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遗失
那排瓶子里都是零碎的人体,依次看去,有人手、人脚、人的心肝脾脏、人的生殖器、胎儿等等,最后是半个小孩——从头到脚竖着被劈开的一个小孩的一半身体,正在福尔马林溶液里半浮半站着……老张拿着钥匙蹲下来,打开了写字台下面的柜子。柜子里面是一个大盒子,把柜子塞得满满的。老张一手伸进柜子里,拎住那头的把手,另一只手在外面托起箱子底部,慢慢把箱子拖了出来。我探头过去仔细看了看,那是一个两尺长半尺宽,黄褐色的方方正正的盒子,大概有一个电脑机箱那么大,外表已经比较古旧,不过还是可以看到清晰的深色的木头纹理,木头材质大概是松柏一类,可以闻到些淡淡的树脂香味。盒子的上方是一个盖子,严丝合缝地盖在上面,如果不仔细去看的话,甚至看不出盖子与盒子之间的那一丝缝隙。盒子与盖子的边缘各镶有一小块铜皮,中间穿着一把精致的黄铜小锁。
老张这时变魔术一样从腰间摸出另一把钥匙,熟练地打开盒子,轻轻掀开来,一股莫可名状的气味忽的一下子从盒子里弥漫出来。
只见那盒子里面上下左右都分了好多格,每个格间里都摆了玻璃瓶子,大的小的,空的满的,密密麻麻地占满了整个盒子。老张从上面的一个格间里拎出一个小瓶子来,转向我,只见他在冲我的这侧上面贴了块白胶布,上面写着时间是哪年哪天,还有重量是多少多少克,正当我看得仔细的时候,他突然猛地把手腕一转,把瓶子的透明一侧朝向我,我不禁浑身一抖——只见一只羽毛刚满的小鸡崽正蜷缩着两腿,朝天瞪着眼张着嘴,随着瓶子的晃动,在福尔马林溶液里慢慢打着转儿。
我赶紧下意识地把头缩回来,皱着眉头只感觉到一阵恶心。我瞪着老张,想大声问他却又怕惊醒了大杰。老张见到我的表情,不禁哑然笑出来,把瓶子小心翼翼塞进盒子,压着气息小声说:“还有还有,那个还不是我最得意的。”
接着他又探手进盒子,拎出来一个大一些的瓶子。瓶子上照样贴着一块白胶布,上面写着两行字,一行是时间,一行是重量。透过玻璃看进去,是一只小兔子,浑身雪白的毛,可是脊背上的一道毛被剃光了,露出一条白里透粉的肉色出来。那兔子也是缩着两腿,瞪着眼睛张着嘴朝向天,一副很痛苦的样子。我还没等反应过来,老张又麻利地抽出几个瓶子出来,里面有青蛙,有老鼠,甚至还有一条青蛇。
“这只青蛙是在那个假山旁边的池塘里抓到的,这只老鼠是在图书馆后面抓的……这只兔子有意思,原来是四楼一个寝室里养的,后来他们把这兔子的毛给剃了玩,结果我看快死了,就向他们要过来了。”老张一一指着给我讲,如数家珍。
我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冒出一句:“你……你弄这些东西干什么?”
“唉,就差那只刺猬啊……这个大杰真是耽误事……”老张好像根本没听见我的话一样,只顾自言自语道。
我突然想起那只刺猬。“那只刺猬你后来没拣回来啊?”我低声问他。
“没,死了就不值钱了。”他一边轻轻把瓶子放回去,一边轻轻摇头说。
“怎么叫死了就不值钱了?死了不正好作标本吗?”我觉得蹊跷,又继续追问。
“标本?呵呵呵呵……”他这时感觉自己声音有些大了,于是又压低嗓音说,“不是标本……标本哪都有啊,可是我这个实验,保证没第二个人做……对了,你别告诉大杰啊,他烦这些东西,要是知道我弄这些就完了……”
“你到底做什么实验?!”我终于急得忍不住了,冲着老张一声低吼。
“嘘——”老张朝我使劲一瞪眼,慌忙抬头看了看上铺的大杰,“别吵啊!我跟你说啊……这不方便,走走,出去说。”
我站起来,蹑手蹑脚走了出去,身后的老张把木头盒子慢慢推了进去,又把柜门合上,然后也走了出来。
时间尚早,走廊里空无一人。
“你觉得灵魂……是个什么东西?”他劈头盖脑先来这么一句。
“什么什么东西?”我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这么说吧……你觉得灵魂……是物质体还是纯精神体?”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好像在讨论学术问题。
我当时想,老张是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我说:“我没想过……不,我问的不是灵魂不灵魂的,是问你做什么实验……”
“没错,我的实验就是研究这个。”他毫不犹豫地打断我,“你先说说,你觉得灵魂是什么?嗯?”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皱了皱眉头朝他摇了摇头。
老张眨了眨眼,考虑了一下,然后说:“世界上除了物质就是意识,呃……你知道,精神体,也就是意识,随物质而生,随物质而灭的,是没有具体形态的,也不可能有什么重量;而物质刚好相反,都离不开一定的形态,并且都有重量……你觉得呢?” 我盯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怎么了?”
“而灵魂呢?不管是怎么来的,都是作为一种具体形态出现的,对不对?”
“嗯……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灵魂并不是纯精神体,它有纯精神体所不具备的形态!更重要的是,灵魂因为作为物质体而存在,所以它一定有重量!”老张突然变得很激动,直勾勾盯着我,好像在等我回应他。
“重……重量?!”我突然想起盒子里的那些瓶子上的重量标记。
“没错!就是重量!是灵魂就一定有重量!”老张的口气异常坚定,好像不容许我有半点怀疑。而事实上,他的一番逻辑虽不能让我彻底信服,但我也确实找不出什么怀疑的理由。
“那你的实验是怎么做的?”
“我的实验……哎,对了,下午有个免费的展览,你跟我去看看,我到时候跟你讲,你就明白了,怎么样?”
“什么展览?在哪?”
“动物标本展览。鲁迅路那边,不远。”
“那行,我……先回去睡觉去,中午你来叫我。”说完我就回寝室补觉去了,心里还嘀咕着老张干吗不一口气说出来,还得看什么展览,不过没办法,只能由着他这脾性。
到了中午,我饿醒了,爬下床刚要找东西吃,寝室门就咚咚咚地敲响了,我一开门,见老张精神焕发地站在外面,眼睛里全是神采,好像小学生准备去春游似的。老张急三火四地把我催了出去,我俩简单吃了口饭,就坐车来到了鲁迅路。
这条路以前我也来过,还经常去这里的一个图书馆看看书什么的,不过从来不知道这条路上还有另一个去处。那是一栋老建筑,多少年了,一直就坐落在鲁迅路的路边,面积很大,十分显眼。建筑的外表全由大块青石筑成,上面是尖的房顶,下面是拱形的大门,有点教堂的感觉。看这建筑的外观,大概是当年的俄国人留下的。这房子在我的印象中始终存在,但是却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因为在我将近二十年的记忆中,那建筑的两扇大门好像就从来没打开过。
我和老张迈步上了台阶,只见眼前的两扇厚重的木门虚掩着,错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门缝,里面透出些光亮来。老张双手一推,门嘎吱一声开了,我们跨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眼前豁然开朗许多。那房子只有一层,因此穹顶很高,上面吊了些吊灯,幽幽地发出些白光,因为灯的数量不多,房子又很大,因此光线不很明亮。环顾四周,看得到的都是各种各样的玻璃瓶子,里面大概也是福尔马林溶液,泡着各种各样的动物。
屋子里除了我和老张之外,还有三个人,一个是个中学生模样,另两个是一对年轻情侣。我搞不懂这对情侣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总之偌大的屋子里就我们五个人在参观,感觉不到一丝热气,只觉得空旷而寒冷。
我顺着一侧的瓶子开始逐个看过去——瓶子里面什么都有,水生的、陆生的、两栖的、爬行的,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各种生物,都被泡得浑身发白浮肿,蜷缩在大大小小的瓶子里。我一边走一边慢慢看着,而老张却快步走在我前面,也不跟我说他的实验,像在急着找什么。
就在这时,前头的那个中学生一脸煞白地朝我这边猛冲过来,一阵风似的从我身边掠过,冲开木门就跑了出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抬头向他的来处看去,老张拉了拉我,然后用手指了指前面展厅深处的一排瓶子,示意我过去。我快步上前,只见那排瓶子里都是零碎的人体,依次看去,有人手、人脚、人的心肝脾脏、人的生殖器、胎儿等等,最后是半个小孩——从头到脚竖着被劈开的一个小孩的一半身体,正在福尔马林溶液里半浮半站着,浑身上下已经被泡得雪白一片,从大脑小脑到五脏六腑,都可以从被剖开的一侧看得清清楚楚。我不禁“啊”的一声低呼,在另一侧看展览的那对情侣闻声走过来,等走近时,那女的也“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紧接着就拉她男朋友跑了出去。几秒过后,几百平米的展厅里,就剩下我和老张两个人。
老张只瞥了一眼那堆瓶子,没什么反应,继续快步走下去找着什么,他脚步越来越快,头左右不停地甩着,好像有点不耐烦了。正当我追上老张,刚准备问他要找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在一个瓶子前面停住了。
那瓶子里是一只猫,很普通的一只花猫,正鼓着一双眼睛瞪着我们。
老张在那猫的面前站定了,把手伸进背包里掏了一气,却什么也没掏出来,于是他又把包撑开,提起来找了一通,还是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
老张先是愣在那里,然后突然转过脸问我一句:“我的瓶子呢?”
“什么瓶子?”
“装那个眼珠子的瓶子。” “你……你不是放回盒子里了吗?!”
“我记得带出来了。”
“现在呢?没……没了?!”
老张没了言语,我当时就有点傻了。
老张歪着个头,半张开嘴,像是在回想什么东西,同时两眼左右扫来扫去。过了半分钟,老张突然朝我摇摇头说:“唉!走吧!今天就算白来了……我回去找。”
我就跟着他走了出去。
我俩上了公车坐在一起,我问他:“今天为什么要看这展览?”
“本来我要拿瓶子来比一比猫眼的样子的……谁知道瓶子怎么没了呢?”他说。
“就为这个?你确定把瓶子带出来了?”我问。
“我记得是,好像是吧……不管了,我回去再找找看,也可能是我随手扔哪了。”老张不耐烦地一挥手。
“那……这展览和你的实验有什么关系?”我又问。
老张一听“实验”两字,眼睛里又开始放光了,他得意地一笑,看看身边没有人注意他,低声说:“嘿嘿……你没发现刚才这些瓶子里的动物和我的瓶子里的动物不一样吗?”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了?”
“表情啊、动作啊什么的,你不觉得不一样吗?”
“不一样……好像……你瓶子里的动物……感觉死得都挺惨的呢?”
“嗯嗯!”老张很兴奋地点点头,盯着我又说,“你听没听说过称灵魂?”
“称灵魂?”我被他越说越迷糊。
“你不知道吗?据说是国外哪里做的实验,就是人死的瞬间给人称重,结果发现人死的那一刻,也就是灵魂离体那一刻,体重会减轻,因此他们证明说,灵魂是有重量的。”
“哦,我好像听说过……那跟你的实验又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明白?我也在称,我想看看这是真的假的。”老张朝我扬扬眉,看我反应,又说,“我手上没人可称,只好称些动物了,嘿嘿……”
“死的一刹那称……那你瓶子里的那些动物……原来都是活的?!”我惊呼。
“我没说过吗,死了就不值钱了。那些什么青蛙啊老鼠啊什么的,都是被我淹死的,要不就是憋死的——你不知道那只老鼠啊,我把它先打晕了之后放进瓶子里,结果它突然在瓶子里扑腾起来了,还吱吱乱叫乱抓的,还真吓了我一跳。呵呵,不过也没什么,过了一会还是死了。”
“你不是吧你?!”
“唉,那只兔子就好很多,放进瓶子里一声不吭就死了,还是兔子省心。”他根本不理会我说什么,越说越兴奋。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老张又恨又怕。
“我那些瓶子密封得都很好,我每过两个星期就把瓶子拿出来一次,然后打开瓶子一段时间后称一下,结果呢,重量一点都没少。”
“所以呢?”
“所以我就说——根本没什么灵魂!什么多少多少克,什么这个那个的,都是瞎扯淡!我从抓第一只青蛙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怎么样?重量一点没少!哪个瓶子也没少!都还那样!”他越说越大声,越说越兴奋,好像要向全世界宣告似的。
“嘘嘘……你小点声。”我用胳膊肘拐了老张一下。
掘坟·现身
天色渐渐暗下来,眼见着太阳一点一点往下坠,等坠到海平面的时候,早已昏黄的太阳只摇晃了几下,就被远处的汪洋一口吞噬下去。四周倏地一下子暗下来……下午我们回到了学校,老张让我陪他去寝室找找那个瓶子,我也惦记着那瓶子的去处,于是就一口答应了。当老张用钥匙捅开房门的时候,寝室里正是喧闹一片,大杰把他们乐队的其他三个人叫到寝室里排练,正一人叼着一根烟坐着,大杰拿了把吉他,正朝他们三个比划。老张一见这么多人,赶紧朝我使了下眼色,我就立刻明白了,不能乱说话。
大杰放下吉他,给我们相互介绍了一下。我跟他们简单寒暄过,就说:“你们排练吧,我也正好上课去了。”然后就道了声别往外走。临走前我朝老张使眼色,老张也会意地点点头,然后我就走了出去。其实我那天已经错过了下午课,寝室里又没人,于是我就拿起书包跑到主楼去上自习。一下午我一直坐立不安,时不时掏出手机看看有没有短信息,可是每次都让我失望。
一下午一分一秒地挨了过去,到了五点多钟的时候,我拿起书包往楼下走准备去吃饭,这才接到了一条信息。我打开一看,果然是老张发来的:“瓶子好像真找不着了。”我脑子里一空,赶紧顺着号码拨了回去,可拨了两次,都是响了一声就被按了。我正焦虑地准备拨第三次,又收到一个短信:“大杰在旁边不方便说,你先别跟别人讲。”
我迅速回了两字:“知道。”
放好电话后,我愣在原地发了会呆,突然想起件事,赶紧又掏出手机给主席打了个电话:“哎,主席,晚上有没有时间?”
“什么事?”
“看看白灵。”
“白灵?!你又见到白灵了?!”
“不是,我想跟你去海边看看。”
“哦……好。”
过了一会,我和主席在学校东门碰了头,然后就一起往海边走去,饭也顾不上吃了。十分钟后,我俩就来到了那片海滩。那天温度挺低,风也挺大,初春的海风还夹带着冬天的凛冽味道,伴着海上的巨大湿气朝我俩猛灌过来,不一会我俩就感觉快冻透了。
主席看着我说:“你要把白灵挖出来吗?”
“是,我想看看。”
“你不怕看到白灵现在的样子吗……整天泡在海水里,肯定已经烂透了。”
“你不觉得找不到才更可怕吗?”
我话一出口,主席愣住没了言语,半晌才说:“上次埋在哪你还记不记得了?”
“咱们好像来早了,要不就是来晚了,你看那天埋在那片呢,现在全在水下面。”我指着眼前水里不远的一个位置说。
主席左右看了看说:“现在应该是退潮……要不咱们等会?我看那片地方就快退出来了。”
我看了看表,才五点多:“等会吧,我没耐心再等明天了。”
我们两个都不说话了,只盯着眼前那滩海水一点点退下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眼见着太阳一点一点往下坠,等坠到那海平面的时候,早已昏黄的太阳只摇晃了几下,就被远处的汪洋一口吞噬下去。四周倏地一下子暗下来,身旁的黑色礁石好像突然变得怪异,晚风呼啸过礁石的缝隙,发出阵阵幽幽的怪响。我有些胆寒,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主席,他在紧紧咬着牙。
潮水一个多小时后终于退了下去,露出了那片埋白灵的地方,湿漉漉的,沙砾和鹅卵石覆盖在上面,当初的小沙堆已经不见。主席搓了搓两手,又使劲抹了把脸,看看我说:“差不多就是这儿了吧。”我点点头,捏了捏发僵的两手,朝前迈了过去。冰凉的海水浸入泥沙,泥沙湿冷而沉重,主席和我拨开几把泥沙之后,手就逐渐失去了知觉。
“你上次用什么装的?”我一边扒开沙砾一边问他。
“一个纸盒子,墨绿色的。”主席头也不抬,一下一下猛挖。
我们朝着记忆中的那个地方一直挖了下去,挖了差不多有一尺深,可鹅卵石和沙砾之下就是淤泥,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你去那边,我到这边,分头挖,不会太远,我记得就是这里。”主席指着沙坑附近画了两个圈,于是我们又分头朝下挖。无意中我抬起头看了一眼前方,海面上两块嶙峋的怪石接在一起,仿佛在附耳私语,而我现在所蹲的地方,就正对着那两块怪石之间的中线上。我猛然想起来——哦对了!那天埋白灵的时候我确实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当时好像就是埋在这条线上,是了是了!我抓过一块扁平的石头,加快速度朝下面挖起来。结果挖了差不多半尺多深的时候,一些软软的絮状东西随着泥沙里的海水飘了上来。
“过来看!”我朝他大喊。 “找到了?!”他一步蹿了过来。
“你看这是什么?!”我捏起一团絮状的东西给他看。
“纸盒子!泡烂了已经!应该就在下面了!”主席激动地低声喊。
他这一喊,我的手倒一下子停下来了,恍惚间,我好像真见到一堆腐烂的猫横浮在那泥沙上面。主席好像什么也不在乎,只是奋力往下挖去,只见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又露出了一角。主席拽着那一角,用力要把那塑料袋拉出来。
“这是我当时铺在盒子里的。”他一边挖一边说。
那塑料袋被刷的一下从泥里抽出来,泥沙松动了许多纷纷掉下来,主席又把泥沙捧出来扔到一旁去,许多纸屑随之被翻动出来。这时候,一小块硬物又从泥里冒了出来。
“这是什么?”主席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自言自语。
我一眼认了出来,忍不住一声惊叫:“竹……竹夹板!绑在白灵后腿的那个!”
