大理翻车事故”的商小曼临死前的恐惧。
驾车和押车的警察冷笑了一声,谁也没理会。押车的干警将警棍象征性地在林芒肩头点了点:“你能不能安静点儿?”
雨衣人的身影消失后,林芒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刚才看见了真正的死神。我曾装扮成雨衣人的样子,和孟思瑶做残忍的游戏,真正的死神决饶不了我。
想到孟思瑶,他心头一颤,又怜又爱。
这种感觉,数年之后,竟然还是那么熟悉。
对孟思瑶曾有过的那份怨恨,随着清安江边的那次谋杀未遂,已如恶梦顿醒般散去。或许,自己已经开始忏悔。
为什么,人到了绝望的时候才知道忏悔?他诚恳地望向押车警员:“请暂时不要送我回上海,我想清楚了,我要坦白交代,和我的案件直接相关的,我都会说,但是,请你们务必找来孟思瑶,有些话,我一定要和她讲……事关她的安全。”
孟思瑶接到公安局让她和林芒见面的电话,犹豫了一下。她从心底不想再见林芒,哪怕仅仅一面。在她心目中,这个俊朗洒脱的前任男友是邪恶的集大成者,避之唯恐不及。但打电话来的警官言辞恳切,说是事关审案的重要环节。林芒一定要和她面谈,警方没有理由完全相信他的话——他至今一直不肯交待罪行——但警方感觉若想尽快将林芒正法,这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就算是为了那些受害者吧。
接待孟思瑶的警官童树告诉她,林芒在看守所的这几天,异常顽固地不认罪,甚至不开口。虽然警方认为凭孟思瑶等目击者和受害者的作证,公诉程序会最终顺利将他定罪,但仍希望能得到他的亲口供认。江京市公安局正准备将他转交到上海警方进行正式审讯,他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忽然要求见孟思瑶,并同意由此交待过去的罪行。
孟思瑶经过前些日子的连环惊魂,想得更繁杂:他一定别有用心!
隔着审讯室的玻璃窗,孟思瑶看见了她这辈子再不想见到的人:林芒坐在审讯桌前,铐住的双手摆在桌上,两根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桌面;他的脸上写满了焦虑;他的双眼里,透出的,竟是恐惧。
“谢天谢地,你还好好的!”林芒看见孟思瑶走进审讯室,像是见到了亲人,站了起来,满面的殷殷期盼。
孟思瑶几乎肯定他又是在作假演戏了。她面沉如水,向后退了一步,紧挨在童树的身侧,冷冷地说:“你又想要什么?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吗?会为你求情,为你撒谎吗?”
林芒脸上一阵尴尬,孟思瑶隐隐觉得面前这个可恶的人似乎发生了巨变,彻底地消沉,真实的恐慌,自己已无法相认,心又软了下来。
童树厉声说:“林芒,你想见的人,我们已经请了来,现在该轮到你履行诺言。”
林芒仍不卑不亢:“我怎么也不会和你们公安开玩笑,一定说话算数,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和瑶瑶单独谈谈。”
瑶瑶这个名字,哪里还是你能叫的?但不知为什么,孟思瑶听了这声称呼,这个曾经在耳边缭绕过很久的称呼,还是让她回忆起两人的初恋。
童树恨恨地说:“我看你是典型的得寸进尺!不过,我们还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老实点,有话快说,就十分钟,不要耍心眼儿。”
孟思瑶一愣:怎么?难道真的留我在这里,和这个恶魔在一间屋子里?
童树向孟思瑶点点头,示意不要怕,转身走出审讯室,用力带上了门。
这种感觉怪急了,又和他独处,又和他面面相对。孟思瑶觉得自己幽闭恐惧症的病态感觉又苏醒了,心跳陡然加快。这小屋里有没有足够的空气?我为什么胸口这么堵?这审讯室的门,如此厚重,如果林芒行凶,我能及时逃出这个令人压抑的小屋吗?她看了一眼墙上的单面大玻璃窗,虽然从里面看去,不过是面镜子,但她知道,童树就在后面监视着。她心头稍稍安定下来,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和林芒一桌之隔的椅子。
审讯室在一个套间中,外面是一间刑警办公室。童树站在审讯室的大窗边,头顶处是接入审讯室内的监听系统,喇叭里传来林芒低沉的声音:“瑶瑶,我知道你一定恨死我了……”
“请叫我孟思瑶,只有和我很亲近的朋友才叫我瑶瑶。”孟思瑶冷冷地打断道。
“我叫你来,只是想问你一声,这几天……好不好……我的意思是,身体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我觉得你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孟思瑶简直无法相信他到这个时候还在玩那套惯用的“化解冰雪”的游戏。
林芒神情局促地说:“我……不管你怎么想,我是真的在为你担心。我知道我几乎百分之百会被定罪,死定了,但不希望看着你……和她们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是说,叫我来的目的,是打算全盘交待你的罪行吗?请转到正题吧。”
“好吧。先说袁荃吧。”林芒定了定神。
“上回在清安江边,你不是说她的死和你无关?”
在外面监听的童树皱了皱眉:审讯讲究引导,这女孩子却“逆向引导”。
“记不记得她出事前、离开上海的那个中午,曾和我一起吃午饭?吃饭的时候,我们谈了不少。她的一句话,我现在必须告诉你。这些天,我想起来那句话,就会害怕。”
“原来你也会害怕?”
“我本来正和她调笑,袁荃突然沉下脸,很严肃,也有些害怕的样子,说:‘我觉得你这个人,太执着于追逐那些身外之物,有没有想过,有时候厄运会突然上身?’我觉得有些奇怪,感觉她从来不是那种故作深沉的人,就问她:‘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她想了想,反问我说:‘知不知道我刚从哪里回来?’我说不知道。她说:‘我刚从新裳谷回来。’”
孟思瑶说:“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袁荃去新裳谷的事,我早知道了。”
林芒又深吸了一口气,说:“她紧接着说了一句话,不知道你是否亲耳听她说起过。她说:‘我有种预感,我们这些人,会像那个穿雨衣的老头所说那样,一个个‘伤心至死’!”
孟思瑶果然微微吃了一惊。不久前的那段经历,好友接连离奇死亡的事件,尤其和穿雨衣的“死神”擦肩而过,这些都巩固了“伤心至死”这一说法的真实和神秘,但今天听林芒讲起袁荃这句话,一丝凉意还是从心底冒起:袁荃不是个迷信轻信的人。她说这话时,我们一行人里,只有乔乔出了事,连我对那个说法都不以为然,她一定是去新裳谷后知道了什么和“伤心至死”相关的材料,才会说得那么绝望。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事儿?”孟思瑶还是不大相信林芒有任何纯的动机。
“今天,在被押去火车站的路上,我看见了他。”
“他?穿雨衣的老头?!”
林芒的双眼中又现出恐惧的神色:“是,是他!他来到了江京,我甚至觉得,他在跟踪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踪我这个已经失去自由的人,但我的这种感觉真的很强烈。”
“你告诉我这些……”
“希望你处处小心。我不会再危害你,但我也阻止不了别的力量,虽然……我是多么想重来一次,赎回我的罪过。”林芒的话里带出痛苦的哭腔。
“可是,你让我怎么能再相信你说的话?”孟思瑶心头一软,知道自己虽然仍在恨他,还是愿意相信他,她永远相信人心底都有善良的种子,即便表面上是棵恶之花。
“为了你的安全,你一定要小心。真的,你可以忘了我,但我希望这个世界不要失去你。”林芒说这话时,不知为什么,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呼吸也开始有些急促。
“你这话说的……你怎么了?”孟思瑶先是觉得林芒矫情得无以复加,随即看出他的神色异样。
窗外的童树也看出林芒的表情古怪,而且听到现在,这小子也没有讲到正点上。他向同事招呼道:“小强,准备好,他可能要玩儿玄的!”
林芒此刻的心跳如狂鹿,胸口如压着一座巨山,不但令他无法喘息,更压得五脏俱痛。他抬眼望向桌对面的孟思瑶,伊人心已逝,这个他曾爱入骨、又恨入骨的女孩,虽坐在短短的数米之外,却似隔了千山万水,可望不可即。他真的深深后悔了,更后悔这种感觉来得太迟,后悔自己没有珍惜——生命,哪怕是最平凡最卑微的生命,在这一刻看来,也强过自己垂死时可悲的绝望。
怎么,我难道已经在垂死?
而且,是伤心至死。
想到这里,心一阵阵揪紧。他的瞳孔蓦然放大,只见孟思瑶的身体开始模糊、扭曲,逐渐爬满了淋漓血痕……再瞬眼间,血流成了四个鲜红的字:
伤心至死
他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
他怪叫一声,起身绕过桌子,向孟思瑶一步一踉跄地走去,戴着手铐的双手向前伸着,嘴里叫道:“瑶瑶,不会的,不会的,任何不好的事都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孟思瑶忙起身向门口退去,厉声喝着:“你站住!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
审讯室的门被猛然撞开,童树和另一名干警冲进屋中,一左一右,扳住林芒的肩背向下猛压,干净利索地将他制服。
“砰”的一声巨响,林芒的身体被按倒在桌面上,电光火石之间,童树暗暗觉得有异:林芒倒下去时似乎身体僵硬,毫无协调性可言,简直像具死尸。这想法一起,童树叫声“糟了”,再看桌面上已经流出一道血痕,他忙低头查看林芒,推开他倒在桌上的头,倒吸一口冷气,和同事面面相觑,耳中传来孟思瑶的一声惊叫。
原来林芒被按倒时,右侧太阳穴正砸在钢制的手铐上,因为力量奇大,一面的颊骨和颅骨竟已断裂,鲜血长流。
“快叫救护!”童树叫道。
林芒死了。一个突发事件,一个无法预料的偶然。但是,在孟思瑶因过度惊惧而失神木然的眼中,这是一个必然。
她甚至能感觉出,林芒和袁荃一样,对自己将至的死亡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而且,能感觉得出,他是在对逝去的生命和爱情的追忆中伤心至死!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孟思瑶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体温。
孟思瑶向前来调查的警员叙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核对了笔录,垂着头走出来,同样接受了调查的童树迎上,殷切又带了愧疚地说:“真抱歉,一个电话,让你经历了这么多破事儿。”
“没关系的,这几个月里,我经历的破事儿可多了。”孟思瑶淡淡地说着,眼圈又红了。以林芒的罪行,或许该死,但她仍震撼于事变的突然和残酷。也许,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童树暗暗佩服眼前这个看似娇柔的女孩,算是见识到了内在的坚强,又在心里将自己的问题想了一遍,说:“上回我和武夷山当地警方一起进入那个新裳谷,找到你以后,领路的那个女孩子,就是你的朋友……”
“常婉?”
“对,是她,她一直竭力阻止我们再去那个悬棺洞,可以说,她当时是……声泪俱下,说如果我们进去,绝对会有生命危险。我们后来因为那个悬棺洞和本案没有直接关系,就没有坚持。你怎么看?”
“我也不知道悬棺洞的真相,只知道和我一起进去的七个人里,算上今天的林芒,只有常婉和我两个人还活着。怎么说呢?没有必要冒的险,就不要自寻后悔。”
[ 本帖最后由 192837 于 2006-7-10 01:24 编辑 ]
2.怪村
石蜡村虽地处深山,乍一看却丝毫不像座与世隔绝的荒村,一条柏油大路通衢,两边瓦舍林立,连几家杂货店都装潢有致,挂着时尚的衣物和最新版DVD的招贴画。走在那条贯串全村的路上,孟思瑶觉得无奈而尴尬。她和一群好朋友受了一封无名电子邮件的诱惑,到武夷山一个处女景区新裳谷游玩,进入了有三口悬棺的拾夕洞。据一个山里碰到的穿雨衣的老头说,进过拾夕洞的人,就会伤心至死。下山途中,同行的乔乔失足坠崖。
自乔乔出事后,这已经是孟思瑶第三次来到这个离新裳谷最近的小村。白日里,村民大多在黄岗山附近的几个主要景点兜揽生意、贩卖特产,孟思瑶每次都不得不和村头一家饮食店的老板见面——这位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有过在游览区跑单帮的经验,普通话马马虎虎,此刻的石蜡村里,他是孟思瑶唯一能搭上话的人。
“你再跑来多少次,我这里还是只有一个回答,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伤心至死’,”店主一边点着计算器算着并不难算的一笔帐,一边说,“不是不欢迎你来,你来了可以陪我说说话。”
“这可就太奇怪了。”孟思瑶自言自语。
店主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说:“我刚想起来……不久前,大概一个月左右吧,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漂亮妹子也来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她长得什么样子?”
“和你差不多高,长圆脸,眼睛很大,瞪起来有点凶的样子……头发染黄的……不知怎的,她看上去有点不大对头,晕乎乎的样子。”
商小曼!商小曼也到这里来调查过,她是不是也在追寻雨衣人的踪迹?
孟思瑶心头一凛:从时间推断,商小曼重返新裳谷,也就是在大理翻车事件之前不久。那雨衣“死神”的身影出现在了事发现场,莫非是她“引”祸上身?
商小曼在山路上突然要求巴士司机停车,一定也是看到了在她心头作乱很久的雨衣人。正是她对调查“伤心至死”的执迷,使她在车上做出了看似疯狂的举动!
孟思瑶将那次大理翻车现场的一张照片递了过去,指着照片一角雨衣人的身影:“就是这个人,您再想想,见没见过?”
店主瞥了一眼,仍是摇头:“我也问过村里喜欢在山上跑的人,别说没见过什么晴天穿雨衣的老头,就连什么新裳谷和悬棺洞也没听说过。漂亮山谷是有的,却从来没有过名字,悬棺洞就更是玄得不得了。”
“那洞很隐秘……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我们的确见过这个人,他说是山下村里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他普通话虽然很好,但别说,我还真能听出一些本地口音,和您的有点像,这样的人,怎么会大家都不知道?”
店主抬起头:“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总是空跑了,你是不是以为这山下只有一个村子?”他弯腰从柜台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原来是张旧地图,“看见没有,方圆二十里,还有四五个村子。”
“可是,你们这个村离新裳谷最近,另外几个村子可就远了,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问,难道得一个个问过来?”孟思瑶的确是第一次知道这附近还有好几个村子。
“你不是查一个怪人怪事吗?那我建议你先去这个村子。”店主指着新裳谷另一侧的一个村子,那村子在地图上只有个“甲村”的标记,不像别的村子,有正式的村名。
“这是什么村?”
“你不是认得字吗?甲村!”店主摇着头,显然觉得孟思瑶只是花瓶一个。
“哦,是我误会了,以为像‘甲乙丙丁’那样,只是个代指呢,真没想到会是村子的真名。”
“和你说话真费力,怎么会是真名,当然是代指啦,这个村子没有名字的。”店主的话让孟思瑶一头雾水。
“没有名字的村子?”
“所以说怪嘛?这个村子的历史怪,村子里的人怪,据说连村子里的畜牲都与众不同。也许这都是夸张,但说不定和你想打听的人相关。因为你问的人,真算很怪了。”店主边说边望向店外,既像是在盼望永远不会来的食客,又像是在打发孟思瑶快点离开。
“那您能不能给指个路呢?难道要绕着山走吗?感觉要走冤枉路。”
“我对那个怪村一点儿也不清楚,建议你去华西镇上问问,坐摩托车或者运货的小卡车……好像那村里的人,有不少在本地开车的。十几里的山路呢。像你这样城市里的女孩子,非走断腿不可。这地图你拿去吧。”
孟思瑶暗暗说了声“偏见”,想想又觉得他没说错,道了声谢,转身就走。
这时,她忽然感觉有人在注视着她。
她四下看看,店外,美好的阳光照得整个世界似乎都不可能藏污纳垢。但她能感觉,危险就在她左右。
华西镇东的龙地广场半边是农贸集市,另半边是个停车场,农家运货的私车和载人的客运车混停在一起,许多车的挡风玻璃上都挂了目的地的牌子。孟思瑶将十几辆车子一一看过,最多的是去武夷山市的班车,却没见到一辆是去“怪村”或“甲村”的。
她看到一辆小巴的车顶上有“西闽联运”的牌子,一个精瘦的汉子坐在司机位上看杂志,料想是出租车,走上前问:“师傅,请问您这车去哪里?”
“哪里都去,全县各镇各村,不过要等到坐够六个人。”
“太好了,我想去‘甲村’,您听说过吗?没有名字的村子。”
“我不去没有名字的村子!”司机大吼了一声,随即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清了清喉咙说,“我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那个村子。”
“没关系,我有地图。”
司机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翻着杂志,却怎么也翻不起一页,索性甩手扔掉了杂志,将车子起动,说道:“我要走了!到别地拉客去了!”扬尘而去。
太古怪了!这样的人,才适合去怪村!
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从集市那边过来,走向一辆破旧的卡车,孟思瑶迎上去问道:“请问两位,知道这里哪辆车是去‘甲村’的吗?那个村子没有名字,地图上就叫它‘甲村’。”
两人互视一眼,孟思瑶心想:“他们至少听说过这个地方。”那男的问:“去哪里干吗?”
“我在找一个晴天穿雨衣的老头,”孟思瑶话说出口,觉得别扭,但还是接着说,“是这样的,我和我的一群朋友今年夏天在山里旅游,碰到这么一个老头,告诉我们不能去一个悬棺洞,去了就会出人命,可我们还是去了……”
“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甲村’,对不起了!”这对中年男女脸色陡然一变,近乎粗鲁地打断了孟思瑶的陈述,将刚采购的物品甩上卡车,像逃命般钻进驾驶室。眨眼的工夫,那男人已倒出车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探出头来叫道:“你不要再向别人打听甲村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孟思瑶脸上一辣,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心想:我什么时候会这么听话?冷冷地撇撇嘴,转过身去。
又等了片刻,一个穿着长袖T恤、宽大牛仔裤的小伙子径直走向一个电动三轮,见孟思瑶亭亭玉立地站在一堆灰头土脸的机动车之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孟思瑶觉得他还像是个良守之辈,立刻笑吟吟地走上前,轻声问道:“这位大哥,麻烦你,能不能带我去附近的一个村子,我会给你足够的车费。”
小伙子笑笑说:“只要不是去福州,我当然可以载你一段。哪个村?”
“甲村。”
小伙子一愣:“那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孟思瑶心想:“要的就是你不知道。”忙说:“我这里有地图,你按着走就可以。”
小伙子迟疑了一下,点头说:“好吧,你看着地图,告诉我怎么走吧。”
孟思瑶几乎是喜笑颜开地上了车,说:“出了镇子,先往北开。”
电动三轮“笃笃”地开出了集市,小伙子扯着嗓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孟思瑶:“你看上去像是到黄岗山旅游的,怎么会到这里来?”
“找人!”孟思瑶觉得自己的声音完全被引擎和风声淹没。
“亲戚吗?”
忽然,斜刺里冲出来一辆卡车,挡在了前路,小伙子扭着头和孟思瑶聊天,眼角余光瞥见,忙急刹车,险些撞上了那卡车,立刻破口大骂,虽然用的方言,孟思瑶全然不懂,但能觉出话中的怒意。
卡车驾驶室里探出一个头。孟思瑶暗暗吃惊,那人正是刚才要赶她走的中年男子。更令她惊讶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卡车上已载了十几个汉子,此时都长身而起,恶狠狠地望向孟思瑶。
小伙子也见势不妙,回头看了看孟思瑶。驾驶室里的中年人叫道:“我好话劝你,你怎么不听,非要我们赶你走!”
孟思瑶心想:你刚才说的,“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也算好话好说吗?她越来越觉得蹊跷,那怪村果然与众不同。
一阵刺耳的车喇叭忽然从身后响起,显然有人要过去,孟思瑶舒了口气,总算有车过来,那卡车总不能一直堵着不走,说不定可以就此解开僵局。她回过头,心又沉了下去。
来的是那辆顶着“西闽联运”牌子的小巴。车子停下来,车门开处,陆续下来八九个汉子,直直地盯着孟思瑶。卡车上的人也纷纷跳了下来,于是前后两拨人,逐渐围拢过来。每个人的目光里,都带着抹不去的恐惧和愤怒。
孟思瑶叫了声:“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名精瘦的出租车司机沉着声音道:“我们只是想劝你,离开这里,不要惹麻烦。”
载孟思瑶的青年叫道:“你们难道有仇?对付一个小姑娘,也需要这么多人吗?哎,哎,我从县里出来才两年,不知道你们山里的那些怪事。但总不能看着你们欺负一个女孩子。”
开卡车的中年人冷笑道:“欺负她?我们躲都来不及,只是想让她走开,你不用多管了。”
出租司机又问了声:“小姑娘,你想好了吗?同意走吗?”
孟思瑶知道不得不识时务,只好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支走了这些人再说。
“好,同意就好,你下三轮车,车站那边有很多去市里的车子。”出租司机打手势让孟思瑶下来。
孟思瑶不情愿地下了电动三轮,脚一落地,忽然上来一个汉子,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地图。转眼之间,打火机点着了地图,孟思瑶上去抢时,已经来不及了,地图化为飞灰。
“你这是……”孟思瑶的厉声质问已经得到解答,很简单,这些人软硬兼施,就是不让自己去那怪村。
3.旁观者清
他将书桌上最后一抹灰尘擦去的时候,扣门声响了。他那张已逐渐泛映出岁月之痕的脸上微微一笑:杨信志准时到了,这孩子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过。“叔,没让您等太久吧!”杨信志看着他在水龙下冲净了抹布,挂在了窗台边,知道他心里难受——他每当心情烦闷的时候,就会这样仔细打扫办公室,扫地、擦桌子、甚至擦窗子。
但他的脸上分明有着淡淡的微笑。
“信志,进来坐吧。”他仍是那么和霭。
他真比亲生父亲对我更好。杨信志这么想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个酒鬼,给自己的童年留下的是累累疤痕。“您日理万机,我不想占用您太多时间。”杨信志知道,自己能为面前这位老人赴汤蹈火。
“别这么生,来坐,坐下说,哪有站着说话的?……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妥了,都是最好的人选,我亲自查过了,背景都很干净。”走近了,杨信志才看清他眼角中的湿润。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他骨子里还是个敏感的人。
“那个姓孟的小姑娘……”
“这正是我今天急着向您汇报的事儿,她昨天突然离开江京,我查了,她又是去的武夷山。”
“这么说,她又有新的线索?”他恢复了往日的沉着,足以让最冷静的人不安的消息,在他这里一样波澜不惊。这是杨信志为他工作以来最大的收获。
“显然是的,她被市局传进去了一次。据内线说,她和那个上回要害她的上海小开见面,谈话过程中,那小子突然发了狂,和公安扭打时撞死了!”
“又是‘伤心至死’?”
“不管怎么说,又算是一次意外死亡。和孟思瑶一起去武夷山的七个人,现在只剩下了她,和一个叫常婉的小姑娘,其他五个,都是死于意外……叔,您……”杨信志看见他的眼角又有些湿了。
他叹口气说:“没什么……我不信邪,活了这把年纪,没见过鬼。姓孟的到底知道多少?我是说,袁荃给我们留下的麻烦,她到底知道多少?她有没有刨根问底的兴趣?”他的问话往往是自问,对思考的引导,但杨信志不敢懈怠,忙回答说:“袁荃显然在临死前千方百计给孟思瑶留下线索,但又不直说、明说,至今为止,孟思瑶好像只发现了那笔钱,真不知道袁荃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为什么不一笼统全告诉孟思瑶?”
