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3 14:13

水香日记(五)

  那“祸”字周围被人用血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儿,圆圈儿旁边斜着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血手印,这些血渍经过好几十年的氧化,已经是黑褐色的了。

  日记就这些了?!我们要做什么?!

  老于的手停下来了,好像有些僵硬,我这才发现自己两腿发麻。三个人的视线都凝固在日记上,听着半米之外那只嚓嚓作响的机械表,我们半天没回过神来。

  “就这些了?”小川的声音都有些颤了。

  “那个叫文卿的是死是活?如果还活着,是不是要我们找到他,给水香报仇?”老于说到“报仇”两个字的时候口气又沮丧下来,“可又上哪去找他呢……”

  我又重新把日记本拿在手里,用大拇指仔细拨着那日记本的侧面,日记一页一页翻过去,我想看看我们有没有遗漏掉什么篇章。

  蓝色和红色的深浅不一的笔迹交替着划过我的眼前,我扫视着每一页的开头几行,却发现所有的都看过了。

  我绝望地把那日记本往桌子上一扔,只见纸张随着惯性自己翻动了几下,却停在了最后一页,隔着最后一页那薄薄的纸张,我居然模模糊糊地看到下面透出些蓝色来。

  下面有字!

  眼尖的小川也同时看到了,他伸手一把把本子翻开,只见下面果然又是蓝色的钢笔字,字体是那么熟悉——

  这几天睡不塌实,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脑子里就出现嗡嗡的响声,好像有一大群蜜蜂在很近的地方朝我飞过来,但是又看不见,我想躲开又不知道往哪躲,就使劲扭了下身子,结果却醒了——原来是个噩梦。

  一睁眼什么声音都没了,四周静得让我发慌,黑得看不见我自己的手。我抱着被子捂着脸,觉得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冰凉一片,心跳时快时慢。这是怎么了,感觉……不知道怎么说。

  一页只有这么几句话,看后面写的日期,已经是9月3日了,看来8月一整个月她都没写日记,可现在怎么又突然开始写了,而且还写在后面,是怕人家看见么?

  小川从后往前又翻一页——

  今天声音明显大起来,不是前几天嗡嗡的声音,而是变成呼呼的一直在响,好像有很大的风在我脸前吹过,还伴着些零零碎碎的人的声音,但我听不清楚。

  持续一段时间过后,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断开了,发出很脆的一声巨响,然后就传来一群人没命的叫喊声,就像一群正在被宰的鸡在一齐扯着嗓子叫,声音由大变小,离我越来越远,像是从我的耳边一直钻到脚底下去……我从梦里惊醒过来,一身是汗……

  日期是9月5日。

  是不是水香的异能又感知到了什么……我在想。

  接下来这一页的字歪歪扭扭的,像是闭着眼写上去的,但还是可以看出来是水香的笔迹——

  我现在正在打着手电筒写字,不然早上就该忘了。又是一个噩梦,我又被吓醒了,已经连续几天这样了,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手电快没电了,好像接触也不好,拍一下才亮一下。我突然感觉四周很空,五斗橱和大衣柜好像不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了……哦,还好,都在那,我都看到了……刚才翻看了一下这几天的日记,我发现这几天的梦好像有着莫名的联系,我说不清楚。

  而就在今天,好像一切突然结束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好像有一股烧焦的味道蹿进我的鼻子,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异常清醒地睁开了眼,对着黑色的空气大口喘气……那股气味好像还停留在我鼻腔里,我的鼻子居然痒了一下,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我很害怕,真的不对劲,这几天是怎么了,从没有过的感觉……

  日期是9月8日。

  我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安,不知道下面能写什么,斜眼看了看桌子上那块表,还在走,但不知道还能走多久,两条表带勾勾巴巴地蜷在一起,缩成个椭圆的形状,像是个发育中的胎儿。

  胎儿……我脑子里一阵发麻,赶紧转念去想别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3 14:13

  小川翻开了下一页,我们看到很奇怪的东西——

  三天以后,祸从天降。

  后面草草地写了个“9.10”,看样子是9月10日写上去的。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不解其意。而更让我弄不明白的是,那“祸”字周围被人用血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儿,圆圈儿旁边斜着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血手印,这些血渍经过好几十年的氧化,已经是黑褐色的了。

  “什么东西……”老于半天之后终于开口。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突然觉得一股凉气从后背蹿了上来,一直蹿到头皮上,前几天在河里打捞骨头的感觉又浮上心头,一想到捏着那堆黏糊糊的骨头,我浑身猛地哆嗦了一下。

  小川似乎没像我想得那么多,他继续往前翻动日记本,一页一页翻得很仔细,但是——没有了,这回是真的没有了。我更加慌在那里,老于凑上前去和他一起翻,他们两个来来回回翻了两遍,可还是没发现遗漏。

  老于不甘心,他又把日记本前后的两块硬纸壳从塑料封皮里拆了下来,却还真翻出了东西——一片方方正正的硬纸顺着老于的手边就滑了下来。

  老于用手凭空一捞接在了手里,是张麻面的黑白照片——长约两寸,宽一寸半,上面是一个女孩子的全身照。

  照片上的人个子不高,五官也并不漂亮。她的头发扎成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子,从左右两肩顺下来,脸上并不饱满,颧骨消瘦,下巴略微发尖,眼睛狭长,白眼球似乎比黑眼球更大一些,让我觉得她就像在用白眼球盯着我看,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她穿一身朴素的白色连衣裙,脚下——这时我注意到她的脚下——一双似曾相识的塑料凉鞋……没错,就是水香。

  照片上的水香并没有笑,嘴抿得紧紧的,略微有些回瘪,表情古怪冰冷,像是藏了许多心事。

  老于和小川也同时猜到了照片的主人,盯着一直看。老于用手擦了擦照片,又斜着角度看了看,却没看出什么来。他又转过头来征求意见似地看看我,我不想再被水香的眼睛注视,赶紧摇摇头。

  “文卿是不是看过了这日记了……然后他把水香告发了……”小川猜测着。

  “我觉得有这可能。”我说,“但是从这上面好像看不出来……”

  “这后面几页写的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看懂?这个血指印又是什么?”老于把日记展开到那页,“‘三天以后,祸从天降’……什么意思?预言?”

  “‘祸’字上还打了一个圈儿。”我补充说,“那天是不是真出什么事了?”

  “三天以后……哎!是哪天写的?是哪年?”小川突然激动起来。

  老于用手指了一下那串“9.10”说:“这应该是9月10号的意思……我看看哪年……1971年。”

  “那三天后……1971年9月13日?!是不是‘九一三’那天!啊?是不是?!”小川大声叫着看我俩。

  “什么‘九一三’?”我对历史不熟。

  “就是林彪飞机坠毁那天啊!”小川顿了一顿,突然像变了个人的声音似的大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后面几页写的都是这个!太……太可怕了!”

  他扑上去哗啦啦把书翻到最后,我和老于赶紧也凑上去,我们三个一字一句地看着,只觉得水香曾经梦见的阵阵奇异响声,好像此刻就响我们的耳畔——一架飞机嗡嗡地从远处飞来,声音越来越大……飞到眼前,传出呼呼的引擎响……似乎还夹杂着人说话的声音,但听不清楚……

  不久过后,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似乎是飞机内部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开始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哭哀嚎,伴随着风声一片混乱……所有声音突然一下子全不见了……

  然后,我似乎真的闻到一股焦糊的气味,其中有烧焦的草木,也有烤糊的皮肉……我忍不住一阵反胃,随即又一阵哆嗦。

  “真的是……祸从天降……”老于喃喃道。

  祸从天降?真的是从天而降……这时候我才明白过来这四个字的意思,如果真是这样看,历史上这宗扑朔迷离的坠机事件,似乎是注定要在那天发生,水香居然提前感知到了……一瞬间,一种莫可名状的神秘感缠住了我的心,让我不寒而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3 14:15

祸从天降

  大量的血从他嘴里溢出来,顺着下巴淌下去,前胸的衬衫和领带红成了一片。我仔细一看,他右手上还死死钳住一只玻璃杯没撒手,里面盛了半杯淡红的血水,杯底沉了一小块豆腐乳似的东西,那是……他的舌头!

  “这日记一定是被人发现了……”老于左右看了看我俩说,“这指印估计就是水香的,有人强迫她按上去,让她承认这是她写的。”

  “有可能,但是……她的异能不是能控制别人的意念么?怎么还能被别人强迫了?”我说。

  “可能是因为怀孕吧,‘分心’了,她那时候肚子应该已经不小了……说不好。”老于轻轻摇摇头。

  “应该不光是她预感到这些事的问题……我想我明白‘祸’字上为什么画个圈儿了,差错就出在这。”小川突然挺起身子说,“你们看……林彪是个反革命,他坠机身亡这件事,怎么能叫‘祸’呢?刚好说反了,是不是?这‘祸’字上面画个圈儿,又沾血按了手印,分明就是让水香认罪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水香不成反革命了么?”我说,“罪加一等啊……真是这样的话,那个年代她一定死得很惨……”

  “看来是这样……她说出了太多东西……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木头人嘴上会钉着钉子了。”老于自言自语说。

  “而且我怀疑水香全家都是因为这件事被当做异类迫害死了……不然为什么要立四个木头人并且用火烧呢?我不懂这些东西,但是感觉这木头人不像是给活人摆的。”小川说。

  “也可能是他们全家拼命保护水香,搏斗的过程中被杀了。”我说。

  “他们怎么死的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好像模模糊糊听说过这么一个说法,就是人死后,仿着人形造个木头人钉住,他们的魂就被钉在那儿,动不了了,再点上一把火烧了,那人就再也复生不了了……”老于说。

  “要照这么说,那水底的石棺也应该是这原因了……我好像听过这个说法,说是石棺能封住人的灵魂,这样那灵魂就跑不出去了。”我说。

  “我这方面就不懂了……不过我想起来水香家的那个客厅墙上了,那半墙黑乎乎的血还记得么?我估计泼上去的就是狗血,辟邪用的……他们真是什么都用上了。”老于补充说。

  我们一人接一句,前前后后总算是分析出一点眉目来——水香应该是被迫害死的,但是,是谁害的?是文卿么?他是否还活着?

  正当我们再次陷入安静的时候,我突然感觉一股极为不安的情绪——表?是表么?!我猛地低头一看,只见那表盘上的表针居然全静止了,但声音还在一下一下响着!

  我一把抓起表来,只见那根秒针很怪异地停在一个秒格内颤着不走,每颤一下那表就发出嚓的一声,节奏却跟走动起来无异。

  “表弦快走完了!”老于突然从我身后蹿上来,死死攥住我拿表的手,却不敢碰那块表,“快……快到了!快到了!”