“那白……白灵呢……”主席扔下竹片,慢慢转过脸来看我,呆在那里没了言语。
我已无话可说。主席的脸色与夜色深深地混在一起,完全看不清楚,我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恐惧如海啸一般从身后袭来。
突然主席猛地一低身子,慌慌张张地把刚才拨出的沙子又左一下右一下地扒拉回坑里去。我赶紧也双手一推,把坑边的一堆沙子填回去,根本顾不上冷不冷了。
眼见着不大不小的一个坑被我俩几下填平了,这时忽然一个小浪打了过来,我俩慌忙跳起来向后躲去,那浪又马上退缩了回去,刚才那坑被海浪一卷,已经与周围的沙砾齐平,看不出来有什么大的区别了。
我俩稍稍松了口气,主席催了声“走走走”,我俩就拍拍手上的沙子,迈步往原路走去。但就在我们回身的那一刹那,身后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沙砾的响声!
我的第一反应是怀疑听错了,但我转头看到主席时,他却正瞪圆了眼睛朝四周来回看,表情十分惊恐,我忍不住朝他一下子靠了过去。主席被我的一靠吓到了,半个身子抖了一下,我俩紧紧贴在一起。
面对我们的是一大片礁石群,两三米高,黑压压地挤作一团。无论白天和黑夜,这些礁石从来都是漆黑一团,它们彼此交错参差着,之间有些奇怪的缝隙,露出狭小的一个个黑洞来,好像在期待有人进入试探。
在夜色的笼罩下,那些缝隙好像变得更黑更深,让人不得不在瞬间想到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可刚刚那只是一声响动,再就没了动静。
主席脸没转向,死盯着前方问我:“刚才是不是有动静?!啊?!”
我没回应,一边盯着四周一边拖着主席喊:“快走快走!”正在这时,一个浑身雪白的瘦巴巴的小孩,从远处最高的那块礁石下边的缝隙里爬了出来,脸朝我们一直看。
我瞬间窒息了。
正在这时,那小孩又突然站了起来,一米多高,头很小,下巴很尖,朝我们轻飘飘地走过来,海风吹着她的衣服扑啦啦地一个劲儿翻,好像它能随阵风飘过来罩住我们俩。
眼见着她几步过来就断了我们的来路,我和主席大喊一声,互相拉着退后了几步,两脚啪地踩进海水里去,海水猛地灌进鞋袜,我们却浑然感觉不到寒冷,只死死盯住那小孩的一举一动。
那小孩走到离我们大概十米的地方突然站住,夜色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分明可以感受到一股冰冷惨淡的注视,我们就对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时间与空间凝固在那几秒钟里。
正当我渐渐感觉到双脚冰凉的时候,那小孩却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倏地转过身去,疾步朝礁石群里钻进去,只一晃就不见了踪影,眼前重归入一片黑暗。
我和主席的腿脚一时拔不动,陷在泥沙里早已软了。我们一齐大喊,互相拉着胳膊冲了出去,使出全力朝海滩外面疯跑。
我们的回路,也就是我们的来路,是一条长长窄窄的石头阶梯,蜿蜒地隐在一座小山上,有些阶梯已经破损。阶梯两旁杂草丛生,与人齐高,黑压压地埋伏在阶梯两旁,就算里面藏了几百具尸体也没人会知道。我们就在这样一条阶梯上向上狂奔,呼吸和心跳似乎已经停止。
我们一口气跑到山上,又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巷,巷子里出奇的静,我们根本顾不得周围的一切,只知道还要不停地跑。终于又跑出了那条小巷,一条车水马龙的马路哗的一下铺在我们眼前,我和主席同时腿一软,当时就歪在了一棵树下。
我转过脸来看主席,他在旁边正大口喘着气,嘴唇微微颤抖。他哆哆嗦嗦把手伸进裤子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烟,然后倒出一根递给我。
我接过烟,他给我点上,接着又给自己点上,我俩就那么歪在马路边的树旁边抽起来。车声隆隆不绝地响在耳畔,我依稀听见主席在旁边念叨着什么。 “你说什么?!”我问他。
“你说白灵是不是跟咱们缠上了?”他突然面无表情,朝我直愣愣看着。
“它的死跟咱们两个无关……为什么要缠咱们俩?”
“你的意思是……田鸡?”
我刚要说话,这时手机响了,我拿出来一看,是老张。我犹豫了一下,看了眼主席,然后接了起来:
“喂?”
“你在哪呢?我在你寝室外面,你怎么这么晚不在寝室?”老张的声音兴奋而急躁。
“我……”我看了主席一眼,他冲我连忙摇手,“我和主席在外面买东西,什么事啊?”
“我今天抓了只猫,想跟你商量商量怎么弄。”
“弄?弄什么?”
“实验啊,做我那个实验。”
“什么?!你……”我刚要出口,看了眼主席,于是又咽下半截话头,降下声调来,“你等我回去,我马上回去。”
一挂上电话,主席就问我:“小胖?田鸡?”
“老张。”
“什么事?”
“他……又要打扑克,不理他。”
“哦……对了,那只‘猫眼’……老张怎么说的?”
“不知道……估计他还没研究明白。”我含糊一句,又赶紧岔开话题,“刚才你朝我摆手干什么?”
“我想这事……先别跟他们讲吧……要讲的话也只能我们偷偷跟田鸡讲,他最危险。我觉得知道这事的人还是少点好……你觉得呢?”
“嗯,我也这么想……真怕田鸡出什么事。”我掐灭烟,站起来,“走吧,回去吧。”
主席站起来,我俩快步朝学校走去。这时我心里又开始惦记起老张刚刚说的话来——他是脑子有病还是怎么的,弄只猫来干吗!
我和主席一路快步走回寝室楼,走上三楼的时候,看见老张一个人在走廊里踱步抽烟。
我赶紧先迎上去,朝他喊:“还打什么扑克啊,都这么晚了,改天吧!”边说边跟他挤了下眼。
老张到底是世故,一下子就明白了,赶忙说了声:“哦,那就算了,我这就回去了,改天吧。”说着就转身往回走。
哪知这时主席突然喊住了他:“哎老张!那只……什么眼睛你研究完了没?到底怎么回事?”
老张一听先愣了一下,然后把烟从嘴上拿下来,眼睛一转,说:“哦对对!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今天正想跟你说这个——那个哪是什么猫眼啊,你见过猫眼有那么大的?是只猪眼!不知道谁买猪头肉的时候带了只猪眼在上面,就抠下来扔了,结果就让你踩着了。你看你吓的,还一直惦记到现在!”说完老张一阵傻笑,我在旁边听得一头冷汗。
“你说的真的假的?!”主席半信半疑看着他。
“啧!”老张一咂嘴,“我骗你干什么,那玩意一股猪头肉味,过了一天就发臭了,我赶紧给扔了……别告诉我你还要啊?”
“哦,没没。”主席松了口气,跟老张摆摆手,“那我俩回去了啊,扑克改天再打吧,今天太晚了。”
“嗯,怎么都行。”老张也挥了下手,扭头往回走。
谎言·真凶
那猫的模样凶狞,好像是被活着塞进瓶子的,因为明显可以看到它挣扎的痕迹,它张大了嘴好像要喘气的样子,四肢很不规矩地上下直直地伸张着,好像要拍打出水面……我和主席回了寝室,刚一进门,我嘟囔了一句:“去趟厕所,憋死我了。”
我紧接着就跑了出来,关了门,老张正在外面等着,我说:“哎!……我真服了你,猪头肉你也编得出来。”
“那还让我怎么说……不过我记得那团东西确实比猫眼要大不少啊。”老张猛抽一口烟走过来,我俩一前一后转到楼梯的一角去。
“你发什么神经!弄什么猫!做什么实验!”我瞪着他说,“你觉得现在还不够麻烦是不是?”
“麻烦什么麻烦!我是在解决问题。”老张伸出一脚碾灭烟头,“我就想看看猫有没有灵魂,你看你们整天吓的……”
“你在哪弄的猫?什么样的猫?”
“走走,我带你去看看,一会关楼就出不去了。”
“在哪啊?”
“哎,就在学校里,出门就到了。”
我被他一路拉着跑下三楼,出了楼,迎面是一排台阶,台阶上面是块连着食堂的平地,平地下面是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一段简易的铁皮楼梯通向下面的工地——我从没走过这条路,学校因为施工危险,不允许学生从这里走。老张几步走到那铁皮楼梯跟前,朝下面望了一眼,朝我一招手示意我跟上,然后自己噔噔噔就往下走。
“你去哪?”
“下面,就在下面那片。”
楼梯下面漆黑一片,老张的背影已经随着噔噔噔的脚步声渐渐深远下去。
我往下探了一步,铁板吱嘎作响,我只好把着旁边的扶手,一步一步挨下去。走到最下面的时候,光线已经非常暗了,只能凭着经验照顾自己脚下——地上略微发白的地方是可以走路的地面,漆黑一片的是些地下水涌上来的水洼。老张用指头戳了戳我,然后又指指前面,径直往前走去,我寸步不离地尾随着他往工地侧面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走去。
那里是一片工地垃圾,废弃的钢筋、铁板还有水泥块什么的胡乱堆放在那里,我们一边努力适应着光感,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迈过去。待走到最靠里面的一个墙角时,老张猛然低下身来,把一块破铁皮慢慢掀开来,黑暗里一对发光的黄色眼睛伴着喵的一声突然闯进我的视线里。我猛然想起刚才在海边的那一声猫叫,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一把把老张的胳膊掐住了。
老张掏出打火机来,啪的一声点着,眼前豁然一亮,我这才看清楚眼前这只猫的样子——看起来也不过几个月的样子,浑身黄毛,从头到尾的脊背上横着一道一道的白色条纹,脖子上系了一条很粗的麻绳,另一头绑在旁边一大块水泥里露出的钢筋上。那猫眼神很凶,叫了刚才那一声就沉默了,一动不动地瞪着我俩看,感觉随时都可能跳起扑过来。
我看了几眼就赶紧直起身,转过头拉了拉老张:“放了吧放了吧,不好……这猫怎么怪吓人的,哪有这么小的猫就这么吓人的。”
“啧,”老张不屑地咂了下嘴,“你怎么总是自己吓自己啊……那这样,实验我做,你看,行不行?”
“那你做你的就得了!让我大半夜跑过来看什么劲啊!”
“这不想让你先看一眼嘛,有个心理准备,省得你到时候吓着,呵呵。”
我在心里骂了他一句神经病,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了,只感觉浑身鸡皮疙瘩滚动,半天说一句:“你……你爱怎么弄怎么弄吧!我先回去了!”说完我就转过身顺原路急急跑了回去,总感觉背后有只猫追着似的,剩下老张一个在那工地的角落里。谁也不知道他那天夜里做了些什么,除了他自己。
我一口气跑回寝室,见主席一个人在椅子上抽闷烟,田鸡和小胖在旁边盯着他不言语,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主席见我进来,吐出一口烟,然后就犹豫地盯着我看,我正纳闷,主席突然发话了:“等你半天了……怎么才回来。”
“怎么了?”我问。
“等你回来……咱们告诉他俩得了……别瞒了,瞒不住……我这张脸,一点事也藏不住……”
“回来我就看你反常,脸煞白煞白的!到底怎么了?!”田鸡比小胖急多了,瞪着主席问,他可能隐约觉得事情和他有关。
“那就说了……刚才的事?”我盯着主席问。
主席表情痛苦地长吸了一口烟,然后点了点头。
“其实不告诉你是因为怕吓着你,”我看了看小胖,又把目光停在田鸡脸上,“那个小孩又出现了,就刚刚,我和主席都看见了。”
田鸡一动不动,好像浑身被定住了,只盯着我欲言又止的嘴。 “就在海边,就在我和主席埋白灵的那个地方,那个小孩突然从石头后面爬出来了,浑身雪白雪白的,先是走到离我们很近的地方,然后突然掉头跑了……我俩真是……真差点把命撂海边了……”
田鸡哆嗦了一下嘴唇,没说出话来,过了几秒才开口问:“你说……那小孩跑了?为什么跑了?”
“不知道,她往我们这边走,然后走着走着就突然转身钻回礁石堆里了,我觉得她要是想害人的话,刚才就害了……”
“她她她……”田鸡急得一阵结巴,然后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她肯定觉得认错人了!她她……她要找的不是你们俩!”田鸡说完这句,不知道还想说什么,嘴唇激烈地颤动,最后一屁股坐了回去,结果却坐在了椅子沿上,一下子滑倒在地上。
小胖一把过去扶住他,田鸡从地上挣扎着撑到椅子上,两手来回摸着自己的脖子,摸一下脖子看一眼手,不住地问我们:“没出血吧?!我没出血吧?!啊?!”
“你没事……”我说,“我觉得如果那个小孩真的就是白灵的话,她也不应该害咱们,毕竟它也不是咱们害死的……你们说呢?”
“我对白灵不好啊……”田鸡一边说,一边脸上开始抽搐。
“可白灵的死总跟你没直接的关系……”我说。
“是……是我!是我给淹死的!”田鸡突然把我打断。
我猛地一惊。主席的烟从指间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真的假的?!你之前怎么不说!”小胖一边过去拉田鸡一边朝他喊。
田鸡把小胖的手一把挥开,根本不回话,只坐在那自己哆嗦。
主席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不时看田鸡一眼,眼睛不停地眨着。我猜他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如果白灵真的要害人就麻烦了,当初白灵是他带回到寝室里的。
可小女孩真的就是白灵变的吗?白灵到底什么来路?
主席忧心忡忡地盯着田鸡看了半天,最后才开口:“你为什么要淹死白灵……它怎么你了?”