他的目光落在书架上一个明万历年间的铜壶上。收集古玩酒壶,是他唯一的奢侈爱好。他凝神片刻之间,杨信志一句话都没说,知道他在思考,而且知道他一定会给自己一个精准的答案。
“袁荃这女孩子,我们真的低估了她,”他终于开口了,“她的所作所为,表明她的确是孟思瑶的好朋友。她一方面想将知道的隐情大白于天下,一方面又不愿过早让孟思瑶成为众矢之的。换句话说,如果她一股脑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姓孟的,我们也不会耐心地等到现在。袁荃就这样安排了一系列的谜题,让孟思瑶一层层揭开真相,也给了孟足够的时间产生警惕,保护自己,甚至引起警方的注意。”
杨信志恍然大悟:“叔,还是您看得透彻,您这一点拨,我这个鱼木脑袋也茅塞顿开。但这姓袁的小妞也太小瞧我们了,您看……”
“再等等。为什么要等?我不用多说原因了吧……其实原因不止一个,最主要的,还是要等她发掘出真相,咱们可以一劳永逸。但从现在起,派人密切注意她在江京的一举一动,并且听着消息,一旦她发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咱们就要及时下手。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握好分寸。”
“谢谢叔的信任!您放心,我平日虽然也会怜香惜玉,避开女流,但这次不一样,知道她迟早也是要‘伤心至死’,所以不会心软手软。”
4.天葬荒骨话凄凉
开往武夷山市的长途车开离华西镇。出镇后不远,孟思瑶见附近没有可疑车辆后,就要求司机停车,挥手告别了这辆客车。想阻止我去怪村?谈何容易!她脑海中对那张地图还有着深深的印象,记得去怪村的路线。不过,经过刚才的屡次碰壁,她知道,自己只能徒步前往。
头顶上阴云四合。
孟思瑶几乎是小跑着前行。借着风,乌云的脚步也飞快。走出有一个小时,整个天地一片昏黑,仿佛夜幕提前降下。
降下的还有倾盆的雨,打在她的脸上,生疼,如同在承受鞭笞。此刻,她不由想起了去拾夕洞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风雨交加,从此揭开了一场场离奇死亡的序幕。唯一的区别,是那晚她有六个同伴,而此刻只有她自己踽踽独行。她在心底长叹一声,脚下在泥泞的路上一滑,险些摔倒。
她在黑暗中行走,全凭印象,心中默祷着不要走迷了路。她们知道了,又要说我犟了,又要说我胆子太大。可是,她们,那些好朋友们,你们是不是在冥冥之中看着我在这里狼狈前行,寻找一个未知的答案,努力去抓住哪怕是一丝生存的希望。
霖润,我知道你一定在病榻上为我悬着心。希望能早些见到你。
孟思瑶的男友钟霖润不久前被设计谋财的刘毓舟撞成重伤,仍在养等着多处骨折的愈合。
也许是对恋人的思念给了她勇气,孟思瑶本已有些酸胀的腿重生了力气。
路越走越窄,越来越不像路,头顶上是参天的树,遮住了仅有的一点点亮光,孟思瑶甚至怀疑自己已经走迷了路。
一定是迷了路!
好在她早已有了旅行和探险的经验,此时不得不打起了手电,很快发现四下里只有自己这一处光亮,只有自己这一个移动的身影,如鬼魅。
这个念头一起,忽然觉得身周阴冷如沐在冬夜的霜降,一种破肤刺骨的阴冷。这是为什么?整个人仿佛被一种死亡的气息紧紧包围着。都说死气沉沉,为什么我觉得死气汹涌?
她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心跳毫无原由地加速。也许是刚才走得太急了,也许该放慢脚步。放慢脚步?陶醉在这一片莫名的死气中吗?
但她还是被迫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她至少需要几口深呼吸,放松一下僵硬的全身。
路边草丛里忽然萤火一闪。
她的心也如萤火般一跳。
手电光向草丛里照去,随后“啪”的,手电猛然落在了地上。
伴随着孟思瑶的一声惊叫。
希望我的眼睛欺骗了我。
孟思瑶摸索着拾起手电,鼓起勇气再次照向草丛。这次她看清了,真的是一堆枯骨!
她这才感觉,刚才坐的那块石头也有异样,借着手电光,她这时看得真切,那是一块墓碑!
没有坟茔,只有一块无字的墓碑,和一堆枯骨,在黑暗的雨林中,和孟思瑶为伴。
孟思瑶没有再长声惊叫,因为她知道山林中的回声只会让自己更恐慌。
离开这里!
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镇子里遇见的那些人会谈怪村而色变,看来竭力阻止她的造访并非出自恶意。
同样是离开这里,可以往回,也可以向前,后者意味着,更多的未知,也许是更多的惊叫。
她选择了继续向前急行。
此情此地,她自己也不敢相信会做出这么疯狂的决定,但觉得又是那么自然,经过了这许多波折,倔强的性子还在将她往更危险的境地中推。
腿虽然已有些僵硬,但她走得比刚才更快。
渐渐的,路越来越难辨认。忽然,脚踢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她又觉得有异,手电向脚下照去,冷气钻心,小腿肚子阵阵痉挛。
只见地上长草掩盖处,是一座小小的墓碑。又是一座墓碑!孟思瑶心头升起强烈而不祥的预感,手电光斜向一扫,果然,墓碑后又是一堆枯骨,虽只略略一瞥,却能看出是个幼童的残骸。
她呆呆地站了片刻,手背放在嘴里,狠狠咬着,眼泪无声地留下,一起释放恐慌。
更糟的是,她忽然感觉,走在这条路上的,不止她一个人。
可恶的第六感,你来得太不是时候!
“谁!”她感觉自己在大叫,但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左右都是成片的树林,她毫无视野。
“嘘……”一个声音仿佛听见了她心头的惊呼,告诉她:小声点,不要惊起路边的亡魂。
看见了,一个黑影在眼前转瞬即逝。一个熟悉的身影。
长长的雨衣,尖尖的雨帽,她一切恶梦的根源?
她不加思索,向那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但她似乎走向的是无底的黑暗,追逐的是一片虚空。
这难道又是死神设计的游戏?会不会又是自己的幻觉呢?游书亮医生说过,我是需要治疗的人。
但她的脚步不停,虽然知道追逐的可能只是一个幻影。
奔跑,直到被绊了一下,摔倒在地。手和脸都被刮破,孟思瑶却浑然不觉,因为她发现在自己的身边,几乎是并排躺着,一具尸骨。
她抖索着撑起身,看见脚边又是一座墓碑。
我该怎么办?
回头是岸。
她听见一个理性的声音在呼唤她回头。
受尽惊吓是可怕可悲的,更可悲的是离真相越来越远。如果此刻回头,不正是在背离真相?回头去默默接受“伤心至死”的命运吗?何况这通往怪村的诡异之路,不正预示着可能的收获?
于是,她又开始前行。
她不再奔命般疾行,反而有意放慢些脚步,手电四下扫视。
走出没多远,果然,又看见了一座无字的碑,附近草丛中,一堆暴露已久的尸骨。她用心数着,大约十里路上,路边竟有两百零三座无字墓碑。
她本以为,墓碑和尸骨越见越多,必会逐渐麻木,不再怵目惊心。但一路走来,每见一块墓碑,心跳仿佛都会加快一次,对前路的畏惧都会加深一次,对自己的命运的绝望感也会加强一次。
这十里路,仿佛走了十年。
霖润,如果此刻你能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这样走下去,能走到怪村吗?会不会,走到最后,我也成为一具尸体,等到路过的好心人,为我立一座无字的碑?
为什么会有这么怪怪的想法?孟思瑶打了个机灵,下意识地晃晃手电。身遭虽阴冷,分明仍在阳间。雨已渐渐止了,天光稍稍亮了些,亮到足够能让手电休息一下。
或许,前面仍有光明?
疏疏落落地现出了数十家房舍,多是青砖、碧瓦,散在坡上、林边、路旁。已近傍晚,炊烟渐起,整个村子宁静而不失生气。如果不是刚才那段足以让孟思瑶今后许多个夜里恶梦连篇的旅程,她不会相信这就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怪村”。
孟思瑶不知该如何开始询问,只好敲开村头一家的大门。开门的是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白净脸儿,眉目细致,只是眼睛下有深深黑晕,孟思瑶乍一看,微微一凛。
“你们家大人在吗?我想问个问题,找个人。”
听到说话声,从前院里走出来一名中年妇女,显然家务事做到一半,带着围裙,袖子半卷,露出枯瘦如柴的两截苍白手臂。她带着警惕看着孟思瑶,半晌不说话。
“大姐,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一个无论天气好坏,总穿着雨衣的老头,是这个村里的吗?您见过吗?”孟思瑶一边开门见山地提问,双眼始终没有离开那中年妇女的脸,希望能看见一丝惊慌、一点不自然,便可大致看出她对这个神秘人物知晓多少。
那女人脸上露出的只有一片茫然。
“你从哪里来?你问的这个人听上去很怪,我如果见过,一定会记得起来。”她的普通话也还过得去。
“那您听说过‘伤心至死’吗?”
那女人脸色大变,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伤心什么?”
“伤心至死。”
“你哪里听来的?”
“我进过一个山洞,一个垂着三具悬棺的山洞……”
那女人面部的肌肉开始扭曲,身边那名少女的脸更苍白了,连嘴唇也没了血色。母亲忽然向女儿大叫起来,满口的方言,孟思瑶听不懂,也知道那女人不想让她听懂。少女先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又和母亲回嘴。那中年妇女终于气不过,走上来作势要打女儿,扬起手却没下去,恨恨地瞪了女儿一眼,猛然跑开了去。
孟思瑶被眼前这奇怪的场景惊得木立在一旁,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或是做错了什么,只是觉得,哪里出了岔。
那少女忽然向孟思瑶叫道:“你快走,快走,等他们来,你就走不掉了!”
“谁?他们是谁?”
“快走,现在一下子跟你讲不清楚的!下次不能再说你去过那个山洞!这个村里没有人会回答你的问题,没有人会帮你!”
“为什么!”孟思瑶见少女神色慌张到了极点,知道自己虽然执着地想知道事情的究竟,但有远比真相更迫在眉睫的顾虑,比如安全。
她不再等少女回答,少女也根本没有回答她的意图。她四下张望,忽然拔腿往村中跑去,听见少女在身后叫:“你往哪里跑?往回,往回,从你过来的路上跑回去。”
孟思瑶心想,再去数墓碑和暴尸的枯骨吗?
少女的叫声逐渐听不见了。孟思瑶又跑了一阵,觉得又累又饿。带来的矿泉水早已喝完,她真希望能坐下来,吃吃,喝喝,休息一下。
前面那家小粥铺,似乎是专为她准备的。
孟思瑶快步走到粥铺的门前,又犹豫了。自己此时像是个逃犯,虽然不知道究竟犯了哪宗罪。在这里逗留,是不是对危险的邀请?
小屋里的主人似乎听见了脚步声,探出身来。孟思瑶又是微微一惊:一个颇有些书卷气的男人,三十余岁,一张苍白的脸,像是在哪里见过。
和刚才见到的母女二人相像的苍白。
真的,这里真的是座怪村。仅仅是因为这份苍白吗?
那人看出孟思瑶惊讶疑惑的眼神,问道:“小姐是外乡来的吧?”普通话出奇地标准。
孟思瑶想起那少女的叮嘱,不能说自己去过悬棺洞,于是点头说:“是啊,我是来找人的,找一个总是穿雨衣的人,大哥你见到过吗?”
主人微微一怔,随后问:“你是说,一个晴天里也穿着雨衣的人吗?上了年纪的一个人。”
孟思瑶一阵欣喜:“是啊,原来你也见过!”
那人点点头:“我哪里见过,这是一个传说。让我猜猜,你是不是遇见过他,进过一个山洞?”
孟思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想起刚才那少女的嘱咐,不能说去过悬棺洞。忙改口道:“没有,没有的事。那个传说,是怎么个说法?”
“好,进来吧,先喝碗粥,送你的,你边吃着,我和你慢慢说。”
孟思瑶感激地望了那人一眼,轻声道谢,走进小屋,只见里面只有三张饭桌。她在一张桌前坐下,静静地等着店主给她盛粥。
这时候,还有什么,比一碗粥更能让她解除饥渴?
耳中仍回响着少女的警告:这村里,没有人会帮你。
盛粥应该转眼就能做完的事,为什么这么久?孟思瑶想,也许是自己多疑了。但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悄悄走到了厨房门口,立刻被眼前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那男子侧对着门,手中捏着什么,悬在灶台上一只碗的正上方,似乎在用力挤,手中间或有数滴液体落下。
他在干什么?
更令她惊异的,是看见灶台边桌上的一个玻璃瓶,瓶子里翻动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蜥蜴!
那人忽然感觉出了孟思瑶在窥探,扭过头,眼中露出一丝冰冷,孟思瑶仿佛被刺得打了个冷战,不再多想,转身奔出粥铺。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那人冷冷地问:“你老实说,是不是进去过那个山洞?”
孟思瑶知道,此刻不是和他分辨的时候。她已经感觉出,这个村里,的确有一种诡异的气氛,似乎针对的正是自己,或者说,针对自己曾去过悬棺洞的历史。他们究竟和这悬棺洞有什么样的渊源?
她不知该往哪里跑,不择方向地往前奔逃。忽然,前面也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群人赶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在村头那家见到过的中年妇女,遥遥地指着孟思瑶大叫。那群人中以男性居多,让孟思瑶身心更寒的是,这群人的手中都拿着各类工具农具。在她眼中,这些都是凶器。
不管这里有多么古怪,也许都不应该知道得太多。此刻,恐惧感完全压倒了好奇心,她几乎是调动了潜能在全力奔跑。
转变方向,不能自投罗网。
叫声和追赶的脚步越来越近,孟思瑶渐渐觉得有些熟悉的人声,回头瞟一眼,竟看到了日前在华西镇见到过的那一班人,中年夫妇、精瘦的小巴士司机、一起围住她的汉子。
她觉得自己还是到了强弩之末,那群村民追上她,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忽然,一阵引擎的响声斜刺里传来。孟思瑶绝望了,跑不过追赶的双腿,又怎能跑过机动车?
一辆小摩托横在了孟思瑶面前,她正本能地要再次转换方向,带着头盔的骑者突然叫道:“跟我上车!”听声音很年轻。
孟思瑶愣了一下,身后传来一阵喝骂声,她不再犹豫,爬上了小摩托的后座。小摩托轰鸣一声,在颠簸的山路上飞驰起来。孟思瑶努力回头看了一眼,谢天谢地,追赶的人群已逐渐消失在视野。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他们要把我怎么样?”孟思瑶有无尽的疑问。她到这“怪村”来,本是想解决心头一个莫大的存疑,得到的却是更多的问号。
摩托先上了山,又下了坡,入了林,最后停在一条山涧旁。一路开来,孟思瑶随时都在担心这小小的摩托会散架,车一停,她也跳了下来,警惕地望着这位骑手。那人摘下头盔,转过身,朝孟思瑶一笑,竟是个十八九岁的俊气大男孩,头发长长的,从头盔里散下来,披在肩头。
“我心太软,不想看你死。”男孩蹲下身,撩起水喝了几口,又泼了水在脸上。
“为什么?”
“你去过悬棺洞,对不对?你们一批有好几个人,见到了一个穿雨衣的老头,老头说,你们都会伤心至死,但你们还是去了。”男孩说话时的神情,简直是幸灾乐祸式的镇静。
“你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叫陈麒麟,也是这个村子里的,高中刚毕业,村里著名的败家子,混世魔王、小色狼……虽然我从小到大只有一个女朋友……”
“我在村头见到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真聪明!她妈妈去纠集人来抓你,她却来找我,让我救你。刚才说的,有些是我猜的,有些是你自己说的,有些是袁姐姐说的。”
“袁荃?她也来过这里?”
“也差点送了命!就是她四处问,结果村里人都知道你们的事情。也不能怪她,谁让你们遇见了他,谁让你们不听他的威胁,进了洞呢?”
“他又是谁?真是你们村的么?怎么可以找到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进洞的人真的会一个个死去?”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还是不知道。”
“你拿我开心吗?”孟思瑶不相信这个男孩会毫不知情,也不认为他会有意隐瞒,“你既然不肯说,为什么又要帮我?”
“还是那句话,因为我心软呀!你那个叫袁荃的朋友问我,我也只有这些回答。我身边有很多奇怪的事,我都没有答案。我生活在这里十八年了,嘴也问破了,连我父母都懒得再理我,我还是蒙在鼓里。”
“比方说……”
“比方说,和本村隔了蛮远的悬棺洞,绝对去不得,为什么?没有解释。这个村子为什么没有名字?没有解释。村里人总是神神秘秘,在干什么?没有解释。附近的村子都有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族谱有山那样高,为什么这个村子的历史是一片空白?没有解释。我甚至怀疑我们这个村的人都是外星人的后裔。当然我自己知道,本人一点可炫耀的特异功能都没有,就算是外星人的后裔也很没劲……”
“真是很奇怪,看来你和我一样,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别人都能接受既定的事实,而你却在寻求真相。”
“我不知道那么多大道理。其实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他们,整个村的人,都在扼杀我出去闯荡的想法。”
“为什么?难道还是没有解释?”
“解释倒是有,但莫名其妙,比不解释还糟。”
“你说说看。”
“伤心至死!”
孟思瑶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什么?!”
“伤心至死。你没听错,所有的长辈都说,山外很好,但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让人伤心至死的世界。说到底,他们虽然都说我是个坏胚子,还是心疼我,不愿我吃亏。”陈麒麟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孟思瑶怔了怔:那些长辈,说得似乎不无道理,这个宁静的小村,虽然透着古怪,但一定有着单纯的生活,没有都市里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自己过去数月里的经历,不正是最好的注释?
“那你倒说说,村里人怎么个神神秘秘了?”
“不能告诉你,”陈麒麟斩钉截铁,“虽然全村的人都说我坏,我却不能说太多我们村的事,这是原则性的问题,我很为难呀——你那位朋友袁姐姐,几乎要送给我一堆好东西,我口水都快流尽了,还是坚持没有说。”
“想不到,袁荃居然也有为难的时候。那她岂不是空手而归?”孟思瑶怎么也不相信袁荃会白跑一趟。
“当然不会。首先,她确定了穿雨衣的老头不是住在本地的任何一个村子里——她来这里之前,已经跑遍了附近的村镇,这是最后一站。”
“早就觉得,什么‘少小离家老大回’是一派胡言。”
“很难说哦——这就是她的第二个收获,她证实了‘伤心至死’确有其事,这个村的长辈们既然有此一说,似乎证明那个穿雨衣的老头至少和本村有那么点渊源;第三条收获,为什么这个村的人对你们这么凶?仿佛你们会带来灾祸,这除了证明穿雨衣的老头、或者悬棺洞,一定和我们村有关,还暗示着,绝对不会是什么友善的、正面的关系,而是负面的关系。这点我可以帮你澄清,我从来没有在我们村里见到过他。”
“那袁荃就更应该盯住你们村的长辈不放,直到他们说出真相。”
“有些话,连我都不说,你能指望村里长辈们说吗?”
孟思瑶更迷惑了:“不对,既然穿雨衣的老头和你们村的确有关系,但你又从没有看见过他在村里出现,如果他真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只有可能和你们村的过去有关,而多半和你们村的现在没有太直接的瓜葛。
“同时,被悬棺洞的诅咒所伤害的人,都是被一封电子邮件引到那个山谷去的,如果他就是发邮件的人,又别有用心地挑选江大旅游协会发出邀请,这说明他有可能和江京也有渊源。或者说,他就住在江京。他发出邀请,然后回到新裳谷,守株待兔。”
“真有趣,袁荃和你说得几乎一模一样!”
“可是,我更不知该怎么办了,似乎所有的路都走不通:你们这个怪村是一堵长满刺的墙;江京呢,又是一片茫无边际的汪洋大海。到哪里去找那个老头?真气死我了!”
“袁荃当时,看上去比你还气急败坏呢!”陈麒麟的确是个坏小子,竟又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忽然,一声长而凄厉的鸟鸣传来,孟思瑶不寒而栗:“这是什么鸟叫?”
“不是鸟叫,是竹哨!我和我老婆之间特殊的联络方式,她在报警,村里人找来了,不久就会到。我的小轻骑跑不了前面的山路了,爱莫能助,你顺着山涧走,如果不快点跑,我对你活着出山一点也不看好。 ”陈麒麟的话里听不出是说笑还是认真。
“好,我这就走,但你快想想,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现在还有机会。”
陈麒麟想了想,说:“真的没什么了,你走吧,代我向袁姐姐问好。”
“她已经去世了。”孟思瑶的喉咙有些哑,她看见陈麒麟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这个看上去玩世不恭的男孩,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孟思瑶说了声再见,转身向西行。
“你等一下!”陈麒麟忽然几大步追上孟思瑶,从怀里摸出个皱皱巴巴的小本子,塞到她手里,轻声说:“这个不知道有用没有,但至少和我们村有关。”
5.轨迹
这是一本地图集。确切的说,是一个“手抄本”的地图集,二十几张白纸装订在一起,每张纸上都有一幅手绘的图,只有黑白二色,似乎是一个喜爱画地图的业余人士,用一支钢笔画出了这些作品。更奇怪的是,乍一看,全本所有的地图,都是一模一样。再仔细看,每张地图的大致轮廓是一样的,中心都有“焰山”两字,但又有些差异。比如第一张地图只有粗粗几道线条,脚注有“唐延和元年,疑伪作”。往后的绘图逐渐精细,有更细致的线条和地名标注,有的脚注写“年代不详”,有的注着确切的年代,比如“明嘉靖廿一年”、“清道光二年”、“1935年”,最近的是“1983年”;从“明天启三年”那张图开始,一个小圈上标着“华西镇”,往后的各张图,小圈的范围不断扩大,显然华西镇越来越具规模。
原来这是本地的一份地图,会给我什么样的启示?
怪村,一定和怪村有关。
孟思瑶曾仔细看过石蜡村里得来的地图,清晰记得怪村的方位。她翻到最后一张“1983年”图,果然,在怪村的方位有一个浓浓的黑点,注了一个“甲”字。
她又翻到前面一张图,脚注是“1959年”,粗粗一看,怪村的方位还是一个浓浓的黑点,也有个“甲”字。但仔细看,黑点所在的方位稍稍偏东南了一些。很难说,这地图是手绘,有细微的偏差很正常。她又翻到前页,是“1935年”,黑点似乎又偏东南了一些。真是这样的吗?是不是我的眼睛在欺骗我?我的眼睛不是测量仪,怎么会准?
尤其在这开往机场的摇荡不定的大客车上。
孟思瑶灵机一动,从小包里取出圆珠笔和一张白色纸巾,展开后覆在“1983年”的地图上,面纸的一角对齐地图的一角,怪村所在方位,那浓浓的一点,透过稀薄的面纸泛出来,孟思瑶在面纸上做了记号,同时在“华西镇”和“石蜡村”的方位上也各做了一个记号。接着,她又将面纸盖在了前一张“1959年”的地图上,同样做了三个记号,特别注意到怪村的方位和“1983年”的点大致重合,但的确有那么一点微小的偏差,而“华西镇”和“石蜡村”的方位则毫厘不爽。
就这样,从后往前一张张描点,一直到“明天启三年”,华西镇的起始年。
孟思瑶惊异地发现,怪村的位置在每张地图上都略有不同,越古老的地图,怪村的方位越偏东南,十四张图后,面纸上的十四个黑点竟连成了一条弧线;而华西镇和石蜡村的位置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
这说明什么?陈麒麟说得不对,谁说怪村的历史短呢!怪村至少有数百年的历史。最初的怪村离华西镇不远。随着时间的推移,怪村却逐渐移入深山,顺着这条弧线……这条弧线,正是孟思瑶走过的那条路,深草中天葬的尸骨和无字的石碑布满沿途的艰辛之路!
孟思瑶的心底又升起一股寒意。
是啊,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艰辛之路!一段什么样的扭曲历史!多少悲剧曾发生,就在他眼前发生,还有那些古老的故事,一样悲惨的故事,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多少年来一直在他脑海中栩栩如生。
雨衣人并非每天都穿着雨衣,他坐在开往机场的客车上,一个毫无特征,寻常不过的老者。他知道这一路回江京将没有任何风雨,但他心里,还是因为重见那本手抄的历史地图册子而风雨交加。前面座位上的孟思瑶,大概因为又有了惧意,深深地呼吸着,身子微微战抖着,总算给了他一些报复的快感。
当然,这还只是个序幕,还只是个开始,恶梦才刚刚开始。
6.腹中信
这是江京入冬来的第一场雪,比往年略早,最高气温挣扎在零下十度左右,格外地冷。孟思瑶从出租车下来,几乎是冲进了楼门,还没来得及将行李提上楼,就径直跑向钟霖润的房间。这几天出门在外,她没断了惦记钟霖润的伤势,从心底觉得内疚——钟霖润养伤最要紧的关头,自己应该整日守在他床边才是。但他很理解,除了表示对她安全的担心,并没有阻止。
昨夜的电话里,钟霖润对她思念的话儿听不够,她几乎就要告诉他自己今天就会回到江京,但还是忍住了,当然是因为想给他一个惊喜。
一个女子清婉的笑声从钟霖润的房间里传来,孟思瑶的心沉了一下。
孟思瑶悄悄走进房间,一眼看见钟霖润的床边,一个女子窈窕的背影,长发如瀑,垂在肩上,她正在喂卧床的钟霖润吃着什么,手中的碗冒出腾腾热气。
钟霖润带着一片温柔看着那个女子,那眼神,只有在看她孟思瑶时出现过,曾经让自己几乎融化。可惜,那眼神,此刻并不在自己身上。
看到孟思瑶悄无声息地走进来,钟霖润先是一怔,随即飞红了脸,顿显尴尬:“瑶瑶,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得太不是时候,打搅了你们。孟思瑶的鼻子有些酸。我该怎么说?我该怎么做?发脾气吗?走开吗?