  我急出一脑门子汗,不知怎么办好,上手往表盘上胡乱拍了一下,没想到这一拍居然真起了作用,那根秒针就像一只被赶了一鞭子的牛,又开始不紧不慢地转动起来。

  也许刚才只是接触不好……我这样安慰自己,但依然惊魂未定,盯着那表不撒眼,觉得它随时可能又停了。

  老于的汗都淌眉毛上了,他胡乱抹了一把大声问我:“还差几个现在?”

  “除了小蓓,只有两个了!”我说。

  “快……快……”他说到这,突然顿住了,睁大了眼往我手里看去。

  身边的小川一步迈过来,把我拿表的那只手抓了起来——停了,这回是真停了!一动不动的!

  我劈手朝表盘上就拍了过去,一下两下三下,越来越用力,可秒针纹丝不动了!

  又……又死一个?!

  “快过来!”老于突然疯了一样拔腿往外跑。

  我和小川赶紧追了出去,一看,老于已经跑到崔哥寝室门口,伸手使劲拧门把手。可是门锁上了,老于拧了三五下都没拧动。

  “你干吗?”我大声问他。

  “没时间了!只剩一个人了!上网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他一边“呀呀”大叫着一边使劲摇晃那门把手,可还是没打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3 14:15

  “让开!我来!”小川大喊。

  老于一闪身,小川的脚就朝那门把手蹬了上去,就听咣当一声,门把手歪到一边去了,小川上手一拧,还是没拧动,他上去又加一脚,这回锁芯从里面断了,门把手随之就掉在了地上,小川两手一推就开了门,我和老于跟着冲了进去。

  老于一把按开电脑,启动时间感觉比往常慢得多,我们几个等得直哆嗦。

  老于突然说:“你们说……这回轮到的是谁?”

  我无话可说,牙绷得紧紧的。老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不再言语,只握着鼠标死盯着显示器。

  我把那块手表轻轻放在显示器前面,但它似乎再也不会走动了……

  终于连上了网,老于急忙双击打开浏览器,快速敲进学校论坛的地址,一个回车拍了下去。

  进入那个版块——果然有好几个帖子!后面的“发帖人”全是“水草河土”!每个帖子的题目都是些零散的笔画,乍一看像是日本字似的。我们来不及挨个细数,直接点进最上面的那个。

  里面又是一张照片!是一个男人的特写,他以一个很奇怪的姿势扭曲在办公室的一张椅子里,仰面朝天扭向另一侧,脖子上青筋暴起,拧着背部离开椅背,像是要挣扎着站起来,但他的头却紧紧贴在椅背上,像是被什么死死按在上面。大量的血从他嘴里溢出来,顺着下巴淌下去,前胸的衬衫和领带红成了一片。我仔细一看,他右手上还死死钳住一只玻璃杯没撒手,里面盛了半杯淡红的血水,杯底沉了一小块豆腐乳似的东西,那是……他的舌头!

  我浑身一阵冷,咬紧牙继续看那帖子,腮帮子都没知觉了。

  老于突然想起来什么,用手拖动鼠标,拉出一个线框罩住了照片下面的空白处,一行小字随之冒了出来——文卿,1971年10月28日。

  “文卿?!”我们三个一齐喊了出来。

  仔细再看那照片上的人,看模样,还真的是四五十岁。

  “1971年10月28日……是‘九一三’事件后的一个多月。”老于说。

  “那就正好没错了,我记得‘九一三’事件应该是十月份才公布于众的。”小川说。

  “是吗?那看来水香的事真是被他揭发的……应该就在10月28号那天。”老于说。

  “是他?他敢揭发水香的特异功能?那水香怀孕的事如果被抖出来了,他不也逃不掉了吗?”小川说。

  这时我脑子里突然电光石火地跳出几个字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大喊一声,“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看的第一张大字报,贴在那栋小楼外面的,上面写的是‘破鞋荡妇水香’?他当时肯定没承认孩子是他搞出来的,还给水香安了个破鞋的罪名!肯定是这样的!”

  “哦对!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现在终于弄明白,水香为什么要诅咒每一个分手的情侣了……文卿你他妈真是作孽,我操你妈的!”老于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所以水香要把她遭受过的一切不幸,让那些分手的人都体验一遍。”小川说,“但是为什么小蓓他们每个人都变得神志不清,而且都变成浮尸模样呢?”

  我说:“被迫害的人到最后大多都得疯了,要不就得自杀了……自杀?!咬舌自尽就是因为这个吧?”

  “有可能有可能……真的太惨了……水香也实在太狠了,当年是文卿害了她,现在她又杀了文卿,为什么还要报复这么多人……”老于叹口气,然后说,“好在现在应该结束了吧,该死的那个人终于死了……”

  谁知道老于的话音刚落还没两秒,一阵嚓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低头一看那表——走了!又走了!

  “文卿不都死了么?!事情不是该结束了么?!”我急得疯叫起来,“到底还让我们做什么?!”

  老于一下子也懵在那里,几秒过后才又喊着问我:“现在还剩几个?啊?几个?!”

  “文卿这个不算,应该还剩两个!”我回应他。

  “两个……两个……”老于使劲搓了一下脸,甩甩头说,“冷静……冷静一下,再看一看,一定有办法……有办法……”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3 14:16

人随塔灭

  我突然无缘无故地感觉到胸口一阵堵闷,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把头慢慢转向窗外,想看一看那水塔的样子。但窗外黑寂一片,什么都看不到,耀眼的灯光被窗玻璃反射回来,把我们照成三个一动不动的黑影子……

  老于哆嗦着手抓住鼠标,在桌子上生硬地拖来拖去,点链接也点不准了,过了一阵才稍微恢复正常。

  “先看看另外几个帖子。”小川说。

  那些帖子竖着连成一排,老于挨个点了进去。不出所料,每个帖子里都有一张照片,有我们看过的,也有没看过的,都是惨不忍睹。老于分别用鼠标划框罩住,都是出现一个姓名和一个日期,除此之外,再没了别的。

  老于又点了下“水草河土”,弹出一个新的网页,是“水草河土”的注册信息,我们满心希望那上面会突然多出什么东西来,但除了性别一栏写着个“女”字,其他地方还是和以前一样,空白一片。

  老于沮丧地把这个网页关掉,又回到论坛帖子列表的界面,只见那一串“水草河土”发的帖子连在了一起,怪异的题目也随之连成了一竖排。题目上零零碎碎的笔画,简直像是一堆残肢断臂,我突然在想——这些笔画是什么意思?

  小川好像也同时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伸出手,在显示器上一下一下指点着。

  半分钟过后,他突然说:“哎?好像……这每个帖子题目的笔画都是一样的,只是排列的顺序不同。”

  我和老于一听,赶紧也凑上去数。小川找来纸笔,一笔一划地记着每个帖子题目当中出现的笔画。一共六个帖子,很快就整理出来了——每个帖子题目的笔画都是一样的。

  一共是十二个笔画——一个“ㄥ”,两个“丶”,两个“?|”,两个“丿”,两个“?^”,三个“一”,被打乱了次序散在五个帖子的题目里。乍一看好像很乱,但既然有确定的笔画,那么似乎可以组合出什么字来?

  “有没有笔?赶紧划拉划拉!”我们三个赶紧找来纸笔,各自在纸上划起来。

  不知道应该是几个字,如果是一个字的话,这个字的笔划应该比较多,十二划要全部用上。

  我照着一个字的思路尝试了几下,都没有成功,不是笔划多了,就是有些笔划用不上。而且我发现最难组合的实际是两个“?|”,把它们放到一个字里,好像机会很小,而且应该只有左右结构的字可以容纳它们。有个别的字比如“打”,可以包含两个“?|”,却笔划却偏少。然后我又试着以“扌”组合其他字,却都一一失败了。

  不是一个字……那是两个字?我一边想一边转头看了看老于和小川。老于眉头紧锁,把笔停在半空,纸上东西不多,可能他全放在脑子里想了;小川的纸上则已经写了很多十二个一行的笔划,用一个就划掉一个,再用一个再划掉一个,到最后还剩几个笔划的时候,他却气急败坏地把上面通通划掉,另起一行——看来是又错了。

  “别自己弄了,这样不行,赶紧一起商量商量吧。”我说。

  老于也皱着眉头转过头来看着小川,说:“怎么样了?”

  “不行,出不来。”小川盯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字说,“两个‘?^’很难组合在一个字里,因为都是部首,很难同时有两个,所以我怀疑不是一个字,而是两个字……”

  “我觉得‘?|’也是一样。”我打断他,然后说了理由。

  “哎?别说……你们这样说可能还真有道理……你们想,如果把两个‘?^’和两个‘?|’都拆开,分别放在两个字里,就正好是两个‘了’字,是不是?”老于突然说。

  哦……对!那试一下……除掉两个“了”,还剩下什么笔划——

  一个“ㄥ”,两个“丶”,两个“丿”,还有三个“一”。

  “哎!是……‘玄’?!”小川一笔一划写出个“玄”字,“哦不对不对……少了一个‘ㄥ’。”

  我和老于同时也在纸上飞快地划拉。

  “是一个‘么’和一个‘广’!是不是?是不是?”老于突然激动地在纸上比划。“然后还剩下两个‘一’,加到刚才那两个‘了’上,就是两个‘子’字!”

  子……子……广……么?这……这能是什么意思?我脑子里一团糨糊。

  “孩……孩子!孩子!”小川突然把笔一扔惊叫起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3 14:17

  小川一边敲着桌子一边战战兢兢地站起来,颤声喊道:“找孩子!她要咱们找到她的孩子!”

  我这时候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脑海中拼了一下——果然是“孩子”两字!

  老于喃喃道:“真的是‘孩子’……她孩子在哪?!上哪找去?!”

  “要按年龄算,从1971年到2005年……她的孩子应该都三十多了,比咱们都大。”小川目瞪口呆地说。

  这时候我突然一个念头钻出来,想起那房子里的木头人。

  “等一下。”我打断说,“如果算上孩子,他们全家应该有五个人,可为什么那房子里只有四个木头人?”

  “是不是那小孩太小了,就没算?”小川接话。

  “太小了?哎!我知道了!那个……日记呢?日记呢?”老于突然扒拉我。

  “这这!”我赶忙从兜里掏出来。

  老于一把抢过日记,飞快地翻着,然后停在一页,找到了这样一句话——

  “孩子三个多月了,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最后面写的是1971年6月。

  “找的就是这句……那么说她是三月怀孕的,十月死的……孩子才七个月大。”老于说完转头看了看我和小川。

  还没出生?!”我和小川齐声喊,“那怎么找!”

  “要么是早产了,现在可能还活着;要么就是胎死腹中了。”我说,“可早产的话好像说不通……为什么房子里只有四个人呢?”

  “胎死腹中……如果人都死了,我们还找什么?”小川说。

  “胎死腹中……”老于突然沉下脸来,凝视着窗外,好像在回想着什么,然后他突然转头对我们说,“你们在河里捞人骨头的时候……注没注意……有没有小孩的骨头?”