“它……它有一次跳到我桌子上,我就喊了一声,其……其实我就想吓吓它,结果它突然尿了,正……正好尿到我笔记本电脑上,把硬盘全烧了……”
主席轻轻一点头,然后一声不响地站起来,去洗漱间简单洗了把脸,就爬上了床。他躺在床上过了几分钟,突然含含糊糊说了一句话,让人不知道那是梦话还是清醒的问话:“白灵真是你淹死的吗……”
田鸡猛地一抬头,盯着主席的后背说:“是……是我……”
主席再也没有下句。田鸡朝我和小胖偷偷看了一眼,就晃晃悠悠地爬上去睡了,这时我和小胖也各自爬上去躺好。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不住地斜眼瞄着躺在另一侧的田鸡,心里不住地想:“这事真是田鸡干的?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他不是胆子向来很小吗……”
其实,田鸡直到这时还没说真话——当然,这是我当时并不知道的。谁知谜底就在第二天揭晓了。
第二天我们四个都忘了定闹钟,结果早上都起晚了,我睁开眼一看表已经九点多了,窗外已是大亮,可他们三个还都在睡着。我趴在床上往窗外看,刚好可以看到一条楼后的小坡路,好多学生背着书包走去上课。我突然想起来自己那天一上午都有课,可是已经错过第一节了,我看了下表,确定还可以赶得上第二节,于是赶紧起来。就在我准备爬下床时,我余光看见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跑动——那是老张,正双手捧着一个纸袋子在胸前,一路小跑往坡上赶,好像要往寝室楼的方向来,一转弯就不见了。
我一下子想起来,前一天晚上,老张说要拿那只黄猫做试验,难道他手里捧着的……
我顿时激灵起来,两下蹦下床,用手机往老张寝室的电话拨打过去。电话响了十几声没有人接,我确定他寝室没有人。我冲进洗漱房胡乱抹了两把脸,然后穿上衣服就冲到门外的楼梯口。果然过了不到一分钟,老张东张西望地捧着个纸袋子从楼梯走上来。
老张见了我先吃了一惊,然后又由惊转喜,朝我神秘地一笑,然后把手里的纸袋子扬了扬,说:“弄好了,在这里。”
我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走啊,来我寝室,大杰刚好不在,赶紧称称。”说着他朝我一甩头,就往寝室走去。
我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去,一边却鬼使神差跟着他过去。老张急三火四地开了门,把我让进来后他又关门锁好,把纸袋子往桌子上一放,就蹲下来开他那个柜子。他一边开柜子一边说:“你先打开袋子看看吧,就昨天晚上那只。”
我心头一颤,哪里敢动手去看,只觉得一阵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但忍不住的好奇心却把我继续留在那里。老张打开柜子,轻轻地把那个大木头盒子平着移出来,并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又把手伸向柜子的更深处去够什么东西,当他的手再次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台精致的天平和一盒砝码。 “就这个,你猜多少钱?就这一套。”他用手圈着大木头盒子、那台天平和那盒砝码问我。
我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说了你都不能信。”老张把装砝码的盒子打开,抽出盒盖内侧固定的一把小镊子,把几个较大的砝码轻轻夹起来放在天平的托盘内。然后他自言自语说:“应该还不够重……”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纸袋子剥开,袋里是一个玻璃瓶子,里面是满满的福尔马林溶液,泡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黄色小猫,还死未瞑目。
那猫的模样凶狞,好像是被活着塞进瓶子的,因为明显可以看到它挣扎的痕迹,它张大了嘴好像要喘气的样子,四肢上下直直地伸张着,好像要拍打出水面。猫的眼光里还带着临死前的愤恨,圆鼓鼓地朝前瞪着,不过瞳孔已经扩散得很大。它随着瓶子的移动,在瓶子里悬浮着微微打转。
老张根本看都不看一眼那猫,抓过瓶子就放在天平的另一侧托盘上。瓶子明显有些重,天平歪向瓶子的一侧,老张又往另一侧托盘上加砝码,并调着天平中间的刻度。不一会,天平终于平衡了,老张从抽屉里拿出胶布,熟练地撕下一块贴在瓶子上面,写下瓶子的重量和日期。一切全弄停当后,老张瞟了一眼那瓶子里的猫,朝我说一句:“这猫这真够凶的,野猫就是不一样,咬了我一口。”说着,他亮出一只手来给我看,只见两排血痕印在老张的大拇指和手掌的连接处。
“昨天弄它弄了快半小时还没死,我就先回寝室了,今天早上去取的时候终于死了。”老张抬头朝我一笑,“今天早上再不死可就见鬼了。”
“白灵也是被人淹死的,你知道吗?”我问老张。
“什么?不是它自己跳进马桶里淹死的吗?”老张的脸色突然有些难看。
“是田鸡淹死的,他昨天晚上跟我们说了。”
“他说是他淹死的?”老张追问我一句。
“是,他昨天晚上自己说的。”
“哦……”老张好像松了口气,又立刻说,“赶紧收拾起来,一会大杰就回来了,我今天早上是等他去上课以后才去拿回瓶子的,让他看到可就完了。”
老张打开那大木头盒子,那股刺鼻的气味又一次迎面扑过来,我连忙皱着眉头站到一边去。老张收拾了一下盒子里面,想把装猫的瓶子放进去,可是好像空间不够,于是他把瓶子一个一个全拎出来摆在地上,准备重新归拢一下。可就在这时,寝室门锁却咔的一声响了,紧接着大杰拿着把钥匙走了进来。
老张的手颤了一下,满地的瓶子已经来不及放回盒子里,大杰先是看见了门后的我,朝我客气地笑一下,紧接着就看见了地上的瓶子,他走过去睁大了两眼,看清楚了瓶子里的东西,又看了看手足无措的老张,问:“这……这是什么?”
老张蹲在地上,仰头看着大杰说不出话来。大杰朝地上密密麻麻的瓶子逐一看过去,一边看一边颤栗,一语未发。最后他看到摆在最后面的装猫的瓶子,突然说:“连猫你们也杀……白灵不是刚死吗?”说完白了我一眼——他显然认为这些东西是我和老张一起弄出来的。
“哎……那个什么……我没……哎……”我刚要辩解,大杰已经转身开门往外走了,一边开门一边摇头。
谁知门外居然刚好站着主席他们三个,估计是正准备敲门进来用厕所。大杰一脸铁青地把门拉开,指着我和老张对他们三个说:“把猫活活淹死的事也有人干得出来。”
门外的几个人顿时呆住了,就在这时,田鸡像突然惊醒了一样朝老张喊:“我可没说啊!我说白灵是我淹死的啊!”喊完他又朝大杰说,“我可没说是他干的啊,你可别乱说啊。”
我猛然反应过来,朝着蹲在地上的老张说:“白灵是……你淹死的?!”
老张埋怨地看了田鸡一眼,然后低下头,默默地把瓶子一个个摆进箱子里,一语不发。
田鸡这时候才知道说错了话,在我们几人的逼视下,他终于藏不下去了,只好支支吾吾地把实话说了出来:“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在弄这些东西,之前他弄兔子的时候就是托我跟楼上寝室要的……他说他要做实验,还给我看他的实验……我没跟任何人讲,也怕这些东西……后来白灵有天晚上在我电脑上尿了一泡,我真的挺气的,所以就想把它……但我不敢自己弄,就找了老张,他就答应了……那天晚上他跟你们在一起打扑克,然后抽空跑出来了一趟,因为时间紧,扔不出去,所……所以就在厕所冲……冲下去了……”
这时我才依稀想起来,那天晚上老张跟我们打扑克的时候,确实出去了一段时间。
老张抬起头偷偷看了田鸡一眼,然后慢慢站起来,坐在椅子上,也不敢正视我们几个人的眼睛,只用手不停摸着他的木头箱子。
“怪我!”田鸡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脸,说,“是我让老张弄的!不怪他!真的别怪他!所以我昨天跟你们说是我弄的!”
直到这时我才搞清楚,我的身边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同时心里也隐隐感觉到,老张的好日子长不到哪去了……
主席什么话也没说扭身走了出去。我和小胖相视一看,也跟着走了出去,紧接着大杰也随着我们走出来。留下田鸡和老张两个在寝室里,不知道他们还能说些什么。从那之后,我们寝室里彼此说话很少,我跟田鸡之间甚至一句话都没有,田鸡和老张设计的这次骗局让我们几个都心凉了不少,我甚至都不能肯定田鸡那天说的是不是就一定是真的。
照片·异变
田鸡一直呆站在那听着,听到这里他突然站不住了,一下子向后靠在衣柜上,五官开始很不自然地抽动,眼睛一会盯住寝室门,一会又盯住厕所门。心里虽然冰冷,但是屋外春天的气息却渐渐浓起来了,天气也一天一天暖和。学校东门附近新开了一家照相馆,房子外面圈了一个挺大的环形的草坪作院子,从草坪的边缘踏上一条青石铺设的小路一直走进去,就到了那家照相馆了。老板叫祁华,挺年轻,人很好,照相手艺也不错,而我刚好是学校摄影协会的,经常需要冲洗些照片什么的,于是开业之后不久我就和他熟识起来,我叫他华哥。
照相馆院子里的草不是经常修剪,高高低低的。草坪边缘还种着密集的一排灌木,草坪里面长着几棵粗壮的松树,容易藏身,没过多久,这里就吸引了远近几只野猫。
说实话,在那个时候,我每当看见猫的时候,已经有了种本能的抵触。每当我走在那条青石路上往照相馆走去,尤其是傍晚微风阵阵的时候,我总是感觉身后有一双双阴森凶恶的眼睛在盯着我。
华哥是很有爱心的一个人,他对这些野猫很好,给它们买了猫食和一些简单玩具,有些小猫经过一段时间跟人的接触,已经变得有些驯服了,有时候会躺在台阶上晒太阳,也不怕被人踩到,而有些女生去照艺术照的时候,还要求抱起小猫来张合影。
然而事情就出现在其中一张合影里。
一天晚上,大概八九点的时候,我拿了一卷胶卷去华哥那准备冲洗,一进门就看见他正坐在电脑前面盯住显示器不放,直到我走得很近了,他才觉察,慌慌忙忙地一伸手把一张数码照片关掉了。
“看什么呐,还怕人啊?”我笑着冲华哥说,“这卷按相片上的人头数冲,保证人手一张。”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猫呢。”华哥好像没理会我的话,也没接过我的胶卷,只见他脸上煞白煞白的。
“猫?!怎么了?”我一下子警觉起来,探过头去看。
“这个……”他边说边打开刚才那张照片,“你看看……”
我探头去看,照片上是一个小女孩,乌黑的头发遮住她消瘦的脸,她穿着一身白衣,正蹲在草地上,把双手掌心向上合起放在胸前,好像要托着什么东西一样,然而手上却什么也没有。她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嘴奇怪地往一边咧着,双眼无神地看着镜头。我只感觉一股阴气从显示器里升腾出来。
这不就是海边的那个小女孩吗?怎么到学校里了!我一边想着一边不自主地抖起来了。
“我记得我给她照这张相的时候她是捧着一只小猫的,怎么照出来就没有了?”华哥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我脑子里嗡的一下,许多想法一瞬间涌进我的脑子里去,赶忙问他:“什么样的猫还记得吗?!”
“好像是一只小白猫吧,也就几个月大……好像头上有一撮黑,刚来我这住了不长时间。”华哥看了看我惊异的样子,又问,“怎么,那只猫你见过吗?”
“华哥,你把这张照片打出来!我拿回去看看去!好像我周围有人养过这只猫!”
“哦好!说实话这是挺邪门的,这照片是上个礼拜照的了,可这个照片上的小女孩一直没来领照片,也不知道为什么。”
“快打出来华哥!我回去问问!”
“在打了在打了。”
几秒过后,照片打了出来,我一把抓过来,说了声“我走了”就撒腿往外跑去。
我一口气冲到了寝室,一把推开门,他们三个正在各忙各的,都停下来愕然看着我,我朝他们三个大喊一声:“都过来看!主席快看看!是不是这个!”
主席一把扔下手里的东西凑过来,他看了一眼就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田鸡和小胖也赶紧凑过来,田鸡一把把照片抢到手里,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下去,又哆嗦着把照片扔回我手里。
小胖接过来看了看照片,一边指点一边说:“你看那头的形状,还有眼睛和牙……这谁啊?怎么长得……那么……像猫啊?!”
我这才仔细看去,只见小女孩额头很窄,颧骨及两腮内陷,下巴很尖,那倒三角形的脸型让人不得不想起猫来。她的左眼里没有光泽,眼球的形状也不大圆滑,稍微鼓了一些出来,就好像一块被风干的腊肉塞在那里,而她左眼的眼皮也好像是一块死皮一样,耷拉在眼球表面,让两只眼睛看起来不一样大小。她矮小的鼻子下面就是歪咧着的一张嘴,两颗三角形的虎牙从嘴唇下面露出了个头,奇怪地盯着我们笑。
主席突然把脸转向我说:“应该就是她,海边的那个……照片哪来的?”
“就在东门那家照相馆,老板上个礼拜给她照了这张相,然后这人就再没回来过。”我说,“而且老板说,她照相的时候手里捧了只猫,结果照出来却没有了……” 田鸡一直呆站在那听着,听到这里他突然站不住了,一下子向后靠在衣柜上,五官开始很不自然地抽动,眼睛一会盯住寝室门,一会又盯住厕所门。
“老板还说那只猫……跟白灵一个样。”我继续说。
田鸡靠着衣柜唰地滑下来坐在地上,呼吸越来越急,大滴大滴的冷汗从他头上冒出来,顺着他的脸颊往下落。
我们三个见田鸡这个样子,各自心里已经有了数,同时也多了几分提防,事情确实是田鸡和老张干的,但谁又知道这报应会摊到谁的头上?不过我们都肯定的是,那猫是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田鸡,”主席沉默了好久才说,“不管你之前做过什么,总之事情到了现在这份上,你不能再胡来了……你去拜一拜吧……就当是求求情也好,尽份心也好……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了。”
田鸡没说话,只是垂着头用力地点了几下,半晌抬起头冲我们问:“去哪拜?”
“海边,埋白灵的地方,明天一早我带你去。”主席说。
“明早?!那今天晚上怎么办?!”田鸡的头发已经被他抓得乱蓬蓬的了。
“今晚?总不能现在去吧?这都几点了?”我说。
“别!别耽误了!再耽误就没命了!”田鸡一撑身后的衣柜,整个身体趴在我和主席跟前,埋着头简直像要下跪一样。
我和主席赶紧把他扶起来,主席说:“田鸡你别……那走吧!要走就一起去!赶紧的!”
田鸡用力撑了一下地,摇晃着站起来,小胖过去扶住他,我拿了把手电,接着我们四个就夺门而出。
我们出了校门,穿过一条马路,在密密麻麻的居民区里穿梭了一阵子之后,终于看得到海了。沿着一条泥路往前跌跌撞撞地走,泥路的一旁就紧贴着石崖,路边是一排低矮的石桩,石桩之间连着粗粗的铁索。
起初是我和主席在前面领路,田鸡和小胖紧跟在我们后面,待走上这条泥路的时候,心急的田鸡快步走到我们前面来,一个劲地往前面赶,一会就把我们落下一大截。我们三个见田鸡越走越远,担心他出什么状况,也快步走上去,边走边用手电照着田鸡前面的路,但他还是走得远了,背影越来越模糊。
我想喊住田鸡,“哎”的一声刚出口,手中的手电却突然熄灭了,眼前顿时一黑。
当时距离我们大概三四十米的地方有一户人家,独门独院,孤零零地坐落在那里,是个平瓦房的模样,门前的院子四周简单地扎了些篱笆桩,我从那房子窗户里透出的一点光亮可以辨别出来这些轮廓,可惜那光线实在太弱,完全不够照亮我们脚下的路。
我们三个只好摸索着前进,一边往前走一边大喊田鸡的名字,可是什么回音也没有。
难道……他掉下去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顺着路边悬崖找!快快!”我一边喊着一边顺着路边往前跑去。
没跑几步,眼前一个巨大的圆形的黑影渐渐近了——那东西就横在石崖边上,圆形的黑影中间还有一个圆形的洞,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卷光缆用的大滚筒。
那滚筒刚好挡住了我跑动的路线,我一时没收住脚,两手咚的一声拍了上去,滚筒就往石崖的方向滚动了起来,我一见不好,“哎”地大喊一声,连忙伸出两手拉住,主席和小胖也赶忙抢上前来用力往回扳,谁知我刚才撞那一下力量太大,这滚筒的惯性又太大,根本收不住了。
眼见着我们三个要被滚筒一起带下去了,只好一齐松了手,只听得哗啦一声,那滚筒碾过一条铁索,然后一个猛子就朝石崖下面栽了下去,途中咣咣地闷响了几下,最后只听见低处非常响亮的咔嚓一声——想必已经是粉身碎骨。
我们三个惊得一身冷汗,满心余悸地看着四周,生怕惊动了附近的其他人,却一眼看见刚才滚筒的后面就站着一个人,笔直地立在悬崖边上,低着头朝下看,就像跳水运动员起跳前的那个动作一样。
那不是别人,正是田鸡,我大喊一声冲了过去,可几步之外的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想扔下手电上前拉住他,可眼看他身体微微地朝前倾去,两腿慢慢弯曲下来,马上就要跳出去了,我只好腾空上去就是一脚,正中他的心窝,田鸡随着我的脚往后一仰,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嘴里半点声音也没有,然后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动了。
这时主席和小胖两个也赶上来,我们三个扯起田鸡的胳膊和腿把他拖到离悬崖边较远的地方,用力摇着田鸡的头,一声又一声叫他,可他什么反应也没有,他的头随着我们的摇动在脖子上打着转。我们三个吓坏了,我更是惊得一身冷汗,生怕是刚才那一脚踢重了。 就在此时,一阵叮叮当当的风铃声地从头顶的什么地方清晰地飘了过来,铃声掠过我们就又立刻传到了远处,然后再就没了动静。我们抬起头向周围打量,除了一片静谧的夜色,看不出有任何异常。我远望了一眼那泥路旁边的小房子,房子里的灯光依旧温暖安详,门窗紧闭,院子里也别无一物。正当我们四处张望的时候,被我扔在路边的手电突然自己亮起来了,一束光线无声地划破了黑幕,正好打在田鸡的身上,与此同时,田鸡“啊……啊……”地哼哼起来。
“你怎么了?田鸡!田鸡!说话!”我托着他的头大喊。
“吃……我要吃……”说着他突然一把死死攥住我的手,同时用鼻子凭空深吸了一口气。
“干什么!”我啪地打掉他的手,感觉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你吃……吃什么?!”