那女子回过身,微笑着打量着孟思瑶。不过举动回眸间,那绝美的容貌,尤其那温雅娴淑的气质,竟让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的孟思瑶自惭形秽。
这太不公平了!
“瑶瑶……”钟霖润的脸色更尴尬了,试图解释,却似乎知道于事无补。
“我……回来的不是时候,打搅你们了,我……刚下飞机……先去放行李吧。”孟思瑶不想再多留一秒,至少要先找到一个能痛哭一场的地方。
忽然,一个清亮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这位就是小孟吧,久闻不如一见,哈哈,看来是我们来得巧了,正好可以见到你。”
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的清癯老者从她身后转了过来,也笑着打量她。那老者穿得很朴素,洗得已经有些发白的深蓝色夹克,厚厚的眼镜片,标准的中老年知识分子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终于开口了:“你真的是瑶瑶啊!你走的这几天,我和你叔叔知道霖润需要照顾,专门单位里请了假……你比照片上还漂亮呢!”
她是?
钟霖润终于说出了句囫囵话:“瑶瑶,这是我爸妈呀!”
幸亏没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即便如此,孟思瑶还是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很傻。千万不能说给霖润听,谁让他的妈妈保养得这么好!她再仔细打量钟母,眼角的鱼尾纹依稀可见,的确是上了岁数的人。于是绽开笑脸叫了声“叔叔、阿姨”。
钟父笑着说:“你阿姨这个人,看到别人漂亮,就会忍不住去说。也许是我书呆子的毛病,总觉得这都是外在的东西,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感情,对不对?”
孟思瑶想起来,钟霖润说过,他父亲是名中学语文老师。他父母都住在遥远的四川小城里。
钟母嗔怪着看了钟父一眼,笑说:“好啦,长得漂亮,夸一句还要不得?瑶瑶呀,你来了就好,我们早想带霖润回老家去修养一段时间,别看我们老家地方小,有两个中医骨科大夫,水平响当当的。霖润这孩子,一直跟我们拖着,总说要等你回来,见你一面再走……霖润,别怪妈嘴快哦。”
“不用啊,我回来了,可以照顾他的。”孟思瑶哪里舍得。
“傻孩子,这个我们当然知道。但是你有你的事业,你的工作呀。我们知道的,你上班压力挺大,总不能整天请假呀。老家那边条件虽然不如江京这样的大城市,但我那个班,根本拿不到几块钱,上不上反正都不要紧,可以有更多时间照顾他。等他养好了伤,假如还要偷懒赖家里,我用棒子打他回来见你,好不好?”钟母笑着看一眼钟霖润。
孟思瑶听她说得句句有理,自己虽然一颗心都在钟霖润身上,但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照顾起来肯定不会有他父母那样精心。于是点点头,笑道:“好啊,阿姨肯定照顾得比我好,我就放了他吧……其实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把他一个人撂在家里,我却在外面乱跑。”
钟母忙说:“啊呀,你经历的事,霖润和我说过一些。你真了不得,很坚强。听说你父母……也不在了。往后,就把我和你叔叔当自家人,好不好?”
孟思瑶心里一热,心想:“钟霖润的善良和热情,果然是他父母那里一脉相承来的。”
换洗一新后下楼,却发现钟家三口已是整装待发,大包小包和坐在轮椅上的钟霖润,都在往计程车小巴里装。怎么这么快?孟母解释说,刚才打了电话去,就订到了今晚的机票,所以立刻叫了车。孟思瑶想跟着去机场,却被钟家父母竭力拦阻,劝她好好休息,更怕她一个人回来天太晚,不安全。钟霖润和她缠绵了良久,也劝她不要去,毕竟刚从机场回来,不要真像个空姐似的。
孟思瑶被钟霖润逗笑了,两人依依吻别。
不舍地望着小巴消失在路拐角,空气依然冰冷,唇边依然温热,虽然已近黄昏,孟思瑶却觉得天光更亮了,如同一个走失的小孩,忽然回到了家人的身边,整个世界都明媚起来。
是啊,从去年父母病逝起,就只有小猫Linda和自己相依为命,算得上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可恶的是那“伤心至死”的诅咒,夺去了好朋友们的生命,让萧瑟的生活更孤独。
想到小猫Linda,孟思瑶忽然记起,刚才进进出出帮钟家提行李送上出租的时候,Linda先是人前人后地跟着,后来瞅准了机会,一溜烟逃出了楼——Linda也是只“凡猫”,对外面的世界无比向往,一有机会就“离家出走”,直到被野猫们欺负或是肚子饿了,才可怜巴巴地回家。
天快黑了,孟思瑶不愿Linda再在冰冷的外面游荡,叫了几声“Linda”、“咪咪”,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地上已经被除了雪,孟思瑶问了隔壁小楼刚搬进来的那位老太太,是否看见小猫,那老太太摇头说没有。正好一个邻家的孩子骑车经过,指着东边一小片树林说:“我看见你家小猫往那里跑了。”孟思瑶谢过,快步跑了过去。
所谓树林,只是一群密植的松树。林边并没有看见Linda,孟思瑶静静听了一会儿,林间传来一阵淅淅嗦嗦的声音。
她忽然本能地想到,这正是当初和钟霖润散步时发现有人监视跟踪的区域:林芒曾跟踪过自己,刘毓舟或龚老师也跟踪过自己,今天,是不是总算能让那份过分敏锐的“第六感”麻木一下了呢?
她又叫了声“Linda”,缓缓走进小松林,仔细看着每一寸走过的路。地上铺着厚厚的松针,松针上是薄薄的雪。
淅淅嗦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就在前面不远处。孟思瑶加快了脚步,耳中只有脚踩在雪上和松针上的“吱吱”响。再往前走,稀疏的雪面上现出了新鲜的小小爪印,一定是Linda的。
爪印越来越清晰,Linda一定就在附近。忽然,她的头猛地一阵晕眩:前面的爪印是她最怕看见的颜色。殷红!
仔细看,没有错,不但那些爪印是红的,更有滴滴血迹,拖在雪面上。
不祥之感强烈得无法排遣,孟思瑶甚至必须停下脚步,才稍稍镇静了下来。
难道Linda已经遭遇了不测?是谁如此变态,会对一个无辜的小猫下手?难道我的身边,除了林芒和刘毓舟,还有敌人?
在心脏的狂跳中,她顺着血迹向前摸去,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有些血迹上还粘着灰黄色的毛,正是Linda的毛色。
淅嗦声就在前面的树后,孟思瑶捂着嘴转过去,天!
她的心随即又放了下来。
只见Linda正在努力嘶咬着一只松鼠——它有着灰黄色的毛——那可怜的小动物,一定是没来得及储备足够过冬的食物,在这雪天里找食,才成为Linda这个业余猎手的玩物。是啊,Linda饱食终日,抓这个松鼠并非为了果腹,而是纯粹的消遣。
孟思瑶嗔道:“Linda,太残忍了,回家去!”
Linda有些不舍地抬起头,孟思瑶的心却又是一沉。只见那松鼠仰面朝天地躺着,腹部已经被切开——是切开,而绝非是Linda的撕咬,小猫的爪子和嘴都不会将松鼠的腹部打开得如此齐整!
是人为。这是什么用意?
她忍住阵阵泛上来的胃酸,缓缓走上前,蹲身,拾起一根松枝,拨开那松鼠的肚皮。
一个放胶卷的圆筒状塑料盒。
孟思瑶用松枝拨出那胶卷盒,颤抖着拿了起来,在手中仔细端详。该怎么办?
她还是那个脾气,她改不了,她打开了小小的盒盖。
胶卷盒里放着一张卷成桶状的相纸。展开,是一张小照片。
她只看了一眼,就如木雕般愣住了。良久,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仔细细看去,没错,照片上的背景,正是新裳谷里独特的景点步街梁,照片上五个人,像是一家子,一对中年男女,三个少年人,临崖而立,背后就是那条狭窄的石梁,再远处是青山隐隐。最让孟思瑶瞠目的,是五个人中的一位明艳少女,长发迎风,肌肤胜雪,一副墨镜,一袭黑裙,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
还是天天见面?
孟思瑶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绝美少女,正是郦秋。
7.她赤足奔走在雪夜
“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说?为什么要在这儿?是不是你得了一大笔年终奖,存心请客?”郭子放将羽绒大衣往椅子背上一搭,拿过菜单来逐字研究。孟思瑶破例约郭子放在绿坞世家小区边上的“随园”酒楼见面,没好气地说:“还年终奖呢,我请了过多的假去搞调查,没有被扣工资就不错了……今天来的,不光我们俩,还有一位高人。”
“比我还高吗?”
“你们应该至少通过电话的,江大一个博士,叫张生。”
郭子放呵呵笑起来:“想起来了,你被刘毓舟绑架那次,他曾打电话找我,问你的下落,是个比较好玩的家伙,跟平常人有点儿不一样。”
“好了,认真计较起来,咱们哪个人都跟平常人有点儿不一样,”孟思瑶抬腕看了看表,“不过,这家伙的时间观念可是够差的,都迟到半小时了。”
又等了一阵,张生终于到了,好奇地东张西望。
郭子放打趣道:“张博士,当年你妈怀你的时候,不知道男女,你父母肯定商量过,如果生男孩儿,就取名叫张生,如果生个女孩儿,一定取名叫张姗姗,对不对?”
张生愣了一下:“你凭什么瞎说八道?”孟思瑶白了郭子放一眼,指了指手表,张生这才省悟过来,笑笑说:“姗姗来迟?真抱歉,晚了晚了,我这个人,有时候往电脑面前一坐,就没了点儿,害你们久等了。瑶瑶,你在电话里听上去怎么神神道道的。”
“请你们来,真是有神神道道的东西要告诉你们,请你们帮我查一下。”孟思瑶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
“第一个,是这串数字和字母,是袁荃临死前交给她父母的,并特意嘱咐让他们转交给我。你们谁能帮我查查,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什么密码?”孟思瑶指着信封上的一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张、郭二人凑近了看去,果然是一串毫无特征的数码:LW586136697400C。
郭子放摇着头说:“我知难而退了,这么抽象的东西,只有交给张博士了。”
张生仔细将这串数码读了数遍,自言自语道:“你别说,还真有点似曾相识感,不过,它们看上去毫无特征。”
“下面一个,是这张照片,你们看了,一定要镇静,不准打翻桌上的饮料,”孟思瑶将那张放在小松鼠腹中的照片展开在张、郭二人面前,“这是一张拍摄于新裳谷步街梁的照片,张生你应该见过这处景观的,对不对?”
郭子放和张生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眼睛都盯在照片上那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
“难道是她?”
郭子放终于明白,孟思瑶为什么选在这个酒楼、而非自家楼中,一起商议调查方向的真实用意。
“不可思议,怎么会是她?”郭子放震惊之后,仍在念叨。张生也见过郦秋,在脑中努力将这张照片和孟思瑶的遭遇联系起来。他将照片翻过来,摇头说:“这照片没有任何日期的标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如果照片上的人也都去过悬棺洞,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这个我可以回答你,至少有一个人还活着。你没见过这位‘神仙姐姐’吗?”郭子放指着郦秋。
“我当然知道你说的这位神仙姐姐。但这照片上的人像是个远景,神仙姐姐又戴的是墨镜,很难百分之百判断就是那位郦老师。再者说,即便照片上的就是她,你又凭什么说她还活着?”张生认真地说。
“什么?你什么意思?我们那栋楼闹鬼吗?这倒是个耳目一新的说法。”郭子放半嘲笑地说。
“好了,在还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咱们能不能先静下心来调查调查?郭大哥,说实话我还真不好意思开口,能否调查一下郦秋姐的背景?”孟思瑶觉得自己在做什么亏心事。
“不用你说我也会去查,好奇心害死人哪。”
张生一直觉得哪儿不大对劲,这时终于想起来,问道:“奇怪了,你们都住一个楼里,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呢?”
郭子放和孟思瑶互视一眼,随即都笑起来,孟思瑶说:“大概是我一朝被蛇咬的畏惧心在作怪吧,我不久前的经历告诉我,身边最不像是坏人的也许正是最大的危害,直接问她,如果她答非所问怎么办?反而干扰了我的判断力。何况郭大哥不会让这个调查的乐趣失之交臂的,对不对?”
“一点儿都不错,调查的最大乐趣就是过程,在郦秋没有任何戒备的状态下,我相信能查出最深刻的资料。现在最大的问题是……”
“你哪里得到的这张照片?”张生已抢先问道。
孟思瑶将昨天追Linda时的所见所闻一一向两人说了,郭子放尚能正襟危坐,张生则如坐针毡。
“又是谁给你送的照片呢?不管是谁,绝对变态。”郭子放又去数孟思瑶的那些朋友,只剩了常婉。常婉自从被林芒欺骗利用,险些成了帮凶,这些天一直像个受了惊的孩子,反要孟思瑶劝慰。没有道理怀疑是她。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谁。那个穿雨衣的老头。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一切都是他在操纵,从说出‘伤心至死’的诅咒开始,他频频出现在朋友们的死亡现场,总让我感觉这好像是一种什么游戏,一种残忍到了极点的游戏,林芒也好、刘毓舟也好,虽然都十恶不赦,但似乎只是恰到好处地扮演了游戏中的角色,恶人的角色。而这个游戏的结果,就是进入者一个个地‘伤心至死’。这张照片,一定是他的另一步棋,可悲的是,我继续在做他的棋子。至于为什么会牵扯到郦秋,实在是个谜。”
“目的,目的是什么?任何人做任何事,不都需要个目的,尤其这个穿雨衣的老头,照你的说法,老谋深算,更不会盲目地做一件事,盲目地玩一个游戏。”郭子放这时也有些心惊肉跳。
“这恰好是我最近一直在问自己的问题。我前几天又跑了一次武夷山,发现这个老头和一个古怪的村子有些渊源,但那个村子里的人,几乎要把我乱棒打死,可怕极了。”
“把那个村子的名字告诉我,我去查查看。”
“那村子偏偏没有名字,地图上标为‘甲村’。”
“你在村子里见了那老头吗?”
“没有,村里的一个孩子告诉我,穿雨衣的老头和他们村虽有瓜葛,却从未在村中出现过。我后来想,雨衣人真正的家,其实是江京。本来只是个推论,这张照片提供了证据。换句话说,这老头说不定时刻都在跟踪我,掌握我的所有秘密。这张照片只是给我提供情报,希望我继续和他一起,做这个游戏。”
“呵呵,好像你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似的。他难道没有别的要紧事儿做了,他拿什么糊口呀?除非……”
“他很有钱!”张生突然冒出一句。三个人互相看看,又都同时想起袁荃临死前莫明其妙得到的那一大笔钱。
这么多头绪,理不清。
三人经过长久的讨论,出饭店时,已近午夜。张生骑车回江大,走前叮嘱孟思瑶,如果他一路在雪地上摔成个烂柿子,她一定要去端汤送药。
因为饭店离小楼不远,孟思瑶和郭子放打算步行返回。在饭店门前,郭子放发现刚才特意关掉的手机里有好几个紧急的电话要回,就请孟思瑶稍等,他很快地回复一下。
孟思瑶百无聊赖,四下里张望,却悚然一惊。
只见远远的斜对面街上,一名白裙少女,正在雨雪纷飞中疾行,路灯投下几道闪烁不定的影子,深浅不一,格外诡异。
她特别注意到,少女似乎在赤足奔跑。
那女子,纤细的身材,肤白胜雪,是不是似曾相识?
是她?!
她连忙转头去叫郭子放,郭子放用手掩住电话,问她出了什么事儿。孟思瑶指着对面说:“你看,过了那个岔口,再往前,你看到了什么?”
郭子放一头雾水:“几个美女在雪地上撒野,冬衣的广告呗。”
“什么?!”自己遥指着东腾商厦的橱窗,橱窗上硕大的广告,照片上的确是三五名青春少女,穿着艳丽的冬装,在雪地上嬉戏,向路人展开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那疾行的白裙女子已然没了踪影。
“可是,刚才那里,就是广告橱窗前,有位白裙少女,在雨雪里仓皇地奔跑,仔细看那个少女,好像就是郦秋的样子!”
郭子放震惊地望着孟思瑶,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孟思瑶也能明显地感觉出,她的话根本不能让人信服。
深更半夜,穿着裙子、赤着脚奔跑?
夜已深,孟思瑶迟迟无法入睡。窗外,江京的上空,冷暖气流交锋,一时难分胜败,刚下过的雪,在暗夜里静静融化,时不时地有水滴敲打小楼底层突出的屋瓦的声音。
一天已过,调查的结果如何?郭子放没有说,表明进展平平,否则,他那张嘴,一定很难忍住不说。
那张由Linda带来的照片,无论是不是雨衣人的操作,似乎都在警告她:她的身边,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这种感觉,比不久前QQ上的那场风波似乎更令人毛骨悚然。
更令她无法入睡。
窗上虽有铁栏,过去曾有过的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毫不留情地泛涌上来,她甚至能感觉黑暗中的那双眼睛。她本以为,随着刘毓舟的自毁和林芒的落网,黑暗中的眼睛应该不会再搅扰自己;她错了,那眼睛,比以前更执着地注视着她。那甚至是一双自己曾见过的眼睛,充满了怨毒,和复仇的热望。
铁栏封住了外面的危险,但也封住了自己外逃的出路,在逃避什么呢?内心的恐慌?对未来的惶恐?对伤心至死的惧怕?幽闭恐惧症,你来得正是时候。
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睡得极不安稳。睡梦中,她仿佛又被压缩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四周的一切,都是坚硬的、冷冰冰的,绝非自己那个精心布置的小窝。而她,似乎被桎梏着,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在瞬息万变。冰冷的四壁忽然变得滚烫,她能感觉热气阵阵熏来,火光在眼前闪动。她放声大叫救命,无人应。
她努力挣开桎梏,冲到门前,想拉开门,冲出火海。但火从门外来,门已如架在烈火上的锅底,触不得,更何况,门是反锁的。
热浪滚滚,她浑身湿透。
孟思瑶大汗淋漓地从恶梦中惊醒,再也睡不下去了,披衣而起,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窗,一阵寒意没头没脑地袭来。被封闭压抑的恐惧感总算化解了一些。
外面一边在化雪,一边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不远处街边的路灯映射出千丝万缕的雨线。
还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一个穿着白裙的纤瘦女子,乌黑的长发散在肩头。换作两个月前,孟思瑶会惊叫出声“乔乔”!但她知道这不是乔乔,这身影太熟悉了。
郦秋!
这是怎么了?她为什么在如此寒冷的冬夜,穿着单薄的长裙……也许是睡裙,在雨中彷徨、奔跑?她在躲避什么?寻找什么?
白裙女子的身影稍纵即逝,孟思瑶立刻推门而出,走到了郦秋的门前。
郦秋的门开着。
孟思瑶在门口轻轻叫了声“秋姐”,没有人答应。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走进了郦秋居住的小屋。屋里的一盏壁灯调得极暗,郦秋果然不在床上。孟思瑶抬头看看桌上的电子钟,午夜12点25分。
她转身准备走出门时,一眼瞥见郦秋的床上摊开着一本影集。她心头一动,走到床前,一张熟悉不过的照片映入眼帘。
正是松鼠腹中胶卷盒里藏的那张照片,五个人在新裳谷步街梁前的合影。
看来,照片上的少女果真是郦秋!
她和新裳谷以及“伤心至死”有什么样的关联?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过?她在隐瞒什么?
虽然觉得不妥当,孟思瑶还是想翻翻这本影集,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此时,楼下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开门关门声。
一定是郦秋进来了。
怎么办?如果郦秋真的大有问题,切不能打草惊蛇。
她蹑脚走出郦秋的房间,钻进自己的小屋,轻轻掩上了门,只露出一条门缝,向外张望。
二楼的过道几乎没有什么光亮,只有郦秋的房间里透出的隐隐昏暗灯光。孟思瑶努力地睁大眼睛,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徐徐走上楼梯,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响,看身材正是郦秋,正是她刚才在窗边看到的人影,在雨雪霏霏中奔跑的白衣少女,在东腾商厦橱窗前奔走的白衣少女。
不食人间烟火的郦秋,难道真的超然尘世?
她忽然想到郦秋在黑暗中独坐的样子,想到不久前两个人的对话,郦秋说过,这些天风啊雨啊,睡不好觉。(详情请阅《伤心至死•万劫》)
在午夜的冷雨里奔跑,当然睡不好觉!
她想起昨晚见到那女子的赤足,心头又是一动。她轻轻推开门,一路走下楼梯,又轻轻地推开楼门,拧开门廊的灯。
虽是有所预料,她的心仍是陡然一缩。
只见门廊的石板地面上,赫然有双湿漉漉的足印,脚趾印清晰可见——郦秋果然是赤足走在雨中!
孟思瑶浑浑噩噩地走回了自己的小屋,呆呆地躺下,这一切,都在她的理解能力之外。
或许,这些还只是一场梦境,她永远无法解释的梦境。
8.幽闭恐惧
“整个儿江京只怕只有他能解开我的梦。”在候诊室的椅子上,孟思瑶心怀忐忑地望着游书亮那间专家门诊室的门。感觉身边一片沉默,她将目光转回到常婉身上:“婉儿,谢谢你抽空儿陪我来看医生。”常婉终于忍不住说:“瑶瑶,我知道你找我陪你的目的……你其实不需要人陪的,你是想表示对我的信任,虽然经过了那件事,你还把我当好朋友看待,但这样,反而让我更难受了,恨我自己那么糊涂。”常婉曾无知地被林芒利用,用安眠药迷倒了孟思瑶,又险些和孟思瑶一起被林芒杀害。
“傻婉儿,你不要总是这么想。这就算真的中了林芒的圈套了,他当初就是想让我们互相猜忌,越来越不信任对方,让我失去所有的好朋友。咱们可不能将错就错。”想到意外惨死的林芒,孟思瑶心里最柔软处还是微微一颤,不知为什么,她还是隐隐心痛。
“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警察的责任?”
“他的死,和其他几个人的死一样,是场意外,怨不得任何人。”
“伤心至死?”
“听上去是不是有点自相矛盾?一方面是伤心至死,但应了诅咒身亡的却个个都是意外事故。”
“但我想他死的时候也一定很伤心,其实他对你……算了,不说了,怕你又生我的气。”
“我知道……他……如果他能像我这样,请求医学上的帮助,也许不会演变到那一步。”
“也许是吧,可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我一想到就很害怕。”
“所以就更要相依为命,前嫌尽弃,还像过去一样亲如姐妹,一起设法把问题解决,你说呢?” 其实,我也怕呀,有时候怕到一个人蒙在枕头下哭。
但是,我不想放弃生存的机会,我还憧憬着美好人生。
护士走过来轻声说:“孟思瑶,游主任请你进去。”
孟思瑶对常婉说:“麻烦你等一下喽,想想去哪里吃午饭。”
游书亮已经不知是第几遍翻开了上回给孟思瑶看门诊时的短短记录,虽然接受了孟思瑶的预约后,他反复权衡之下,早已大致有了治疗的方案,此刻仍竭力回忆着上次谈话的内容,希望能有助于今天的诊断。
“你预约时提到前不久在市七医院住院的情况,我向谢医生问了一下你的病情,好像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你经历了不少事。”游书亮小心地措辞开场。
孟思瑶点头道:“游医生,您真是个有心人。”
“还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提前调查才好。心理方面的问题,往往和你身边的经历、包括身体健康状况有关,尤其如果考虑用药,我必须了解你的详细病史。”
“当然,您这样做是为我好,这是为什么我觉得需要您的进一步帮助。”孟思瑶的诚恳让游书亮微微感动。
“根据上回我们的交谈,觉得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当然,每位来求医的朋友都是特殊的,和你开诚布公地说吧,许多人都有和你类似的情况,为一些抛不开的事情困扰,直至产生幻觉,但像你这样积极地去发现问题,寻找答案的人不多。那些被动的人,正因为不去努力寻求解答,因而最终会导致严重的精神分裂,幻觉占了上风,甚至主导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希望我这些话不会让你过于紧张。”
“不会,您分析得很在理,而且感觉您是在夸我呢,因为我不被动,对不对?我想,我也没有什么太与众不同的地方,幻觉产生都有几个月了,刚开始的时候,也姑息着,觉得过一阵就会自己好了,但越来越严重。我最终去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也是被逼上梁山。我最近常常想,如果早点听我男朋友的话,来找您,说不定不会被坏人蒙骗那么久。”这个想法是孟思瑶认真分析后的结论,林芒和刘毓舟,都成功地利用了她的幻觉。
“如果你真的能意识到这点,我们今后的治疗会容易得多。”
“可是我觉得,现在的问题越来越多。不但是我的幽闭恐惧越来越厉害,我又开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又回来了。”
“你慢慢地说,先说说你的幽闭恐惧吧,上回时间紧,我们谈了许多你见到的幻觉,并没有详谈恐惧感的问题。看你的病历,你以前曾接受过认知治疗,显然没有根治——但至少改善了,但从记录看,以前的大夫并没有提到根源,还是你自己也不知道幽闭恐惧的根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一起分析。”游书亮觉得,孟思瑶的幽闭恐惧和轻度的精神分裂之间,一定有微妙的联系,虽然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精神疾病。
“我不知道根源,几乎是天生的,到中学以后就越来越明显。医生甚至用过催眠术,我也没有回忆起任何往事会导致我的幽闭恐怖。”
“当你恐惧感强烈的时候,有没有同时产生幻觉?比如觉得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险?”