  “小……小孩的骨头?!当时我都吓傻了,哪还顾得上分辨是大人骨头还是小孩骨头!”小川说。

  “七个月的胎儿,骨骼应该已经发育起来了,尤其是头骨……你们在河里看没看见过很小很小的头骨?”老于问。

  “反正我应该是没看见,头骨应该是圆的,那么明显,我如果看到了应该很容易记得住。”我说。

  “我也是没看见……”老于说,“怪了,胎死腹中,为什么他们的骨头却不在一起……难道……”

  我猛地反应过来,浑身又麻又凉,忍不住脱口而出:“孩子被打出来了?!”

  “嗯,我是这个意思。”老于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

  “打……打出来?真要是打出来了,这几十年都过去了,现在还上哪找去!”小川瞪着眼睛大声说。

  一时间,我们三个都站在原地不再说话,我感觉我的心在逐渐变得冰凉,事情好像没什么希望了……不知道崔哥和小蓓他们怎么样了,崔哥为什么一直也没打电话过来?难道……

  我盯着显示器前的那块勾成一团的破手表,越看越觉得像是个蜷着头的胎儿……我赶紧转过脸去,眼光落在日记本上,那一刹那,脑子里闪过一些东西,像是日记里的什么内容,好像曾经说到过什么……

  我就着老于翻开的那页继续慢慢往下翻,边翻边用眼睛扫描着每一个字,翻了两页,眼前出现了那首诗——“水塔本无心,相爱人有情,闻言灾祸降,情人塔覆倾。”

  但是我凝视的却是下边那极其潦草的四个字——人随塔灭。

  这是在说谁?她在预言自己么?

  我呆在原地,回味着“人随塔灭”的意思,这时候老于和小川也俯下身子看那日记,半天沉默后,小川终于开口:“难道……水香的死和这水塔有关系么?”

  我突然无缘无故地感觉到胸口一阵堵闷,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把头慢慢转向窗外,想看一看那水塔的样子。但窗外黑寂一片,什么都看不到,耀眼的灯光被窗玻璃反射回来,把我们照成三个一动不动的黑影子,看不见任何表情,让我想起了那四具木头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3 14:18

水塔门开

  如果有谁突然告诉我们说,那与我们朝夕相对了三年多、作为一对又一对校园情侣亲密场所的情人塔,竟然一直藏着一个三十多年前的死胎……

  “别看了……”老于好像看出了我心思,“这是崔哥寝室,窗口背对着水塔,看不着。”

  “哦……那个水塔……水香在日记里真的提到过……而且……还……还死过人……在那个水塔。”我差不多已经语无伦次了。

  “我怀疑文革那时候,那水塔……是不是就是学校里专门批斗的地方?要不怎么水香每次说的批斗都要在水塔那儿,不是在水塔底下,就是在水塔顶上。”小川说。

  “是……有可能,估计那时候水塔比学校的楼都高,在那顶上最适合批斗……这群疯子……”老于恨恨地说。

  他一边说,一边又把日记翻到开头那页,然后往后一页一页细细翻看,我和小川大气不敢喘,围在两边随他一起盯着。

  一页,再一页……老于的手突然停了,我们几个的目光也随之凝聚在一页上。

  这页我们曾经看过,日期是1971年6月的一天,但这时候再看起来,却能看出不同于第一次的东西——

  我这几天总是做噩梦,梦见自己腆着肚子被人推到学校水塔的顶上,被几个学生一脚踢下去,我在空中往下坠,眼看着地面越来越近,肚子突然刀绞似的疼,突然一个婴儿头从身下冒了出来,接着整个身子就连着脐带钻了出来,脐带突然断了,我的身体一下子轻了不少,整个人漂在空中不动了,婴儿摔在地上,随即地上出现了一小滩模糊的血肉,接着我也直坠了下去,正好落在那滩血肉上面……

  老于没说话,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小川一眼,眼神复杂得难以表达。

  我和小川也没说话,我一直咽着唾沫,咽到最后没东西可咽了,嗓子里干得像有把火。

  几秒过后,老于终于打破宁静:“如果水香的预知能力没错的话……她的孩子是被活活打出来的……”

  “被打出来?在哪?你是说在水塔里?你是说……孩子在水塔里?!”小川睁圆了眼睛大叫。

  “不……不是我说的……”老于突然自己哆嗦了一下,“别……别问我……”

  这时,我突然觉得周围有阵腥臭的气味弥漫了过来,日记里的内容似乎要在眼前重演,我忍不住后背一阵发酥,赶紧转头朝四周看!

  四周静悄悄的,老于和小川都呆在原地不说话。真的,如果有谁突然告诉我们说,那与我们朝夕相对了三年多、作为一对又一对校园情侣亲密场所的情人塔,竟然一直藏着一个三十多年前的死胎……这一说法会让我的精神几近崩溃。

  老于突然一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你去哪?!”我和小川叫他。

  老于头也不回就走了出去,我赶紧收好日记和手表,小川把电脑电源胡乱一拔,我俩关了灯就跟着跑了出去。我们寝室的门是大开的,老于正在对着瓶子大口灌酒,灌一口,然后仰头大喘一口气,接着再灌一口……一直喝了七八口,瓶子快见底了。

  小川突然冲过去,一把拧下瓶子。

  “我没事!”老于又往回抢。

  “给我!”小川把瓶子抢在手里,突然一仰脖咕咚一口下去,然后他把脸转向我,把瓶子一递,“要不要喝点?”

  我赶忙接过瓶子,把剩下的白酒一饮而尽。

  老于抓起书架上的手电筒,啪啪连推几下,好像光线还可以。

  “走吧……”老于的口气似乎是在命令,又似乎是在试探。

  我偷偷看看小川,没说话。

  “走吧。”老于又重复一遍,边说边扭身往外走去。

  楼下传达室的灯是亮的,大门也是开的,却感觉不到一丝人气,我突然糊里糊涂地想,如果叫上传达室的老大爷一起去,会不会给我们几个壮壮胆……正胡思乱想着,他们两个已经溜出大门了,我留恋地看了一眼宿舍楼的大厅,看到墙上的石英钟——已经十点多。

  一出门,一股腥味扑鼻而来,我这才意识到,刚才闻到的那股腥味或许不是我的错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小雨来,雨点儿沙沙地打着地上露出的一切,把一些难闻的气味也打了起来,卷进了雨里去。

  我们三个贴得紧紧地往前走,老于打着手电走在中间。手电的光线照不了多远,细细的雨线穿过光束,静悄悄地打在地上。我们三个转了个弯,又上个坡,就来到了那水塔前面。

  我们站在离水塔三五米远的地方,从上到下打量它,老于用手电朝上面晃了晃,可光线在半路就被黑暗吞噬了。老于开始迈步朝前走去——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熟悉极了。

  老于一直走到水塔下的水泥坛边,这时我和小川也尾随着来到他身后,我们三个依次爬了上去,那木头门就在我们眼前了。老于一边用手电照着,一边用手一下下摸着门上的那个“莫”字,还有下面的那个深深的箭头——想起几天前,恍若隔世。

  木头门还是上着锁,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大铁锁和大铁链子。

  “怎么弄开?”小川说。

  “真……真要进去吗……”我突然没出息地说一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3 14:18

  老于在黑暗中瞪我一眼,于是我不再说话。

  “去花坛边上挖块石头下来,要大点的。”老于低声冲我说。

  我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拉了拉小川的胳膊,我俩一起跳下来。我回头冲老于说:“马上回来。”

  “拿着。”老于一伸手把手电塞给我。

  我接过手电,和小川快步朝一排低矮的花坛走过去,花坛边上垒着一排大小不等的花岗岩石块,都被雨水打湿了,嵌在黏糊糊的泥里,好像还挺深的。

  我一边找一边扭头看了一眼,只见老于的身影已经完全被水塔那巨大的黑影掩住了。我心头一缩一沉,又看了看两旁的7号楼和10号楼,只见窗户全关得严严实实的,整个楼体在夜色中静静站着,被无声的细雨轻轻洗刷着……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脖子也被什么东西轻轻刷着……

  抓紧时间吧,别吓唬自己……我使劲抹了抹心脏的位置,对自己说。

  “过来帮忙。”小川招呼我。

  我拿手电一照,只见他正一脚前一脚后蹲在那使劲,一块差不多半个脑袋大的石头却嵌在土里纹丝不动。

  我走过去,抵住脚使劲推了几下,还是没动。

  “不行就挖吧!”小川说。

  我把手电放在一旁照着,和小川朝着石块下面的土就用手刨起来。

  湿泥被我们一块一块掘出来扔到一边,那石头好像嵌得挺深,还没见底,晃一晃石头,好像轻微动了些,我赶紧加快速度刨起来。

  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得周围有阵沙沙的响动,像是离我越来越近!我赶忙停下来一回头,一团黑影正好杵在我身后!

  “怎么这么慢。”老于的声音。

  “我操!你吓死我了!”我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坐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怎么了?挖不出来?”老于把我扶起来。

  “赶紧过来帮忙,就快了……这个够不够大?”我重新蹲起来。

  “够了。”老于也开始上手挖起来。

  三个人没用多久,就把那石头挖了出来,将近一尺长,上端有半个脑袋宽,下端略窄一些,拎起来也是几十斤的东西。

  “我拿我拿,你们快走!”小川急三火四地催我们。

  我拾起手电,我们三个就又来到那水塔下边。

  “要砸是吧?”小川问老于。

  “是,我估计这破锁里面都腐蚀得差不多了,砸巴几下也就开了。”

  “你们让让。”小川摆开姿势。

  “对准上面那个锁扣砸……小心点脚!”老于一边说,一边拉着我跳了下去。

  小川一运气,把石头举到胸口高,闷哼一声砸了下去,铁链子发出铛的一声巨响荡开了,然后又荡回来刮在木门上,发出一阵咯咯的钝响,听得我浑身发痒。小川赶忙用石头尖抵住铁链子,让它停止摇晃。

  老于赶紧左右看了看,周围没有出来什么声音——我心想管他妈谁呢,这时候谁还要是出来跟我们骂骂咧咧的,我一定上去踹翻他!

  不过,我又突然转念一想——要是这时候真的多出几个人,那该多好……

  “怎么样?!”老于一步跨上水泥坛。

  “没开……不行,链子太长了,一砸上去就晃,砸不稳,使不上劲。”小川说。

  我也跳了上去说:“这样,把这根连着锁头的链子给抻长点,我跟老于一人扯住一头,你就只管砸锁。”

  “行行。”小川点头。

  我们几个又一阵忙活,把又粗又重的链子倒过来倒过去,把连着锁头那根的两端在左右把手上缠了一下,然后我和老于分站两旁,死死勒住。

  “来吧!看准了往中间砸!我俩的手在旁边!”我喊。

  小川又重新抱起石头,把稍尖的一头朝下:“一!二!三!”