田鸡没答话,自己摸着地一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仔细环顾着我们三个人,我们三个同时后退了一步,我感觉心都快蹦出来了。
田鸡颤颤巍巍往前走,我们三个在他的左侧、右侧和身后保持一段距离慢慢随着他往前走,不一会就走到了那段山间的楼梯,楼梯下面一直通向海边。此时眼前豁然开朗,浪涛拍击礁石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海水的腥味也突然浓起来。
田鸡这时好像突然变得很兴奋,甩开我们朝楼梯往下跑,等我们三个反应过来的时候,田鸡已经蹿出去十几米了。我们几个开始在后面猛追,我拿着手电冲在前面,主席和小胖摸索着楼梯不敢快跑落在后面,等我们三个人一前两后都跑到楼梯底下的时候,发现田鸡再次不见了。
眼前礁石林立,海浪汹涌地灌进石头的缝隙里,传出些奇怪的闷响,像是谁在低声哼哼。我们三个人紧紧贴在一起,突然谁也不敢喊田鸡的名字,甚至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我用手电在周围一下一下扫着,一步一步往前挪。
我们就这样一直挪了十米八米的样子,还是没见到田鸡,手电却突然扫到了刚才掉下来的那个木头滚筒,滚筒已经散作几块。
我当时直觉这滚筒和田鸡会有莫名的联系,于是拿手电在滚动的几个碎片之间扫着。就在这时,身后的海水里突然有哗啦哗啦的响动,我们三个一转头,只见海面不远处有一片水波上涌,好似水里藏了什么东西。我赶忙用手电对准那里,同时三人往前走到海边想看个究竟,这时一个人猛地从我们脚下的水里冲了出来,伴着一声怪叫,一把抓住了主席的脚踝。
我们三人顿时大惊失色,主席更是“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定睛看去,正是田鸡,浑身湿透了,鼻子里呼呼喘着粗气朝岸上爬过来。我们三个赶紧把他从水里拖出来,他呼地一下子趴在海滩的砂石上,然后就用两手在嘴前抓来抓去的,好像在撕咬着什么。
小胖蹲下把田鸡的一只胳膊掀起来,哪知田鸡猛地一扬手,啪的一声直接打在小胖脸上,同时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小胖,龇出一排牙齿。小胖被惊得倒退几步,我们两个赶忙护住小胖,再看田鸡时,他手下正压着一只巴掌大的鱼,还在不停地甩尾巴,显然还是活的。
田鸡……他抓鱼干什呀?!
我们谁也不敢靠前,一步步往后退去,同时盯着田鸡的一举一动。田鸡同时也在盯着我们看,过了一会,似乎觉得没有威胁了,才又低下头,贪婪地大口撕咬着那条鱼。我们眼见着他捧起鱼塞进嘴里,一口咬住鱼头,那鱼尾在他嘴外面啪啪扇着,接着他把鱼头一口咬掉吐在一旁,鱼又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他一口一口咬掉鱼肉然后大口嚼着吞下,不一会那只鱼只剩下一根光溜溜的骨头。
我们三个人紧紧贴在一起,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不敢看却又不甘心抛下田鸡跑了,心里一片茫然。我简直连手电都拿不稳了,灯光在田鸡身上晃来晃去,一瞬间我感觉,眼前的田鸡根本不是人,简直就是一只凶残的猫!
田鸡吃完一条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然后又一转身朝水里钻去,我们急忙喊了一声他,田鸡回头循声看了看我们,好像认得出我们,又好像不认得,目光呆滞地扫了我们一眼,就又钻进水里去。
我一脚迈进水里想把他抓回来,冰凉刺骨的海水闪电一般从脚底袭遍我的全身,犹豫的瞬间,身后小胖和主席已经把我拉了回来,只听得主席低声对我说:“先别过去!看看再说!”
田鸡越走越深,海水一直没过他的大腿,他好像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又一头扎进水里,水面荡开一大片涟漪,随后又恢复了平静。十几秒过后,他又从水中冒起,吐出一口水,然后又大吸一口气重新潜进去。
风铃·猫群
我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那院子里突然聚了很多只猫,草丛里、树干下、台阶上、石板旁,一只只大大小小外形各异的猫耸着背走来走去,互相走过的时候还抬头叫上几声。这一回田鸡没那么顺利,几次出来后手上和嘴上都没见到鱼。又过了一会,田鸡好像感觉到冷了,从水里钻出来打了个冷战,然后把头左右胡乱甩着,抖落头发上的海水,就像一只猫在打毛颤一样。
这时我实在忍不住了,心想再不去把他捞回来他真的就要死在那里了,我大喊一声:“田鸡!是我!我来了!”然后跳进水里去。主席和小胖也终于忍不住,几乎和我同时跳到水里,朝几米之外的田鸡扑腾过去。
就在此时,一阵疾风掠过,悬崖上面又有清脆的风铃声传过来,比刚才那阵要响亮一些,但滑过我们的耳边就灭掉了。
我猛一转头,拿手电往铃声响起处照去,希望捕捉住什么,可是那手电光线实在太弱,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但就在我屏气注视的时候,却见悬崖上面好像有个人影晃了一晃,眨眼又没了踪影。
小胖先回头看了眼田鸡,大叫:“田鸡你怎么了!”又转头朝我们喊:“你俩快点!”
我转头一看,田鸡正愣在水里,也朝着悬崖上面的方向一动不动地张望,双手垂下,面无表情,然后却突然两腿一软,跪在水里,整个身子瞬间沉了下去。我们三个发疯地朝田鸡游过去,主席先到,在水里摸到他,把他一把提起来,这时我和小胖也赶到,三人一起架着田鸡往岸上挪。
到了岸上的时候田鸡已经半昏迷了,应该是灌了不少水进去。我赶紧蹲下来竖起一条腿,让田鸡趴在上面,不停捶打他的后背让他吐水,田鸡还保持着一丝清醒,一边哼哼着一边往外大口吐水,吐到后来,把刚才吃下的鱼都一起吐了出来,腥臭无比,真难以想象他是怎样下咽的。
过了一会田鸡终于睁开眼了,眼神不再凶恶,好像终于是恢复了正常,我们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田鸡一只手比划着要躺下来,我们就把他翻过来让他平仰在海滩上,他躺在那不停大口喘气,好像很久没有呼吸一样。我拿手电朝田鸡脸上仔细一照,发现他的嘴唇已经被刚才那条生鱼割破了,几缕血顺着他的两腮往下淌,田鸡不时伸出舌头把血又舔回嘴里。
这时我们四个人才开始意识到寒冷彻骨,主席、小胖和我腰部以下全都湿透了,田鸡更是浑身冰凉,如果不是胸脯还在起伏,简直就跟死人一样了。
于是我们纷纷脱下裤子使劲拧出些水然后再穿上,陷在水汲汲的鞋里的双脚已经没了知觉。我们打着冷战奋力站起来,田鸡却浑身瘫软了怎么也站不起来,小胖一把把田鸡背了起来,迈步朝来路走去。
黑漆漆的海滩上,我们四个连跑带颠地经过一丛丛巨大黑石,至于那黑石里面的东西,至于那海滩上白灵的坟包,我们再也无力去顾及了。
我们轮流把田鸡背过那山间的阶梯,接着又背上了一段平坦的泥路,个个累得气喘吁吁,田鸡这时候要下来自己走,我就把他放下来,抹了把脸上的汗,然后四个人并排往前走,田鸡不时吐出些带血的口水。
这时候我想起刚才那奇怪的风铃声,于是转头朝他们说:“刚才咱们在水里的时候,悬崖上好像有个人,你们看见没有?”
主席说:“你说是那阵风铃声吗?人我没看见,但是声音确实是有,可只有一阵就没了。”
小胖说:“是,而且我们来的时候也有一阵风铃声……好像就在这附近听到的,你们还记不记得?”
我点点头说:“对对!一共有两声,第二声的时候我看到悬崖上好像有个人影一闪,不过我也没看清楚。”
田鸡一直在我们身边低头走着,这时候突然一脸惊恐地问我们:“刚才我怎么到水里了?”
我们三个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半天小胖来了一句:“你还差点从这跳下去呢。”说着一伸手指了指悬崖边上。
田鸡睁大了眼睛看了看我们,然后重新低下头不再言语,好像是在努力追忆什么。
一边走着,我一边打量了一下海滩的位置,回想刚才那个黑影的位置,因为我想那风铃声和这件事情一定有着某些联系——第一次风铃响起的时候,田鸡从昏迷中突然惊醒了;而第二次风铃响起的时候,田鸡又突然从疯癫变正常了。
我左右打量着,最后确定下来一个地方——那是泥路旁边的悬崖凹进去的一块小山角,那里临着悬崖长着一棵高大的老树——因为我隐约记得那黑影闪开的时候,旁边是有一团高大的黑影的。
我用心记下这个地方,又转头继续走,却发现这棵树正对着来时遇见的那个院子,这时那房子里已经熄了灯,院落寂静,更无半点声响。
可能是住着户渔民吧,要赶着明天一大早出海,现在已经睡了。 一路无话。我们几个回到寝室,一进门,熟悉的一切展开在眼前,我们个个仿佛获得了新生一般。
我们先各自擦洗了身子,把衣裤换好了。这时候才发现主席和小胖的手机都进了水了,田鸡手机不知道掉在哪了,只有我的手机因为放在上衣口袋里,才幸好没出问题。
主席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说:“走,去老张那,不能耽误了,否则要出大事!”
田鸡只顾擦着嘴上的血,一声不吭,颓唐得一塌糊涂,好像认了命似的。
我们四个收拾妥当了,便匆忙往老张寝室走去。刚一进门,一股茄汁鱼罐头的味道就冲进我们的鼻腔。
屋子里就老张一个人,他抬头看了我们一眼,面上却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们自从知道他淹死白灵以后,就一直没和他讲过话。
老张一边放下手里的馒头和筷子,一边嚼着嘴里的东西冲我们点点头,眼神闪烁,迎着我们也不是,躲着我们也不是。桌子上一个鱼罐头打开了,刚吃了一半。
“老张……有没有事你?”主席看着他试探着问。
“嗯……我?什么事?没事啊。”老张抬眼疑惑地看着我们几个。
我们几个一对视,觉得没什么问题,才相继走了进来。
“你吃鱼啊今天?”我走过去,看着桌子上的鱼罐头问他。
“啊……怎么了?”老张被问得越发摸不到头脑。
“大杰人呢?”主席问。
“他……呵……”老张摸摸后脑,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这些日子回家去住了……”
“大杰不在也好,少一个人知道。”主席继续说,“老张,你要有准备,可能就在这几天,也可能就在今天晚上,你会出事……”
“这都在说什么啊?”老张惊讶地打断主席问。
接着主席就把田鸡晚上的事前后讲了一遍,老张一声不响听得很专注,却没见他有太多恐惧的神情,甚至听到某个时候还微微一点头,反而坐在一旁的田鸡却听得双目圆睁,像是不相信主席的话似的,后来两眼渐渐黯淡下来,最后低头缩在椅子上不再动弹。
主席讲完后,我们都看着老张的反应。
只见他两手使劲一抹两边的头发,挺直身坐起来,然后不时用眼睛扫一下身边的田鸡,半晌才来一句:“你们说的是真的假的?变……变成猫……怎么可能呢?”说着他嘴角抽动一下。
“我不跟你开玩笑,老张,我不拿田鸡的命开玩笑,你也别拿你的命开玩笑。”主席表情严肃地说:“我告诉你,以后你别去学校旁边的那片海滩,离那越远越好,还有,走学校东门的时候也别往那家照相馆看,走得越快越好。”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老张点了点头,像是在听从,却又像是不耐烦,然后他突然想起什么来,说:“哦对,刚才你说的那张照片在哪?我看看啊。”
我想了一想,那张照片最后是我拿着的,后来我们几个出门临走时,我随手就扔到桌子上了。于是我说:“在我寝室桌子上,待会你过来看。”
“好好,我先吃几口饭,你们等等我。”说着他就大口吃起来,不一会一大块馒头和一罐头鱼就吃光了。
田鸡这半天一直耷拉着头,也不知是不是在听我们说话,好像对周围的事根本不关心似的。
老张擦擦嘴随我们四个来到我们寝室,我开了门直接走到桌边,可是那张照片却不见了。他们三个见我开始手忙脚乱,顿时也慌了起来,蹲下来四处找,可是还是找不到。
老张见我们四个乱做一团,却不上来帮上一手,只兀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半天却来上一句:“唉……算了吧,别找了,我还是不看了。”言语里显得非常轻松。
我们一齐停下手来看着他,主席终于忍不住大声喊起来:“老张我跟你讲,我的话你爱信不信!我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你要是不怕死你现在自己去海边!你去不去?你去我保证不拦你!你去试试?!我看你今天回不回得来!”
老张顿时十分尴尬,一张绛紫色的脸憋得通红,看着主席在朝他咆哮,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小胖赶忙出来圆场:“哎,都别急,老张不是那个意思,他是不想让大家太担心。”
我也赶紧说:“是是……还有,老张啊,你也别不信,刚才我们说的那些的的确确都是真的,主席也都是为了你好。”
“我信我信。”老张灰溜溜地点点头,言语里全是尴尬,“那我先回去睡了啊,你……你们也都早点睡吧。”
说着老张就扭身走了出去。
主席在老张身后锁上房门,气鼓鼓地说:“弄死两只猫了还能一点都不在乎……他怎么就能不信呢?!你说他……他怎么就一点不怕遭报应呢?!”说着还侧目看了一眼田鸡。
田鸡依旧没反应,无精打采地歪在一边。
前一天晚上照片的不翼而飞让我们惶惶不安了很久才入睡,所以第二天早上我们都起得很晚,醒来之后已经快中午了。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一直在想好像有什么事没做,最后想起来胶卷还没有去冲洗,协会里的人还急着要。于是我赶紧爬起来,洗漱完毕后就往华哥那走去,也想着再让华哥打出那张怪异的小女孩的照片来给老张看看。
快走到照相馆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照相馆的那个拐角聚了些人在指指点点,我隐隐感觉到些不安,赶忙快步走过去。
待走到照相馆院子外面的那排灌木时,我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那院子里突然聚了很多只猫,草丛里、树干下、台阶上、石板旁,一只只大大小小外形各异的猫耸着背走来走去,互相走过的时候还抬头叫上几声。
围在旁边的几个女学生好奇地结伴走了进去,朝就近的一只体形较小的猫走过去,大概是想逗逗它玩,谁知她们几个刚要蹲下来,那猫却突然猛地转过身来,张大了嘴“喵”的一声大叫,震得我耳膜一阵麻酥,同时见那猫睁圆了眼睛死死瞪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几个女生吓得大叫一声跳起来,赶忙跑远了。
那猫见人走远,也不去追,回转身去,又开始在院子里一步步走。
我站在那看了半天,手一直放在裤兜里,攥得那卷胶卷都快出水了,心里反复掂量着要不要进去,几番挣扎,最后一咬牙还是迈了进去。
[ 本帖最后由 享受人生 于 2006-8-3 12:23 编辑 ]
暗室·噬鼠
我心生诧异,几步走到刚才老张坐的地上,找他刚才扔掉的那条小绳子,结果在桌子底下找到了。我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上面散发出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照相馆里一个客人也没有,连华哥也不知道哪去了,前厅的灯是亮着的,电脑也开着,通往后面屋子的那扇门虚掩着。我喊了一声“华哥”,结果里面没有人回应,于是我朝那扇门走过去,伸手轻轻推开门。门的后面是一个过道,通向两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间开着门,是专门用作摄影的房间,里面好多道具摆设。我探头进去,里面没人,于是我又在另一个房间外喊了一声“华哥”,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回应。那扇门是关着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推了推,门没锁,门后是一块厚重的黑色粗布,想来应该是冲影暗室的门帘,我一手拨开,同时赶紧一手关上门,钻进身去。
屋子里面漆黑一片,只能从黑色窗帘的左右看到很微弱的两条光边,就像墙上竖着两根要熄灭的荧光棒,只照亮它周围几公分的地方。屋子里长年不见阳光,气味潮湿腐臭。我没敢迈步,捂着鼻子又喊了几声“华哥”,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我从没进过这屋子,也不知道这屋子的结构摆设,不敢往里迈步走,只好又转身往回走。
结果一拉门,发现门锁上了。
我顿时浑身一哆嗦,赶忙转身回头看,可是暗室里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这黑暗中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有莫名的东西,而且从头到脚裹得我一阵阵窒息。我往身后连抓几下门锁,门还是打不开,我吓得赶紧朝黑暗中大喊几声,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给自己壮壮胆,同时大力拍门喊“华哥华哥”,可是什么回应都没有。
半天过去了,屋里屋外都静得出奇,我渐渐感觉到一种近乎疯狂的冲动,并且隐隐约约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慢慢逼近,不禁再次大声喊了出来。这时我猛然想起来这屋子是有窗的,只是拉上了窗帘而已,于是我连忙往那窗帘冲过去,哪知刚跑了两步,咚的一声撞上了一张桌子,大腿上顿时疼痛难忍,我不禁“啊”地大叫一声,踉跄着摔在了地上。我顾不得疼,一边捂着腿,一边奋力站起来,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两只发光的黄眼睛就在我脑袋旁边盯着我看,一眨也不眨的,我猛地想起老张弄死的那只黄猫!