“幻觉倒是没有,尤其以前治疗的时候,就是心里隐隐觉得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不过……最近,好像就是这几个月,每次我在做完一个梦后,幽闭恐惧感就会格外强烈。”
“什么样的梦?”
“说起来是个很普通、没有什么想象力的梦,梦见我被关在一个小屋里,只有冷冰冰的墙,忽然四周着火,好像是屋外着火,我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热气逼人,小屋子似乎是坐在火里,我去开屋门,但门滚烫。总之,我无法逃脱,感觉要被烧死、或者热死在小屋里。”
“做了这样的梦,任何人都会有幽闭恐惧的。你自己有没有假设,为什么会做这个梦,比如,那个小屋,以前你有没有类似的经历?相信你不会立刻想起来,但希望你仔细回忆一下。”
孟思瑶微微闭上双眼,努力地回想。记忆是个玄妙的东西,有些事情,虽隔多年,却依然清晰,有些事情,虽发生不久,却恍若隔世。
而已经忘却的记忆,有时候会在不经意间重生。
为什么,为什么此刻闭上眼,似乎能看到小屋外的火舌窜动?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只知道,火光,和自己的无能为力,使她愤怒,使她绝望。她最痛恨的感觉。
为什么好端端地去自寻烦恼?
这莫须有的景象,也完全可能是幻觉。
游书亮没说错,幽闭恐惧的确是和幻觉有微妙的联系,事实上对幽闭的恐惧,就是幻觉直接造成的。
是的,这一切只是幻觉。
“这一切只是幻觉。”孟思瑶喃喃地说。
游书亮皱皱眉头,略有失望,他有种感觉,孟思瑶的幽闭恐惧症有更深的来源,只是她可能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或者她有某种记忆缺失,曾下意识里强迫自己忘却不愿意记起的往事,这在各类精神疾病患者中很常见。
“小孟,你再想想,真的只是幻觉吗?”
“是幻觉,肯定是幻觉,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我生活中虚幻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希望它们离我越远越好,游大夫,您能帮我的,对不对?如果不是幻觉,我一定能记起来,我不会这么没用的。”孟思瑶略显焦躁。
孟思瑶这般斩钉截铁,反让游书亮更觉得她在拒绝着什么。从她刚才描述的那个和幽闭恐惧症相关的梦来看,她痛恨被桎梏的感觉,痛恨无路可逃的感觉,而且有足够的勇气想战胜这种畏惧,但拔剑四顾心茫然。如果不找到根源,很难彻底从对幽闭的恐惧中解脱。而那个梦,似乎提供了很好的线索。
可惜的是,孟思瑶也许还在为幻觉所困扰,将那恶梦也归类于她更急于克服的幻觉中。
“那,说说你最近的幻觉吧。”
“我也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所见。要换在很早以前,我不会认为是幻觉;而如果是发生在前些天,那些颠三倒四的日子里,我会坚持认为这不是真实的,或者是又有人在捣鬼。事关别人的隐私,请您一定保密。”
游书亮点头道:“这是我应该遵守的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和我同租一套楼房的,有个很美的女孩子……”
9.佳肴金樽邀幻影
孟思瑶和常婉进门时,正好和郦秋打了个照面。郦秋穿着一套黑色礼裙,让人惊艳,只是脸似乎比往日更苍白,白过那天房顶上的雪。已近傍晚,她正要出门,还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秋姐,出门儿啊?”孟思瑶忽然灵机一动,“我这个妹妹婉儿,你们以前见过的,她也特别喜欢各类墨镜,听说你有赛过博物馆的收藏,想等你有空的时候,观赏一下。”
为了进一步确证郦秋是照片上的女子,孟思瑶希望能找到照片中的那副墨镜。
郦秋一如既往地谦和平静,摘下了墨镜,大概是出于对常婉这位客人的礼貌。仔细看,她的眼窝有些发黑,显然昨夜没有休息好。她微笑着看看常婉:“好啊,我今晚的确有点事儿,平时晚上我基本上都在家备课,周末也很少出门,你随时都可以来。”
这么一说,孟思瑶又是一惊:“是啊,除了散步,郦秋晚上很少独自出门,她如此郑重地着装,要去哪里?”
一个曾让孟思瑶鄙视的念头陡然升起:跟踪!
她忽然有种强烈的欲望,今晚跟踪郦秋,了解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生活。
而不久前,自己还是被跟踪的对象。谁知道呢,也许现在还有人在暗中窥探呢。
可是,我怎么会堕落到去跟踪一个无辜的女孩子?
如果她不是无辜的呢?
孟思瑶的思想左摇右摆,竟连郦秋向两人道别都没听见。等常婉唤醒她的时候,郦秋已经坐进了早就叫好的出租车里。
“瑶瑶,你发什么呆呀?怪吓人的。”
“婉儿,走,上车。”
“上什么车?”
“你的雨燕车呀,走,我们跟上仙女的出租车。”
“你这是干什么?”
“回来我和你慢慢解释,”孟思瑶硬拉着常婉到了雨燕车边,“快,跟上那辆出租,从现在起,了解郦秋的行踪比什么都重要。”
常婉发动了油门:“可我还是不懂呀。”
“以后再告诉你,现在说了,怕你把车开沟里去。”
“坏瑶瑶!”常婉嗔怪着,将雨燕车开出了小区。
还不算太晚,那辆出租正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等绿灯。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出租车停在了繁华的市中心,一个叫“天府锦绣”的著名川菜店外。
“奇怪!”
“为什么说奇怪?”常婉好奇地问,“难道你以为她要去荒郊野地啊?她穿戴得那么妖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是去会帅哥,你猜猜,会是个上点年纪的钻石王老五呢,还是哪位年轻英俊的翩翩贵公子?”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即便会帅哥,可能会去个更隐秘点的地方,否则,不是便宜了我这样的狗仔队?只好你自己找地方停车了,我跟她进去。”孟思瑶说话间推开了车门。
进了“天府锦绣”,看见郦秋正在往楼上走。孟思瑶正要跟上,服务生走过来招呼。孟思瑶只好随口说自己是加入楼上已有的一桌人。
在二楼的楼梯拐角,她瞥见郦秋进了一间雅座包房,随手将门紧紧关上。
郦秋在里面干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
会不会只是一次寻常的约会,郦秋比自己还大两岁,爱情也尚未着落,自己有什么权利刨根问底?
是不是太敏感了?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照片,以及郦秋在寒冷雨夜里赤足奔走的样子。说不定,包房里发生的一切,正好能解释那些疑问。
可是,门关得紧紧的,哪怕只弄开一条缝,也会引起郦秋的注意。
正犯愁间,身后的楼梯传来了脚步声。孟思瑶只好假装转身下楼,原来是两名服务生,端着好几盘菜肴走上来。
她驻足回首,见服务生径直走到郦秋的包房前,叫了声“菜齐了”。
上菜神速,一定是预先订好的菜单。至少四个人的菜量。
“请进吧!”
服务生推门而入,门“吱呀”一响。过了一阵,又传来郦秋的声音:“麻烦你们把门带上。”服务生出门时随手带上了门。
怎么能看到里面情形?问服务生吗?她们也许会回答。但万一她们再告诉郦秋呢?
想想,怎么办。
其实我只需要一条门缝。
糟糕的是,郦秋的菜已经上齐了,连利用服务生进出的机会也没有了。
“嘿,傻站在这里干吗呢?”常婉在她肩膀上重重一拍,沉思中的孟思瑶悚然一惊。
“嘘,你轻点儿声行不行,神仙姐姐就在那间5号包房里。”孟思瑶生怕常婉莽撞地惊扰了郦秋。
“不是告诉你了吗,在会帅哥呀,房门关得那么紧,说不定还有缠绵镜头哦。我刚想起来,听同事说,这里有很多太子、公子哥出没的,感觉郦秋姐姐在走上层路线。”
“即便是这样,我也想知道是谁。”孟思瑶忽然觉得自己没道理起来,是不是该打个电话给郭子放,这可是他的本行呀!
“只要不是你那位律师帅哥不就行了?他现在还卧床呢,想来也来不了呀。”
孟思瑶这才想起今天还没有给钟霖润打电话呢,才别了短短数日,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
“不是啦,这么跟你说吧,我觉得她和‘伤心至死’有很大的关联。具体我们回家说……你今晚就住我那里吧,我会让你看一样东西。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那门弄开一条缝,我只要看一眼就行。”
既然不能将“吱呀”叫的门直接推开,就需要有外力使门自然地开出一条缝来。
瑶瑶,再好好想想。
她突然想起,郦秋是位茶艺爱好者,常喝一种茶,此刻那茶名却模糊起来。
“婉儿,你在外面跑得多,帮我想想,有哪种名茶,带个顶字的。”
“可多了,让我想想,冻顶茶、蒙顶茶……”
“对对,就是蒙顶。”
“四川名茶呀,这里是川菜馆,郦秋是四川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海归,在国外读的大学和音乐教学方面的硕士。不管那么多了,那就正好,我要给她点些蒙顶茶。”孟思瑶逐渐有了成型的办法。
“这可是四川专业馆子,你也要说得专业点,要叫‘蒙顶甘露’。”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婉儿你真是见多识广!你在这儿守着,我下去一下就回来。”
孟思瑶说话间已掏出手机,走下楼,问一个服务生要了“天府锦绣”的电话号码,然后走到饭店门外,拨通了这个电话:“你好,我是5号雅座的郦小姐,我想点壶‘蒙顶甘露’,请你让服务生送上来。”
电话那头的女子先是随口应了个“好”,随后一愣:“可是,您已经点过一壶‘蒙顶甘露’了?”
孟思瑶也一怔,随即说:“噢……是啊,可是,我已经喝完了,所以想再要一壶。”
“哦?这么快……”
断了电话,孟思瑶又匆匆返回到楼梯上,常婉问:“你在搞什么名堂?”
孟思瑶说:“等会儿咱们就能看到包房里的帅哥了。”又从包里拿出几张面纸擦脸。
“要不要再打点粉,抹点口红?”常婉打趣道。
楼梯上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一名服务生,一个托盘里,放着一只茶壶。
两人装作聊天,服务生经过的时候,对她们并没有在意。而两人也随着服务生,走到了走廊里,还是装作聊天的样子。
“茶来了!”
里面并没有动静。服务生有些奇怪,又叫了声:“5号,茶来了,能进来吗?”
“茶还有啊……进来吧。”
服务生推门而入。
就在服务生走进包房的同时,孟思瑶飞快地走到门的附近,将手中的面纸扔在了门边。然后又飞快地走回常婉身边。
服务生面带疑惑地走出来,身后郦秋的声音又响起来:“请把门带上。”服务生随手带上门,嘟囔着:“明明是你自己说茶喝完了,真奇怪。”
她却没留意,门并没有完全关严,因为门板底框和地面之间,夹了一叠面纸。
孟思瑶得到了“一条门缝”。
服务生的脚步声远去,又有几个在各包房进餐的客人出入后,孟思瑶和常婉蹑手蹑脚来到了5号雅座的门前。
里面静得可怕。
郦秋在和谁共进晚餐,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透过门缝望进去,孟思瑶觉得有些晕眩。
郦秋凭窗独坐,独饮。
但桌上,连郦秋一起,有五副餐具。
最可怕的是,另四副碗碟中,也都有些许汤菜。
是谁,无形的客人,在和她共餐?
五副餐具,立刻使她想起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五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坐在这里的郦秋!
郦秋开始喃喃地说话了,她的目光,是这张圆桌的对面,空无一人。
她的脸上,带着柔情,带着哀怨。
她在说什么?可惜,声音太轻,孟思瑶听不清。
何况,在震惊中的孟思瑶,耳中似乎只有四个字。
伤心至死!
10.Maggie的空白背景
“我们几乎等到她出门,也再没看见有人进入那间包房。”孟思瑶向郭子放讲述完今晚看到的“景观”,心有余悸。此刻,两人和常婉坐在百家村的一个小酒吧里。看着郦秋坐上了出租,孟思瑶立刻打电话给郭子放,让他到酒吧里见面。
“照你们俩说的,她岂不是成了精神病?”郭子放摸着长长的下巴,他最近在留时髦的山羊胡,可惜他本来就没什么胡子,进展缓慢,“你们可别瞎说,我看郦老师很正常的,除了比较喜欢戴墨镜、喜欢穿黑衣服、喜欢一个人散步、喜欢一个人摸黑削苹果……哎,怎么越说越有点儿怪异啊?可是,谁没点儿怪癖啊?”
“但你不觉得,那五副碗筷,和照片上五个人,是不是太巧合了点儿?”
“是有点儿邪门儿。她一个人吃饭,为什么要摆五副碗筷?”
“你没来前,我和瑶瑶辩论了很久啦,我说啊,其实另外四个人都在席上呢,郦秋是在和四个灵魂吃饭。瑶瑶偏不同意。”常婉振振有词。
“哎哟,我真庆幸和我住一楼的是瑶瑶而不是您老。我最怕巫婆神汉了。”郭子放冷笑着说。
“呸!”常婉气得去敲郭子放的头,“告诉你,我这些天就赖在瑶瑶这儿不走了!天天招小鬼儿,吓死你!”
“不过,说真的,婉儿,这些天,你就住我那儿吧。”孟思瑶觉得身边的事越来越离奇,去过拾夕洞的人里,尚存人世的只有她、常婉和钟霖润,三个人随时随地都会有飞来横祸,“伤心至死”,尤其常婉,诸事不挂于心,她希望两人能尽量在一起,度过难关,尽快找到雨衣人。常婉自租一套公寓,在一个邻居彼此老死不相往来的大楼里,最是危险。自己租住的小楼,好歹有郭子放和不久就会返回的钟霖润,邻家小楼里新搬进来的老太太也是格外警惕小心、放哨不辍的,感觉要安全了许多。
常婉也有类似的想法,点头说:“说实话,要我一个人住,我还有些怕呢。”
孟思瑶又转回正题:“昨晚,我还看见了一件事,你们听了,不要晚上睡不着觉。”
郭子放又冷笑了一下:“顶多就是闹鬼,咱们楼里,今后有常大仙姑镇着,怕什么?”
“别废话了。昨晚,我睡不着觉,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忽然看见外面路上有个白影子在走,转眼就不见了,感觉特别像早些时候在随园饭店外看到的……”
“等等,只是你宣称你看到了,没有人证实。”郭子放粗暴地打断。
孟思瑶白了他一眼:“你不知道我有精神病吗?让我说完。我自然联想到郦秋,出门看,发现她的屋子里空着,那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了。我就走进了她的房间,猜我看见了什么?那张照片,五个人在新裳谷的照片!我又立刻听到了楼下大门响,便逃出来,果然是郦秋回来了,穿了一身白衣服,像是睡裙。我又下楼,发现门廊下的石板地面上,有一双湿湿的脚印,是‘脚’印,五个脚趾都很清晰呢。”
“什么……让我想想我是不是真听明白了,你是说这么冷的天,深更半夜,郦秋穿着件白睡裙在外面走,还是光着脚在走?在干吗?在向上帝乞求冻疮?还是在做冬泳前的热身?”
“你是说我在胡编乱造?”孟思瑶有些恼怒了。
“没有,只是想不明白而已。不过,你说你在她那儿也看到了新裳谷的照片,这点儿确实比较有意思,要是能核实一下……”
“这个我已经安排好了,婉儿会帮我的,这两天我们就会和郦秋姐一起谈谈女孩子喜欢的话题,比如墨镜啊,相片儿啊。你也别光听着了,告诉我你的发现吧,郦秋姐有什么样的神奇背景。”
郭子放的脸上现出尴尬神态:“这才一两天……”
“行啊,你就拖着吧,背不住哪天我‘伤心至死’了,你也就不用费心了。”话出口,孟思瑶觉得自己有些尖刻,郭子放也有正经的班要上,也有自己的生活,出于好心才帮助自己。她几乎立刻就要道歉。
好在郭子放并没有被激怒,反是干笑了一下说:“并不是我不上心,也不是一点都没查出来,进展还是有的,比如,郦秋她……她是个小海龟。”
“可是,这个连我都知道啊,她和我们都是这样说的呀?”
“这样说吧,我调查出来的最大收获,就是……她的背景一片空白!”郭子放还在做“垂死挣扎”。
“你糊弄人!什么人的背景会一片空白?你需要多点时间,直说就是了。”常婉帮着孟思瑶挤兑郭子放。
郭子放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说道:“我是说真的。我差点儿就看到了她在学校人事处里的档案,已经很接近真相了,对不对?不过看不看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关系,我的内线告诉我,她的档案就是几张简单的表格,上面是她的教育背景和家庭背景,初中以前在江京,高中时随父母去了美国,在美国读大学,拿了声乐和音乐教育学双硕士,今年年初回国后直接到江京音乐学院应聘。父母出国前都是大学教师。表格上就这些了。她在江京音乐学院虽然不到一年,已经被提名青年优秀教师。她对学生认真,工作努力,却没有什么交情好的朋友,仅在音乐学院里,追求者就有一长串,都被她的墨镜挡回去了。所有知道的我都说了,说到底,她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人。”
“但你不觉得,这样的‘简简单单’,难道不正是‘不简单’之处吗?”孟思瑶意识到郭子放其实已经尽心尽力地查了,但似乎遇到了一堵墙。
“我当然是这样觉得,但面对这片空白,我也画不出什么颜色呀?我认为如果仍把重心放在她的背景上,那么唯一能做的,是继续查她大学期间的情况。这难度就大大增加了。她是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读的书,我们怎么个查法?”
“如果有她的英语名……”
“Maggie,她的英语名是Maggie Li。”郭子放的确调查得很清楚,只不过他的英语发音僵硬,Maggie发成了“麻鸡”,常婉忍不住笑出声来。
“要不,请你那位博士朋友帮个忙吧,他应该知道怎么样在网上找资料,我看到英文就头痛。”郭子放没好气地说。
孟思瑶凝神想了想:“好的,当然可以请张生帮忙,只不过,我们也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查学生档案上。我得想办法再看到郦秋的那本影集。那里一定有很多线索。”
常婉问:“趁她不在,进去看看不就行了?就像你上次那样。”
“你不知道,郦秋这方面很注意的,平时她不在房间的时候,都会随手关门锁门。那天晚上,一定是因为到了半夜,她绝对想不到我还醒着,或者,是她情绪激动,或者茫然的时候,才会出去忘了关门。总之,要想有上回那样的机会非常难,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
“哦,是阿姨啊,我……我是瑶瑶。这么晚了打搅你们,真不好意思。”
“不打搅,不打搅,霖润等你的电话,都快等疯了。”钟母说话的时候,背景里的钟霖润在说“不要夸张好不好”。孟思瑶甜甜地笑,觉得这两天来为郦秋的事而绷紧的神经稍稍松缓了一些。
钟霖润的声音,虽然远远的,却那么亲切。
当他温柔的声音近在耳边的时候,更是让孟思瑶无法管束那份思念。
她拿着话筒,只想享受他的声音,他的问寒问暖,好像在养病的反而是她。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钟霖润终于发现了孟思瑶的沉默。
这个没情调的呆子,应该问“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这是孟思瑶和好朋友袁荃生前使用的暗号。)
“这两天,每天要对自己说不知多少遍:如果你在该多好,如果霖润在该多好。所以现在不说了。”
钟霖润笑了:“可你还是又说了两遍!”
“好些了吗?什么时候能回到我身边?”
“才三天,你说我的骨头会不会突飞猛进地愈合?我父亲的确给我找了本地一位曾给中央领导治疗过的老中医,专治跌打损伤的,敷了他的药,我感觉好了许多。”
“真的才三天吗?我怎么觉得像过了……两天似的。”孟思瑶决定使坏,不告诉他究竟有多想他。
“我本来是这样打算的,每天清早醒来,都做一个思念你的纸鹤,结果现在,我的床头已经有一个加强连的纸鹤了。”
“说明两条,第一你睡得太多,每醒一次就以为过了一天,第二你看了太多韩剧,好言情哦。”孟思瑶明知他在打比喻,存心装傻。
“好了,傻姑娘,告诉我你今天每一分钟的生活。”
“有件事……一系列的事,前两天打电话时没有告诉你,怕你担心,但我想和你说清楚,你也帮我出点儿主意。”
“很可怕的事吗?”钟霖润显然听出了孟思瑶话语中的严肃。
“好可怕好可怕哟!”孟思瑶故意学了受怕小女生的腔调,“不逗你了,很严肃的事情,你躺稳了,不要吓得从床上摔下来。”
孟思瑶想了想,自己也觉得过去几天里发生的事实在没有什么可笑的,更多的是惊恐。也许,自己已经习惯了用调笑来排遣恐惧,一种生存的本能?
“从你走的那一刻起,恐惧就跟定了我。你绝对想不到,这次,一切似乎都围绕着一个我们既熟悉不过、又十分陌生的人,郦秋……”
11.血滴子
孟思瑶赶到江京大学计算机系的机房,里面还有十几个学生在电脑上做程序实验,张生则在单独的一间办公室里做自己的课题。这堂堂江大计算机系的机房设置怎么看都像张生开的那个黑网吧。也许张生的整个生活就是这么个局域网。思想开小差的大学生见孟思瑶翩翩走进一身酸腐的张生老师的办公室,无不啧啧称奇,看来张老师没说错,电脑中自有颜如玉。
“那个‘密码’,查出什么名堂了么?”孟思瑶劈头就问。
张生似乎对孟思瑶的到来没有那么诚惶诚恐和惊讶了,他知道外面一众学生贼一样的眼睛盯着他,他必须绝对装酷到底,面对花容而不失色。
“我找了多位本校计算机系、数学系和数理统计教研室的高手问过,和本人英雄所见略同,都觉得那些字码太随机,不像是蕴含了什么密码。我现在就差一个人没有问了,这个人,是本百科全书,如果他再不知道,就只有去问袁荃本人了。”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孟思瑶随即想起他是张生,外交辞令本来就不是他的特长,“那就找找这最后一个人吧,我还有个问题请教呢,不知道是不是也要找他问?”
“先试试我这边吧。”
孟思瑶压低了声音说:“有什么办法,能看到郦秋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读书时的档案,不为别的,只是想多了解她的背景。”
“娱记那边……”
“郦秋在国内没有任何资料可查,她简单得几乎像杯白开水。”
“白开水简单?你知道一杯白开水里有多少微量元素和细菌吗……”
“好啦,反正国内关于她的资料几乎为零,感觉她是在刻意不留过多线索。但在美国那边,她应该不会那么早就处心积虑隐瞒什么,所以她大学期间的资料应该很有意义。”
张生发了一下呆,喃喃说:“书到用时方恨少,遵纪守法是良民。”
孟思瑶听他念出两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哭笑不得,问道:“你到底能不能帮忙,还是找那位高手?”
“我当然想帮你,但你的建议,似乎是搞黑客活动。”
“绝对不要犯法!”
“但你想看的那些资料,十有八九是在美国大学的计算机系统里,要去看,等于是做黑客。”
孟思瑶蹙起眉,一时没了主意。
“好在我们有他,就是我们要去见的高手,两个疑难一道交给他了。”
“我不想卷入太多的人。”
“如果他不是人呢?”张生见孟思瑶一怔,坏笑道:“他就是江京鼎鼎大名的,血,滴,子。”
据张生介绍说,“血滴子”外号的由来,是那位老兄沉浸在设计一种名叫“血滴子”的电子游戏。这个游戏的剧情大意是,“血滴子”是朝廷和奸臣的鹰爪,专门和忠臣以及武林义士作对,主人公偶然得知了皇宫的惊天大秘密,遭“血滴子”追杀,逃命途中武功不断进步,最后战胜“血滴子”,抱得美人归。
“不过,根据他的设计,这里的爱情有个小小的插曲。故事的主人一直没好意思告诉别人,他……他是个小太监。”
“什么?这还是‘小插曲’?对爱情来说,好像是根本的问题吧!有必要这样设计吗?亏他能这样想。”
“通江旅舍”是一家由过去的防空洞改造的招待所,住了许多从外地到江京来找机会的各色人等。这些日子气候阴湿,这防空洞的地下室更是阴湿无比。
两人走下一条长长的扶梯,绕过扶梯边一个圆滚滚的取暖用的大煤炉,穿过一条黑黑的走廊,推开一间客房的门,首先入眼的是一个宽厚的脊背,一件羽绒背心,一个光头。这人的身边,高低错落着十余台电脑主机,一张桌子上,放着三个显示屏。孟思瑶立刻想起,不久前警方搜索刘毓舟的住处,也是发现了几乎够开一个网吧的主机和显示屏。这“血滴子”在如此简陋艰苦的住处,却操作着这么多台电脑,到底想干什么?她不由得警惕起来。
“你吃过早饭了吗?”张生站在门口问道。
孟思瑶看看手表,现在是傍晚六点多,吃早饭?