  咔嚓!什么东西碎了。

  声音好像不对?

  小川轻轻放下石头,抖抖两条胳膊就来拽那铁链子,我拿手电往门上一照,这才发现,那锁和链子都没事,是木门的把手断了,怪不得发出刚才那种声音。小川使劲一拉,那门把手就被扯了出来,连着上面的铁链子就垂在了另一扇门上。

  “咱们也真够笨的……刚才直接砸这门把手不就完了么,砸什么锁。”小川擦了把汗。

  老于推了推这扇没了把手的木门,门没动,他又把手塞进门把手的窟窿里往回一拉,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眼前黑洞洞的,一股潮湿的凉气从里面迎面扑来,我后背一凉腿一软,几乎想转身跑了。

  老于手一哆嗦,条件反射似地一下把门全拉开,然后又好像反应过来,回手咣的一声把门又合上了。

  门晃悠了几下就静止住了。三个人呆站在原地,谁也不动弹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3 14:19

拾级而上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忽然见一个黑影直直蹿了下来,砸在铁架子的钢筋上铛的一声,接着飞快地穿过架子间的缝隙坠了下去,两秒不到,水塔底下传来一声清脆的碎响。

  我的手直抖,手电的光线在木门上一颤一颤的。小川突然盯着门,眼都不眨一下。

  我喊了声:“小川!”

  小川没说话,转过头来似乎在看着我,我下意识地把手电往他脸上照去,却看到他两道眉头拧在一起,眼被晃得眯了起来。

  我再想问他,他却探出手去,一下下点着门上的“莫”字说:“实际是‘墓’字……是隐藏的字……”

  我怔怔地点点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还记得‘水草河土’吗?”他突然冒出一句,看看我,又看看老于。

  “怎么了?”老于用力搓着两手,因用力过大而微微哆嗦。

  “‘水’——‘草’——‘合’——‘土’——”小川拖长每个字音,同时用手在面前凭空划了个两字——“水塔”。

  几秒过后我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脑子里空白一片。

  “真是‘水塔’……真是‘水塔’……”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了。

  三个人同时静下来,一团寂静中,只有我怀里的表嚓嚓嚓嚓响着……

  只剩下两个人了……已经走到这步,似乎就快揭开谜底了,缺少的似乎只是一些勇气……不能把事耽误在这里!

  想到这,我脑子里猛地涌上一股血来,我深吸了几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手电,说一声:“没时间了,快吧。”

  我一把拉开那扇坏门,那股冷湿的潮气又弥漫了出来,爬过我的头颈,渗进了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我努力咬住牙,把手电直照进去,然后又慢慢上下左右移动光束。

  光线打在半米开外的一个地方。

  “中间那是……是个柱子?”小川抓着我的一条胳膊。

  我仔细一看,水塔中间果然是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圆柱形的东西,我又顺着柱子往上照了照,却照不到顶,似乎那柱子一直通上去。

  “那柱子不是实心的,里面是管道,一直连着上面的水箱,是送水用的。”老于边说边往水塔里面迈了一步,同时手扶着柱子四下打量,“手电给我。”

  我把手电递给他,他用手电照着,从柱子的右侧探出头,往柱子后面看,我和小川一人一边拉住他,我分明感觉到老于胳膊上的肌肉在一颤一颤的。

  “后面是实心墙,堵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电转了个头,从我们左边的脚下开始往前照过去。刚照了不到半米,就看见几级台阶似的东西横在脚下,用手电一直照上去,最后朝着斜上方晃了一晃,说:“是楼梯,应该还挺长的。”

  “这么高的楼梯……”小川好像欲言又止。

  “楼梯……”我脑子里突然想起些似曾相识的情节,“她是不是滚楼梯……把孩子滚掉了……”

  老于轻轻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没说话,我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很多余,可能他们都想到了,只是不想说出来而已。

  老于似乎不再想说什么,伸出脚在第一级台阶上踩了踩,只轻声说了一句“多看看脚底下”,就晃着手电迈步往上走了。

  那台阶是绕着中间那根柱子盘上去的,每一级都又高又陡,很像登山道。我几乎是把脸贴在前面老于大腿上,跟着往上走。还没走几步,外面的细雨声就完全听不见了,空气十分混浊,同时又透着一股寒冷……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蚂蚁,钻行在一个死人的喉咙里……

  老于用手电的光线一级一级扫着台阶,觉得踏实了才迈步上去。没过多久,我渐渐觉得心头越来越闷,似乎已经不堪重负,抬头望望上面,结果发现上面不远处似乎有一些光亮。

  老于似乎也发现了,他用手电朝那个光亮的地方照过去,却发现手电的光似乎被那个地方吞噬掉了,照上去没一点变化。老于慢慢摸上两级台阶凑近看了看,然后回头吐了口气说:“吓我一跳……原来是个小窗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3 14:20

  小窗户……想起来了,平时路过水塔的时候,我注意到确实有那么几个小窗,分布在水塔靠门的那一侧,可能是用来透气的。

  老于凑进窗户,伸出头去吸了一大口气,然后把头缩回来说一句:“已经爬得很高了!”

  我和小川也爬上去,挤在小小的窗口往下看,只见地面已经完全看不清了。而听声音,雨似乎又大了些。我贪婪地吸了口气,把头缩回来。

  老于看看我俩,说:“继续吧,我估计就快到头了……注意脚下……这里面一定有东西。”他特意加重了“一定”两个字的分量。

  我们一路看脚边,唯恐遗漏了什么东西,但这楼梯却出奇的干净,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好像被人刚刚打扫过。我一边宽心什么东西都没看到,一边却又期盼能有什么突然出现在脚下。

  没转几圈,又是一个同样的小窗,凭着对高度的感觉,我觉得这不是上数第一个窗就是第二个窗了。上面的楼梯不多了,可脚下的每级台阶都干干净净的……这里真有死孩子吗……到底在哪呢……

  嚓嚓作响的手表搅得我心烦意乱,我努力不去注意它。提了提气,又接着往上走,刚往上转了一周,就听老于在上面低声说:“到头了……哎?不对,好像可以打开……开了开了!”

  我跟小川几步蹿上去,只见老于跪在最上面的台阶上,一手拿手电,一手向上推着。

  “我知道了……”老于一用力,把那扇东西整个推开,刷刷的雨声传进我的耳朵里来,“从这扇小门出去,再往上,就可以看到水箱了。”

  “水香?!”我一下子没明白过来。

  “是,就在最顶上。”老于说。

  “哦!我还以为你说的是……”我明白过来,突然闪过一丝念头,“水箱?你们想过没有,水香的死……跟上面的水箱有没有关系?”

  小川说:“什么意思?”

  “我是突然在想,为什么小蓓他们,都是一副浮尸模样……”

  他俩一下子愣住了,老于把推在门上的手又缩了回来。

  我继续说:“是不是……水香从前就是泡在……”

  “别说了别说了!”小川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两手直抖,“我明白你意思,别再说了……”

  “关键问题是……她的孩子在哪?”老于接过话说,“如果水香是在怀孕时被打死在水箱里……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孩子被打出来后掉在水箱里了,没人发现,所以那棺材里也就没有那孩子,否则一定会把他们两个一起封起来的……”

  “打出来?怎么打?打她的身子?”小川似乎不愿意接受,“七……七个月的孩子……怎么能那么打出来?”

  “我不懂这个,不过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只是我们觉得难以想象。”老于又转脸朝我说,“我现在也想明白了……这块表,是文卿送她的,可能当时文卿为了拿回来,毁灭他们在一起的证据,结果被水香藏在嘴里一直到死……”

  我感觉有酒劲在往上涌,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腿脚也有些发软,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被酒精烧得火辣辣的难受。

  老于突然出了一口急促的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狭小的空间里满是酒味。他一伸手,把那扇小门推开一半,往外撩了一眼,回头说了句:“你们等着,我先上去看看!”

  接着老于就嘴含手电钻了出去,那门极窄,只能容一人蹲着通过。我赶忙帮着老于撑住门,他挪了几下终于钻了出去,然后站起身来。雨果然比刚才下得大了,只听他支支吾吾说了一声“怎么还有这么高”(估计是因为手电含嘴里了),就开始手脚并用往上爬。

  我担心老于出事,紧接着从那门钻了出去。外面是一个可以落脚的铁架子,凌空架在水塔一侧,一回头,贴着水塔壁打了一排铁攀梯,可以顺着往上爬。老于就在那梯子上,已经爬了五六根上去,那攀梯的尽头就是水箱顶了。

  这时候小川也从门里往外挤,眼见着半个身子就落在了铁架子上,我正要用手去拉他,头顶上传来一声:“哎!回去!……哎哎哎哎!手电!手电!”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忽然见一个黑影直直蹿了下来,砸在铁架子的钢筋上铛的一声,接着飞快地穿过架子间的缝隙坠了下去,两秒不到,水塔底下传来一声清脆的碎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3 14:20

水塔之顶

  我们三个把盖子推到一边去,一米见方的一个黑窟窿就完整地出现在我们眼前。我试探着把脸凑近到洞的边缘,只见里面黑魆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你们都回去!架子一旦撑不了那么重怎么办!你们先回去,等我喊你们再出来!”老于大喊,“现在手电也没了!小心点!”

  我后悔自己先钻了出来,害得老于一张嘴掉了手电。小川和我又接连摸黑钻了回去,然后我探出身子扭头向上看老于。

  老于的身影终于爬到梯子顶端,然后跨了一下腿就不见了,接着就听见他喊:“上来一个!一个一个来!”

  我一伸腿就侧身出了门。抬头看上面,大概两米多远处,一个脑袋探出来朝着我。

  “挺结实的,我都试过!手抓紧了,脚别哆嗦!”老于低声喊。

  我一把抓住最近的一根铁攀梯,上面被雨打得湿漉漉的,一直凉到我心里。我用手死死抓住,然后开始上脚,几下之后觉得有些脱力,于是把胳膊弯和小腿扣在攀梯里,大口喘气,下意识地往下一看,只见小川正仰脸朝我看,小川的身后,已经根本看不到底了!

  我一阵眼晕,咬着牙,嘴里开始“啊啊”地胡乱念叨,身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反正从脖子到屁股都湿透了。

  老于这时候看出我不对,轻轻朝我喊:“谢飞!别往下看!看我!往上看!看我!”

  我悬在半空看看他,点了点头,然后用力把胳膊腿从攀梯里抽出来,四肢僵硬地爬一下抱一下攀梯,等我够得着老于的手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快死了。

  “慢点慢点……那只脚跨过来……好了你先坐这别动……小川,上来吧!慢点没事!千万小心点!”