浑身的血一下子全涌在了脑袋里,感觉整个脊椎全麻了,过了几秒我才叫出一声,双手一拍地站起来,谁知头刚好拱到那张桌子,只听劈里啪啦一阵声响,像是好多东西从桌子上掉下来,随后就是噗的一声闷响,桌子也翻了过去,好像压在什么软的东西上面。
我当时也没去多想,只是一心想去拉开窗帘,就在这时,地上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呻吟声。
我在黑暗中朝那声音大喊:“谁?!”
可那人没回答,只是又呻吟了一声。
我冷静分辨了一下,认出好像是华哥的声音。于是我冲着近在咫尺的地方大声问:“是华哥吗?!”
那人再没了回应,连呻吟都没有了。我赶忙摸索着冲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填满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我回头一看,那压在桌子底下的不是别人,正是华哥。
我冲过去把桌子扶起来,把华哥扶到椅子上坐好,只见华哥捂着被桌子压到的肋部,嘴里直吸冷气。
“对不起啊华哥!砸着你了吧?!”我说。
“没……你快回寝室看看……”华哥突然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
“看什么?!”我问。
“今天一大早六点多钟,我刚刚起床,门还没开,突然有个人在外面砸门,他说他是你寝室的同学,问我要昨天晚上我给你看的那张照片,说是昨天那张你给弄丢了。我想反正是你的朋友,就重新打了一张给他,结果他拿着照片刚一出门就大叫起来,我跑出去一看,就看见好几十只猫一起扑上去咬他,我也不知道这里怎么突然多了那么多猫,也不知道他怎么惹了猫了,然后他就跟那些猫在打……然后……哎?!然后我是怎么躺在这的……怪了……”华哥说到这突然停住了,开始皱着眉头努力回想。
我不禁心头一颤,猛然想起来刚才黑暗中的那双发光的眼睛——那决然不可能是华哥的眼睛,人的眼睛不可能发出那种光来,我赶忙四下打量屋子的四周。这暗室其实很小,设施也很简单,除了刚才我撞倒的那张小桌子之外,还有一张大桌子,大桌子上摆着个显影设备,旁边是一张椅子,华哥正坐在上面;靠里墙的一侧立着一排木头架子,上面摆放着还没冲洗的胶卷,架子上贴着些编号什么的;窗台的下边是一排暖气片。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从我这个角度,可以一眼看到所有的这些东西。
我扫了一眼,没什么可疑的东西,但又不放心,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还是什么异常也没发现。但是,刚才摔倒的一刹那,那对发光的眼睛真的就在眼前,非常真切,绝不可能是什么幻觉。而我自己知道,我要找的是一只猫,或许就是那一只白猫,但是实际上,如果那猫真的就隐藏在什么角落里的话,我却又没胆量去看它。 我回转身又走到华哥面前,只见华哥还在低头皱眉思索着,那神情就和田鸡昨天晚上一个样。
“华哥?华哥?”我一边推一边叫他。
“嗯?”他迷迷糊糊地看着我。
“你刚才说的我那个同学叫什么?长什么样?”我问。
“他也没说他叫什么,人长得挺黑,身子挺墩实,感觉岁数比你能大点。”他说。
“哦,我知道是谁了……我马上回去看看。”我一边说一边寻思,老张来要照片干什么?
我和华哥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到桌子上,然后就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我才想起门被锁上了,于是华哥又拿螺丝刀把门撬开来我们才出去。我把胶卷给了华哥,交代了一声,匆匆往寝室楼赶去。
到了老张寝室门口,我急得咣咣砸门,可砸了半天里面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又掏出手机给老张打电话,响了好长时间那边才接起来,只听见老张气急败坏的声音:“喂?干吗?!”
“你在哪?今天早上你是不是去照相馆了?”我问。
“你怎么知道了?!”他在那边大声问。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我问。
“别他妈提了!见鬼了!等我回去!我马上到了!妈的见鬼了!”他在那边破口大骂。
“那行,我在楼下等你。”我说完挂掉了电话。心想,我还从没见过老张像这样激动过,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过了一会,一个人从坡下朝上走过来,头上戴了个遮脸的毛线帽子,两手戴了双手套,看那走路的姿势,正是老张。
“上楼说!”老张走近了后,突然朝我低声喊。
我尾随他上了楼,他用钥匙拧开锁后,恶狠狠地一脚把门踹开,我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门。他把钥匙一把扔在桌子上,然后慢慢把那帽子从头上扯下来,又小心地摘下手套。等他转过脸来的时候,我忍不住一声惊呼:“你脸怎么了?!”只见他的脸上东一块西一块贴着好多块纱布和胶带,有的地方肿得很厉害。
“妈的!被猫挠的!”老张忿忿地说,“鼻尖上掉了一块肉!右耳朵也被抓烂了!还有这两只手也是!”
“你今天怎么惹着猫了?”我一边问一边看着他脸上手上的伤口。
“我哪惹了!我一出那个照相馆的门,地上就突然蹿起来好几十只猫,朝我一起扑过来,上来就撕咬我,我甩都甩不掉,几下就成这样了!”老张边说边指他的脸和手。
“然后呢?”我继续问。
“后来我抓过一只猫,使劲朝地上一摔,脑袋着地,那只猫当时就不动弹了,其他猫就吓跑了。”他说。
“你……你又杀猫了?!”我大声问他。
“也不知道死没死,反正当时是不动弹了!”他恶狠狠地说,“再说这怎么能怪我!是它们先来抓我的!我就算弄死它一两只还不应该吗?”
我无话可说,当时只想着和这个人离得远点比较好。我刚要找话题走开,这时老张咣当一声把自己的柜子打开,把那大木头盒子又拖了出来。
“这些东西你还没扔啊?”我说。
“扔?为什么要扔?我花钱买的!还没研究完呢!”他边说边打开了盒子。
我见他把天平和砝码盒子都掏了出来,然后把一个个瓶子轮番放在天平上称,称完后比对一下瓶子标签上写的重量,然后又放回去,各种动物尸体在我眼前的瓶子里晃来晃去,里面有我见过的,也有我没见过的,看来这段时间老张又弄死了一些新的动物。
最后是那个装着黄猫的瓶子,老张像称其他瓶子一样,把这瓶子放在天平一侧的托盘里,然后添减些砝码。等天平重新平衡的时候,老张好像愣了一下,手突然停在空中不动了。老张又把瓶子拿起来,检查一下瓶口、瓶壁和瓶底,然后又放了回去,天平左右起伏了几下,又重新恢复了平衡。
老张脸色突然变得很严肃,盯着瓶子里的黄猫半天,突然自言自语来一句:“来了……果然是来了……”
“什么来了?”我把头凑过去,看那天平上的刻度。
“出来了……少了几克……应该是出来了……”老张低沉着声音慢慢吐出几个字。
我顿时明白了。
“来吧……都给我来啊……不就几只破猫吗……看你们厉害还是我厉害……”老张的脸色逐渐由严肃变得狰狞。
我正猜着他要做什么表示,他突然从兜里翻出那张照片出来,盯着那照片说:“不错……就是她……”
我没放声,等他继续讲下去。
“她这只左眼,就是主席踩扁的那个,又被她拣回去安上了……这小杂种,眼珠子还圆不圆方不方的……长得人不人猫不猫的……”老张一边咬牙一边说,然后把照片递给我。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退后几步,不去接那照片,实在不敢再多看一眼,说了声:“我走了,你小心点。”说完就扭身往外走。只听见合门的一刹那老张在咬牙切齿地说:“敢弄花我的脸……等着……我把你两个眼珠子全抠出来踩扁……”然后嘶的一声传来,想是他把那照片给撕了。
老张已经快气疯了,当时真的想象不到以后会发生什么。
我回到寝室,见他们三个都在,正准备去吃午饭,我一五一十地把一上午的事跟他们讲了,田鸡吓得魂不附体,哆嗦着说不去东门吃饭了,免得路过照相馆,要改去食堂吃。于是我们陪他一起去食堂。田鸡一路东张西望的,就怕见到猫,在食堂打饭的时候,也有意回避鱼虾之类的东西。我们三个看在眼里,心里也都明白,只是不做声罢了。
吃完了饭,我们几个往回走,田鸡说想去老张那看一眼,劝劝老张别乱来,否则真出了事就完了。我刚好也有这样的想法,想找几个人一起劝劝他,上午的时候一个人面对老张,实在是怪害怕的,也就没说什么。
我们四个人直奔他的寝室过去。门居然没关,我们敲了两下就一把推开了。
只见老张坐在地上,脸上似乎消瘦下去一些,有几块纱布已经掉了,伤口血肉模糊,渗着脓。他两手搓弄着一根几寸长的小绳子,见我们进来了,抬头看了一眼,好像不认识我们一样,盯着我们一直看,目光呆滞,眼睛似眨非眨地慢慢合了又慢慢张开。
我顿时觉得不对劲,急忙堵住门口先不让他们进来,同时大喊一声:“老张!”
结果他没反应,还是愣愣地一直朝我们看。
我们四个这时又一起喊他:“老张!”
这一声足够大了,老张好像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眼睛里顿时有了神,他先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自己,摸索着坐在了椅子上。
我刚要跟他说话,只见他看了看手上的小绳子,又往旁边桌子上看了一眼,忽然打个激灵,一把把那绳子扔掉,奔到我们旁边的厕所就“嗷”的一声吐开了,主席赶忙把他扶住。
我心生诧异,几步走到刚才老张坐的地上,找他刚才扔掉的那条小绳子,结果在桌子底下找到了。我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上面散发出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那上面毛茸茸的还粘着水,末端还连着一块皮肉!我立刻明白过来,转头一看桌子,只见那装老鼠的瓶子已经被打开,里面是连着老鼠头的半个老鼠,另半个已经不见。
老张在厕所吐出的,是已经腐烂的老鼠肉……我一把扔掉那根老鼠尾巴,当时就吐了。
这一惊变让他们几个猝不及防,小胖和田鸡见我也突然吐了,赶忙跑过来扶我,边拍我的后背边大声问:“怎么了怎么了?!”我一指桌子上的瓶子,又一指地上的老鼠尾巴,他们看了一眼就顿时明白过来,同时“嗷嗷”两声闷吼,也都吐开了。
主席看看我们,又一眼望见了瓶子,立刻猜出来了怎么回事,急忙一手掐住脖子才终于忍住没吐出来,同时另一只手扶着摇摇欲坠的老张。这时候我已经吐得胃空,于是几步钻进寝室的洗漱间里拼命漱口,只觉得反上来的胃酸烧得嗓子火辣辣的疼。老张在一边没完没了地吐着,一声比一声大,呕吐物啪啪地落在便池内外,整个寝室全是恶臭。
这时小胖和田鸡也跑过来漱口,我就走出洗漱间去帮主席拉住老张,不停拍着他的后背。过了一会,老张已经吐不出来东西了,开始“啊啊”地嘶哑地叫着,嘴大张着喘气,不时吐出几口黏糊糊的拉着丝的口水。又过了一会,老张的喊叫终于小声了一些,他突然一转身,顺着厕所外侧的墙滑到地上坐下去,不时用袖子猛地擦下嘴,闭着眼睛咬得牙咯咯作响,狂怒之极。
我们四个这时候都已经回过神来,盯着老张不敢言语,生怕惹恼了他再让他干出什么来。过了一会,老张睁开眼来,冷冰冰地看着我们四个,然后又擦了一下嘴,突然甩出一句:“都别往外说。”
我们四个见他吞了半只死老鼠,心里已经是怕得要命,只怕说出去又会让他遭到什么报应,于是赶紧点点头。气氛非常尴尬。
这时主席岔开话题说:“咱们去弄点沙子,把屋子里收拾收拾。”
我们几个刚说了声“好”,就听老张在地上低吼:“不用!我自己弄!你们走!”
我们几个愣了一下,我说:“吐得满屋都是,都帮忙收拾一下吧……”
话音还未落,老张就粗暴地把我打断:“叫你们快走就快走!我说我自己弄!”
我们几个见老张情绪非常激动,哪里肯放心走,生怕他再出什么事,却又不敢跟他多说一句,于是都站在那看着他不言语。谁知这时老张一扶墙蹭地一下站起来,张开两只大手一拢一推:“出去出去出去!我自己静会儿!”
于是我们几个被他踉踉跄跄推了出来,门在我们面前咣的一声关上,我们几个互相看了看,也只能作罢。主席说:“晚上再过来吧,他现在这样,咱们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让他静静也好。”
追逐·渔人
田鸡吐一口鱼鳞吃一口鱼肉,不一会嘴唇就被割得鲜血淋漓,和着那鱼的血一起往下流,看得我嘴唇阵阵发麻,不一会他一只鱼吃完,用手一扒拉那鱼骨头,骨头从树杈上直坠下悬崖……下午我有课,他们三个没课,我见时间刚好差不多了,拎着书包就出门了。他们三个要一起出去,该买手机的买手机,该修手机的修手机。临行前,我偷偷叮嘱主席和小胖盯好田鸡,别再出什么状况。
我忘了那一下午上的什么课,一点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那瓶子里的半只老鼠,还有老张手里搓着的那根老鼠尾巴,又恶心又后怕。
战战兢兢过了一下午,课终于上完,我去食堂吃了顿饭,吃完后给他们三个各打了一个电话,结果都提示关机状态,看来手机还没买着,也没那么快修好。
我出了食堂门,左右寻思不知道该去哪,突然想起来照相馆的那群猫,又担心华哥出什么事,于是往那照相馆方向走去。
天色已暗,风却已经暖了许多,转眼过了四月,春天的气息渐渐浓起来了。我来到照相馆,看到大门正敞开着,里面灯光明亮,与外面幽静沉暗的院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跨进院子走在青石路上,一颗心上蹿下跳,我不停前后左右甩头看,生怕地上突然跳起几只猫来。可是奇怪的是,猫都不见了,连一只都没有。偌大一个院子静得出奇,树平草静。眼前这安静让我更觉一分害怕,于是赶紧快步跑进照相馆里去。
照相馆里有两个女生,正站在桌子前面等着拿照片,华哥在桌子后面埋头找。他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了我,冲我一点头,然后把照片递给那两个女生,那两个女生道了声谢就转身出去了。
华哥见她俩一走,赶忙皱着眉头一捂额头,说:“唉……早上的事弄得我一天心怪慌的……哎对了,你那个同学怎么样?伤着没有?”
“哦……他没什么事,就是破了点皮。”我没说老张吃老鼠的事,又问,“你呢?”
“别提了,今天你一走我就出门查看,结果看见一只死猫在台阶上,我差点一脚踩上去。”华哥盯着我眼睛说,神色焦虑,“那猫鼻子嘴里全往外冒血,我怕影响生意,就想赶紧捡起来收拾了,我刚一弯腰,突然背后钻出几只猫来,其中一只猫叼起那只死猫的脖子就钻到后院去了,把我吓得赶紧往回走,紧接着院子里的猫全钻后院去了,我也不敢追过去看,就回来了。”
“后院是……”
我刚想继续问,兜里的手机响了,我拿出来一看,田鸡的名字闪在屏幕上。大概他们已经回去了吧?