“还没呢,等你来送啊,想吃你们学校做的肉包子。”“血滴子”头也不回,在一个键盘上飞快地敲着。他的声音绵软轻柔,很女性化。
张生向孟思瑶解释说:“‘血滴子’昼伏夜出,刚睡醒。”似乎没意识到“血滴子”并不知道孟思瑶的在场。
果然,“血滴子”一跃而起:“霍,好家伙,你小子带人来,也不打声招呼!啊?还是个女的!”
“血滴子”不知为什么缩到了角落里,仿佛因为赤身裸体,无地自容。孟思瑶看了一眼他,一个身高足有一米八的大胖子,两只小眼睛不敢正视孟思瑶,仿佛做错了什么事,在受罚。
“好了,罚站结束了,同学请坐回你的座位吧。”孟思瑶忍不住想笑。
张生说:“血滴子,你快回来坐,有事向你请教,两件事。”
孟思瑶笑着问:“咱们能不能用血滴子的‘曾用名’称呼,整天血呀滴呀的听上去好吓人。”
血滴子终于回到电脑前坐下,仍时不时紧张地瞟孟思瑶一眼,轻声说:“叫我田川也可以。”
“这名字多好啊。”
张生不浪费任何时间,拿出一张写着一串字符的纸条,正是袁荃留给孟思瑶的那串数码:“你看看这串天文,想起什么没有?”
“你们学校的包子。”
“和你说正经的!看到这串数字和字母,你能想起什么?”
在来路上,张生已经向孟思瑶介绍过田川,此人从未正式进大学读过电脑专业,但自小迷恋电脑的一切,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小小的铁匣子里,属于“骨灰级”的电脑玩家。电脑相关的,硬件、软件、网络,他几乎无所不知。只可惜他对电脑和网络的商业潜力一窍不通,虽然精通,却不知怎么去谋生,更没有能力去做早八晚五的营生,因此都二十五了,还没有个像样的工作。他在网上和张生结识后,空手来到了江京,一住已近两年,成为千万“江漂”中的一员,在这个地下室里继续他伟大的创业——写出《血滴子》的角色代入游戏。张生为了周济他,有时候揽到一些项目,会让他帮着做,成了他的衣食兄弟。田川不谙世事,但出奇的聪明,无论见过的人还是学过的技术,几乎过目不忘,所以日积月累,他成了电脑方面的“百晓生”。
此刻,田川呆呆地望着这一长串数字和字母,一个劲儿地摇头:“太随机了,如果这个和电脑无关的话,我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啊。”
“你写的那个破译密码的破程序呢,正好可以用用啊。”
“既然是破软件,能管什么用啊?”田川慢条斯理地说。
“试一试也好啊,”孟思瑶觉得有了希望,“听上去很高明,破译密码!”
“没有什么高明的,简单的数字和文字游戏而已,就是把传统密码学上常用的几种方法,比如置换法、替换法、中文的藏头诗、藏尾诗、谐音码,等等,编一个逻辑程序,给小学生玩玩还差不多,应用很有限,如果拿来的码不符合上述的几种情况,一点用都没有。你们拿来的这串字符,一看就不符合任何传统密码学的编排规律,我估计多半没戏。”这番话,他慢慢讲来,足用了半个小时。
“既然你也这样说,那看来真的没办法了。”孟思瑶听他的结论和江大那些“高手”的意见一致,沮丧极了。
张生弯下腰,盯着田川发呆的双眼:“不对,我怎么感觉你还有什么没说出来,你想起什么来了,对不对?”
“你烦死了,本来我都有点模模糊糊的感觉了,被你这么一逼,都跑了!”田川气咻咻地抬眼瞪张生,神态语调,都有些像小姑娘撒娇,从他这个庞大的身体里发出来,孟思瑶又忍不住想笑。
“都是张生哥哥不好,住嘴吧,让人家好好想一想嘛。”孟思瑶顺着田川的调调说。
田川焦躁地抓着光头,但没有抓到一根头发,更焦躁了:“晚了,晚了,刚上来的一点念头都没有了,只好慢慢想了,你们两个人在这里,我哪里能静下心来想事儿呢?”
张生仍不依不饶:“你到底想起什么来了?”
“这串东西,看着眼熟,就这么简单。我需要时间深挖。”
张生和孟思瑶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流露出了希望,张生更有些得意。
“先难后易,第二件事你更应该是专家了。我们需要查一个华侨的资料。”
“哦,又是个私奔的?”
张生忙向孟思瑶解释,他和田川曾帮江大的一位女讲师寻找“失踪”的男友,原来该男友出国后,和女讲师断绝了音信,其实是投入了一位美国老太太的怀抱。他本以为和在国内的女友不通消息,就能斩断情思,哪里想到被田川从网上追踪而至,最终那位老兄还是被女讲师骂了个狗血喷头。
“不是,是找一个没有背景的人的背景。”孟思瑶不知该怎么形容。
“听不懂,我才两年没出门,汉语已经演变得比互联网还快?张生请翻译。”
张生不多啰嗦,问道:“姓名,Maggie Li,也许是Maggie Qiu Li,大概一年前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硕士毕业,能查查她都有些什么社会交往吗?”
田川一边上网,一边说:“真可悲,你看我一堂堂血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这个地步,靠替人家打听家长里短为生。”
“算是帮我的忙,好不好?”张生笑道。
“瞧这话说的,你是我的再生父母,什么叫帮忙啊?即便是父母,孩子也可以发牢骚的,对不对?”田川飞快地进入一个全英文的网页,键入Maggie Li,在一个下拉菜单里选了宾夕法尼亚州的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所在地,然后点了“搜索”。他一边等结果,一边又说:“每次上网,我都不会忘了你,张生,我的再生父母,是你高超的技术,完美的设备,把ADSL拉入了这个‘渣滓洞’,让我成为了有史以来,江京防空洞里宽带上网第一人……”
“好了,别抒情了,听得我直起鸡皮疙瘩。你好像已经找到了,这一串地址是……”张生先是看见了一串在费城“Li”姓的名单,居首的正是“Maggie Li”,田川一点“Maggie Li”的链接,出现了六七个地址。
[ 本帖最后由 192837 于 2006-5-4 19:02 编辑 ]
这么长的11集~~~
“这是我们的Maggie小姐长大成人后在美国居住过的所有地址,以及电话号码。在美国,这些信息都是公共资料,只要你知道怎么搜索,唾手可得,我们接下来,可以查这些地址都是什么人的房产,这样可以了解到Maggie小姐的一些私生活,比如她住的房子都是谁的名义买的,还是租的,户主是不是她的亲戚,是不是她的丈夫,等等,都是公共资料,我也恰好知道到哪里去查,”田川解释着,忽然说,“奇怪,奇怪。”他用光标圈着其中的一个地址说:“看这个地址,是不是有点眼熟?”
张生摇头:“我没有你过目不忘的记性。”
田川点了浏览器上的“倒退”键,页面又回到了刚才那一串在费城的“Li”姓名单,他又用光标圈着一个“Bernard R. Li”的名字说:“看看这个地址,和Maggie小姐曾经住过的一个地址完全相同。”
孟思瑶插话说:“你的记性真是太好了。不过这个很好解释,Maggie随着父母移民到美国,这一定是她父母的地址,她成年后在父母处住一段,很正常啊。”
“不正常的是,这个Bernard R. Li的地址已经取消了,这边有标注,Bernard Li已经不在费城居住了。”
孟思瑶没有感觉这有什么不正常,郦秋的父母搬家走了,仅此而已。听田川又说:“更不正常的,是Bernard R. Li名字边上的一串红星星,一个Google的图标,这标志着,这个名字是Google上的热点搜索名字,或者说,是互联网上出现频率较高、或者有一定知名度的名字。你看看,别的名字旁边都没有这串红星星。”
“你能不能少废点话,点一下这个链接?”张生兴趣盎然,话未说完,田川已经点了Google搜索的链接。
首先出现的条目是费城“B&G建筑设计公司”,创始人之一就是Bernard Li,点名字上的链接,是张专门介绍Bernard Li和其建筑设计作品的页面,并没有其人的人像,但有几幅建筑的照片,有商业楼,也有住宅楼,英文介绍的大意是,著名建筑设计师Bernard Li完美地糅合了东西方建筑艺术的精华于他的设计中,受到行内外人士的称赞,其作品包括费城娱乐中心、纽约民俗文化博物馆以及无数高档民居,包括众多好莱坞明星的建楼设计。近几年,Bernard Li更是将目光投向远东市场,在香港和中国大陆设计了一批房屋。
在“中国大陆”的词下有个链接线,孟思瑶又看了一眼那几幅房屋建筑的照片,心头一动,轻轻“啊”了一声,说道:“田川,请你点一下‘中国大陆’的那个链接。”
那链接被点开,孟思瑶又“啊”了一声,充满了惊讶。
“天哪!”惊讶声里又透出了一丝恐惧。
网页上有几座气质非凡的别墅照,都是Bernard Li的手笔,而其中的一座,西班牙拱形门廊,清真寺的架构,中式的飞檐屋顶,巴洛克式样的门窗,正是孟思瑶目前和另外三位青年合租的别墅!
唯一不同的是,照片上那小楼的一面墙是白色,屋顶是红砖瓦,而自己租住的这座别墅,那面墙是褐色,屋顶是黑瓦。
但前院的形状、甚至楼前的小路,都分明是绿坞世家小区里的那幢楼。
如果以前听来的故事不错,这座别墅的前主人是位建筑师,自己设计的建筑式样,那么他,显然就是Bernard Li!
而郦秋,在费城时就曾居住在Bernard Li家,和他究竟是什么渊源?为什么到了江京,还租了他的别墅。Bernard Li现在何方?
Li是不是“郦”?如果是,郦秋和Bernard显然有亲缘。
田川显然对他人的反应毫无只觉,只管自顾自地从这个链接,点到另一个链接,一边说:“其实,郦秋曾住在Bernard Li家的信息,即便不是我正好将二者联系在一起,也会在之后的搜索里发现。只要逐一查她的居住经历就可以。”忽然,一群西装革履者的照片出现在页面上,田川用手指着一名亚裔中年人说:“这是Bernard Li,在一个建筑设计师的会议上和贝聿铭大师的合影。”
孟思瑶和张生一起叫了起来:“是他!”
是他。
正是那个中年人,在小松鼠腹中取出的那张照片上,和一名酷似郦秋的少女在一起,站在新裳谷步街梁前的合影里。
[ 本帖最后由 192837 于 2006-5-6 17:29 编辑 ]
12.弃子令
“李伯瑞,是我们这栋楼的前主人?郦秋的姨夫?他人呢?为什么郦秋从美国回来,还偏要租在这里?”郭子放听孟思瑶说出了田川的发现,惊讶得立刻坐到了电脑前,“网上还有什么资料,我去查查。”“李伯瑞已经死了,去年年末,清安江上乘小游艇游江时出了事故,一家人,妻子,两个孩子,还有一个在他们家度假的外甥女。”
“郦秋?!”
“没有证实,这才要劳你大驾。”
“等等,我脑子一定出了故障,那张照片上五个人,就算郦秋在里面,还有李伯瑞一家四口,他们去了新裳谷,后来全部死了,又是意外事故,很符合‘伤心至死’的规律,可是住我们这个楼里的也叫郦秋,她难道不是活人吗?”
“我也没有答案给你,不过感觉昨晚在‘天府锦绣’里看到的古怪一幕似乎得到了解释,也就是郦秋和四个无形的人聚餐的情景。猜猜昨天是什么日子?”
“天哪,难道是……”
“不错,昨天正是那次沉船事故的一周年,去年的昨天,李伯瑞一家四口和那个外甥女清晨游江,那天江上雾大,据说驾驶小游艇的船长头天晚上又喝了个酩酊大醉,小船高速行驶中,重重撞到了清江大桥维修工地在江心的铁架,当场爆炸沉没,警方后来发现了包括船老大在内的六具尸体,有些还在船的残骸里,有的后来浮出水面。”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还是想问明白,你怀疑郦秋一个人躲在‘天府锦绣’的包房里,和另外四副空置的碗筷喝酒吃饭,那四副空盘,代表的就是死去的李伯瑞一家?”
“我还能怎么推测呢?你又有什么高见?”
“我傻眼了,哪里还有什么高见可言。如果这楼里的郦秋是活人,那么死的又是谁,会不会……”
“如果我们不去相信鬼魅之说,那么,同船死亡的就不是郦秋,或者说,本来应该是郦秋的,但不知什么原因,郦秋没死。”
“那尸体怎么解释?是谁的尸体?狸猫换太子?太离奇了,不可能。明天我会尽量打听,看看和李伯瑞一家遇难的外甥女究竟是不是郦秋。”郭子放有些悻悻然,本来他应该能获得这些第一手资料,没想到被一个躲在防空洞里不见天日的小“江漂”挖到了消息。看来高人真的在民间。
孟思瑶看了看手表:“婉儿已经和郦秋聊了有一个小时,应该结束了,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那副墨镜。”
“哪副墨镜?”
“就是‘郦秋’在照片上戴的墨镜,和李伯瑞一家的合影,记得么?那墨镜是紫色的镜框,很粗,镜片很宽大。”
正说话间,“咚咚”下楼的脚步声响起来,一定是常婉。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常婉兴奋得几乎要叫出声。
“你轻点儿声不行吗?”孟思瑶打了个手势,“看见什么了?”
“那副墨镜,淡紫色的粗框,大镜片。”
他望着墙上的世界地图,久久没有挪动一步。自己年轻的时候,书生意气,曾多么想畅游全球,丰富阅历。彼时一穷二白,连本新书都买不起。而如今,金钱已经不是问题,但每起出游的念头,总会同时牵挂起身边的千头万绪。他感觉自己建造了一个王国,但他这个“国王”却进了“围城”,只怕一旦出城,内起萧墙之祸,外有重兵压境。
简单地总结一下,他没有时间享那份清福。
比如杨信志的求见。小杨显然会带来非同一般的消息。杨信志是他最信赖的人,想到此他甚至有些心酸,是啊,他最信赖的人却并非是和他每天生活在一起的人。杨信志足有独挡一面的能力,如果他说要紧急求见,一定是遇到了棘手的问题。
杨信志仍是准时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口。准时似乎是杨信志与生俱来的品质,或者说,是做事一丝不苟的体现。
“叔,真不好意思,我必须见您,但只怕向您汇报了以后,您会觉得我怎么这么点儿小事也要大惊小怪。”
“傻孩子,我还不知道吗,我请你做的,没有一件易如反掌,尤其这件事,无论当事人还是局外人,都有扑朔迷离的感觉,其中的艰难,我完全理解。”
杨信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叔,那我就畅所欲言了。我感觉,这事儿好像越闹越大了。”
他耸耸眉,听出了杨信志话中的怯意,这是十分危险的征兆。他没有说话,静静地听。
“那位江京音乐学院的女教师郦秋,是李伯瑞的外甥女。李伯瑞过去在费城,郦秋就曾寄居他家中,感情应该很深,而李伯瑞一出事,郦秋就从国外返回,特地租在李伯瑞的旧居里,不知道是什么用意。最不妙的是,孟思瑶似乎抓出了这层关系,她正在加紧查郦秋的背景。”
“难怪你有些紧张,的确是意想不到。这其中没那么简单,孟思瑶怎么会突然对郦秋和李伯瑞的关系产生了兴趣?”
“这的确是个疑点。一定不是个偶然。我现在甚至认为,袁荃知道的,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多,所以孟思瑶本来也不会有过多的发现。但我怕的是,她看上去是个很执拗的人,她求生的道路一旦和李伯瑞一家的死亡之谜交叉,很可能会挖出真相,事情会越来越复杂,对我们自然会更加不利。”杨信志紧张地盯着这位让自己敬畏的长者。
他走到书架边,端详着昨天刚于孔庙市场搜集到的那只宋代铜酒壶,陷入沉思中,开始认真体会事态发展的严重性。
这天下聪明的人太多,贪婪的人更多,才会演变到今天这一步。本来,他的王国应该风平浪静,春光明媚,而他这个国王,应该在周游列国,领略异域风情,谁知会出现那些不堪回首的事,李伯瑞,袁荃,还有今天的孟思瑶,一个个似乎像是棋子似地被扔进这个残局,一个个都那么执着地想控制自己的命运。
“也许关键的时候,只好暂时放弃我们的需求,尽快弃子。”这话出口,他隐隐觉得吃惊,自己什么时候将心思直截了当地讲了出来?是一种衰老的迹象吗?
这话让杨信志也吃了一惊,不是吃惊于这位导师、上司和严父的行事果断干脆,而是他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他的想法。同僚们私下里曾低语,老板虽然精明果决不输从前,但连年的运筹帷幄、事必躬亲,已经使他逐渐露出疲劳衰老的迹象。可是,他尚未到花甲之年啊?
杨信志又将注意力集中在“尽快弃子”这四个字上。
这已不再是信号,而是个明确的指示,下手的命令。
“我会认真规划,尽量做得圆满周密。”
“别忘了,要善于保护自己,手不沾血……我对你寄予很大的希望,我的事业,很大程度上就是你未来的事业。”
他的这句话,让杨信志热泪盈眶。
[ 本帖最后由 192837 于 2006-5-4 05:16 编辑 ]
13.秋念楚
又近午夜,孟思瑶在床上辗转反侧。身边常婉本已睡得像个小猪,竟被她吵醒,嘟囔道:“臭瑶瑶,怎么还不睡呀,人家明天还要早起呢。”孟思瑶叹气坐了起来,说道:“没办法,感觉很多心事似的,不知为什么,还要竖着耳朵听郦秋那边的动静,就好像她还会半夜跑出去似的。”
“天天这么跑,岂不是该去精神病院了?今晚我和她聊那么久,人可正常了,每句话都那么得体,我们公关部那些小姐都不如她呢。”常婉显然已经被郦秋的魅力征服了。
“这样吧,你在这儿好好睡,我去霖润的空房里睡吧。”孟思瑶起身。
“随你在哪儿睡,只要别再把我折腾醒就好。”常婉翻身又睡着了。
孟思瑶拿上钟霖润那间房门的钥匙,轻轻推门走了出去。一踏上走廊的地板,一颗心陡然揪起。
郦秋的房门开着!
孟思瑶的睡意更是跑了无影无踪,她的心在颤抖,并非是害怕,而是觉得突如其来的良机就在眼前,自己可以摸进那间灯光昏暗的小屋,找到那本影集,再次证实那些猜测,或者,发现新的线索。
但郦秋去了哪里?难道又在冷夜里赤足奔走?如果真是那样,她到底在干什么?是不是该提醒她,去找游书亮治疗?
孟思瑶仔细倾听,似乎能听见楼梯木板被踏上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她探头向下望了一眼,依稀可见一个黑影正在往下走。
郦秋?
孟思瑶将拖鞋脱了,提在手里,悄悄跟了下去。看那黑影的身材,的确是郦秋无疑。
郦秋走到底楼,并没有走出楼门,而是转到了地下室的门口。
她拉开门,走进了地下室。
强烈的好奇心推着孟思瑶跟到了地下室门口。郦秋在地下室里做什么?孟思瑶记得,地下室里只是堆了些四位房客觉得是鸡肋的杂物,平时很少有人去。她同时想起,自己也许应该乘这个机会,去郦秋的小屋翻看影集。
是的,一件件来,先解决大疑惑。至于地下室,如果郦秋以后还会去,自然还有跟梢的机会。
孟思瑶立刻快步跑回楼上,跑进郦秋的房间。
影集在哪里?
郦秋的房间似乎刚整理过,孟思瑶一时不知道影集在哪里摆放。她将书桌上的台灯调亮,仔细寻找,这才发现,那本影集,放在一个精致的玻璃书柜里。
令她沮丧的是,玻璃书柜上了锁。
下楼进地下室的郦秋似乎只穿了睡袍,没有道理将小小的书柜钥匙也带在身上。但这钥匙也绝不会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郦秋上班经常用的一个宽宽的皮包就斜挂在椅子背上,孟思瑶伸手进皮包,又很快缩了回来,这是怎么了?我可是在做贼啊!脑中又现出雨夜里路灯下那个奔跑的白色人影,以及步街梁前微笑的玉人。我不能再耽误了。
皮包里果然有一串钥匙,孟思瑶比着书柜上那个锁的大小,试了几把钥匙,终于打开了书柜,取出了那本影集。
走到书桌前,孟思瑶深吸一口气,如阅圣经般打开了影集。
这时,她忽然觉得,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寒意透过她单薄的睡衣,直渗入骨髓。
不知什么时候,郦秋已经站在了孟思瑶的身后。
“郦秋姐……”孟思瑶望着郦秋的双眼,但郦秋显然受不了被拧亮的灯光,飞快地带上了墨镜,但孟思瑶仍能感觉出,那双眼睛是冷的,愤怒时,有些人的目光里会冒出火来,有些人的目光则如冬日屋檐下的冰凌,冷而尖利。
“我能感觉出,你这些天似乎很怕我,或者说,对我特别感兴趣,你说,我是不是要报警呢?”郦秋说话时仍保持着极度的冷静,孟思瑶知道,就眼下的情形看,“报警”绝非是小题大做的表现,换了自己,也会有这个念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去过新裳谷?”孟思瑶觉得这可能是直接交谈的唯一机会。
郦秋一蹙双眉:“你说什么?我去过新裳谷?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收到一张照片,是新裳谷一个景观前的留影,照片上五个人,其中有你,还有你的阿姨、姨夫一家人,也就是这栋楼以前的主人。”
“哦……这就是你想方设法翻看我影集的原因吗?”郦秋走上前,翻动着影集,“你说的是这张照片吗?”她苍白的手指点着那张步街梁前的合影。
孟思瑶点头说了声是。
“原来这就是新裳谷!”郦秋的语气里透着难得一闻的惊讶。
“难道不是你……”
“也许真的应该早让你看到这本影集,”郦秋没有多做解释,继续翻着影集,很快停下来,指着另一张照片,“你看看这张。”
孟思瑶沉默了,为惊讶所沉默,为恍然大悟而沉默。只见照片上,两个肌肤胜雪的少女并肩欢笑着,两副墨镜,神态酷肖,只是其中的一名少女要年长些,正是郦秋。
“她是……”
“我的妹妹郦楚,她和我阿姨一家出事的时候,才二十岁。”郦秋在床边的摇椅上坐了下来,摘下墨镜,眼圈是红的。
泪水当然是咸的。
孟思瑶也想到了去世的父母,想到了离奇身亡的袁荃等好友,她在用心体会郦秋的苦楚,失去手足的绞心之痛,立刻落下泪来。
小屋里一片沉默。
孟思瑶终于忍不住说道:“郦秋姐,对不起,是我太敏感了,没有弄清真相,就胡乱怀疑人。现在终于知道了,这张以新裳谷为背景的照片上,其实是你的妹妹。我还要交待,昨晚,因为在怀疑你和‘伤心至死’有关,我跟着你去了‘天府锦绣’,看见你在一个人和四副空碗筷用餐,现在想想,一定是你阿姨、姨夫一家了。”
郦秋微微一怔:“好你个瑶瑶!我还纳闷呢,谁给我多点了一壶‘蒙顶茶’。其实,五副碗筷代表的是我的一家人,我的父母,我和楚楚姊妹两个,还有一手将我们抚养照顾长大的保姆冯阿姨。从我记事起,我父母因为事业忙碌,没有太多时间照顾我和楚楚,都是冯阿姨悉心照顾我们。我父母对她也很客气,一直把她当自家人看待。多少年来,每天晚上,都是我们一家五口,坐在餐桌边吃晚饭。可是后来父母出国后,一切都变了,我们家平静的生活被无情地打断了。他们在美国谋生,压力突然增大,又没有钱请保姆料理家务,于是会因为生活中的点滴小事争吵,时间久了,竟闹到感情破裂,一个完整的家就这么散了。也许正是因为经历了父母的分离,我和楚楚比一般的姊妹有着更深的感情。还亏我在费城的小姨和姨夫家境殷实,自告奋勇地承担了我和楚楚的部分教育费用,我们的大学就在费城读,和小姨家就更亲近了,这也是为什么小姨一家回中国,楚楚也到江京来过寒暑假……你想必也知道楚楚和小姨一家是怎么去的吧?” “昨天是楚楚的祭日,我想起去世的她,又想起我们那个破碎的家,远在美国的父母,才会在‘天府锦绣’点了家人最喜欢的各类菜肴,听上去很怪异很变态,是不是?但这是能让我重温往事的最温馨的办法……”郦秋又哽咽起来。
“那么你半夜赤足在雨地里走呢,难道也是……”
郦秋一凛:“你真的在我身上大下功夫啊!居然……这件事很难解释,你先看看这个,”她继续翻着影集,翻到最后一页,取出一张黑乎乎的照片,“你仔细看这张照片,看出了什么?”