  我惊魂未定地坐在冰凉的地上发抖,四肢还一下子缓不过来。幸好这水塔顶端的四周围了圈钢筋条,还有个依靠。

  我这是到水塔最顶上了?水箱在哪?就是我坐的这个?!

  想到这我觉得屁股有些发麻,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来看这水箱。水箱是圆柱形的,水泥构造,顶端正中间嵌进去一块很厚实的东西。我摸上去,也是一块水泥,那应该是水箱的盖子。那盖子盖得并不平整,一头卡在槽里,一头却稍稍翘在外面,没被盖子盖住的水箱口大概有十公分宽,露出一道深不可测的黑洞。

  这时候小川也爬上来了,两腿刚一着地就开始大口喘起气来。

  老于转过身子,四下打量了一下,然后看了看我和小川说:“还有没有劲了?还没开始呢。”

  小川没说话,一直坐在那大口喘气,喘了半天,突然捂着肚子冒出一句:“不行了……饿……”

  他这一说,我也跟着觉得胃里特难受,胃壁不停地相互摩擦着,好像能擦出火来。

  “刚才泡了面你们又不吃,现在上哪儿弄吃的去。”老于说,“没时间了,振作一下吧……快快,起来起来!振作一下!”

  我和小川被老于两只手硬生生拖起来。我跪在地上,两手伏地,不敢直腰,生怕一失足一头栽下去。

  老于拉我们起来,又转身摸着地,蹭到那水泥盖子的另一头去,然后抬头看看我们,沉了口气说:“来吧?”

  水箱上面的水泥板是滑面的,被雨水一打有些发滑,水泥板四周较高,中间有盖子的地方略低,那雨水就从水泥板的四周汇过来,往那道黑黝黝的石板缝里流进去。

  我和小川小心翼翼地摸黑蹭过去,终于抓住了那块水泥盖子。一摸,原来上面还有两个金属的提手,老于这时候也摸到了,自己抓了一个在手里。

  小川也提了一个在手里,我把手伸到露出的那道黑缝里,准备用力往上掀。

  “来,一——二——三!”老于喊口号。

  原来那水泥盖子并不重,三个人一用力就提了起来,那盖子刚一离地,之前被盖子挡住的雨水就立刻涌了进去,奇怪的是,却听不到水箱里有落下水的声音。不知道那水箱能有多深。

  我们三个把盖子推到一边去,一米见方的一个黑窟窿就完整地出现在我们眼前。我试探着把脸凑近到洞的边缘,只见里面黑魆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却又好似藏了什么东西,一阵若有若无的寒气,卷着一股子腥味迎面扑过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3 14:21

  我赶紧缩回脑袋,把膝盖往回蹭了蹭,心跳得厉害。

  老于伸出一只手来,绕着黑洞边缘慢慢捞,刚捞了半圈,他的手在我脚边的位置停住了。

  “好像有个……”老于凑到我这边来,又探身往下继续摸,摸一段停一段,最后把整个胳膊全伸了下去,“梯子……是个梯子!”

  老于一边低声喊着一边把手缩了回来,在洞口的地方蹭了两下,一边轻轻调整着呼吸。

  “看来可以下去……我先下……然后你们赶紧接着下来……别……别让我一个人在里面呆着。”老于不停地搓着双手,声音有点发颤。

  我和小川条件反射似地“嗯”了一声,然后老于就使劲捶了下手,呵了口气,转了个半身,先把两腿顺着黑洞垂了下去。

  不一会,老于的身子顿了一下,估计是脚在下边踩住梯子了,然后他又用两只胳膊扒着洞沿,把身子一点一点往里送,终于几秒过后,他的头也不见了,整个人全被那黑乎乎的洞口吞了进去。

  我和小川大气不敢喘,老于把住梯子的手也完全看不见了。

  “老于?……老于?”几秒过后,小川试探着喊他。

  “等会……”老于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在水箱里回荡了几下,传上来嗡嗡作响。

  我和小川同时转过头对视了一眼,虽然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这时候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话了。

  “哎!”——老于短促的喊声传来,随即是一声咔嚓的断裂声。

  “怎么了!老于!”我俩一起对着洞里喊,几乎就要跳下去。

  “没事了没事了!有一段梯子断了,可能是锈坏了。”老于的声音全是回音,听起来似乎很遥远,“下来一个!快点!下边太他妈黑了!”

  我大喊一声:“来了来了!你在下边接着!”

  我把手伸进洞里,摸清楚梯子形状,然后缩身一点点蹭下去。四周越来越暗,我下到半米的时候,连近在眼前的梯子都看不见了,一抬头,小川的一张圆脸在洞口映出个模模糊糊的黑色剪影。

  终于爬了一米多后,我感觉到有两只手在我的小腿上摸索,虽然我知道那是老于,但还是心中一凉。

  “小心,下边有几镫是断的,我也看不见是哪镫,你腿慢点下,别踩空了。”老于的声音在不远不近处响着。

  我索性松开两腿,只用手把住梯子两边的粗糙铁管往下滑,几秒过后,我终于下到底了,同时,我的两脚全踩在了齐踝深的水里。

  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

  “老于……老于!你在哪?”我对着黑暗轻声喊。

  “在这在这。”老于的两手和我的两手碰在一起,然后紧紧握住。

  “小川,下来吧!”老于朝上面喊。

  一团黑影把洞口全塞满了,然后那团黑影慢慢变大,却一下子看不着了,只听见爬梯声越来越近。又过了一会,小川的声音也在我们头上半米左右处响起来:“你俩在哪呢?”

  我和老于赶紧上去,摸着把小川接下来,小川重重一落地,啪一声溅了我一腿水。

  我们三个把手拉成一个圈,互相招呼一声,确认了一下彼此位置。

  “咱们怎……怎么找?”小川一边说,一边听见他的两脚在下面拨着水,“这水怎……怎么臭烘烘的啊?”

  “这地方多大?什么构造?”我说。

  老于突然碰了我一下说:“哎!你不是抽烟吗?火机带没带身上?”

  我连忙摸自己裤兜——还真带出来了!

  “你怎么不早说。”我一边说一边摸出烟盒。

  “早的时候我嘴里还含着手电呢。”老于略带埋怨地说。

  我从烟盒里面拿出打火机,嗒的一声,一小簇火苗冒了出来,老于和小川两张木讷的脏脸在我眼前半明半暗地跳动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3 14:22

水箱碎骨

  第一下,没抓着,再往里一伸,一小把树枝似的东西被我抓在手里,上面滑溜溜的,像是打了层肥皂。那熟悉的感觉渗过指尖就爬遍了全身,一瞬间,我感觉头皮好像脱离了头盖骨悬了起来……

  “妈的,这下好多了!”老于的眼睛突然恢复神采,他长长吐了一口气说,“快照照,看看周围什么构造!”

  我举着那一小簇火走近水箱内的一角,然后绕墙慢慢走动。走了一圈后终于弄清,这内部也是个圆柱形构造,直径不过两米,高约两三米,四周环形的墙上到处生着绿色的斑斑点点的东西,像是苔藓一类,越靠下边越是密集成片。

  脚下的水发出一股类似于地下室的霉味,其中夹杂着一阵阵恶臭,让我不想张嘴说话。看来这水塔应该是弃用很久了,常年没人进来打理过。

  我突然感觉手指上一阵灼烧感,于是赶忙把火熄了。

  “怎么了?”他俩一起问。

  “一块钱的破火机,撑不了几秒,得过一会才能再打。”我说。

  眼前又陷入一片黑,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表又不响了!

  “表又停了!”我一头冷汗顺着脸就流下来了。

  他俩都不出声了。

  周围静得只听见我的喘气声,就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突然一振,响亮地叫起来了!

  我慌忙摸出来,差点脱手。

  “你这孩子这几天玩野了是不是?都几点了还不回家!”我妈一上来就大声训我。

  “妈,我跟同学在外面玩儿呢,一会儿就回去了,你们别担心,先睡吧。”我小心地应付着。

  “你就玩吧你,还考研考研的,我看就你这么玩以后能不能考上!”我妈越说声越大,停了一停,又突然把话软下来,“我不管你了……你别忘拿钥匙,晚上自己开门,饿了开冰箱,里面给你留了东西——注意安全啊!”

  听了“安全”两字,我心头骤然一缩,几乎要流下眼泪来。

  “妈,你放心吧……”我咬住牙说,“不多说了,你们赶紧睡吧。”

  我匆匆挂掉电话,唯恐被察觉出异样。一看手机时间,快12点了。

  手机屏的光亮着,我这才想起来手机可以照明用,老于和小川也同时想了起来,他们早已经把手机拿在手里,站在两处分别朝墙上晃着。

  我们三个站成三角形,在直径两米的水塔里细细查看每一处内壁,不时用手敲上几下,听听声音是否发空。

  内壁上的纹路斑驳怪异,用白光一照,似乎到处都是什么奇怪的符号,仔细看却只是一块连一块的青苔。再看另一面,眼前又突然钻出几张扭曲的人脸来,好像正看着自己,那不过是水渍的痕迹。

  我们三个每人绕着内壁转了一圈,相当于把内壁来回看了三次,都没发现任何异常。

  我们三个又集中到中间,这时候小川突然轻轻叫了一声,我一看,原来是上面入口处流下来的雨水正好落在他头上了,他赶紧闪在一旁,扯起衣服抹了抹头脸。

  这时候我看了看脚下,看见脚下的黑水还在脚踝的周围荡漾着,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进来半天了,为什么水位一直没高呢?

  “别动别动!站住别动!”我冲他俩喊。

  他俩一个正面对我,一个背对我,都立刻站住不动了。

  “干什么?”小川问我。

  我也固定住两脚,慢慢蹲下来,尽量不产生波纹,用手机照着雨水滴下来形成的涟漪,看着它们一圈一圈扩散开来,然后仿佛汇成一股,往一个方向流过去。

  我顺着找到的那个方向就趟了过去,同时招呼他们两个也过来。终于,我们三个围住了水箱底的一个角落,然后用手机照着脚下的水,发现那水在缓缓流进一个小地方。

  就在这时,我感觉心脏骤然一紧,紧接着就开始狂跳不止。我预感要有事情发生,脑子一热,伸手就朝那个位置摸去——果然有一个洞。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3 14:22

  洞口积了一些泥沙,我摸到后两下扒开,脚下的水哗的一下就朝那洞里流了进去。水位迅速降了下去,最后脚下只剩下黏糊糊的一层薄泥。我挪了一下两脚,鞋底粘着泥发出咂咂的响声,像是有谁在轻轻咂嘴。

  老于突然挺起身子往后挪了挪,用胳膊拉住小川,眼盯着那洞口,头也不转地说一句:“你……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感觉了?”