我一边想着一边接了起来,谁知那边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喊叫:“你在哪!快来东门车站!田鸡又疯了!我俩管不住他了!……”那声音已经完全变形,我还没来得及分辨是谁的声音,紧接着只听得电话那头几个人一阵大叫,好像是在厮打,声音离话筒突然变得很远,然后嘟嘟嘟一阵电话就挂掉了。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一边朝华哥大喊“有事先走了”,一边拔起两腿就朝东门车站飞过去。
半分钟不到,我已经跑到东门车站,见围了一大群人在那,我大喊一声“让开”就冲了进去,结果人群里不是他们三个,而是个老太太卧在地上,浑身直哆嗦,身旁散着一个塑料袋,几条活鱼在地上直翻腾。
我赶忙冲过去问:“大娘!刚才是不是有人抢你鱼了?!”
那老太太已经吓得知觉迟钝,愣了几秒钟才突然点了点头,然后又抬起胳膊指了指身后,支吾着嘴说不出话来。我朝她身后一看,见好多人冲着马路对面的方向翘首指点着什么,我顾不得众人眼光,一把冲开人群就往马路对面穿过去,向那片海崖狂奔而去。
不出我所料,当我穿过那片低矮的平房区,一直快跑到悬崖边的时候,果然看见他们三个远远地在前面那条泥路上追赶喊叫。我大喊一声“田鸡”就追了上去,主席和小胖同时一回头看见我,大喊一声“快快”又急忙回头继续追。
田鸡平时不怎么运动,整天窝在寝室玩电脑,可这时候突然变得十分伶俐,主席和小胖刚才只一回头,又被他落下了一大截。小胖已经是气喘吁吁,脚步越来越慢。
眼见着他们三个接连跑过悬崖旁边的那棵老树,往那山间的石梯跑过去,这时我也渐渐赶了上来,这时候田鸡突然一个倒转身,又朝来路往回跑,我这时才看到他嘴里还死死咬着一只鱼。主席对田鸡这一动作始料不及,脚下一个急刹险些滑倒,小胖在后面见田鸡朝他跑来,伸手就朝田鸡一抱,田鸡却倏地朝边上一闪,小胖扑了个空。
眼见着田鸡朝我这边跑来,我迎着他跑过去,刚要跑近他,他却突然变向往悬崖边上跑去,我心头剧烈一震,扯破了嗓子大吼一声“小心”,拼命要跑过去拉住他,田鸡却丝毫没理会我这一声,几步跑到悬崖边上。 我感觉心脏就要从嘴里吐出来了,脚却缓了下来。
就在这时,田鸡却一把抱住悬崖边上的那棵老树,两手两脚扒着树干要往上爬,我见那老树斜着长在悬崖边上,半个树冠已经悬空,不禁下意识地收住脚,这时只见田鸡蹲下来发力一跳,身子已经纵到树上,接着手脚交替扒拉几下,趴在了最低的一根树杈上。
我不敢再喊叫,生怕惊动了他,主席和小胖这时也赶了过来,慢慢走到我的旁边。田鸡在树杈上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就开始旁若无人地用嘴撕扯那条鱼,像是吃得津津有味。
我们三个在树下大口喘气,主席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动作,意思告诉我们先不要惊动田鸡,我们一时别无他想,只好一起死死盯住田鸡的一举一动。
田鸡吐一口鱼鳞吃一口鱼肉,不一会嘴唇就被割得鲜血淋漓,和着那鱼的血一起往下流,看得我嘴唇阵阵发麻,不一会他一只鱼吃完,用手一扒拉那鱼骨头,骨头从树杈上直坠下悬崖,没半点声音,我想像着田鸡掉下去的情形,心里越来越怕。
僵持了好一会儿,天色越来越暗,田鸡脸上的表情渐渐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他正把脸对着我们一动不动,像是在窥探我们的举动,我们没敢发出半点声音,只好站在那里和他对峙。
过了一会,田鸡把身子从树杈上移开,朝我们的方向挪动了一点,还是面朝我们,像要伺机跳下来逃走。
我正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前围住他,就在这时,一阵疾风掠过,同时一阵响亮的风铃声从头上的老树上方叮叮当当地传过来,我们正一愣神的工夫,却见树上的田鸡像浑身散了架一般,突然垂下两手,趴在树杈上,接着身子随着惯性在树杈上翻转,眼看就要掉下来!
我们三个猛然惊起,一起奔到树下,伸手想把田鸡拉下来,可他一点劲也使不上,我们累得手软也托不动他,他只好擦着树干往下溜,咚的一声闷响,仰面摔在地上。
我们三个赶紧把他拖到安全地方,正担心田鸡会不会被摔坏了,田鸡这时却突然一睁眼,吓了我们一跳,纷纷往后闪了下身子。
田鸡这时却开始嘴里倒吸凉气,一边捂着后脑一边不住喊疼,目光迷离,形容恍惚,眼睛左转右转,仿佛不知置身何处。我们见他恢复了知觉,就凑过来扶他,田鸡却一阵阵把鱼吐了出来。
就在这时,却听见我们背后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吼:“都找死呢吧!”
这一声毫无征兆,吓得我们一齐哆嗦一下,急转头,发现不远处的那座门院里,隐隐约约有个人影竖在那,他背后的房门已经打开,房子里面发出不大明亮的黄色的光。他站在那光前,像是剪影。
我们大喊一声回应:“对不起啊!我们马上就走!”边说就边把田鸡拖起来准备往回走。
谁知那人竟又提声大喊:“都别走!”然后朝我们大步走来,那剪影越来越大,好像要吞了我们几个。
我们已经没了退路,索性直起身子来,眼看那黑影一步步逼近,心里一阵发毛。
那人几步走近,只见他身高肩阔,腰圆臂壮,黑暗中我们看不到他的脸,只觉得一股杀气迎面袭来。于是我们几个纷纷抵住后脚,以防被他踹下悬崖去。
怎料那人却突然蹲下来,伸手捏着田鸡的脸左右翻弄了几下,拨开田鸡额前的头发摸了摸田鸡的额头,又捏了捏田鸡的下巴,就像拨弄一棵白菜似的。
田鸡刚想反抗,他一把把田鸡的头按在地上继续摸。我们见状急忙要拨开他的手,谁知三只手推上去,他的手竟纹丝不动,我们这一用力反而把田鸡疼得大叫一声。
那人低着头只顾自己捏,突然冲着田鸡吼:“看来是你干的!”说完直起身子往屋子走回去,头也不回地大声说:“你们过来!我有话说!”
我们目瞪口呆,看着他走进了院子又进了屋子,那屋门却没合上,我们愣得没了主意。 这时田鸡突然摸索着摇摇晃晃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去……去他那看……看看……”说着就抹了抹嘴,一瘸一拐往那院落的方向走。
田鸡只顾低头往前走,显得有些执拗,于是我们也只好陪他一起走去,心中却忍不住一个劲儿打鼓。
进了院子,借着屋子里透出来的光线,依稀看见院子中间是一条红砖铺的小路,院子左边直立着很多又粗又长的木头,每两根中间都系着一根绳子,绳子上面搭着渔网,还有些准备风干的鱼和海带之类,随风一晃一晃的;院子右边是一小块地,密密麻麻种着些东西,看不清楚是什么。
进了屋子,迎面就是一个厨房,头顶悬着个油乎乎的灯泡,不大明亮。正对我们的是个砖头垒的灶台。灶台旁边是个碗柜,里面摆着一只碗,碗上架着一双筷子,还有几个盘子。碗柜的旁边就是一张饭桌和几把椅子。
厨房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门,通向两边的房间,我们四个一起走到左边的门,见一个人正坐在炕头上含着烟斗,他四十岁左右,身形健硕,皮肤黝黑,渔夫模样,应该就是刚才那人。
我们正站在门口犹豫着,田鸡已经迈步往里走了,于是我们尾随而进。
“坐下听我说。”他也不抬眼,只扬了下手,指了指我们身后的一把藤条编的长椅。
我们几个回头看了看,小心翼翼坐了下来,又盯着他看。
“谁变猫了?是不是你?”他突然抬眼瞪着田鸡。
田鸡没反应过来,半张着嘴欲言又止,半天问出一句:“什……什么变猫了?”
“你的脸开始变了。越变越像猫了你知不知道?”说着他两眼在田鸡脸上扫来扫去。
“什么?!”田鸡傻了。
我们仨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用瞒我,刚才我一摸就知道了。”那人说,“再过几个礼拜,你的两边脸和脑门就塌了,下巴也越来越尖,最后长成一只猫的模样来……我问你,之前你是不是得罪了一只白猫,头上有一撮黑毛的?”他盯着田鸡。
田鸡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其实不是我……是……唉,其实是我……是我和另一个人一起……”
“可能真是它……”那人突然点了点头。
“你……你认识老张?”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因为我分不出他说的是哪个“它”。
“什么‘老张’?我说的是那只猫,祸害……”那人看了我一看,深深吸了口气。
“怎么回事?你也知道这只猫?!白色的,头上一撮黑毛的那只吗?”我追着问。
“就是它!这个祸害……怎么还没死?!”他挥手啪的一声拍在床头上。
“怎么回事?!大哥,那只白猫是我们前些日子养的……可现在已经死了啊。”我急着问。
“死了?没那么容易。五年前,这边住的渔户不止我这一家,那时候这边每家都知道有那么一只很小的白猫是祸害,它时不时挨家去闹,偷吃东西不说,还把家里东西全糟蹋了,弄得我们每家都得防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家家户户都关门关窗的,第二天早上一看,每家家里都还是乱七八糟的,地上全是它的脚印,吃的东西被咬得东一口西一口的,没法再吃。到最后闹得我们都没法打鱼了,日子没法过了。后来大伙嫌这猫闹得太凶了,就想逮住它杀了,可是怎么都找不着。有一天晚上,有人上厕所时看见这只猫了,就拿东西打它,结果把它一只眼打瞎了,然后……”他停下来,轻轻叹了口气,说,“然后谁知道,这两个人就长得越来越像猫了……后来有一天夜里,这两个人一齐跳了悬崖,就在这家门口的悬崖……”
大哥说到这有些动容,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我们几个听得目瞪口呆。难道……那白灵跟那这恶猫有什么联系吗?
听大哥刚才说有人跳过崖,我一瞬间想起几天前的那个夜里,田鸡就站在那个悬崖边上准备往下跳的场景,于是更加心惊肉跳。
铜铃·后院
这白天看起来已经很熟悉的院子好像突然变得非常陌生,我四下扫视着地上每一个可能出现状况的地方,生怕哪一丛杂草里突然亮起几对发光的眼睛来。“其实直到那时候,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和那只猫有关系。”他接着说,“那两人死了以后,家家户户夜里还是被那猫搅得不安宁。后来有一户人家请了一个能人来,能人说有只猫在这作怪,还说这只猫来历不一般。后来这个能人使了些办法抓着了这只猫,最后用个牛皮袋子装了,口上扎了几圈红绳子。然后他告诉我们说猫都怕水,要放到越远越好的水里,这猫就回不来了。当天我和几个人一起出海,把那个牛皮袋子扔进海里了,眼看着它沉了才又回来。从那以后,就真没有猫再作怪。但自打海里有了那么个东西,这些渔户打鱼时心里总不痛快,所以后来他们接二连三地都搬走了,房子也都拆了……”
“那你怎么不搬走呢?”我忍不住打断问他。
“我啊……我不能走……”他咂了咂烟斗,不再多说。
半天沉默,我在猜测着他话里的意思。这时候田鸡突然伸手仔仔细细地摸起自己的脸,才让我猛然想过来要坏事。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有两个人都这样了,怎么办?”我说。
“先这样……”他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串铃铛来,“这个,是那个能人临走时候给我们的,每户一个,说要是那猫又回来了,就摇摇这铃铛,它听见这铃铛声就怕了。”他一边说,一边随手摇了摇铃铛,那声音就和我们听过的风铃声一模一样。
田鸡听了这声音,好像突然激发了他潜意识里的什么东西,身子猛然往上耸了一下。
“外面那棵老树上也有一串,是以前邻居临走时留在上面的,为了照顾来往的过路人。我这里还有一串也是邻居留下的,你们拿回去用。”说着,他站起来走到一个古旧的五斗橱旁,用腰上的钥匙打开最下面的抽屉,拉开来,又掀开一个纸壳盒子,从里面提出一串黄铜挂铃来。
他关了抽屉又走回来,把那串挂铃递给我,说:“如果看他反常,就赶紧摇一摇这铃铛,当时就能管用。”
我点头称谢接了过来,仔细端详这事物,只见最上面是一个四角正方的黄铜圈,两个对角线各连有一根铜条,从上往下看去,好像是一个“凶”字的上面又加上一横的样子。
这铜圈的每个角及对角线的中心上各拴了一根结实的钓鱼线,五根鱼线在铜圈的上方汇成一股,打了个结,方便提拿吊挂。铜圈的下面,五根鱼线延伸着直直垂下来,其中那四角垂下来的四根鱼线较短,每根上面顺次打了两个结,每个结上拴着一个铜铃,对角线的中心垂下来的那根鱼线较长,末端打了一个结,拴着一个铜制的猫头。八个铜铃每个都刻有些我看不懂的字和符号。
我正看得入神,这时突然想起来老张还自己一个人在寝室,不知道什么状况,他一旦走在学校里突然疯了……
我越想越怕,一看表,已经是十一点多了,于是我朝他们三个说:“时间不早了,那咱们回去?”
主席点点头,又转头朝那人说:“大哥,我们得回去了,学校里还有一个人也这样动不动就疯,我们得赶紧回去看看,今天真得谢谢你!”
“好,你们回去吧,铃铛拿好了……还有,要是看到那只猫就马上告诉我。”然后他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说,“你们还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没?”
“我俩还见过一个小孩,浑身雪白的,样子有点像那只猫。”我指着我和主席对大哥说。
“小孩?”他突然显得有些紧张的样子,说,“不知道它是不是又害了谁家孩子……你们快走吧,时间不早了,有消息赶快来告诉我。”
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大哥点了一根蜡烛给我们带上,我用手掌护着那一小簇火苗边照边走,我们四个人就这样一路回了学校。
我边走边想——难道白灵真的一直没死,现在又回来了?那我们之前从下水道里掏出来的,只是它诈死的样子吗?还有,当初是那些渔民杀死白灵的,那它现在回来了,为什么不报复他们?而且是大哥出海把它亲自扔掉,为什么那大哥就一直没事呢?
进了校门我就开始给老张打手机,打了半天没人接自动断掉了,我就又打他的寝室电话,响了很多声还是没有人接,我心中隐约觉得又要坏事,又反复打他手机,同时加紧脚步往前走去。
到东门照相馆,我习惯性地往院子里望了一眼,只见照相馆的大门和窗户里都没透出半点光亮,照相馆的外形和院子里婆娑的树影混成黑漆漆的一团轮廓。
我这时猛然想起华哥白天说的话——猫都钻到后院去了——可是为什么呢?后院能有什么吸引这些猫,能让它们从前院一下子全消失掉?
于是我跟他们三个说了下这个事,问问他们要不要去后院看一眼,反正现在手里有这串铃铛。主席和小胖还没等答话,只见田鸡一边摸着脸一边急得连说“不去不去”。
我又掏出手机给老张打电话,结果电话响了两三声突然灭了。我正把手机从耳边拿开,这时耳尖的田鸡突然一把把我们几个死死拉住! “手机响!听没听到?!”田鸡瞪圆了眼睛往前面一片黑暗处来回扫望。
我们竖起耳朵仔细听,“没有啊。”我们说。
“现在没了……刚才有!我听见了!飞利浦的!就是老张那个铃声!”田鸡激动地说。
“在哪?!”我们一齐问他。
“好像……在那一片……”田鸡一指照相馆的院子。
我赶忙又给老张手机打电话,可语音提示已关机。于是我点亮蜡烛,几个人心照不宣地同时朝院子里走去。
那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草木太多,处处幽深叠嶂,我们几个在微弱的烛光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探着步子,这白天看起来已经很熟悉的院子好像突然变得非常陌生,我四下扫视着地上每一个可能出现状况的地方,生怕哪一丛杂草里突然亮起几对发光的眼睛来。
绕了院子大半圈,也没发现老张的踪影,也没半只猫的影子,这时候我们刚好绕到了照相馆的后侧。
我每次去照相馆从来都是走前门,所以这地方我从来没来过,甚至从没注意到有这样一个去处。我们正待迈步再往前走,却只见一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横在我们面前,挡住了去路。
我拿蜡烛朝前一引,发现那铁栅栏大概高两米多,每两根竖着的铁条间大概只有十几厘米的宽度,无法直接穿越。为了防人翻越,栅栏顶端焊了一排尖利的铁矛。栅栏右侧本来开有一扇小门,可是现在那门上已经挂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我用力摇了几下那锁头,结实得很。
“看来只能翻过去了。”我转头对他们说。
“上吧!赶紧的!”主席一边说就一边开始往上爬。
主席奋力爬到最上面,小心翼翼地翻过那排铁矛,一松手又跳了下去,说:“你们快点,蜡烛不多了!”