“这照片的清晰度很差,但大概可以看出来是……天哪,是一只脚,光着的脚,踩在水里,还可以看到小腿和搭在腿上的一截白色睡裙。”孟思瑶脑中很快浮现出一名白衣少女在雨夜里奔跑的画面。
“这是楚楚……我妹妹在沉船事故头天晚上用手机拍下的,即时传给了我……她因为经常往返于中美之间,手机是全球通拨的。我当时仍在美国,收到这张照片时,正在琴房,开始还以为是她开的一个我看不懂的玩笑,心想她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为什么要光着脚在冰冷的雨地里走。我们两人之间无话不谈,我就立刻打她的手机,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笑话。但手机关了。
“之后的两天里,我一直没能联系上楚楚,终于,在一个飘雪的日子里,我就得知了噩耗……”
屋子里又沉默了片刻,还是孟思瑶打破了沉闷的气氛:“郦秋姐,你别难过了,我想你住进这楼里,一定是对楚楚的死因有很大疑惑,想查清真相,对不对?”
郦秋细细的双眉微动:“哦?其实倒不完全是。这张图片传来得虽然奇怪,但远不能说明楚楚和我小姨一家的死值得多探究啊?我把这图片给公安看过,但根据我得到的报告,警方和水上交通部门对出事现场做过很细致的调查,完完全全排除了谋杀。还有,这栋楼内外原本是有安全监视录像系统的,警方查看过那两天的录像,没有任何异常现象,出事的当天早上,录像显示一家人着装齐整地上车而去,也没有任何被胁迫的迹象。”
“原来是这样……但我总感觉,你回到这里租房子,一定是有什么潜在的念头,对不对?”
郦秋轻轻叹息,出了会儿神,幽幽说:“说了你不要笑我,虽然证据确凿,那次沉船完全是事故,但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楚楚临死时有什么话要和我说,这张通过手机发的照片算是个例子,她要说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在尽量捕捉。其实我是个非常迷信的人,相信人死后仍有灵魂存在。楚楚死在江京,和在美国的我相隔太远,所以我没有多想就来到了江京,设法在这楼里租下了一间屋子,就是想离楚楚近一些,说不定能和她交流……楚楚当年就住在你的那间阁楼里。”
孟思瑶心头一凛。
“所以前一阵你总说你在窗口看见那死去的乔乔,我完全相信,而且认为你看到的并不是乔乔,而是楚楚。或者说,你的所见所闻,坚定了我的观点,灵魂一定存在于我们身边。”郦秋有些不安。
“可是事实证明,我身边并没有真正的鬼在作怪,一切都是我的幻觉,QQ上的‘鬼’也是有人在作怪,到现在,我都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灵魂的存在。”
“是啊,所以这些天来,尤其当楚楚和小姨一家祭日的到来,使我越来越迷惑,不知道是否能如以前想象的那样,有朝一日见到楚楚的灵魂,于是人也有些恍恍惚惚的。也许是对楚楚的思念太深切,我竟连续几天,光着脚在外面的冷雨里走了一圈,大概就是想踏一遍楚楚走过的路,感受她的心境,结果脚都扎破磨破了好几处。我刚才到地下室,也是去看楚楚。”
“什么?”孟思瑶正惋惜地看着郦楚那双遍布着创可贴的纤纤玉足,听到“地下室”,又吃惊地抬起头。
“地下室里的墙上,挂着几幅油画,就是楚楚的作品。她是个在艺术上非常有天分的孩子。”郦楚的眼睛又湿了。
孟思瑶心想:如果按照钟霖润或游书亮的标准,郦秋可能也算是有心理问题了,但任何人,有那么深的手足之情,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又怎么能轻易走出悲痛的雷区?
半年前的自己,也还深深地处在父母病逝的痛苦里。
“我想,楚楚已经安息了,你也不要因此坏了身体,不要太过伤心了。”
“‘伤心至死’!瑶瑶,你倒是说说,看这样子楚楚和我小姨一家似乎都去过那个新裳谷,她们的死,会不会是‘伤心至死’!好像你的那些朋友,都是在意外中死去?”
除了乔乔和刘毓舟,孟思瑶心想。
“是很奇怪,他们怎么会去了新裳谷?如果他们也进了悬棺洞,不幸身亡似乎成了必然。这一切实在太离奇。”孟思瑶又将自己是如何得到那张合影照片向郦秋描述了一遍。
“难道一切都是因为他?”郦秋显然和孟思瑶想得一样。
“现在看来,始作俑者一定是那个整天穿着雨衣的老头。比如这张合影,上面是楚楚和你小姨一家四口,拍照的又会是谁?那个人既然有这张照片,又找到我,一定是和新裳谷,以及我,都相识的人,除了穿雨衣的老头,还会有谁?”
郦秋忽然“哦”了一声:“你难道不觉得太巧了吗?我小姨、姨夫一家人去过新裳谷,甚至‘伤心至死’,而你,这个去过新裳谷的人,也恰好在我姨夫生前的房产里租了房!”
“你说得太对了,天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可是,在这里租房子,都是袁荃一手帮我操办的。”
百转千回,原来关键还在袁荃。
袁荃,你走得那么匆忙,虽然你精心留下了条条线索,我也循你的足迹拨开了一片片迷雾,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为什么。答案仍在风中,问题越来越扑朔迷离,离真相越来越远。那笔巨款从何而来?伤心至死的秘密你知道多少?那串数码代表着什么?更可怕的是,为什么有种感觉,自己似乎只是一个棋子,被执在一只无形的手中,或者像是一场游戏中的角色代入者,随时面临着命运的终结;甚至连你袁荃,聪明绝顶的袁荃,也只是个棋子,一个更有威力的棋子,虽然棋局里,有威力的棋子并不能留到棋局的最后。
14.伏击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软软的,看似有气无力,但有时被风猛一推,冷不丁地打在脸上,冰冷而无情。孟思瑶在门前看了会儿雪,有些百无聊赖、无所适从的感觉。她随即指责自己不用功——其实有很多事情要做,这种神不守舍的状态,只能归罪于钟霖润的缺席。
“钟霖润同学,你又旷课了,老师很想你……很想罚你抄书。”孟思瑶手执着电话,看着钟霖润书架上厚如山的法学词典,自己在傻笑。
电话那端,钟霖润呵呵笑着说:“你别忘了,今天是周末,学校放假的。”
“可是老师想给你这个后进同学开小灶呀……身体可好些了?”
“还是要夸我老爸给我请的老中医的确高明,我感觉进步神速,大概不久就可以复课了。”
孟思瑶笑道:“好啊!江京这里下大雪了,你要早些来最好,我们可以玩雪……我主要是想欺负你腿脚不变,够坏吧?”
钟霖润又笑了笑:“你的心情好像不错,看来最近没有什么坏消息。”
“想不想知道郦秋姐姐的故事?还有,我发现我之所以住进这个楼里,似乎不是偶然。”
“当然不是偶然,是天作之合,否则茫茫人海,我到哪里找你?”
孟思瑶甜甜一笑,是啊,所以叫缘分。
她将郦秋的故事讲了一遍,钟霖润听后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孟思瑶反复问他,是不是在听,他才说:“我只是深有感触,郦秋原来是这么重情的一个人。”
“在你们所里给她找个可靠的帅哥吧,我觉得她需要走出来。我要不是遇见你,现在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傻瑶瑶,真是傻话,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孩子,没我,你一样能度过一个个难关。”
“你分析一下,郦秋姐和我的猜测是不是有道理——我住进这楼里来,仿佛是一种无形力量的安排。李伯瑞一家——新裳谷——伤心至死——小楼——我和袁荃——新裳谷——伤心至死——小楼。这不应该只是巧合吧?”
钟霖润在电话那头沉吟:“好像的确不那么简单,有种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感觉。”
“男英雄女英雄所见略同!现在最发愁的是,线索这么少,总算前几天看到那张照片,似乎多出些眉目,但经过郦秋的解释,感觉无论是谁送来的照片,似乎都是在误导,误导我去怀疑郦秋。有时我想到这些,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谁这么无聊,在开这个生死攸关的玩笑?在干扰我发掘‘伤心至死’的真相。”
“当然是不愿让你知道真相的人。”
“我一直猜是那个雨衣人。”
“可他是那么神出鬼没。感觉你在明处,他在暗处,想要找到他,全然是徒劳。”
“你提醒得好,我正是要开始研究那个在武夷山里的怪村,我相信那雨衣人和怪村有关。”
“你当真相信那个大孩子的话?感觉不是特别可靠。”
“还有整个村里的人对‘伤心至死’和悬棺洞的敏感,简直是走极端,我几乎可以肯定,如果陈麒麟那个孩子不救下我,我一定会被抛尸荒山,成为那些露天尸骨中的一具!现在回想起来,越想越怕。”
“那些露天的尸骨和无字碑本身,也足够神秘和可怕,可是,这么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村子,你又怎么研究?问过郭子放吗?”
“问了,他说他会留意,但显然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我想去找一个大学同学,她研究生的专业是地方志,刚毕业,在市图书馆上班。我和她本来也不熟,在同一宿舍楼,说过几句话而已。我前两天搜肠刮肚,想起江大的这个专业,这才和她挂上钩。同时,我还是打算自己研究一下郦秋小姨家发生的那起案子,排除一下任何离奇的死因。”
“今天就去找她吗?”
“是啊,和她约好了,她下午的班。”
“好……你要小心……我是说,不要太晚回家。”
“放心吧,今天周六,图书馆六点就关门。”
大概是因为工作上要整日和古书旧志为伍,姚素云喜欢化浓妆,重重的眼影和鲜红的唇膏,在“书卷气”十足的图书馆里,虽然格格不入,倒也不显得过于轻佻。她看见捧着一个文件袋的孟思瑶,先是羡慕地说“瑶瑶越来越漂亮”,之后又关切地问:“你看上去有些累,是不是工作太忙,要注意身体哦。我上的这个班,虽然闷一些,倒不累人。”
孟思瑶谢了她的关心,向她大致讲了在武夷山的见闻,唯独略去了村民对她的追杀。
“这个村子好像自古就没有名字,你最懂这些东西,会有这种可能吗?是什么原因呢?”
“听上去很奇怪,我可以根据这个村子隶属的县查一些历史资料,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记载。至于历史上没有名字的村镇,倒不是绝无仅有,往往是因为与世隔绝,而且,可能因为该地本身有什么特殊的风俗,长期以来形成一个封闭的亚文化,不希望外面世界的介入,就会成为‘无名村’。在许多偏远地区,尤其少数民族地区,经常会有这样的无名村和无名寨,所谓无名,只是外界无知,而本村本寨的居民,却对该村寨有近乎神圣的命名。这些都只是推测,我很愿意多做些研究。”姚素云显然对自己的专业保持着浓厚的兴趣。
“你真厉害,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对得上呢。这个村子有许多怪怪的地方,诡秘得很,但有一点特别明显,就是绝对不欢迎外人。我差点儿……不说了,反正你的描述很贴切。如果能帮着我再往深里挖就太好了!你再看看这个,说不定会对你有帮助。”孟思瑶取出陈麒麟送给她的那份手绘地图册。
14-2
姚素云只大致看了一眼,就惊喜地“啊”了一声,一页页翻看后,抬脸的瞬间,双眼中放出的欣喜神采竟让人忽略了深深的眼影。“这……这可是无价之宝……我的意思是,对我们这些沉溺于旧书志的来说,我相信从考古的角度看,也够得上是珍贵的资料。因为手绘的历史地图原稿本身就弥足珍贵,更不用说如此出色的绘图,虽然精确度还不好判断,但仅从对地名的标记看,就能看出作者是个严谨的人。”姚素云又开始从头翻看,爱不释手。
孟思瑶又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白纸——她回家后又将怪村地址的历史演变画了一遍——递给姚素云:“你再看这个,这一串黑点,就是刚才说的那个怪村的相对地址,相对这个原地不动的华西镇,怪村的地址似乎在沿着一条轨迹向深山里移动,好像每隔几十年,村址就会迁移一次。这种现象,是不是很常见?”
姚素云仔细看过,啧啧叹着,又想了想说:“当然也不是没有,游牧为主的少数民族,即便成了村定居,有时也会迁移,因为气候和环境的改变;还有些特例,各地都有,比如经历战乱或大型瘟疫,有时候整个村镇都被席卷,幸存的居民重建时,选的村址会稍稍偏离原地;甚至远远避开原址,为的是躲开坏风水和冤死的鬼魂。但像这样每隔几十年就挪一地,而且离开不远,渐渐移向深山,我能给出的解释,大概还是是村民越来越封闭,不愿和外界接触吧。”
孟思瑶觉得姚素云的分析合乎情理,想到那个必定和怪村有着某种渊源的雨衣人,总用雨帽遮住脸,是不是也是种自我封闭的表现呢?还有那个性格外向叛逆的少年陈麒麟,他不正是向往外面的世界,因而和怪村格格不入。
怪村为什么那么封闭?
陈麒麟的解释是:外面的世界令人伤心至死!
谁能告诉我,这个“伤心至死”和悬棺洞的“伤心至死”,有什么关联?
孟思瑶在出神的时候,姚素云又将那手绘的地图看了一遍,问道:“如果可能……你能不能把这本地图册留在我这儿?我想拿给几位专家看看,只要一周的时间,下星期这个时候,你要是能来,我就还给你。”
孟思瑶说了声“没问题”,又再三谢过了姚素云。因为知道下周还会来,她在图书馆里转了转,借了几本小说,准备下周顺便还过来。看看天色已经暗下来,她又想起钟霖润早点回家的嘱咐,便离开了图书馆。
钟霖润有些过虑了,虽然那诡异的雨衣人有可能真的在暗中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但她相信他不会直接伤害自己。她是雨衣人精心设计的游戏中的主角,他只想看到自己伤心至死,先经受一种心理上的慢性折磨,然后在一个不经意的事故中猝死。否则,那天在拾夕洞里,他就可以轻易地下手。
当然,钟霖润对于自己的关心,源自那份纯纯的爱。这点,她再木讷,也能体会出。
大雪覆盖的江京,地铁是无与伦比的交通工具。孟思瑶往返市图书馆,都是以地铁“代步”,当然,这“步”代得并不完全,下了地铁绿坞站后,还至少要步行十五分钟到家。
车厢里塞得满满的,从进入车厢的一刻起,孟思瑶就觉得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借那几本小说——捧着书,感觉人突然臃肿了起来,到处“碰壁”,还很难腾出手去抓车中的吊环或者去扶栏杆。
然而,即便是在这拥挤的车厢里,她还是感觉出,有一双眼睛,似乎在注视着她。可恶的第六感,你真的回来了吗?
她转过头,并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人,可疑的目光。
也许,只是个在偷看美女的小伙子。
孟思瑶不愿被这种感觉困扰,便开始艰难地向另一节车厢移动。由于抱着一捧书,车厢里的空间又几乎为零,她一路走去,招了不少白眼。
管不了许多了。
她终于在另一节车厢里站稳了脚,车到站一停,上车下车,人来人往。
当火车再次启动的时候,那道目光又出现了。
是不是我太敏感,或者说,精神又在分裂?
孟思瑶再次四下张望,还是看不到可疑的双眼。
为什么每次在列车启动的时候出现这种感觉?是否因为流动的列车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一定是自己幽闭恐惧的心理在作怪。游书亮在上次的治疗中,努力让我回忆幽闭恐惧的由来,为什么我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如果仅仅是因为感觉游书亮治疗的方向不对,我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更礼貌,更婉转。
也许,这正是游书亮治疗上的成功,让我暴露出了最真实的情绪。我的焦躁不安,会不会是一种逃避和缺乏自信?逃避对往事的回忆。
是啊,究竟什么使我产生了幽闭恐惧?
这车厢里充满了人,为什么我还会害怕?
前几个月的经历告诉我,身边的任何人都不是完全可靠,更不用说这些陌生人。
她本来希望,这样的胡思乱想可以冲走那困扰自己的第六感,冲走那若有若无的窥视的目光,但她越这么想下去,越觉得自己无助,越觉得自己随时都会“伤心至死”,至少会被这种恐惧感压垮。她甚至想大声地叫“停车”,想冲出这闷罐子般的车厢。
无论是谁在窥视,无论是谁布下了“伤心至死 ”的游戏,你们成功了,我虽然看似坚强,在和未知的命运较量,其实在转瞬间就会崩溃。
霖润,你一定会笑我没用。
袁荃,你一定会说我软弱。
她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一点力量,哪怕是站直,也要靠着身边的栏杆,呼吸似乎已不能自主,要格外用力。窥视的眼睛,你看个够吧,我认输,还不行吗?
“阿姨,你身体不舒服吗?”旁边一位素不相识的小女孩看出孟思瑶的异样神情。女孩的母亲忙轻声喝止:“不要瞎说。”
小姑娘没看错,这种无助的感觉,都是幽闭恐惧带来的症状,我并非软弱,并没有放弃,我是需要被挽救的人,而霖润、游书亮、张生甚至陈麒麟、姚素云,都是我的救星。
地铁列车停停走走,孟思瑶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周遭的人,脸上都带着新年将至的喜庆和憧憬,他们提着购物后充盈的手袋,精神和物质一样的饱满。
看来真正要战胜这种恐惧的心理,只有正视自己的病情。
也许,应该再和游书亮约见一次。
孟思瑶的心平和下来后,呼吸也不再那么艰难,脑中越来越清醒。
但她还是能感觉那双眼睛。
难道刚才心情的大起大落都毫无用处吗?
还是真的有一双窥视的眼睛?
14-3
终于到了绿坞站。孟思瑶匆匆走下车,特意在站台上等到火车开走,确定身边没有可疑的人在守候,这才快步走上长长的台阶。
在地铁站门口,她又四下看看,只见附近出了站的人,等公交的、开自行车锁的、步行而去的,唯独没有在闲逛的——这寒冷的冬日傍晚,的确不会有人在闲逛,更证明了并没有可疑的跟踪者。
看来,真的是自己太敏感了。
现在最想的,是立刻回到家,再给霖润打个电话,告诉他,我更相信你以前说的,我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一定尽力配合好游书亮大夫,找到疾病的根源。
皮靴踩在人行道未铲去的雪上,咯吱咯吱地一路响去。十五分钟,如果我再小跑,大概十分钟就可以钻进温暖的小楼。可恶的是颇有些“根底”的皮靴,固然好看、固然暖和,却不适合跑步。
天光已全部暗下,更是在提醒孟思瑶快些到家。
咯吱咯吱声越来越疾。
咯吱咯吱声越来越响!
这怎么可能!难道还不止自己一个在雪地上行走?
窥视的眼睛,如芒刺在背。
孟思瑶又停步,四周一片寂静。渐渐的,耳中传来一阵轻微的“突突”声,像是引擎。
她回过头,只见一条灰白色的的马路上,隐隐现出一个黑影,慢慢向前移动。越来越近了,能看清是辆摩托车。
那摩托行驶得极为缓慢,仿佛是害怕铲过雪的路面仍会打滑。
也许只是个过路人,这附近有摩托车的人家不在少数。
但孟思瑶知道,这辆车是冲着自己来的。黑色的摩托,黑色的骑者,车速慢得惊人,其实是在和自己一同漫步。
他(她)想要什么?
孟思瑶仍是原地不动,等着那辆摩托的到来。
近来江京的治安一直是个大大的问号,几起抢杀大案正将这问号拉直成一个惊叹号,其中有许多抢劫案,都有骑摩托的歹徒。
也许这只是个抢劫犯。
摩托车已经将要开到近前,孟思瑶已经能看见那人一身皮衣皮裤,还有头盔下的那双眼睛。
一双熟悉的眼睛,也许只熟悉了一个小时,但刻骨铭心。
这正是那双地铁里窥视的眼睛。我的“第六感”还从来没有错过。
此刻,那双眼睛对孟思瑶的纹丝不动觉得无比诧异,也盯向她的双眼,看见了愤怒和鄙视。
骑者的双眼开始泛红,不是伤心哭泣的那种晕红,温湿的红,而是暴怒或要杀人前眼白里密布的凌乱血丝,冷酷的红。
忽然,摩托车的油门被踩到了最大,原先轻微的“突突”声变成了轰鸣。
摩托车箭一般向孟思瑶冲去。
刹那间,孟思瑶终于明白,骑者不是个寻常的劫匪,更不是个寻常的路人,他甚至不是个寻常的杀手。
他是个一击必中的杀手。
这时她也才明白,自己的所谓勇敢其实是一种愚蠢的固执,可惜此刻想逃已经晚了,摩托车会毫不留情地撞倒自己,也许,再来回碾几下,确保自己失去所有的生机。他可从容地完成这一切,这条路上本来人烟就稀少,更何况这个冷酷的冬夜。
车上人的双眼更冷酷。
她想起钟霖润,也是在这条路上,被撞成重伤。不久前的历史又在重演?
无处藏身,无力回天。
就在要撞上孟思瑶的刹那,摩托车猛然停住了,车轮发出了“吱”的尖叫。
也许是刚才紧张到了极点,孟思瑶只觉浑身的力量在慢慢失去,她软软地倒了下来。
黑色的摩托车骑者,扛着昏迷不醒的孟思瑶,向树林深处走去。这是绿坞世家外缘的一片密林,是昭阳湖边难得的一片原生地,天然长成的树群,没有人工的痕迹。这里离大路和昭阳湖的泳区都颇有一段距离,人迹罕至。
来人仍沉浸在那一段跟踪、恐吓、以及最终用迷药迷倒孟思瑶的过程所带来的兴奋中。接下来是比较乏味的体力活。
在预先选定的位置上,已经有一柄铁锨埋在草里。
他将黑色的皮夹克脱去,搭在旁边的一棵小树上,提起了铁锨。所幸泥土没有完全冻上,经过几天来雨雪的浸淫,松软湿润。没费太大的功夫,一个近两米深、一人长的坑已经挖好。
这是处理尸体的最好办法,更确切说,是杀人的最好办法。
孟思瑶仍在昏迷中。挖坑人借着树林里微弱到极点的夜光,盯着她清丽的脸看了一阵,轻轻吹了声口哨,算是叹息,将她的身体扔进了坑中。
只要将土埋上,就算大功告成。那笔钱,够他逍遥一阵了。
15.活埋
这是种窒息的感觉。胸口处不堪重负,也许是肺里已经没有了气息。因为这个小屋,冰冷压抑的小屋,刹那间就变得滚烫,周遭的烟、灼热的空气,正在吞噬着一切生气。奇怪的是,一瞬间,从难耐的火热煎熬又转成了寒意逼人。
如在冰窟的感觉。
原来真的在冰窟里。
孟思瑶在零下十度里苏醒过来,刚才的恶梦还绕在眼前,又是那个近来常做的梦,被桎梏在一个没有出路的小屋,经受着烈火的的煎熬。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不深的土坑里。她依稀记得,那个跟踪自己的摩托车先是迅猛地冲来,又嘎然而止,然后,自己就失去了直觉。为什么会醒在荒郊的这个土坑里?谁挖了这个坑?看大小足够埋下一个人。
想到此,孟思瑶打了个寒颤。
她站起身,正准备走到坑边爬出去,脚忽然被绊了一下。她低头看去,顿时惊叫出声。
那是一只手。
从地底下伸出的一只手。
在恐惧的鞭笞下,她捂着胸口哭叫了一阵,在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已成疯癫。
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副队长童树下车后,替孟思瑶打开了警车后座的门。孟思瑶走下车,童树立刻给她披上了一件警用的棉大衣。
“就在那里,”孟思瑶一指前面那片树林,声音还在颤抖,还带着哭腔,“我知道你们破案需要保持现场,所以没有仔细看,但我几乎可以肯定,坑里埋着一个人……死人,附近的树上,还搭着一件皮衣,很像那个跟踪我的人穿的。”
童树用步话机招呼已经齐集而来的警方专业人士跟着自己和孟思瑶,又吩咐属下刑警分散在树林各处勘查其他可疑线索,然后率先进了树林。
不久前,孟思瑶走出树林,看见了停在树林边缘的那辆摩托车,在车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拨了110,并告诉接线员,她曾是两起大案的受害者,市局的童树负责过她的案子。
孟思瑶等在大路边,赶来的警车里果然坐着童树。
坑里的尸体挖出来,孟思瑶努力保持着镇静,看了一眼那人,见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上身羊毛衫,下身是条皮裤。
“是他,多半是那个跟踪我的人。他因为一直带着头盔,我没看到脸,但这条皮裤没错,身材也很接近。”孟思瑶舒了一口气,但又想,他是否死有余辜?