  “什么感觉?!”小川被他吓了一跳。

  “我好像也和你说过。”老于又转过来看我,一脸惶恐,“就……就是……眼前漆黑一片,感觉胸口很闷,腰直不起来,也弯不下去……然后有一小撮白的东西在脚底下跳……跳来跳去的……”

  我慢慢把手机移到胸前,不敢再去照那洞口。

  “我刚刚就有这种感觉……真的……”老于一边说一边严肃地点点头。

  一小撮白的东西……我猜到是什么了。

  “掏……掏吧。”老于说。

  结果话音刚落了几秒,我们三个谁都没敢上手,老于见没人敢动,就率先伸出手去,结果只伸了一半,还是缩回来了。

  我见老于还沉在刚才那感觉里,再偷偷一看小川,牙虽然咬着,可嘴都快哆嗦掉了。我看在眼里一阵心急,不知哪来的一股胆气,吸足一口气,劈手就伸进了洞里。

  第一下,没抓着,再往里一伸,一小把树枝似的东西被我抓在手里,上面滑溜溜的,像是打了层肥皂。那熟悉的感觉渗过指尖就爬遍了全身,一瞬间,我感觉头皮好像脱离了头盖骨悬了起来,外面那只手差点一软没撑住地,我“呀”的一声大叫,直接把那堆东西拖了出来,在几部手机惨淡的光线中,看见一堆白色的零碎骨头!

  这时候我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些怪异的帖子标题是“孩子”两个字的零碎笔划。

  我心有余悸地长长吐了口气,结果刚吐一半,却见老于一边用手机照着那堆骨头一边说了句:“不对……还少……少一个头……”

  我头皮又一胀,顿了顿,只得又一次把手摸了进去,脑子里尽量不想那手上的感觉,就当那手不是自己的——结果我朝最里面一抓,一个黏糊糊的棒球大小的东西贴在我手心上,我的指头刚好嵌在上面的孔里。

  我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儿地拖了出来,直接就扔在地上,然后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边擦边抖。

  我一边哆嗦一边斜眼往地上看,只见那头骨小得可怜,还没一只拳头大,眼睛那两只窟窿朝上,下颌骨张开着,嘴里一颗牙也没有,那头骨下边散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骨头,被水冲得发白了,有的沾了泥,上面点点污黑。如果不看头骨,单看那些零碎骨头,就像是一个刚刚被人吃完的鸡架。

  我看着往那孔里源源不断流进去的水,不禁想到,以前水塔用着的时候,学校里的人,岂不都喝过这泡过死孩子的水?

  想到这我胃里一阵恶心,伴随着一股饥饿感袭了上来,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昏倒了。

  我扶着墙闭眼站了几分钟,听见他们俩说着什么话,等我再次努力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老于光个膀子,手里提了一个白色的包,我再往地上一看,骨头都收拾干净了。

  小川还在一旁抖个不停,嘴都紫了。我走过去,和他俩紧紧抱在一起。

  “一切都该结束了。”我这样说。

  “现在还没结束。”老于说,“咱们出去吧。”

  “嗯。”我赶紧抖擞一下精神,应了一声。

  “我先上去了,你们也快点。”小川边说边揣好手机,然后伸手抓住梯子往上爬。

  我和老于在下边给他用手机照着,目送着他逆着亮亮的雨线一直往上爬。

  “你没事吧?”老于扭过头问我。

  “没事,就是饿大了,现在脑子清醒,但手脚有点发软。”我有气无力地说。

  “没事,待会出去买点吃的。”老于说,“刚才我跟小川在商量下一步怎么办,你觉得应该怎样?”

  “水香不是要孩子吗?咱们是不是应该……把孩子送到她那去?”我说。

  正说着,就听见小川在上面闷哼了一声,我抬头一看,他肥胖的身体在洞口翻了一下,紧接着两腿跨了出去,然后他又转过头凑到水箱口说:“你俩上来吧。”

  老于轻轻一推我:“你先,快点。”

  我跳上梯子去,迎着雨点快速往上爬,眼见着小川的手机屏渐渐变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3 14:23

表静人息

  就在我下到差不多第十镫的时候,眼见那铁架子已离我不远了,突然感觉左边的大腿内侧微微一凉,就像有个很小的什么冰凉湿润的东西一抚而过。

  等到老于上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半夜了。我们三个站在水塔顶,发现雨稍微小了一些。老于把包裹缠在裤腰上,说:“我先下,你们赶紧攒攒劲儿,一会下去的时候手脚可千万别软。”

  老于说完,就转过身子把住梯子的顶端,慢慢往下送腿。那包裹缠在裤腰的右边,随他的身形不停地晃动。

  “你小心点腰上的东西。”我轻轻提醒他,怕大声惊着他。

  “我有数……别跟我说话……”老于低下头,不停地左右看着脚下的梯子,身影转眼就黑成一团,我看得心弦直紧。

  “刚才我和老于商量说,咱们是不是该去‘水草河土’的那个地方,把孩子交给水香。”小川对我说。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说,“不过……你们的意思是……把水香和孩子一起放到那个石棺里?感觉有点……不好吧?”

  “对啊,我也觉得……如果当初那个棺材是用来封住水香的话,咱们把他们都放进去,不正好弄错了?”小川说。

  正说到这的时候,我俩听见老于在下边喊:“下来吧,抓紧时间。”

  “你先吧,小心点。”我拍了拍小川。

  于是小川也倒转身子,顺着梯子一步一步挨了下去,虽然动作不快,但最终也是平安地落在了架子上。

  终于轮到我了。我缓了半天的力气,终于觉得差不多了。我抓了抓铁锈斑斑的梯子把手,往下看了一眼,见小川已经钻进了那个小门里看不见了,老于探出半个身子在架子上对我说:“一共十六蹬梯子,你自己数清楚了!”

  我在心里默默应了一声,再次把两只脚踩在了梯子蹬上。可那指头粗的梯子蹬好像根本承不了多重的东西,我几乎不大敢用力去踩,同时心里又在打起鼓来,想象着这梯子的哪一蹬如果突然断了,自己肯定会大头朝下飞下去……

  一、二、三、四……我在心里慢慢数着,一步也不敢快。

  就在我下到差不多第十镫的时候,眼见那铁架子已离我不远,突然感觉左边的大腿内侧微微一凉,就像有个很小的什么冰凉湿润的东西一抚而过。一时间我没太在意,直到身下的铁架子突然传来铛的一声轻响,我暗叫一声不好,老于也叫了起来——“哎?哎!是什么?!”

  我赶忙一手勒住梯子,一手狼狈地去摸自己的左裤兜——是空的!

  一瞬间我的心跳差点停了。

  我几乎是挣扎着跳下了剩余的几蹬梯子,然后一把抱住老于的胳膊。

  “刚才那是什么?!表?!打火机?!是什么?!”老于一边把我拖进小门,一边大叫着问我。

  我心存侥幸地把手又掏进右边的裤兜去找,结果找到一串钥匙和一盒烟,里面有火机。我再一次把手摸回左边的裤兜的时候,手指摸到了自己的大腿——裤兜漏了。

  我把脸转向老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一头汗。老于的两眼被他的手机照得蓝汪汪一片,直勾勾盯着我,嘴角抽动着说:“是……是手表?!”

  我点了点头。

  老于二话没说,疯了似地一头朝楼梯钻过去,顺着楼梯就往下狂奔,咚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小川这时候也明白过来,他伸手拉了拉惊呆的我说:“快下去啊!还愣这干什么!”然后他又一回头,朝黑乎乎的楼梯里喊:“老于你慢点下!别崴了脚!”

  我简直记不得我是怎样走下那楼梯的,只觉得被一只手牵着跌跌撞撞地朝一个方向一直往下打转。我完全看不清脚下的路,只是凭感觉以同一步伐交替两脚往前迈,有时候是一跨两蹬,险些滚了楼梯,踉踉跄跄地一头扑在小川背上,然后又被他扶了起来,继续在黑暗中盘旋着往下绕。

  小蓓……崔哥……我对不起你们。想到这里,楼梯两边黝黑的墙壁上好像突然浮出小蓓那张惨白的脸来……

  眼前豁然开朗,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钻出水塔了,许多细密的雨点突然打在我身上,我长长地哆嗦了一下,接着就傻在原地不知道该干吗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3 14:23

  我身边有团黑影在左右挪动,小川一把松开我,朝那团黑影冲过去:“找到了吗?”

  “我在找!你赶紧给崔哥打电话!”老于大喊。

  小川赶忙又掏出手机,接着把手机贴在了耳朵上!

  “找到了!在这!”老于突然蹲在地上大喊。

  我镇定了一下,心怀最后一丝希望朝老于跑了过去,老于正用手机照着那块表在看,我凑近了一看,那表的表盘玻璃已经破碎不堪,我用手机凑近往里面一照——表针掉了两个,剩下的那个也不走了。

  我感觉一腔血涌上了脑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时候,小川的电话接通了:“崔哥!你们怎么样?!”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

  “小蓓睡了?!什么叫睡了?!”小川高声大叫。

  “真的?!没事?!没事就好!……我们马上就办成了……哎呀你先别问了!一句话说不清楚!总之你们没事就好!你看住小蓓!我们争取时间!……嗯好!就这样!”小川合上电话,激动地朝我们冲过来,几乎变了一个人似地大喊:“小蓓没死!小蓓没死!”

  我这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坐在那看着小川激昂的神色,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那现在小蓓怎么样?”老于说。

  “她睡了,崔哥把她手脚都固定在床上了,还塞了块毛巾在她嘴里……真够难为小蓓的。”小川说,“崔哥说今晚不睡了,一直在旁边盯着她。”

  “是这样?可这……可这手表已经停了!”老于低头看了看表,又把表贴在自己耳朵上,“真的是停了!”

  “别管那么多了!赶紧的!回寝室先拿东西去!”小川把我俩从地上拉起来。

  “咱们去了……那然后呢?把孩子放进棺材里吗?”我问。

  “我也觉得这样不妥。”小川说,“毕竟那棺材是用来封住水香的。”

  “那怎么办?还能把水香的尸骨挖出来,再一起放到这水塔里?”我说,“这样就更不对了,水香是死在这的……”

  “有了有了……”老于打断我说,“咱们是不是应该……放在水香家里?”

  “鲁迅路那个房子里?”我一听就有些发怵,不过似乎有道理。

  “我是这意思,你们说呢?”老于说。

  “是了是了,让他们母子回家才对……”小川说,“那就这么定了。咱们赶快回寝室拿些东西,马上动身了!”