紧接着我们三个翻了过去,立足四看,这应该就是华哥说的后院了。
这时忽地一阵风吹过,烛火摇了几下就倏地灭了,我急忙又掏出火机来重新点上,那蜡烛本来就短,现在已经烧得只剩一两厘米长,烛心的棉线已经看得到底了。
主席掌护着那一小簇火苗,我们就借着那微弱的光继续往前走。后院的杂草好像从未修剪过,比前院的长得高许多,脚下的泥土湿润松软,粘着脚底让人很不舒服,周围偶有虫鸣,叫一声就不再有动静。
这时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我不禁把手伸进兜里,把那串铜铃提了出来死死攥住。
前面是很高的一大丛黑影,顶端尖尖的直插夜空,隐约像是许多松树形状,黑压压一片,也不知前面有多少树木。
结果还没走几步,主席就在前面“啊”的一声喊出来,我们赶忙冲到前去,只见主席低声说:“没事没事,蜡烛烧完了,烫到我手了!”边说边把蜡烛头扔掉。
这时田鸡把他手机拿了出来,说:“只好用这个了!”说着,他打开手机,屏幕的绿光一下子亮起来。
于是我也拿出手机来,两道绿光一起照路。
转过一棵树,发觉前面的路愈发困塞,左一棵右一棵的全是树,我们拿着手机一棵树一棵树绕着照过去,生怕错过了什么。小胖守在我们身后,走一步回一下头,盯着我们身后的状况。
大概这样走了十米八米,还没有老张的半个影子,我这时开始怀疑田鸡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也开始后悔大半夜不该跑进这种地方来。
前方又出现一棵老树,粗粗的树干撑起偌大一团树冠。我走在前面,突然心生异念,正要去照个明白,却冷不防被地上隆起的树根绊了个结结实实,噗的一声摔在地上,脸部咣地撞到一条形硬物。我急忙用手机照过去,竟是一条人腿!
我抖着手机顺着这条人腿一直照上去,一张绿脸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一双圆眼痴痴盯着我。我“啊”的一声大叫出来,挣扎着在地上往后蹭了几下,却见那脸没动弹。
这时他们三个已经赶上来,借着田鸡的手机一看,就是老张——半坐半躺地歪倚在树下,睁着眼一动不动!
我又赶紧爬起来冲过去,见主席正探手摸他的心跳和鼻息,一圈人大喊“老张!老张!”可他瞪着两眼一动不动。
主席说:“还活着!快摇铃铛!”
我这才想起来铃铛刚才那一摔已不见了,在周围摸索了一番才又抓回手里,发狂似地摇起来。
老张突然浑身猛地一颤,眼珠子转了一转,苏醒过来。与此同时,周围草丛里突然窸窸窣窣有无数响动,我们按住老张往四周看去,只见一双双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探灯一样射向我们,同时伴着一阵阵呜呜的叫声。
一股寒流瞬间传遍我的全身,我吓得不敢停手,只一个劲用力猛摇,几秒过后,那四周发光的眼睛突然如流星一般穿过周围草丛和树木,伴着一阵阵草木摩擦的响动,四处散去了。我们几个紧紧围成一团,我仍不敢停手,一直摇铃,直到手软无力方罢手。 “快走快走!”主席突然大喊。
我们几个赶忙把老张搀起来,准备走出去,这时才想起来,老张现在这样是绝对翻不了刚才那栅栏的,于是我们只好四处打量出去的路。只见这后院连着一片山,我们面前是堵一人高的石墙,石墙上面就是山坡,上面好似有路。
我们把老张搀过去,主席跳上石墙,把我们依次拉了上来。巧的是那山路正好通向学校的另一侧,不知是哪些前人走过的,于是我们就顺着那山路一路辗转过去。
终于从那山上走了下来,又顾不得休息,赶紧奔寝室就去。我一路紧紧攥着那串铃铛,唯恐又出差错,好在这一路终于是无惊也无险。
结果还没走到寝室,老张突然跪在地上,把手伸进嗓子里一个劲地抠,想吐却又吐不出来。我不禁浑身一震,心想:他不会……又吃了……
老张吐了半天还是没吐出来,突然一歪身子倒在地上,嘴里呼呼喘着粗气,发出阵阵腥臭。“赶快去医院吧!”我说。于是我们几个轮番背起他出了校门。
我们在路边不停招手,可是我们五个神色过于狼狈,以至竟然没一辆出租车敢停下来载我们。主席终于忍不住冲到马路中央,拦了辆车,直奔医院而去。
医生说立刻洗胃,我们几个在外面等着。
过了一阵,门突然咣的一声被撞开,老张奔了出来,我们几个马上反应过来,架着他就往厕所跑,老张推开一个便间的门,“呕”的一声吐开了。
全是老鼠,零零散散的老鼠皮、老鼠肉、老鼠内脏、老鼠血,最后是半个老鼠头,从老张嘴里接连吐了出来。我们几个虽然有所准备,却也终于忍受不住,当即四下全吐了。
老张跪在那好久没起来,等转过身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是面色苍白,眼圈发黑,眼眶塌陷,面形消瘦,我不禁一下想起来大哥说的猫脸的形状,结果越想越怕,却又不敢直接说出来。
老张这时摇晃着站起来,走到洗手池,把头埋进去,然后一把拨开水龙头,让那凉水直冲在他脑袋上,半天他才伸手关上水,“咕咕”地埋头在那打着嗝,整个厕所臭不可闻。
我们四个吐完也赶紧跑到洗手池去漱口,然后把他拉起来,一人架一只胳膊把他弄了出去。
打了两辆车,总算回到寝室。主席拿来热毛巾,老张接过来擦了擦头脸,半天才缓过神来,只是一句话也不说,呆呆地望着地面喘粗气。我们谁也没言语,看着老张的样子,心里一直发毛。
这时候老张却突然皱起眉头,两手抵住两个太阳穴用力按下去,接着两手随着整个头颤抖个不停,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渗下来。
我们正不知怎么回事,老张突然一睁眼,停止颤抖,脸上现出惶恐的表情说:“海……海边……”
“什么?!”主席问他。
“啊……海边……”老张依次看着我们,好像已经神志不清。
“什么‘海边’?!老张你怎么了?!”我大声朝他喊。
“她……她让我去海边……”老张终于说完整。
“谁啊?!”我追着问。
“就是她……”一边说,老张一边翻腾起来,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怪异的小女孩的照片来给我们看。
“你也见到她了?!”田鸡终于掩饰不住他的恐惧,大叫出来。
“是……是……”老张低下头呆呆看着那照片,神情恍惚。
“她让你什么时候去?!”主席大声问。
可是老张摇了摇头,说不出来。
“明天就去!找那个大哥去!看来她还是在海边!”主席喊道。
我的心突地一跳,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快,明天……明天?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那就是今天了!一想到又要见到小女孩,我忍不住浑身打哆嗦。
主席看看表,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天一亮咱们就去找他,商量商量怎么办,这事一天都不能耽搁了!”
老张恍恍惚惚地眯起眼睛看着我们,说:“你们……找谁啊?”
“带你过去你就知道了,没事老张,事情到了这份上,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人的事了,咱们都在。”主席看着老张,又看了看我们说,“咱们都快睡下吧,养足精神要紧。”
暴雨·复仇
大哥没再多说,突然站起身来,走进另一间屋子,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大捧渔网,奇怪的是,那渔网的网线是暗红的,堆在一起就像一摊腐肉。我们四个一动没动,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样,谁又能睡得着呢。主席刚要说什么,突然外面哗地一闪,夜空瞬间被一道亮光划破,随之隆隆地响起一阵闷雷来,电闪雷鸣过后,这雨就不由分说地下起来了。我们脸上立刻都有了些忧虑的神色,都在盼着这雨快停下来。
我们五个人都没再说睡觉,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知道该干吗。我干脆翻出一包烟,给大家分了,尽量放松下情绪。
那雨却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闪电不时透过窗户闪进来,照着我们每个人的脸,我们几个简直就像几尊没有灵魂的空壳蜡像,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我不时偷看老张,他脸上早已没了半点暴戾的表情,看来他终于也是知道怕了。
过了一会,风又呼啸着起来了,雨水吹进我们的窗户,外面漆黑一团,只能在闪电的一刹那看到远处的树枝在凄雨冷风中摇曳。
我们虽说都不想睡,但几天以来的劳顿让我们都不堪重负,不知是谁先睡着了,又过了一会,大家都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雷声惊醒的,同时被惊醒的还有主席。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不知是几点。坐在对面的主席直起身来,揉揉眼睛看了看表,马上抖擞起来,说:“哎!六点多了!该起来了!哎哎!起来起来!准备准备走了!”说着他站起来把他们三个一个个摇醒。
我这时才感觉饥肠辘辘,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都没吃饭,身子都要虚脱了。于是我冲了五碗面,先让大家填填肚子。这时候他们也都起来了,闻到面香就都坐过来开始吃,唯独老张一个人不动弹,我猜是因为昨天那事让他太受刺激了。我们四个把方便面全吃完,顿时有了些精神,望望窗外,还是黑压压一片,不过天边已经微微有了些光亮,而那雨却是一点没见小,一直下个不停,只是闪电和雷声没夜里那么紧了。
吃完东西后,我们就一人撑了把伞急急出了门,往那海边走去。雨实在太大,我们走到那人院子外面的时候,已经是个个都湿透了。
屋子里亮着灯,我在院子门口大喊“开门”,不一会房门开了,大哥披了件雨衣走了出来,把院门打开,喊了声“雨大快进来”,就转身往回跑。我们几个赶紧跑了进去,进了屋子关上门。屋子里面暖烘烘的,炕头热乎得很。大哥让我们几个把湿透的上衣赶紧脱下来,铺在炕上烘干。
寒暄之后,大哥突然发现多出一个老张来,于是看着我问:“这是……”
“我同学……就是……之前说的那个人。”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恰当。
“哦哦。”大哥点点头,盯着老张的脸一直看,然后又盯着田鸡的脸上下看,看得田鸡一阵发毛,忍不住开始摸自己脸,而老张却是一脸的纳闷。
“有消息了吗?”大哥开口问。
“有了!就在海边!就是下面那片海边!”我说。
“我家下边那片?你们怎么知道的?看见了?”大哥看起来很惊讶。
“之前我和他看见过一回,就在下面那片海滩。”主席指了指我和他自己,又说,“这一次……是他说的。”主席把头朝老张一甩。
“你看见了?什么时候?”大哥急着问。
“不……不是看见的……是她告诉我的……我也说不清楚……不知道……”老张吞吞吐吐地说着,然后低下头努力回想什么。
“它告诉你的?你没看见它……它又怎么告诉你的?”大哥追问。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老张突然显出痛苦的表情,按住两个太阳穴,一边“呲呲”地低声吸着气一边说,“我不知道看没看见过它,反正……反正她好像是凑在我耳朵边说……海边海边……”
大哥看着老张的样子,突然呆在那里,一直看着他的脸不言语。
“大哥,不管是不是在这,试试总应该的,这事不能耽误啊!”主席冲大哥说。
大哥像是突然惊醒过来,看看我们几个喃喃地说:“没错……真的就在海边……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还是在这海边……”
我们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说出什么。可是大哥没再多说,突然站起身来,走进另一间屋子,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大捧渔网,奇怪的是,那渔网的网线是暗红的,堆在一起就像一摊腐肉。我们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意思。
“一会你们都按我的话做,这渔网是几年前那个能人留下来的,当时杀了一只黑狗泡过血,今天就用这个!”大哥说完,就把渔网平铺在地上,检查有没有破损的地方,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才又把渔网收好了放在一边,转头对我们说:“我这里有一串铃铛,你们那有一串,外面树上还有一串,到时候你们中的三个人每人拿一串,站在三个地方,把它围起来用力摇铃,千万不要停手,然后我找机会用网罩住它,一收网它就在里面了,听明白了吧?” 我们几个看着他点点头,一齐说了声“好”。
大哥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喃喃自语:“五年了……没想到今天可以报仇了……”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时却听田鸡问他:“报仇?报什么仇?”
大哥突然闭上眼睛不说话,上身微微颤抖,一时间我们也都不说话了,屋子里特别安静。
过了一会,只见他慢慢张开眼睛,深吸了一口烟斗,然后断断续续地道出原委来:“记得我上次跟你们说有两个人吗……有天晚上看见了那只猫,结果把那只猫的眼睛弄瞎了一只,这两个人……就是我的老婆和孩子。后来两个人长相越来越怪,越来越像只猫,我却没太在意,结果……结果突然有一天,都跟我念叨‘海边海边’,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谁知当天晚上她们就跳崖了……”
说到这,大哥眼圈红了,“你说我哪能离开这地方……这周围人都走了,我也不能走啊……他俩就埋在这石头崖下面……我怎么能走啊……”
我们几个全都惊在那里,原来他守着这海边不离开,是为了他死去的老婆孩子。
这时老张也明白过来了,他哆哆嗦嗦地摸自己的脸。
大哥眼里涌出许多泪。外面依旧是倾盆大雨,像是在为这家的妻儿举行一场厚重的葬礼。
过了好一阵,大哥用力抹了把眼泪说:“雨一停就出去!今天说什么也要逮住它!”
主席说:“大哥,别太伤心了……今天这仇一定要报,我们这两个兄弟……也都指望今天了。”
大哥回过神来,看了看田鸡和老张两个,说:“是你们两个吧?我们四个人人手刚好,一会我们出去的时候你们就留在我家里,哪也别去,听到没有!”
老张和田鸡慌忙点了点头。
大哥看着屋外的天空,盼着雨赶紧停下来。我也转头看去,可只见那乌云一直延伸到了海天交界的地方,望不到边际,就像团吸过水的脏海绵,把这天和地都压在下面,好像要教这天地间的万灵都窒息死去。
我们苦坐在那里,期盼老天的恩赐。可是这期盼终究没有实现,四点多的时候,大哥突然从炕上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怔怔地看了一阵,转身朝我们说:“我们走吧,看来今天这雨是停不了了。”
我一听他说要出发,心中忍不住打起鼓来,真的是从心底里害怕看到那个穿白衣的小女孩。但是我碍着面子不好说,我们只有四个人,没多出一个人来,于是只好跟着站起来,穿好衣服,拿起雨伞。
“别拿伞了,都穿这个!”大哥说着拉开抽屉,抽出几件渔民用的黑色塑胶雨衣来,给我们三个人一人一件,又转头对老张和田鸡说,“我把你们锁在屋里,事成之前谁也别出去啊!”
说完,他大喊一声“走”,就抱起渔网夺门而出。这一声“走”为我壮了些胆,我在心底也暗自喊了一声,加紧步伐跟了出去。
大哥先奔进院子里,拎了根竹竿出了院子。接着我们四人径直走到悬崖边的那棵老树下,大哥用竹竿小心地往树上探拨,从上面取下一串挂铃来。
然后他把自己怀里的那串也拿出来,给主席、小胖和我一人一串,看看我们三个人手一串,点了点头,说声:“行了,走!”
我们沿着悬崖边那条泥泞的路一直走到尽头,就到了山间石阶的最上端,接着我们又顺着石阶往下走去,来到了那片海滩。
大哥说:“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把船开过来!”说完就往海滩的一头跑去,绕过一块巨大的石壁,就没了身影。
我们三个握着铜铃,站在海边一动不动。只见天色越变越混,风声也愈发呼啸得凶猛,那乌云虽然一直往海的一头涌动,却仍是望不到边际。海浪被风卷起来,举过一两米高,又在岸边的礁石上摔个粉碎,我看得胆战心寒。
过了一会儿,一阵嘟嘟嘟嘟的马达声从远处传了过来,只见大哥站在船尾,调整着方向把船开过来。
开到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他突然朝我们扔出一大盘粗缆绳,大喊:“接住!把船拖住!”