“初步鉴定,现场和尸体上都没有任何暴力搏斗的痕迹,没有伤口血迹,但有比较明显的窒息体征。我们法医组连夜解剖,如果不需要化验室的项目,明天一早就出报告。” 随队而来的法医检查了尸体后说。
“难道是活埋?”童树皱皱眉,问孟思瑶,“麻烦你再谈一下昏迷前的情况,能记起多少说多少吧。”
“我今天下午……昨天下午去了市图书馆。从图书馆回家,地铁里就感觉有人在盯着我,跟踪我……”
“感觉?为什么说是感觉?你怎么知道的?”童树打断道。
“大概就是所谓的‘第六感’,也许是我这个人比较神经质,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盯着我,而事实证明,大多数情况下,我是对的。”
“你倒挺直率,继续吧。”
“我出了地铁绿坞站,开始还没有什么感觉,走到莲台路上的时候,那种感觉又回来了,觉得有人,然后就看见那辆摩托车,几乎是走路的速度,不远不近地跟着我。我索性不走了,等他跟上来……”
“等等,不好意思再打断你一次,你说什么?你特地不走了,等他跟上来?”
“是的,当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想如果有人存心害我,逃是不可能的,反像猫捉老鼠,所以不如来个鱼死网破。”
“不敢苟同,你继续。”童树心想,这个女孩,看上去于寻常白领无异,却很有性格。
“摩托车开到离我不远后,骑车的人突然加大了油门,直向我冲过来,说实话,我当时的确有点后悔,应该设法藏身的,虽然最终还会很惨,至少也应该让他费些手脚。不过车子在我身边猛地停了下来,我就昏过去了。”孟思瑶的确再记不起什么了。
“队长,看这个。”一名警员捏着一个小小的喷雾器递到童树面前。
童树用手电照向那个喷雾器,“哼”了一声,骂了声:“下三烂。”又说:“转交给化验室,直接查甲氧氟烷等几个货色,请他们尽快报告。”
“这里有过三双脚印,”另一名勘查警员说,“一双是死者的,他的皮靴很容易判断,尺码也完全吻合。他从林外一路进来,陷入地面很深,说明他曾负重。他的脚印甚至在坑壁的边缘也有,而且很扎实,似乎挖坑的正是他。嘿嘿,什么叫自掘坟墓呢!”
“第二双当然是小孟的,你说说第三双鞋子。”童树显然是个急性子。
“这就难了,因为那第三双严格说并非‘鞋印’,只能算脚印,因为没有鞋子可谈,只知道大致是42码,那人多半用什么东西包住了鞋子。我会继续查找,看是否有什么纤维的痕迹,也就是说,包鞋子的材料。”那警员显然对第三双不知名的鞋子很有兴趣。
“也就是说,那第三个人,有可能就是杀人者,是个惯犯,”童树分析着,“知道在这有些泥泞的环境包住鞋子,这本身就说明杀人的是个惯犯。这看来是个典型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案例。基本的情况表明,死者挖了坑,本来可能是想伤害小孟,但那第三个人,却将这位摩托车手杀了,反而将他埋下了坑……这么说来,杀人者其实是在救你。我下面这个问题你一定能猜到……”
“可惜我没有答案。我也想知道是谁把我留在这野外,和一具尸体躺在一个坑里,我不知道他是在保护我,还是希望我暂时不要死,成为他的终极猎物。”孟思瑶觉得自己逐渐能猜出是谁做了“黄雀”。她在犹豫,是否要告诉童树她对雨衣老头的猜测。说了,也许公安机关能帮助自己尽快找到他,但也有可能打草惊蛇,反而引起激化。
“你要瞒我什么,可就不够意思了啊……也是在和你自己的安全还有法律开玩笑。我记得你以前提起过一个整天穿着雨衣的老头,曾打伤过刘毓舟的腿,会不会是他?”童树看出了孟思瑶的迟疑,听出了她话中的闪烁其词。
孟思瑶只好照实说:“我有这个猜测,但实在没有证据,更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目的何在。即便告诉了你,你又到哪里去找他?”
“我会想办法的。另外,这个骑摩托车的人呢?有没有在哪里见过,你最近有没有结什么冤仇?”
孟思瑶摇头道:“林芒、刘毓舟,这两个人最近都刚死,我还真想不出这么短的时间里,我居然会有那么大的魅力,再结死仇。”
童树沉吟了一下,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卡片,说:“这是我的直接联络手机号码,存到你手机上的速拨键里吧。从现在起,你算是我的重点了,有什么想法,有什么线索,有什么危险,都立刻打电话给我。”
“就目前来说,我倒觉得更可怕的是那个想活埋你而没有得手的人,你既然不认识他,说明他是被雇的杀手。他没得手是有人救你,不管救你的那个人是谁,总不能没有打盹儿的时候。如果有人铁了心想杀你,一定会前仆后继。你一定得好好想想,除了那个穿雨衣的老头,你还得罪过谁?”孟思瑶彻夜未归,常婉告诉了郦秋和郭子放,众人也都一夜不曾合眼。孟思瑶安全返回,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但郭子放格外焦虑,提高了嗓门问孟思瑶,仿佛她犯了什么错误。
孟思瑶心力交瘁,甚至没有大声说话的力气:“这话说的,即便那个穿雨衣的老头,我也没有得罪过呀?我如果知道是谁想杀我,警察早就可以出动了。”
郦秋说:“子放,能不能让瑶瑶先休息一下?”
孟思瑶感激地说:“谢谢秋姐,我这就打电话去单位请假。”自从知道了郦秋那段令人心酸的故事,孟思瑶觉得和这位出尘的女子更亲近了一层,这是继袁荃这个最好的朋友死后她很少有过的感觉。
想到袁荃,孟思瑶上楼的脚步忽然停下,转身对众人说:“我知道了!记得袁荃死前曾有预感,预感自己的不测。会不会她的预感并非针对‘伤心至死’,而是另一股势力?她会不会像我这样,有过被跟踪的经历后,开始感觉自己有生命危险?”
郭子放已经提着包走到门口,准备去上班,闻言又转了回来:“有道理,有道理!只不过,这里还有一点奇怪:袁荃出事已经有近三个月,这期间,你的确经历了不少折磨,除了那神秘的雨衣人,其他的异常情况都得到了解释;那针对袁荃、想害袁荃的人如果的确存在,为什么在这三个月里都风平浪静,他在等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动手?”
“也许只有袁荃知道,也许答案都在那个信封上的数码里。只可惜还没有人能解释那串数码的含义。”
郦秋冷不丁地说:“我倒有个想法,也许这一切,都和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有关,或者说,和我妹妹,以及小姨、姨夫一家的死有关。”
众人无不耸容。 暂时就写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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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秋又说:“这套房子,是袁荃给瑶瑶找的,怎么会这么巧,我的小姨一家也去过新裳谷?又怎么会这么巧,袁荃突然有了一笔巨款?袁荃如果真的感觉有人要对她迫害、追杀,很大的可能是和那笔钱有关,对不对?袁荃的死、我小姨一家的死、那笔巨款,会不会有错综复杂的关系?”郭子放向郦秋走近几步:“我听懂了,你的意思是,你妹妹、小姨一家的死,并非事故,而是他杀?可是……其实前两天我一直在查相关的资料,所有迹象都表明,他们的死,纯属事故:是你姨夫亲自预订的船;船老大甚至是你姨夫的熟人,帮他载过客户游江;安全摄像系统也显示那天早上五个人一起出门;尸体虽然有损伤,但没有明显的搏斗击伤痕迹……”
“但怎么解释,出事头一天半夜里我妹妹发来的那张照片,穿着睡裙,光着脚在雨里?我反复想,也许,那个雨夜里,我妹妹真的在外面奔跑,正是因为家中出了事。”
“那还是没法解释安全摄像系统拍下的录像,五个人一起出了门。”
孟思瑶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过下午两点。她再也睡不着了,起床坐在书桌边出神。她还在想着郦秋的话。李伯瑞一家的死,是不是真的纯属意外事故?袁荃的死,是否也真的是普通车祸?还有商小曼的死,又怎么解释?真的是“伤心至死”?还是像乔乔那样,其实是被谋杀?
她给张生打了电话,张生叹着气说田川那里进展不明显,那串数码至今还是个未解之谜。
她觉得身边的迷雾越来越重,线索却越来越稀少。
袁荃临死前的惶惶不可终日,是不是真的如我所猜,不是来自“伤心至死”,而是来自其他?那笔钱从何而来?最初放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费尽精力转移到悬棺洞?如果那个骑摩托车的混蛋真是威胁袁荃的人,如果真的是为那笔钱,为什么还揪着我不放?
究竟是谁想杀我?杀了我谁将得益?
孟思瑶实在想不出个头绪。
为什么,袁荃你既然要把钱留给我,要我发现那么一个大秘密,却吞吞吐吐,做了这么许多让人无法猜测的名堂?
孟思瑶心头忽然一亮:是啊,袁荃既然把钱留给我,当然是将我当作最贴心的好朋友,一定也不想让我受伤害。试想,假如她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让我轻易地发现那笔钱,结果会怎样?刘毓舟会立刻加害我,这也许正是袁荃的预感。但她如果真的知道刘毓舟的用心,一定会告知我,或者早采取措施杜绝后来事态的演变。很多迹象表明,袁荃对刘毓舟顶多是防了一手,并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已病入膏肓。这说明,还有种她不能控制,或者更凶险的力量,是她真正担心的。这或许是为什么当巨款一出现,不但刘毓舟原形毕露,又增加了想伤害我的人。昨天是那个骑摩托车的人,明天又不知道会是谁。
但是,袁荃既然感觉到威胁,为什么不明白地告诉我,是谁?她在躲避谁?是谁的巨款?
这后面一定有更大的背景,也许大到袁荃也害怕了,怕让我卷进去。
也许,袁荃这一切的设计,如此含混晦涩的设计,正表明了她犹豫不决的心态,是让这个懵懵懂懂的瑶瑶卷进来呢,还是让她永远蒙在鼓里?这瑶瑶有没有足够的智力和毅力处理好这些秘密?如果瑶瑶能解开我设的这些谜,比如看到这个博客、看懂这些照片、不贪心……她就能胜任,能够保住自己的安全,妥善应付一切不测。
或许,袁荃自己也不知道谁在追杀她,就如同此刻的我,可靠的只剩下一个第六感。
或许,袁荃已经给了我更多的线索,只不过,笨笨的我还没有意识到。
16.第三只眼 (1)
郭子放进了楼门就大叫:“开会了,开会了!都到电视机前面来开会!”刚下班的孟思瑶讨厌他鸡毛当令箭的德性,同时又感激他的热情,料想他一定又打探来了什么消息,只好和常婉一起“遵命”下楼,坐在沙发上。郦秋本来就在厨房里忙活,早已坐下,和孟思瑶相视一笑,轻声说:“子放大概准备去考公务员了,瞧那架势,很公事公办的样子。”
郭子放不理会众人的“不敬”,说:“瑶瑶,你先汇报一下吧,公安局那边怎么说?”
孟思瑶说:“那位叫童树的刑警队长说……”
“副队长,童树只是副队长,这个连我们社里的实习生都知道。”郭子放打断道。
孟思瑶白了他一眼,继续说:“树林里那个坑边发现了一个喷雾器,经过化验证实,是常用的喷雾型迷昏药甲氧氟烷。上面却只有死者的指纹。另外有趣的是,死者的鼻粘膜上沾有这种化学试剂。童树说,有可能那个骑摩托车的死者先用迷昏药将我放倒,挖了个大坑,也许挖坑的时候,装药的喷雾器就放在那挂在树上的皮夹克里,有只‘黄雀’将那喷雾器从衣服里偷出来,将骑摩托车的人喷昏过去,活埋了他。”
“有没有消息那个死人到底是谁?”
“蔡元庆,无业游民,有过抢劫的前科,其实公安早就在寻找他,因为他是另外两起劫杀案的主要嫌疑犯。据说除活埋外,作案手法都很类似。”
“所以不能排除这只是随机抢劫杀人的案件。”郭子放问道。
“相反,基本上可以排除随机性,因为他连我的首饰都没有拿下,说明劫财绝非他的原始意图。他要杀我易如反掌,却费了大力气挖了一个坑活埋我,则说明他的最终目的只是想让我消失,彻底消失。根据他的背景和前科,很难想象他和我直接有什么仇怨,综合我提供的其它一些材料,包括我的经历,童树也认为很可能还有别人想害我,让我特别要小心,出入尽量不要单独一人。”
常婉忙说:“反正这些天我住在这儿,我就像今天这样开车带你上下班,这总安全吧。”
郭子放点头说:“要不把我也带上吧,我们报社离你们的公司都不远。”
常婉说:“好吧,郭大记者,现在该你汇报工作了。”
郭子放有些得意地说:“请大家看电视。”揿了一下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电视上立刻出现了一个众人熟悉的黑白画面。
“这地儿怎么这么熟悉!”常婉叫着。
孟思瑶也叫了起来:“这不是我们这座楼的门口吗!”
郦秋吃惊地说:“子放,你安装了监视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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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子放说:“今天白天,趁诸位在上班的时候,我找人安装了这套监视系统和安全警报系统。这楼里因为以前就有过监视警报系统,线路都是现成的。干吗不好好利用一下?你们想想,如果有人存心要害瑶瑶,我们其实防不胜防。比如说,常婉的小雨燕有时候会停在门口,会不会被人做手脚?我们平时不在家的时候,会不会有人进楼里来搞破坏,装监听器?这套系统虽说够不上是个保镖,但至少,暗中监视瑶瑶的人有可能会曝光,即便有人做了坏事,也能留下个‘倩影’。我让人把摄像头装在很隐秘的地方,寻常人一定看不见。”孟思瑶隐隐觉得不妥:“可是,我们这里都是全天上班的人,谁有精力去看整天的录像?比方说,如果真有人半夜在婉儿的车上做手脚,我们又怎么会知道?”
客厅里一片沉默。
隔了良久,常婉轻声说:“这……这以后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好怕。你们也不要太担心啦,车子我会乖乖停到车库里的。”
孟思瑶还是对郭子放的煞费苦心暗存感激,柔声说:“真的很难为你,想得那么周到,可是,我怎么总有种感觉,好像草木皆兵。”
郭子放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一番精心布置竟得到“非议”,脖子红了起来:“草木皆兵?我怎么有种感觉,你每出去一次,都会有‘惊人’的发现?每出去一次,都像是去参加恐怖片的拍摄?”
一直没有作声的郦秋突然站了起来,仍是默默地走到厨房忙碌。郭子放大概也意识到话说得不入耳,问道:“郦秋,你倒是发表一下意见。”
郦秋淡淡地说:“没什么好说的。我小姨家当年也有监视系统,结果又怎么样?一家人还不是惨死?”
“可是,咱们不是讨论过很多次了,那是起事故……”
“那是别人的结论,如果我们不去追究,只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真相。”
“什么?郭子放在楼门前装了摄像头?”钟霖润听了,哑然失笑。
“我想,他也是一片好心吧。毕竟,我前两天经历了一件比较可怕的事,一直没敢告诉你,怕你担心。”孟思瑶将自己被跟踪,后来醒在一个坑里,埋在坑底的却正是那位跟踪者,前前后后,讲了一遍。钟霖润听了,电话里好久没有出声。
“你害怕了?”孟思瑶问。
“记得那天你走之前,我提醒你要小心吗?”
“记得呀,但是,我不记得你以前做过神汉,所以只当你是泛泛的叮嘱。”
“我和你说的哪一句话,是泛泛而谈呢?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觉得你讲到的一些线索,似乎暗示着一种更复杂的力量,当然……我……我也不知道。”
“怎么了?正洗耳恭听呢,怎么又不知道了?”
“郦秋怎么看?”钟霖润突然将话题岔开了一些。
“她也觉得摄像机监视并不能解决全部的问题。她现在似乎越来越相信她妹妹和小姨一家的死,并非完全是事故。”
“那她……”
“好像后来郭子放答应她,多花些力气去调查那次沉船事件。”
“听上去,郦秋似乎在分散大家的精力。是她那些过去的事情重要,还是帮你解开‘伤心至死’的秘密更重要?”
“可是,我也有感觉,她妹妹和小姨一家的死多少会和‘伤心至死’相关。”
“我同意,绝不可能是巧合,但目前,我们必须有一条清晰的调查思路,是以穿雨衣的老头为线索追查,还是随机地走向一些看似‘奇怪’的方向。我有感觉,一旦找到那穿雨衣的老头,一切真相都会揭开,包括郦秋的亲人死亡事件。而如果以郦秋亲人的那条线索查下去,一来已经是一年前的旧案,难度只会更大,二来即便查了个水落石出,还有可能只是个事故,再退一步说,即便是谋杀,也不见得和‘伤心至死’有关,反而浪费了大量的时间。我们需要的,是尽快查清‘伤心至死’的前因后果。我会给子放也打个电话,请他帮你着重调查一下那个穿雨衣的老头……对了,那本手画的地图,你那个朋友分析得怎么样了?”
“她说明天和社科院的两个专家开个会,研究一下,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一定尽早告诉你。” 17.钥匙的一晚
天已黑,华灯初上。和平时一样,老公开着车接姚素云回家;也和平时一样,进了家门不久,老公的手机就响了。
“都安排好了?都到齐了?不会吧,就缺我了?”
还是和平时一样,老公拿出钥匙包,一脸无辜地告辞:“不能总让客户等我,毕竟是我有求于人,你自己先吃饭吧,我尽量早点回来。”
姚素云甚至没有试图挽留,而且她知道,和平时一样,“尽量早点回来”的老公会在凌晨返回,带着一身酒气、烟气,甚至脂粉气。
这个婚姻才起步,似乎就在摇摇欲坠。姚素云甚至反思:是不是因此,自己近来开始喜欢浓妆艳抹了?挺可悲的是不是?
老公身材魁伟,略胖,门关上后,他急匆匆的脚步声仍“咚咚”入耳。姚素云甚至能隐约听见他手里晃动着的钥匙包发出恼人的“丁丁”声。
载自己回家的那辆车子又起动了,驶向都市灯红酒绿的深巷,汇入万千光鲜男女的求欢欲海。在这海里,也许捞了满舱的鱼,捕了硕大的鲸,生意成交、友情巩固、欲望满足,但或许,忽视了随时会掀起的风暴。
也许我这里,就是风暴前的平静。
姚素云失望地颓然倒在弹性十足的大床上,双眼空洞,良久盯着天花板,不知是该饮泣,还是愤怒。是不是自己在象牙塔里呆得太久,对现实生活的残酷已经束手无策?难道报上读到的那些苦苦的故事都是真的?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好在我现在只是失望,还没有绝望。我想我永远不会绝望。我至少还喜欢那些旧本本,那些古老的记载。
是啊,明天就是周四,已经和社科院古籍所和历史所的两名专家约好了,两人都很想看看孟思瑶带来的那本“小册子”,希望他们能告诉自己一些有趣的发现。
还这样懒懒地躺下去吗?也许应该起身,胡乱吃点东西,再把那本手绘的地图册看一遍,还像读研究生的时候一样。
独守空房,当然没有烧炒的兴致,她热了包真空包装的烧鸡,吃了些剩饭,电视开着,她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收拾好碗筷,她准备冲个澡,然后坐下来,再查些和地图册相关的资料。
姚素云,提起生活的兴趣来,明天起,不浓妆了,回到学生时的本色。
说得容易,她在淋浴中千百条水丝温热的亲吻下,仍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难道爱情就是生活开的一个枯燥的玩笑?
这时,浴室里的灯突然灭了。
这可不是个有趣的玩笑。?
她的心一颤,随即想:也许又是谁用了高压的电器,烧坏了整楼层的线路,寒冷的冬日里,这样的情况并非绝无仅有。
灯一灭,她觉得四周也猛地静下来。
她将淋浴关上,更静了,只有自己的呼吸,和水管里残余的水间断落下的声音。
她批上浴泡,用浴巾裹住长发,走向浴室门。
不知为什么,她有种感觉,这似乎并非一个简单的跳闸故障。
她侧耳倾听,门外没有任何动静。
她拉开浴室门。
“对不起,打搅了你淋浴。”黑暗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姚素云惊叫一声,又将浴室门重重地关上,拧上了锁,身体靠在门上,不住地颤抖。她知道,这薄薄的木门,经不起任何撞击。
没有脚步声,但那个声音越来越近:“是不是觉得这一切都是个恶意的玩笑?哦,我指的不是这片黑暗,而是你的生活、爱情、婚姻……”
这个人是谁,他怎么进来的?他想干什么?姚素云仍笼罩在无法排遣的恐怖中,并没有听进去来人的话,只是感觉来人上了些年纪,声音里有种极其粗糙的质感。
“你怎么进来的!快出去!”如果他会听她的,就根本不会进来,但她仍是不知所云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房门有三道锁,你怎么能进来?”
“当然进不来,除非我有钥匙。你的房门虽然有三道锁,不还是锁不住一个男人骚动的心?感谢他,如果他今晚不出门,我只好等下次机会。”
姚素云这才记起来人刚才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你怎么知道我们家的事……我生活里的事?”
“每个人的生活,其实都写在脸上,我在图书馆里已经观察了几天,你的生活,我已经有所了解……有些方面,我甚至比你知道得还多些。”
谢天谢地,那人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开始撞门。但想到自己被人暗中关注这么久,姚素云本已被寒冷和恐怖裹紧的身体寒颤得更厉害了。
“你要干什么?”
“我来要回一件不属于你的东西。告诉我,你朋友给你看的那本地图册在哪里?”
恐惧感逐渐被好奇心取代,他为什么会费了老大心思来要这个没有太多金钱价值的文献?姚素云说:“你来错地方了,我没有把地图册带回家,留在图书馆里了。”
“和我想的一样……我是说你这样的人果然很不会撒谎。你明天和社科院的专家见面,早上不再去图书馆,而是从家里直接出发去社科院,怎么会把地图册留在图书馆?说你不会撒谎,是因为你该想到,我既然在图书馆徜徉了很久,一定会听到你说的很多话,包括你的工作安排。”
恐惧感立刻转身返回,姚素云脑中空白一片,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编织借口和谎言。但怎么可能将地图册给他?给了他,怎么向孟思瑶交待?明天还有两位专家等着呢。不给他,他会做什么样的事?说不定,他也是个学者,不会做出什么恶行吧。
“不行!这是我朋友的,你想要,可以直接问她要。”
“我想进这间浴室,根本不用撞门。我随身总会携带一把经过改装的高温高压焊枪,用起来很方便,你浴室上这把锁,充其量一百公分见方,只需要十五秒钟,就能整个卸下来。”
“不要!”姚素云知道,来人如此精心准备,绝对不会空手而归。
“告诉我,地图册是不是在你书房里的那个小保险柜里?”
姚素云沉吟了一下:“是。”
“如果你骗我,我会有很过激的反应。”
“是在那里。”
“告诉我密码,还是你出来帮我打开……我观察了你这么多天,也许只有你自己不知道,其实你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身材也很好……”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密码!”姚素云彻底放弃了抵抗,她想,好在自己已经复印了两份。 片刻后,那声音又传了过来:“很好,你很乖,地图册保存得也很好,我收走了。再告诉我,你复印的备份放在了哪里?”
“什么备份?我没有复印呀?”能骗过他吗?
“听我一句劝,你是个好的地方志学者,但不见得是个好的骗子。你这么有兴趣的文献,怎么会不复印?别忘了,你们图书馆办公用的复印机就放在走廊上,我看你用了不知多少次,现在连密码都知道了。”
“在书柜的第二层,一个白色的文件夹里。”姚素云已经在想,该怎么向孟思瑶交待。明天,又拿什么和两位研究员面谈?