  边说边到了寝室楼下,老于光着身子提着那个白色的包裹守在楼下,我和小川上了楼,换了身干净衣服,又给老于带了一件,然后拿了雨衣、铁锨,还有一个洗衣服用的塑料桶,就下了楼。

  我们三个在楼下穿上雨衣,把装着孩子的包裹放到桶里盖上盖子,然后提了铁锨就往东门走。到了东门,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些吃的和水,就又钻进了雨幕。

  我们三个穿着雨衣提着铁锨和一个红色水桶,怪模怪样地站在雨中的路边一直招手,结果没一辆出租车停下来载我们。

  “妈的,下半夜的车真不好打!”老于一边骂骂咧咧地看表,一边把桶一放,掀开雨衣帽子,自个儿冲到马路对面去。

  我把铁锨偷偷藏在雨衣下边,小川也把吃的东西和我分作几个口袋装了进去。这下看起来好多了。

  不一会,老于果真在马路对面拦到一辆车,他先上了车坐在前排,然后车头就兜了个弯朝我们这边驶过来。

  老于摇开车窗喊:“雨衣和其他东西都放车后面去!”

  我和小川心领神会,用雨衣裹着铁锨挡着水桶一股脑儿地塞进车后厢,这才坐在了车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3 14:24

~~~~~~~~~~~~~~~~~~~~~~~~~~未完待续~~~~~~~~~~~~~~~~~~~~~~~~~~

z718de 发表于 2006-8-3 20:12

:mad:正好看到最后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5 03:57

夜半坟山

  乡下的半夜漆黑一团,那种无边无际的黑暗足以让人走向胡思乱想的极端。头上的半个月亮在稀薄的云层里朦胧穿梭着,寸步不离地冷眼盯着我们往前走。我不敢四处张望,紧随着他俩快步往前赶。

  老于冲司机说了个地方,司机看了老于一眼,又从倒后镜看了我和小川一眼,似乎在怀疑我们的身份。

车轮劈开两道高高的水墙,被路灯映出异样的光芒。

  我和小川把吃的和水从兜里掏出来,三个人分了,我边吃边从后屁股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看——已经下半夜了。

  我迷茫地看了看外面急速后退的黑沉沉的楼体,想象着一会要做的事情,暗自咬了咬牙。我刚要把手机放回去,手机却突然亮了,紧接着就响了起来,我定睛一看——崔哥!我的心猛地缩起来,不敢去接了。

  手机足足响了十几秒,我捏在手里愣是没去按键。老于和小川同时觉得不对劲,转过头来盯着我和我的手机看。

  老于明白过来,立刻看了眼司机,又冲我使眼色,意思像是告诉我不要显得太激动,然后他就转过身去继续看着前方。小川也正过身子坐好,一边侧脸看我。

  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接了起来:“崔哥……”

  “还剩几个?!刚才网上又出来一个!一共几个?!现在还剩几个了?!”崔哥在那边语无伦次地大喊,声音震得我脑子嗡嗡直响。怕司机听见,我赶紧把听筒往脸上贴紧。

  “崔哥……没事,你放心崔哥,还有时间……”说到“时间”俩字我突然哑了,心里空得要命。

  “现在是不是只剩小蓓一个人了?!”崔哥颤着声音问我。

  “是……是……”我极不情愿地这样告诉他。

  崔哥那边突然静了。

  “崔哥……崔哥?”我叫他。

  那边不说话。

  “崔哥你在不在听呢?!你听我说,只要小蓓能过了这半宿就行了,最晚不超过今天早上,小蓓肯定就没事了!我们现在正……”我看了司机一眼,“反正你相信我们!一定办到!”

  “好好……全都拜托给你们了……我现在在屋外面打电话,小蓓在里面睡的,我现在进去了……希望大家都不会有事。”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和崔哥匆匆道了别。

  手机刚挂断,一条短信冒了出来,我一打开,是老于。

  短信上寥寥四个字——“又死一个?”

  “是。”我简短回了他。

  一车人都不说话了,死气沉沉的出租车疾驰着前进,载着几个将要崩溃的人。路两旁越来越黑,路灯和汽车都越来越少,人影更是不见一个。黑暗中我看了看身边的小川,他正局促地啃着自己的指甲,腿上放着的面包只吃了一小半。

  我只觉得心脏一直在加速跳动着,越来越快,每过一秒钟,我就觉得天似乎要塌下来一点。我一直搓着手,手心上全是汗。想着刚才被我摔停的手表,我不由得心里一万个自责,想到这里,终于又忍不住拿出手机,给崔哥发了条短信:“崔哥,小蓓嘴里的毛巾你千万塞好了,这一晚上都别拿出来!”

  过了没几秒,一条短信回过来:“她在睡着,现在没事。”

  雨终于停下来了,雨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再摇动,我把车窗摇下来往外一望,半个月亮出来了,外面稍微有了些光亮。我左右打量一番,看到的都是些间隔着的低矮的黑影,我心里寻思着,这应该就是那些小平房了,这里距离目的地应该不太远了。

  果然没过几分钟,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出租车小心地越过一片坑坑洼洼的地方后,停在了一条窄窄的小路边上。

  “到了。”司机手刹也不拉,机警地望着我们。

  我们交钱下了车,刚从后备箱里取出我们的东西,出租车立马调了个头,一溜烟地跑了。我们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后终于看清楚,路两旁果然都是些低矮的小房子,没有一处透着光亮,再往前,是茫茫两大片平整低矮的黑影,铺在道路两旁。

  “只剩小蓓一个了是不是?”小川突然问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5 03:58

  我点点头没说话。

  “快点吧……我找找方向……哎!他妈的!”老于突然一拍大腿,“忘买手电了!”

  我们三个同时一愣。

  “得了得了……走吧。”老于一叹气,“拿这破手机照这么大地方,有没有都是一个样。”老于掏出手机又塞了回去。

  小川抬头看了看四周,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上回咱们的车也是在这停的。”

  “对。”老于说,“再往前走就是庄稼地和果园,再往前就是那座山……咱们把雨衣都脱了吧,这破雨衣不透气,一穿一身汗。”

  我们三个把雨衣揉成一团,也顾不得太多,直接就塞在塑料桶里,和那白色的包裹放在一起。

  我提着桶,小川拿着铁锨,老于掏出那块要命的手表,小心翼翼地捏在手心,在前面领路。

  乡下的半夜漆黑一团,那种无边无际的黑暗足以让人走向胡思乱想的极端。头上的半个月亮在稀薄的云层里朦胧穿梭着,寸步不离地冷眼盯着我们往前走。我不敢四处张望,紧随着他俩快步往前赶。

  慢慢地我也认出了方向——老于说得对,前面被小路分列两旁的,正是庄稼地和果园。脚下的这条窄窄的黄泥路,正是我们上回走过的,只是这回因为下雨变得泥泞不堪,没等走几步,我们三个的鞋全都烂在泥里了。

  路越来越熟,我们越走越快,走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前进,三人都累得直喘。小川突然停住,俯下身子抵着两膝气喘吁吁地说:“不行了不行了……累……累死了!快把这些吃的消灭了,带在身上太沉了!”

  说着他扔给我们一人一瓶水,还有几个小面包,我们边走边吃了,身上轻了许多,肚子里也有了点底,抬头看看那坟山,几乎是近在眼前了。

  “这边这边,我记得路。”小川拿铁锨一指,领我们绕着山脚往一个方向走去。

  那山不大,我们用了十几分钟就转过了大半个山脚,眼见着山体的形状越来越奇怪,前面似乎再没有山脚的延伸,我意识到,之前看到的那形同一刀切的崖壁就快到了。果不其然,没过五分钟,山脚终于在我们前方中断,往旁边一看,正是黑蒙蒙一大片垂直的崖壁。

  “对了对了,就是这,再往这边。”小川继续领路。

  我们又转过方向,顺着那崖壁一直往前走。渐渐地,有潺潺的水声依稀传来,那水声在黑暗中好似显得分外冰冷,一直流到我心里去。我们就循着那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去。

  水流声逐渐清晰起来,没多久,我们又转过一个山角,一条微明的河带突然横在我们眼前,水面上映着半个皱巴巴的黄色的月亮。就是这里了。

  “下了场雨,好像这河变宽了。”小川说。

  “是。”老于说,“上次具体位置在哪还记不记得?我还真有点忘了。”

  我说:“这河是从上游慢慢向下游加宽的,上回咱们挖的那个地方,大概就是一丈多宽,今天水大概涨了那么几尺,咱们就在一丈五左右的宽度找找。”

  “有道理有道理,那咱们赶快吧。”一边说着,我们就一边加快脚步,沿河往前走去。

  那条河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在黑暗中一眼望不到头。我们只能一边走,一边看见身旁的河道越来越宽,河心越发显出一种深不可测。

  走了大概五六分钟,河水快有一丈宽了,我们三个小心打量着河水周围的景物,希望能找到些什么记忆中的参照物,可是周围黑茫茫一片,实在是什么都看不清。

  我们摸黑继续走了几分钟,身边的河水终于有了一丈三四尺宽的样子。

  “好像差不多了,下水趟着走吧。”老于说。

  我们三个就在岸边脱了鞋袜扔进桶里,挽起裤腿又抖了抖腿脚,然后先后踩进河里去。河水乌黑冰凉,随着我的步步惊心,慢慢没过我的脚掌和脚踝,又顺着小腿一直贴到膝盖的周围,好像从我腿上的无数毛孔一丝一丝渗到皮下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5 04:01

尸骨团衣

  他拿出来的却是水香那块手表,我正要问他拿这个干什么,结果我看到老于的脸突然愣住了,我侧耳一听——表竟然又走了!

  水没到大腿附近的时候,刚好到了河心。我把水桶放在水上漂着,扶着桶跟在他俩后面。小川把铁锨抵在河土里,推着铁锨慢慢往前顶着走,河底的淤泥应该有不少被翻了起来,但是我们一点都看不到。

  我们生怕错过什么,于是就着头顶那点冷清的月光,俯下身子贴着水面行走,希望可以看到什么。但是水里除了依稀可见到我们的小腿外,其他的一概是黑色的。

  小川的铁锨不时能碰到点什么东西停下来,我们都以为找到了,可一番敲打过后,才发现那不过是些大大小小的石头。

  腿脚待在水里太久了,我渐渐觉得身上也跟着泛起一阵凉意,于是不禁打了个哆嗦。我就着那阵哆嗦,条件反射似地朝四周看了看,只朦朦胧胧看见河两岸杂草丛生,那些草木就像是守灵的人一样,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候,小川的铁锨又咚的一下卡住了。

  小川照例用铁锨绕着那东西画着,结果发现越划形状越大,而且是笔直的一条线。

  “有了有了!”小川的声音兴奋而紧张。

  我和老于站在小川的相对一侧,手脚并用扒开脚底下的河泥,没过多久,那阵熟悉的冰凉而坚硬的触感又一次印上了我的脚掌。

  河泥清光之后,一块粗糙的厚重石板横在脚底下。

  水香……我们又要见面了……你的孩子我们带来了……

  我在心里这样想着,心里一阵发寒。

  “别愣着啊!快上手!”他俩喊我。我一看,他俩已经把胳膊埋在水里了。

  “等一下,我去把桶放岸上。”我提着水桶往岸上走。

  “哎对了,把我俩手机都放上去,再拿一件雨衣过来装东西。”老于喊我。