我们赶快拾起那条绳子,用力拖住,同时大哥左右调整着方向,把船停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 停稳后,他抱着渔网一下跳进水里,然后几步跑上岸来,接过缆绳,一边放绳子一边跑,一直跑到离岸大概五六米的地方,把那缆绳朝地上的木桩绕了上去。这时他才放心,又气喘吁吁地朝我们跑过来。
“好了,咱们从那边开始,一直找过来。”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指了指远处的海滩说,“别踩这一片地方。”说着又指了指一堆礁石后面。
“怎么了?”主席问。
“我老婆和小孩……就埋在那一片。”他说。
“哦好好……那你怎么走?”主席又问大哥。
“你们围成个三角形,我在三角形里面,它钻来了我就马上动手!”他说。
“明白了!走吧!”我们四个人一起往海滩的那一头跑过去。
主席、小胖和我持铜铃在手,面对陡峭的悬崖围成个大大的倒三角的形状,中间圈住很多高大礁石,如果那东西藏在礁石堆里的话,它就刚好被围在里面了。
站好之后,我们开始大力摇动铜铃。我一边摇一边想起前一天晚上我摇铃时那些猫四散惊逃的场面,不由得打个冷战,更加奋力摇动。
可是那礁石堆里什么反应也没有,这时大哥朝我们挥手,让我们继续往下一片石礁赶去,于是最左边的主席又向右边跑去,而原来右边的小胖原地不动,就成了最左边的一点,而我又继续跑向下一点,还是站在三个人中离海最近的那一点。
这样一来,一个新的倒三角形又形成了。
可接连变位跑了八九回,还是没见任何动静。我两手轮流换着,一刻不停地摇,渐渐有点累了。就在这时,我发现我们这三角形刚好圈住了刚才大哥说不让我们踩到的地方。
仔细分辨过后,我突然想起来,那晚我和主席也正是在这里遇到那白衣小女孩!我暗自一惊,于是死死盯住礁石群的每一个空隙,同时加力摇铃,随时准备着有东西奔出来。
果然就在此时,突然呜的一声怪叫从那礁石堆里传了出来,我又惊又怕,两只眼睛往那堆礁石中紧盯不放。主席和小胖也显然听到了这一声怪叫,在我身前一左一右拿住铜铃猛摇不止。
大哥站在三角形围住的礁石外侧,两手掐住渔网的两角,随时准备扑上前去。
这时主席大喊一声:“在那!快追!”
“在哪?!”大哥的视线被眼前的礁石挡住了。
“在礁石后面!快快快!”一边喊着,主席一边摇铃就朝后面冲过去。
同时小胖和我也往那边冲了过去。绕过最高的一块大礁石,我看到小女孩正在礁石后面,一边痛苦地扭着身子,一边朝悬崖跑过去,眼看着几步就要爬上悬崖。
我们三个一齐追到悬崖下面,对着她一直猛摇铃,却不敢太靠近。她奋力一蹬一跳抓在了悬崖上,可那悬崖太陡峭,又湿滑,她一下没抓稳掉了下来,随即就摔倒在地上抽搐扭动。
我们三个都不敢上前,只站在原地对着她摇铃不止。这时她突然挣扎着跳起来,奋力一纵上了峭壁,开始手脚并用,边爬边扭动身子,显得非常痛苦。
我们三个急得大叫起来,边叫边用尽全力摇那铜铃。大哥赶到我们身边,拣起地上的石头,远远地朝小女孩砸过去。扔了几块都没打中,啪啪打在石壁上飞溅出些石头渣。
最后终于有一块石头,啪的一声砸在那小孩旁边的岩石上,接着又弹了回来,正中小女孩的脸,她双手一脱往后一倒,直直从崖上五六米处栽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大哥突然从身后蹿上来,两手一撒就把渔网铺在了地上。只见小女孩从崖上摔下来,刚好落在渔网中,这时大哥大喝一声,急急收网,转眼之间,小女孩已经被渔网捆得缩成一团。
我们三个却没敢停手摇铃,同时盯着她一步步围过去。大哥从腰里抽出一捆绳子,把那渔网口缠了个结结实实,就要拖着渔网往船上走。
借尸·堕崖
我脱掉厚重的雨衣,再一次回头看了看那渔网,只见小女孩还在里面,一张惨白的脸半浮在水里若隐若现,睁着眼睛朝上看,却不再有半点动弹。我忍不住一阵哆嗦。天色已经大暗,小女孩侧着脸被捆在渔网里,这时候大哥刚拖了两步,往后看了一眼,却突然停住脚步,死死盯着女孩发起呆来。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以为大哥也受了她的咒,于是一边大喊“大哥”,一边冲他用力摇起铃来。
可是大哥却突然一下子蹲下来,双手把小女孩猛地一翻,她的脸一下子转了过来,脸被石头打得皮开肉绽,她对着大哥咧嘴一笑,大哥当即愣住,转而颤抖着抱住她大喊:“阳阳……阳阳!阳阳!”
当时我如同被一道闪电从头到脚劈下去,手上的铃铛猛地停住了,心头一乱:难道……这是他死去的女儿?!
主席和小胖也同时明白过来,铃声在一瞬间全部戛然止住了。哪知就在此时,那网中的小女孩突然又挣脱起来,带着渔网又要蹿开!
主席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一脚踩住渔网就开始摇铃,边摇边冲大哥喊:“这不是你孩子!是那只猫变的!大哥你醒醒!”
可大哥一直愣在那里,两手张开,呆呆地看小孩在里面撕咬渔网,却没半点动作。
这时我和小胖也冲过去把渔网围住,对着小女孩用力摇铃,只见小女孩猛地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躺在地上一个劲喘气,来来回回瞪着我们几个,目露凶光——突然让我想起白灵当初看田鸡的眼神,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大哥!你不是要报仇吗!这就是你要找的那只猫啊!”小胖一边摇一边冲大哥大喊。
我这时也大喊道:“大哥看清楚啊!她瞎了一只眼,就是你要找的那只猫啊……”
大哥抖着两手把网抓在手里,许久过后,他闷吭一声,然后猛地站起身来,拖起那渔网就往海边的渔船冲过去。我们三个急忙边摇铃边围着跑了过去。
只见大哥一头扎进一米多高的海浪里,一边低头躲着浪头,一边把渔网的网口一端拴在了船尾,然后回过头来,看了那渔网一眼,大声朝我们招呼一声:“过来!”
于是我们三个也纷纷跳进水里,刚才在岸上折腾得浑身是汗,这突然被冷水一激,格外寒冷。我们三个在水里扑腾几下,接连从两侧翻上了船。这时大哥把船尾的缆绳套解下来扔在岸上,一拉船尾的一根绳子,那马达就嘟嘟嘟嘟响了起来,船随之渐渐驶离岸边。
我扭头朝船尾看去,只见小女孩被捆在网里一个劲挣扎,可是那渔网收得极紧,网孔又极细极密,任她怎么挣扎都不会再逃脱了。渔船迎着高低起伏的海浪往前疾驰,我们都俯身趴在船上,生怕被一个浪头顶到海里面去。
我不时回头看一眼,只见小女孩在网中死命扭动,一会随着海浪浮出水面“呜”地叫一声,又立刻被海浪盖进水里。大哥坐在船尾握住操纵杆,专心地注视着前方的海面,开动马力全速前进。
这时我无意中仰起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竟已是泪流满面,雨水和泪水混着往下淌,他硬生生地把嘴唇咬在嘴里,两股血顺着他两边嘴角流了下来。
我心头猛地一颤,想到这当爸的马上要将自己女儿的躯体沉入水底,居然是为了给女儿报仇!
渔船在我狂乱的思绪中狂驰了二十多分钟,不知道开出了多少海里,反正已经离海边够远了。我朝四周一望,黑茫茫的一片,看不到来时的岸边,也看不到任何岛屿。周围的雨点已经渐渐小了,直到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我脱掉厚重的雨衣,再一次回头看了看那渔网,只见小女孩还在里面,一张惨白的脸半浮在水里若隐若现,睁着眼睛朝上看,却不再有半点动弹。我忍不住一阵哆嗦。
这时大哥把船慢慢停住,马达安静下来,周围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只有一阵阵波浪远远送过来,推着这船一上一下不住摇晃。
“这个地方差不多了……你帮我动手。”说着,大哥脱掉雨衣,从腰里摸出一把刀来递给我。
“动……什么手?”我接过刀来问他。
“割了绳子,把网沉了。”他平静地说。
我深知他的心思,于是没多说话,拿着刀子走向船尾,不敢低头多看一眼,只用手摸着绳子一下一下割下去。刀子很快,几刀下去,绳子的横截面就断了一半。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他说:“好了没有……别磨蹭。”
我索性闭上眼睛,咬着牙一刀砍了下去,铛的一声一直砍到船尾的金属船舷上,绳子断了,渔网无声地滑进黑漆漆的水里,船尾一下少了许多重量,翘起来少许,接着整个船前后轻轻摇摆起来。
我壮着胆子低头往水里一看,海面平静如前。
这时主席和小胖也默默脱掉了雨衣,坐在那里不言语。大哥忽然两腿一跪,栽在船里不动。我们爬到船头的位置,静静地望着那黑色的深不可测的海。 船里有好多雨水和海水,坐得我们下半身都是湿漉漉的。过了好一阵,大哥突然转身扯了一下马达的绳子,马达又嘟嘟响了起来。他掉转船头,朝来路开去。可回去的这一路他开得很慢,好像留恋这海似的。
半个多小时以后,我们靠了岸,大哥直奔海滩的礁石而去。我们三个跟他走进一丛礁石堆里,见礁石中间,环住了一小块平整的沙地,沙地中间隆起一大一小两个沙包。其中小的沙包已经残破了半边,下面露出黑乎乎一个洞。
大哥默默地低下身子,用周围的沙土一把一把填满坟穴,跪在坟前,泣不成声。
过了很久,大哥慢慢站起来,抓了两把沙子,一步步退了出来。我们随着他退出来,跟着他在海滩上一直走,随后迈步上了石梯,最后进了院子。
这时老张和田鸡两个正扒着门焦急地往外张望。房门一开,老张和田鸡两人冲了出来,看着我们大声问:“抓到没有,怎么样,啊?!”
他俩看我们神色奇怪,又紧张地问:“没……没抓到?跑了?!”
主席咋了下嘴,意思让他们闭嘴。
大哥说:“我想自己待会……你们……都回去吧……”
“大哥,想开点……其实……”主席说到这,不知再说什么好,看着他不再言语。
“我知道……我全明白……我谢谢你们几个……”说着伸出一只大手,我们挨个和他握了一下。
“我们谢谢你才是,大哥。”我们一起说。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这猫会来找我,因为当年是我把它亲手扔到海里的。现在它回来了,一直没找我麻烦,我也觉得不对劲……今天终于……唉……”说着他慢慢把头扭到一边去。
半晌,大哥转过头说:“行了,你们走吧……我一个人待会……”说着用一只大手用力拍拍我们肩膀,转身进了门,随手关上。
待走得远了,我才把刚才的事情给老张和田鸡讲了,他们两个惊得哑口无言。
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我说:“一天也没吃顿饭,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老张和田鸡连忙说好,争着要请客。我们几个拖着影子,离海边越来越远。
一边走着,我一边抬头看天,见不到月光和星星,那巨大的乌云还未散去……这时,小女孩泡在水里的两只眼睛突然在我眼前睁开,我猛地打了个哆嗦,张大两眼朝前后左右看……
没人知道白灵和那白衣服的小女孩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也实在无力再去多想,只想先回去好好吃个饱饭,再睡上一觉,其他的事,等明天再说。
晚上,我们把大杰也叫了过来,几个人喝得酩酊大醉,过往的一些不愉快的情节都在推杯换盏中灰飞烟灭了,最后几个人回到寝室,睡了个这些日子少有的安稳觉。
第二天恰好是个周末,我们四个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看看窗外,已经是雨过天晴,一番清新景象,比起昨天晚上的黑云墨海,实在有天壤之别。
我们心情都不错,洗漱过后,在很久没用的寝室厕所里方便了一下。然后,我们一起过去敲老张寝室的门,只见老张和大杰都在,老张却在摆弄他那个大木盒子。
我吃了一惊,问老张:“你又要干吗?”
老张“嘿嘿”一笑不言语,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大杰一边抽烟一边笑着说:“这老头子改邪归正了。”
“啊?怎么个改法?”我问。
“扔了扔了。”老张一边把盒子四周贴好透明胶一边说,“找个地方埋了,一干二净。”
“哈哈,你不做你的研究啦?张大仙?”我接过大杰递来的烟,一边点火一边调侃他。 “研究?呵呵,我信了我信了,不用研究现在我也信了。”说着老张抬头看了看我们,不好意思地笑出来。
“那今天咱们去大哥家看看吧?拎点东西过去,吃顿饭,也算是感谢他,怎么样?”我问。
“好啊,顺便咱们也问问他那只猫的来历什么的,到现在很多事我还犯糊涂呢。”田鸡说。
“行行,那……等咱们先找地方把这个埋了吧?啊?”老张抬头说,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把箱子的封胶又层层打开,取出那个天平和那盒砝码。
我一愣,不知他又要干吗,他嘴角抹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砝码来,转了一个角度把底朝向我,说:“看。”
我一看,砝码底下吸着一小块磁铁。我不解地说:“这是干吗?”
“这小块磁铁我找了很久没找着,原来是吸到这了,怪不得那天称猫的时候会显得瓶子轻了,你我还都以为什么东西跑出来了呢。今天收拾的时候我才无意中发现这个,原来不是瓶子轻了,是砝码这头重了。”说完他尴尬地挠了挠头。
我们顿时哈哈大笑,一起走了出去。最后,我们选中了学校旁边的一座山,挖了个坑,把那箱子埋了进去,老张显得特别认真,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一把土一把土地埋好。然后我们下了山,直奔大哥家去。
我们一路说笑着走在那条熟悉的路上,再拐过一道弯,就是大哥家了。
谁知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突然响起,好像还伴着许多杂乱的人声!我心头猛然一乱,急忙跑过去,只见大哥家的院子里有许多警察里里外外走动着,他家院子已经被封住了。
“大哥犯事了?!你们等等,我过去看看。”我一边和他们说着一边走过去。
当我走到篱笆外的时候,一个警察上前拦住我:“你干什么的?”
“啊?我……这是怎么了?”
“警察办案,没事走开。走开啊!快点!”警察说着又往回走。
“哎!他怎么了?”我把警察喊住。
“谁?你认识这家人吗?”那警察又转过身来打量我,见我手里提个满满的塑料袋,“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我……我们要去海边烧烤啊……”我急中生智说,“我们好几个同学都要去。”
“不行,下面出事了,已经被封了,你们改天吧!没事走开,别影响警察办事!”那警察不耐烦地一转身走了。
我一听“下面”出事了,浑身顿时一冷,我看那警察走远了,偷偷跑到那棵老树旁,扶着树朝下一望,只见一个人“大”字型躺在悬崖下面,身体周围画着一圈白粉。
再熟悉不过,正是大哥!我当时一惊差点栽下去,几秒后缓过神来才撒腿往回跑!
“出事了!”我边跑边控制自己的声音喊。
“出什么事了?!”主席问。
“死了……”我颤抖着说出两个字。
“谁死了?!”主席就要往前冲过去。
我一把扯住他:“别过去,那边全是警察……大哥……跳崖死了!”
一群人当时全傻了,田鸡手里的塑料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无论如何,我们最后都没有了解那只猫的来历,这让我们始终在心里有个疙瘩。而令我更加忧虑的是那只猫的将来,或者说——那猫还会不会再回来?
…………
华哥的照相馆生意还在继续,院子里也多多少少总有些猫聚在那里,我们从没向华哥说起过后来的那些事,华哥也慢慢淡忘了。他依旧对猫很好,给它们买猫食和玩具。
但是直到毕业,我始终不能从这个阴影中摆脱,每次在学校见到猫,无论什么颜色,无论多大多小,我都下意识躲得远远的,每次去照相馆冲洗相片的时候,也都小心地避过台阶上那些貌似慵懒的生灵。
尾 声
几年以后,我毕业去了南方工作,由于所做的工作也是和摄影有关,于是和华哥还经常保持着联系,时不时在网上交流些摄影设备和技巧等问题。突然有一天,华哥给我发来封电子邮件,信的名字叫“小猫”,我一见“猫”字,习惯性地心头一悸。打开一看,只见正文写道:“我院子里有只母猫生了一窝小猫,一共五只,个个可爱,我拍了张照片给你看看。”我点开附件中的照片,那照片随着浏览器的进度条一点点展开来,我的心跳几乎骤然停止——
一只母猫的身下塞着五只小猫,其中有四只小花猫面朝母猫在吃奶,唯独一只小白猫把脸朝向外面。它的头上赫然顶着一撮黑毛,正幽幽地盯着镜头看,黑色的眼球内看不到瞳孔,只有一团空洞。我只看了一眼,耳后就瞬间变得麻木冰凉,好像有什么东西贴在上面,我不敢回头,仔细体味那感觉,就像一把沾过海水的冰凉刀子轻轻抹在脖子上。我想起几年前那个漆黑的海面,正是我,握着这样一把刀子,割断了那渔网口的绳子……
下一个人,会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