“你现在可以安安静静地去享受寂寞了。”
“你说什么?”姚素云的心一颤,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爱情,是不是并非你在大学里、研究生院里憧憬的那样?你们结婚纪念照的相册扉页那缠绵动人的话,现在看来,是不是更像婚姻的墓志铭?”
“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你和你那位朋友一样,太好奇。首先,我有用不完的闲工夫,所以对你老公也很熟。我发现他有个习惯,每次下楼去开车前,就会早早地、得意洋洋地晃动着那个装着小车钥匙、办公室钥匙、家门钥匙的钥匙包。我在你们楼下大厅里和他撞了一下,钥匙包落地,我捡起包,还给他的时候,取下了那小串家门钥匙。你放心,我会还给他,所以你们不需要换锁。”
“我为什么感觉你不像坏人,你是谁?”
“和你一样,一个伤心的人。”
大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姚素云背靠在浴室门上,泪水肆意地流。那可恶的人,不但拿走了地图册,还顺手取走了她的自尊,有意刺痛了她的心。
她走出浴室,走到窗边,从高高的十一层向下望去。大楼门口仍有人陆续进出,昏暗中,也不知道哪个是他。
终于,路灯下闪过一个身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那是一个穿着灰色雨衣的人,尖尖的帽子套在头上。没有雨,没有雪,这人为什么要穿雨衣?
她拿起电话:“瑶瑶,我……对不起……”
老公进门的时候,她已经半睡半醒了好几个钟头。
他身上,和平时一样,带着令人作呕的酒气、烟气、脂粉气。她转过身,背对着他。
“你还没睡着啊?”
“你怎么进来的?”
“用钥匙啊?说到钥匙,正要告诉你呢,今儿个真背,下楼时和一个老头撞了一下,钥匙包都被撞飞了;晚上回来的时候,车子又给撞了,钥匙包又被弹飞一次,我后来才发现,家门钥匙都被抖落下来了。”
“那你现在开始想办法吧,明天拿什么送我上班、接我下班?”
“你就不关心一下,我出事儿没?”
“你这不手脚俱全地回来了?想要我假惺惺地明知故问吗?真要问,也是那句‘你会开车不会呀’?”
“行了,算我找骂还不行吗?不能全怪我,又开始下雪了,路滑……”
“什么?下雪了?”姚素云想起那个穿雨衣的老头,他是否能未卜先知?
“是啊。我都快到家了,从黑暗里,冷不丁从我车前跑过一个人去。还是我反应快,猛闪,才没撞到那个人,但车子失控,蹭到路边一棵树上,气袋都跳出来了。还多亏我系了安全带,没有什么皮肉之伤。”
“没撞到人吧?”
“没有。我倒感觉那家伙成心捣乱,他连话都没说一声,扬长而去,我也懒得和他计较。”
“什么人哪?深更半夜还在雪地里走?”
“没看清,就记得他穿了件特老式的一种长雨衣,帽子支在头上。” 18.一箭双雕
“进来吧!”他听见踌躇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这么多年来,杨信志还是第一次在他的办公室门前犹豫不决,进退两难。这已经说明了一切:事情做砸了。
“蔡元庆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并不完全是你的过错。先进来吧!”他又招呼了一声。
杨信志终于走进办公室,低着头,嗫嚅道:“是我准备不够充分,没有认准人,只知道他近年来没有失过手,怎么也没想到还有黄雀在后。下回看来要策划得更周密些,明暗里都安排上人手。”
“另外,你虽然还必须保持‘手不沾血’的原则,但一定要参与具体的策划,保证万无一失。知道那‘黄雀’是谁吗?”
“还没有任何消息。公安局也在寻找这个人,似乎也没什么线索。孟思瑶认定是那个穿雨衣的老头。”
“你怎么看?”
“有可能,但我不是特别明白,如果真是那老头设下‘伤心至死’的悬棺洞陷阱,应该是巴不得孟思瑶早死才是,怎么会干扰蔡元庆下手?”
“但也许他正是不想让孟思瑶早死,或者说,想让她‘晚死’,而蔡元庆破坏了他的计划,剥夺了他的乐趣。”
杨信志一凛:“如果真是这样,他……莫非他BT。”
“这年头,谁不BT?!”他猛然起身,觉得头隐隐作痛。老了,自己真的是老了,最近总莫名其妙地头痛,要去看看医生,是不是脑血管的问题。
谁不BT?以前,我是个几乎没有缺点的人。
一个有自尊的知识分子。
现在呢?我是个成功者,千万富翁,别人看我,或许能看到光环呢!却不知同时,我也是个罪人,与黑暗为伍的人。
是老了,总是动辄感怀不断,是不是该写回忆录了?上次那个记者的确提起过,我只要提供素材,他替我写。他大概不知道,我的文笔,强过他百倍?是不是把我和那些暴发户划了等号?
“叔,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杨信志看出他的不适。
“没什么,最近家里有些烦心的事,没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杨信志大致知道他心烦是为哪桩,忙说:“叔,要不,一切暂缓……”
“千万不能,要速战速决。我看你对具体的做法有些想法了,和叔聊聊吧。”他又坐回书桌前。
“孟思瑶前一阵子去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一个让人根本想不到她会去的地方:江京城南的一个地下旅社,是原来的防空洞改装的。我后来查了一下,她是通过江京大学一个博士,找到了住在地下旅社的一个‘江漂’,那小子好像是个电脑方面的万事通,显然在帮她查什么东西。
“无论那小子在帮她查什么,对我们都不利。我甚至担心那两个小子,还有那个记者,都会知道得太多。我再观察、具体策划几天,如果她不再去那个防空洞旅社,我想将三个人分头处理。如果她再去一次地下旅社,我就可以实施一个一箭双雕、斩草除根的办法。” 19.民俗
圣诞节、元旦,热热闹闹的两个节日转眼过去。自从姚素云被穿雨衣的老头逼迫交出了那本地图册,孟思瑶和她的朋友们一时间都不知该怎样将调查进行下去。
孟思瑶坐在医院门诊走廊里的椅子上,呆呆地想:难道真的就这么束手无策了?
常婉就在门诊室里,她最近夜里常出虚汗,心悸、失眠,浑身都不舒服。她到门诊挂号,孟思瑶主动陪她来,也算还上回的情。
何况,这些天为了安全,两人形影不离。连隔壁楼里的老太太也忍不住好奇地问,以前的那位帅小伙儿是不是搬走了,换了个漂亮闺女住进来?孟思瑶只好解释,常婉只是暂时住在她这儿,而她暂时睡在帅小伙儿男友的房间里。
看着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医务人员,孟思瑶禁不住想:“如果那天,姚素云坚决不把那地图册给老头,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恶果?”
她觉得灵感突至,其实,关于那穿雨衣老头的线索,已经颇有了几条,为什么早没有归纳起来,其中有条很明显:陈麒麟说过,他和那怪村有渊源;他强取地图册,更说明他和怪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怪村的怪处,一定有原因,一定和“伤心至死”有关。
孟思瑶忙拿出手机,找到姚素云。
姚素云被迫取消了和那两位专家的约会后,左思右想,怎么都不甘心,接到孟思瑶的电话,还在一个劲儿地陪不是。孟思瑶忙劝道:“你可别这样,这怎么能怪你呢?我还没有自责,连累了你呢!那天晚上在你家里发生的事儿,多吓人呀!我们还有掌握真相的机会……你认识不认识什么专家,对各地奇闻异事都很了解的那种人?我刚才想到,也许我们可以因此猜测那穿雨衣的家伙是什么来历,地图册上的怪村又是什么来历,还有我的一些非常离奇的见闻。这其中的古怪,一定有解释的。”
“你的意思是,找个民俗学家?”
“对,对,对,民俗学家,我刚才怎么也想不起这个词儿。”
“好,我帮你问问,这就去问。”姚素云心想,怎么我没想起来!
常婉检查完出来,告诉孟思瑶,一切正常,医生只是开了些营养剂,嘱咐她好好休息。就这当儿,孟思瑶的手机响起来,是姚素云。
“瑶瑶,我问了几个人,都推荐我去找福建省社会科学院的一位民俗学专家,他对闽地民俗文化特别有造诣。这人名叫顾真。”
顾真下了火车,直奔办公室。办公室就是他的家,火车和汽车则是他的办公室。他一年到头奔波于各地采风,为他那十年磨一剑的著作《福建民俗文化大观》收集资料。
这次闽北之行,他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不但采访了峡阳镇的“战胜鼓”的组织者,而且在邵武的某乡无意中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经传的地方戏剧种,据说比四平戏还要早一百多年。看来自己这些年扎根基层的心血没有白费,他这样用两条腿“跑”出了名气,各地屡屡有人主动和他联系,向他提供有用和没用的民俗信息。
所里的办公室主任看见了他的身影,立刻追上去说:“江京市图书馆的一个地方志研究者打电话找你,说有很重要的问题和您商量,我们说你不在,什么时候回来也没准点。这么多天了,她不停地打电话来,你有个思想准备吧,今天也不会例外。”
顾真刚在办公桌前坐下,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顾老师,我是江京市图书馆的特殊研究员姚素云,前些天一直想联系您,向您请教一个问题,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有空?”
“请说吧。”
“麻烦您稍等等,我先把我的一个朋友的电话接进来,我们开三方电话会议,行吗?”
顾真暗暗称奇,还是说:“行。”
孟思瑶的电话被姚素云接入,她向顾真问了好,简明扼要地讲了她在那怪村的经历,暴露的尸骨、无字的墓碑、村民的不友好、粥铺老板的在古怪行为、以及那手绘的地图册、穿雨衣的老头等等,一一道来,最后,又将自己武夷山旅游后“伤心至死”的遭遇说了一遍。姚素云也讲了老头如何恐吓自己后抢走地图册的经历。
顾真面前的信纸上,已经写满了笔记,种种离奇至极的关键词。他在脑中竭力搜索着熟悉的故事,和哪怕只有一鳞半爪印象的信息,却怎么也难将所有这些线索串在一起。
他想了很久,久到两个女孩子都以为他在电话那头睡着了,终于说:“闽北闽西一带,因为地理环境因素,是有一些相对比较封闭的乡镇,但老百姓待人都非常和气热情,绝对可以称得上好客,你的遭遇实在很罕见。
“尸骨不埋,并非是诱鸟啄尸的那种真正意义的天葬,感觉上,真的只是抛尸而已,却又树立无字墓碑。抛尸在哪里都有,但如此成规模,我看是绝无仅有。从群体心理学的角度看,不埋尸和碑上不留名,似乎都暗示着群体对死亡个体的否定,换句话说,料理后事的人认为死者不值得被纪念,或者不应该有死后的幸福。”顾真说到此,饶是见多识广,仍不寒而栗——众所周知,闽北文化对死者极为尊重,这样露天葬人的情况似乎暗含着一种对死者的畏惧或愤怒。
“同样,你所描述的悬棺洞也很特殊。闽西一带悬棺的数量不少,但大多是在临水的崖边,从山外就能看见,其中的说法是,挂得高,离天堂近,一旦水涨上来,船形棺就能顺流而去,直至天堂。有些学者甚至将这种想法和诺亚方舟和上古时代的洪水联系起来,认为古人相信世界末日就是一场洪水的说法。而将悬棺深藏在洞里,非常罕见。至于诅咒之说,我几十年来四处奔走,马马虎虎算得上有些见识,民间诅咒和灵异现象也听说过不少,却从没有遇见一件得到证实和兑现的诅咒。”
顾真顿了顿,仔细回想着自己的话是否严谨。孟思瑶问道:“可是,和我一起进过洞的朋友已经死去了一大半,实在很难让人不相信这是诅咒的灵验,这应该算是‘兑现’了吧?”
“应该说,我也听说过一些所谓‘诅咒灵验’的故事,但似乎都是因为没有合理的解释,就像警察破案,再高明再仔细,时间久了,也会积累下许多无头案,永远无法侦破。我相信你遇见的情况很不一般,但并不代表一定是‘诅咒’的功效。许多灵异难解的现象,往往都是自然科学或蓄意人为产生的。”
“您是否能将那个怪村和那个更古怪可怕的悬棺洞联系起来呢?”孟思瑶明知有些强人所难。
“除了地理位置上的接近,我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悬棺是对死者的绝对尊重,露天葬人则完全相反。但有一点似乎比较明显,悬棺和那个怪村一定都有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故事。我会根据你们提供的情况,再做一些民俗学和历史学的调查,如果有新进展,一定告诉你们。”
孟思瑶和姚素云异口同声:“太感谢了。”
“不过,请先告诉我悬棺和怪村的具体地址。”
“好,”孟思瑶想了想,“我会把当初收到的那封电子邮件转发给您,但是,您千万不要进悬棺洞,更不要告诉怪村村民您对他们的好奇。” 怎么还没有更新呀,等死了。。。。。。。
不急不急~~~总会更新的,,
20.罗浮工厂顾真给孟思瑶的调查带来一些希望。她将和顾真通话的结果告诉了钟霖润,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办。钟霖润想了很久,说:“总不能干等下去,等着他告诉你民俗学的上的发现。也许,还是要继续追逐袁荃留下的线索。”
袁荃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张生在Email里说,田川对那串数码的解析还没有“突破性进展”,但基本锁定是一种早期的计算机处理器自动生成的随机数码,至于这组数码和计算机的哪个功能相关,田川还没有任何线索。
袁荃,你是否还给了我别的线索?
这是多日来孟思瑶的脑中又一次闪过这个念头。她总觉得这林林总总的奇异事件彼此有着微妙的联系,但并非环环相扣,也许正是缺少了那么一两个“环”,才没能将各个“环”串在一起。这种感觉,当初也有过,等看到袁荃寄来的那张照片,登录进那个博客后,事态才有了发展。
袁荃临死前寄来的包裹里仅有两件礼物,一个水晶球,和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是个关键的线索,孟思瑶通过它,找到了一笔巨款,也险些招致杀身之祸。别忘了,还有这个水晶球。孟思瑶对那个水晶球也一直“刮目相看”,不止一次在一片茫然中盯着那水晶球发呆。她更是将水晶球底座木板上的小螺钉拆下,想看看里面是否有什么秘密。但一无所获。
也许不同的时间想这个问题,能有崭新的视角,崭新的思路?
孟思瑶又将目光转向书桌上那个水晶球。除了精细的做工、漂亮的构图,还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她盯得眼睛都酸了,只好悻悻然又望向窗外。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飘起了小雪,远处的屋顶上已经覆上了一层纯白。
就像这水晶球里的那座小房子。
孟思瑶下意识地捧起水晶球晃了晃,这是她久未做的“闲事”。水晶球被晃动后,积在小房子顶上的“雪花”散了开来,扬在水晶球里的“空中”,随后,缓缓降落在小木房红色的屋顶上。
似曾相识。
这水晶球里的小房子为何如此面熟?
孟思瑶盯着小房子,怔住了。
不可思议,原来这个在雪花覆盖下、火柴盒大小的小房子,竟然就是自己所租小楼的缩影!
她再仔细看,半圆月形的西班牙式拱形门廊、中式的飞檐、甚至连精雕的巴洛克式门窗,都细致入微地体现在这小小的木房上,千真万确是身处的这幢小楼。仅有的两处差别,是那红色的屋顶和一面白色的墙,实际中的这幢楼,屋顶是黑的,那面墙是褐色的。
而那天在Bernard Li的网站上所看到的这座房子,也是红色屋顶和一面白色的墙。
因为个体极小巧,又“终年”覆盖着一层雪,很难将这里面的小房子和这座楼联系起来。
这说明什么?至少说明袁荃的确还有线索给我,再次证明袁荃的每一步都不会是无的放矢。
莫非,缺失的一“环”,就是这个小楼本身?
“我感觉有点儿老了。”郭子放要了瓶啤酒,自斟自饮。
“好了,别故作落魄状了,是不是又查得不顺利?”孟思瑶和郭子放约好了吃午饭,顺便问他对房子调查的进展。
郭子放摇着头说:“难哪,你又不告诉我一个特定的方向,就让我去查咱们租的房子,这一个房子,又能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孟思瑶并没有告诉郭子放水晶球里那个还不能称之为秘密的秘密。上回姚素云遇险,孟思瑶心里满载悔意,不该轻易将那地图册留给姚素云,给她惹来惊悚的一晚。联想到自己那天遭人截击,险些被活埋,孟思瑶不愿再让朋友轻易招来未知的祸事。何况,袁荃采用如此隐秘的方式和自己沟通,显然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个秘密。
归根到底,这毕竟是个秘密。
“我要有特定的方向,哪里还需要麻烦你这个日理万机的大记者?难道,连点儿基本情况都没有查出来?”
“当然,经过我认真的调查,这房子过去的产权属于李伯瑞,一个在美国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郭子放煞有介事地说。
“你是不是拿我开心啊?有必要重复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吗?”
“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李伯瑞死后,房子没有留给像郦秋这样的近亲,却无偿给了一家中型的房产公司,也就是和我们签租约的公司?”
孟思瑶“哦”了一声:“是有些奇怪,但李伯瑞一家是意外突发性的死亡,直系亲属也都一起去世,他也许在临死前没有留下什么遗嘱,那房产公司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弄到了那幢房子。”
“事实上,李伯瑞留下了遗嘱,他毕竟是个海归,或者干脆说就是个美国人,又是个自己开公司、有产业的人,自然有早立遗嘱的好习惯。据说他死后,他的律师专程从美国赶来,为他料理后事,处理遗嘱。这表明李伯瑞肯定有详尽的安排,很显然,是李伯瑞在遗嘱上的明确指示,房子才廉价卖给了那家房产公司,让他们捡了一个大便宜,更有趣的是,遗嘱里写明,房子必须用于出租,不得转卖,如果该公司破产或无能力经营出租房产业务,则必须上交政府,而不是给他的近亲,比如郦秋,或者郦秋的母亲,也就是李伯瑞夫人的姐姐。”
孟思瑶在脑中反复琢磨着这些线索,但怎么想,也不明白这些和“伤心至死”能挂上什么钩。或许,知道这一切的只有袁荃,而袁荃也在向我暗示,通过特殊的途径。
那串数码。 “张生,是我,请你和田川说一声,我又有了条新的线索,那串数码,可能和房屋有关,目前只知道这些。”
孟思瑶又给钟霖润拨了电话,这已经是她今晚第四次打去电话,前三次,电话都没有人接。她急欲告诉钟霖润关于水晶球的有趣发现。这个发现,她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钟霖润是她唯一信赖的人,他已经为自己付出许多,好在人在远方,有父母照顾,应该不会被骚扰。
总算有人接听了,却是钟母温软的声音:“是瑶瑶啊,霖润去了乡下他叔叔家里,这两天不回来了。”
“怎么,他能走动了?”
“恢复得是很快,但走动还不是很方便。他是坐汽车去的,他叔叔执意要他去,说乡下的新鲜空气对他有好处,一去,就逼着他住下了……你不要担心,等他一回来,就让他给你打电话。”
孟思瑶怅然若失:“好,给我写Email也可以,您也保重。”
孟思瑶和张生走进阴冷的防空洞旅社时,田川正在聚精会神地测试《血滴子》游戏的样本,电脑屏幕上一片鲜血淋漓。
“你可真够不务正业的,又在玩游戏。”虽是假血,孟思瑶还是有些头晕。
“不务正业?这就是我的正业,给你破密码才是不务正业呢,”田川还是连头都没回,“你们两个先等等,女主角马上就要出来了,一定要让你们惊艳一回。”
两人耐着性子等了会儿,可是田川游戏里的男主角频频落败,女主角总是出不来。张生终于忍不住说:“惊艳的女主角站在这儿等半天了,你就不能回到现实里来?”
田川终于停了手,回过头,白了一眼孟思瑶:“张生自从和你勾搭上以后,就变得特别‘现实’,本来就不多的那点儿浪漫也给你手里那无形的‘血滴子’收走了。”
孟思瑶脸一热:“你怎么说话的?”
张生忙说:“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快说你的重大发现吧。”
田川敲了一下键盘,跳出了游戏的界面,进入了另一个软件的界面,似乎是一个打开的空文件。田川拖着鼠标晃了几下,空文件上出现了横竖几道线。
“这是我的绘画杰作。”田川点了文件上方菜单上的“保存”,然后关上了文件,“你们是不是只顾欣赏我作画,没注意到刚才那份文件顶部的文件名?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注意看文件名。”
田川在电脑里打开一个文件夹,指着最上面的一份文件说:“这就是刚才那份文件。”
“哦?”孟思瑶和张生叫了起来。
文件名是LW73686456200E,和袁荃在信封上写的那串数码惊人地相似。文件的后缀是blp。
田川拿过一张纸:“这是你给我的数码,比较一下吧。”
纸上的那串数码是:LW586136697400C。
“你能不能痛痛快快一口气说出来?”张生有些急了。
田川仍是不急不慢地说:“你前天给我的信息很有用,也就是说,这串数码可能和房子相关。这一点准确引导了我的思路。我本来就一直怀疑这串数码和某种文件有关,因为这种随机数列经常出现在以前一些软件自动生成的文件名里。近年来,这种软件自动生成或默认的古怪文件名又得到了复兴,这也是出于安全性和保密性的考虑。我根据这‘房子’的思路,又试了几十种软件,有些专业软件在黑市上真的太难找,包括咱们确定的这个‘主犯’,我费了老大力气也没搞到。谁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还是我们这同旅社的一个软件贩子,今天一早……也就是中午的时候,一起聊天,发现他居然能帮我弄到这个软件。这不,踏破铁鞋无觅处,而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产生那串数码做为文件名的专业软件:‘罗浮工厂’。
“‘罗浮工厂’是目前国外一些顶级建筑设计公司所采用的建筑设计和绘图软件。罗浮宫是艺术和建筑的圣地,‘罗浮工厂’用的就是这个意思。和它相比,Autodest或者ArchiCAD这类流行的建筑设计软件就只能算是小米加步枪。‘罗浮工厂’的文件系统会自动生成一个默认的包含随机数字的文件名。你们注意,我这个新生成的文件名和你们给我的那串数码,开头都有LW的字样,这正是‘罗浮工厂’的英语名‘Louvre Work’的开头两个字母 。blp的后缀名是‘罗浮工厂’产生的特有文件名后缀,其实就是蓝图,‘blueprint’的缩写。
“更要紧的是,一个建筑绘图软件产生的文件名,不正是应了咱们这位女主角所说的‘和房子相关’吗?”
这么说来,袁荃临死时给我的信息,其实应该是份建筑设计的蓝图,再结合水晶球里的那个小房子,不用问,一定是在指示我,去找别墅的设计图。
是袁荃帮我找到了这个合租的别墅,而这个房子正是一个秘密的关键。是什么秘密? “伤心至死”的?还是袁荃自己的死亡?甚或,像郦秋怀疑的那样,李伯瑞一家的死亡?
袁荃的那么多钱是从哪里得来?她得到那笔钱、转移那笔钱的时候,似乎正好是她帮我找房的那段时间,会不会,那笔钱的秘密,并没有随着她的逝去而淹没,也正是她要告诉我的秘密?
孟思瑶的脑中闪过了许多想法,也许是想得太多,觉得头越来越重,晕眩不堪。
“你在想什么?怎么半天不说话?”张生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话说得很慢,好像很费劲。他的脸上有些异样,困顿,眼神迷离。
再看田川,不知什么时候,头一磕一磕地坐在电脑前打起盹儿来。
不对,很不对。
但孟思瑶说不出哪里不对来。她确确实实“说”不出来,话梗在喉咙里,却没有力气吐出来,因为自己连呼吸都困难。
这种感觉,如同在空气稀薄的高山之巅。
可这里分明只是个防空洞,进洞的楼梯边,烧着一个硕大的煤炉供取暖之用。
煤气中毒!
她脑中猛地冒出这个念头,再次努力张嘴,竟大叫出声:“煤气中毒!”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拽起了电脑前的田川。
张生显然也被震醒,艰难地挪步,和孟思瑶一起扶起了田川。三个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向外挨。
外面走廊里的地上,已经有三五个人躺着不动弹。孟思瑶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失去,脚步越走越艰难,迟早也会力尽倒地。
倒地身亡。
会不会有人在我身边树座无字的碑?
怎么会有这么个念头?也许是濒死的征兆?
但她还在咬牙向前走,她不愿放弃哪怕一丝求生的希望。
前面就是楼梯,也许自楼梯向上,逐渐接近地面,会有更多氧气。
正好一个人快步从楼梯处拐了过来,显然刚从地面下来。他低着头,想着心事。孟思瑶看到了希望,想叫他尽快扶他们上去。但那人并没有抬头,却掏出了一根烟,一只打火机。
高浓度的煤气泄漏,一个封闭空间,一个爆炸极限,一个火源。
孟思瑶想大叫“不要”,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打起了火。
火光一闪。
巨响撼动了江京城南一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