  我接过他们俩的手机,到了岸上连同我的手机一起放在桶里,然后从里面抓起一件雨衣又跳回河里,一直跑到他俩旁边,蹲进水里。

  “这回就咱们三个人,得加点劲儿。”小川喊,“准备好!来!一——二——三!”

  我们三个大喝一声,从同一个方向扳那石板,可石板太重,只轻轻歇出一道缝来,转眼又重新合上了。

  “这样不行!这样,我俩扳,扳开缝你就把铁锨塞到缝里去,然后再撬!”小川从河里捞出铁锨递给我。

  “好好!”我接过铁锨,“来来!准备!一——二——三!”

  他俩往后猛地一扳,同时我用铁锨抵着那石板往前一拱,一瞬间一道石缝露了出来,我就势把铁锨往缝里一塞,铁锨头就刚好嵌了进去。然后他俩一松手,铁锨头被夹在石板里。

  “怎么样?!”他俩跳过来。

  我把铁锨把往下一压,再慢慢往旁边一转,那道缝就大了一些,接着我又把铁锨头尾转过来,把铁锨把手一端塞进缝里,用力又是一翘,这下石板终于被撬到了一定高度。

  “快扳快扳!”我喊。

  老于和小川见状赶紧上手,连拉带拖把石板横到一边去。

  水香的骨头又一次浮了起来,白花花的在黑水上荡漾着。

  “雨衣呢?!快装!别漏了!”老于一边大喊一边把几条骨头捞起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5 04:03

  我挡在那棺材靠下游的地方,用大腿挡住往下漂的骨头,然后迅速拎起湿漉漉的雨衣,把拉链拉死,然后把两袖和雨衣靠头的地方打上结,这样雨衣就成了一个麻袋。接着我一阵手忙脚乱,把贴在大腿上的骨头见一个往里扔一个,这时候,我们几个早已经顾不上怕不怕了,见到水面上漂着白的就往雨衣里扔,全然忘了手感如何,好在那些骨头也都是可以漂起来的,我们一阵忙乱,大汗都下来了,终于把所有骨头都装在雨衣里了。

  我望了望那棺材里,漆黑一片,应该是什么也没有了。

  老于还是不放心,自己又往河的下游趟了十几米,看到河面上确实没东西了这才放心,抬腿迈步上了岸。

  这时候我和小川也上了岸,我们三个围到塑料桶旁边,各自拣出自己的手机揣好了,然后老于把装着骨头的雨衣上扎的几个口紧了紧,缠成个包裹形状,也塞进桶里。但是这时候发现桶塞不下了,正好多出两件雨衣来。我一看,一件是我的,一件是老于的。我一想这雨衣曾和那死孩子放在一起,就顿时不想要了。

  “我的那件扔了吧,不要了。”我说。

  “我也不要了。”老于摸了摸衣服的兜,里面没什么东西,然后他一挥手,两件雨衣就顺着河水漂走了。

  桶刚好满了,里面是两个人的骨头,我一想起来就两手发软。老于提了一提,嘴里自言自语一句:“还挺沉的……快走吧!”

  快走吧……

  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这荒山野岭的,我们怎么回去?!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他俩同时也意识到,小川脱口而出:“完了完了!”

  “妈的!我都忘了还要回去这回事!”老于使劲捶着自己脑袋大叫,“快走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我们三个边喊边发疯似地往来路跑,身边的草被我们带得簌簌直响。小川身体胖,跑不快,老于抱着个水桶更是跑得气喘吁吁,于是我就和老于交替抱着桶跑。但我们几个毕竟这几天体力消耗太大,狂奔了不过十几分钟,跑到来时的那片庄稼地的边缘,就再也跑不动了。

  小川两腿一瘫跪在了泥路中间,气喘吁吁,我也是口干舌燥,嗓子里好像冒出火来。

  “还有没有水?”我问他俩。

  小川无力地摇了摇头,老于开始在身上到处摸,他摸到裤兜的时候,突然停了一下,然后匆忙把手伸了进去。我以为他找到水了,欣喜万分地凑过去,谁知道他拿出来的却是水香那块手表,我正要问他拿这个干什么,结果我看到老于的脸突然愣住了,我侧耳一听——表竟然又走了!

  老于慢慢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水桶,又慢慢转头看我,哆哆嗦嗦地说:“这是最……最后一个了。”

  我感觉浑身的血一下子凝固了似的。

  “你是怎……怎么弄走的?”我问。

  “我没动……一点没动。”老于两眼茫然,然后痛苦地站起来,“我拿出来就发现走了……”

  我接过表来,拿出手机对着照了一下,只见表盘玻璃只剩下几个碎碴儿,秒针和分针都不见了,剩下的那根时针几乎静止不动。我把表放到耳边,嚓嚓嚓嚓……它真的在响,非常规律,就和之前每次的声音一样!

  我拿出手表一看,已经三点多了,我的心往下一沉,眼前一黑,感觉不到多少希望的光亮了。

  “快起来!快起来!”老于在一旁拉起小川大喊,“咱们得赶快走出去!否则小蓓就完了!”

  小川拍拍膝盖上的烂泥站起来,我们三个又继续往前走,不过这回我们真的跑不动了,甚至连走也走不快了,路两边黑压压的庄稼似乎望也望不到尽头,一路平整地往前延伸。脚下的黄泥路泥泞不堪,每一脚踩下去都需要些力气拔起来,黄泥几乎要把我们三个的鞋灌满了。

  我一边用力拔脚走着,一边往前看,心里希望能突然看见个车灯亮起来,司机要多少钱都行!但是前面没有一丝光亮,我的信心渐渐消失殆尽。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5 04:06

水香门前

  车转眼就开走了,路面上静得让人发慌,我看看手机,居然已经五点多了。我提着桶又往回走,一抬眼,远远就望见那座房子了——刚才那舒坦的感觉一瞬间全都蒸发干净了,一阵毛悚悚的感觉爬上我的后背。

  鞋里全是泥,我索性把鞋脱了下来,袜子扔了,手提着鞋,光脚往前走,泥路上印下我的一排脚印。看着自己的脚印我突然想起来,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黄泥路上印着很多自行车的车轮印——这周围一定有人家里有自行车!

  我兴奋地把这想法告诉了老于和小川,他们也同时激动起来,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老于说:“前面就有人家了!快走快走!争取借辆自行车出来!”

  我们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泥路上小跑,庄稼地和果园一点一点地被我们甩在后面,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些黑影——“房子!”我激动地大叫着。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了几户农舍外面,每户农舍之间离得有些远,我们挨家走过去,绕着篱笆桩往里看,居然在一户的农家院里真的看到一辆自行车,就倚着篱笆停着,最让我们兴奋的是,连锁都没锁!

  “干脆别借了!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借!直接拿走算了!给他们留点钱就行!”老于说。

  “行!我来,你们帮忙!”小川低声说。

  小川边说边把手伸进篱笆之间的缝里,握住自行车的车头两角掂了几下,觉得没问题以后,他又运了口气,蹲下来两腿使劲一蹬地,手往上一送,那自行车就随着他的两手升到半空了。

  “快快快!我坚持不住了!”小川急促地喊。

  我和老于一起帮手把自行车接下来,小川这才把手从篱笆缝里抽出来,累得直喘。

  我们凑了不到200块钱,拣了个塑料袋包好了,里面放块石头,朝院子里扔进去。然后我们三个推着车,撒腿就跑开了。

  “谁会骑车?”小川边跑边低声问。

  “我不会!谢飞会吧?”老于转头看我。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这三个里面,真的就我一个会骑车。我那兴奋劲儿一下子就被另一种情绪替代了,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会我要自己去水香家了。

  他俩一起看我,看得我一阵发慌,我突然想退缩了,但我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老于和小川一起凑了过来,一下子抱住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一瞬间我觉得有点凄凉,有点要落泪的感觉了。

  “过了今天就好了。”老于紧紧地搂了搂我,“你走后我俩想办法赶紧赶过去。”

  “一会就先靠你了。”小川拍拍我,然后说,“带好手机!有事电话联系!”

  我点了点头,摸摸裤兜里,钱不够了,他们把钱给了我一些。老于又说:“把那块表揣好了,别忘了一会儿都埋在一起。”我点了点头,摸了摸裤兜,表还在,我把那水桶放到车前的小筐里,然后穿上鞋蹬上车子,冲他们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心点——”他们的声音在我脑后很快消失了,我一个人穿行在静悄悄的路上,突然觉得阵阵恐惧和孤独。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骑到哪个方向,因为来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要记路。但我大概知道哪是南面,而且我只挑大路骑,因为我知道通大路的地方才更可能有车经过,于是我逢着大路就拐上去,不知道绕了多少弯路。

  刚开始我头脑发热,一股脑儿地往前蹬,但蹬着蹬着发现自己腿力不足了,只好下来推一段,再骑一段。夜色好像越来越黑了,我知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快来了,想起家中熟睡的爸妈和冰箱里的饭菜,又想起嘴里塞着毛巾的小蓓和两眼通红的崔哥,瞬间百感交集,两行热泪涌了出来。

  我咬了咬牙,好像突然有了无穷力量,纵身上了车,在黑漆漆的路面上一阵狂蹬。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5 04:09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发现有路灯在前面亮起来了,我一阵兴奋,赶紧又加快速度往前赶,见着大路就拐上去,果然没过多久,又听见车跑动的声音。我顺着声音骑过去,只见是某条线路汽车的终点站,站牌旁边刚好停着两辆出租车。我一阵狂喜,刹住车跳了下来,把车一扔,拎着那桶就跑了过去。

  “师傅,去鲁迅路。”我跑过去说,“帮我把后备箱打开。”

  司机把后备箱打开,我把水桶放好。上了车后,我的心渐渐平静了一些。

  “鲁迅路在哪?”司机问我。

  “嗯……那儿有个图书馆知道吧?就那附近。”我说。

  “哦。”司机不紧不慢开着。

  “师傅能不能开快点,我有点急事。”我说。

  出租车加足马力朝前开去,一盏盏路灯在眼前一晃而过,在我的眼底留下一道道橘红色的残像——我突然发现自己看东西已经产生了视觉上的迟滞,脑子也已经迷迷糊糊了。我坐在车前排,身体随着车晃动,感受着这段时间以来少有的舒坦……

  “到了,哎,到了。”司机把我推醒了,“怎么啦?睡着啦?”

  我张开眼:“到哪儿了?”

  “这不是鲁迅路的那个图书馆吗?你说的地方在哪?”

  “哦哦!”我一下子振作起来,“行了,就这,可以了。”说完我就交钱下了车,把后面的水桶提了出来。

  车转眼就开走了,路面上静得让人发慌,我看看手机,居然已经五点多了。我提着桶又往回走,一抬眼,远远就望见那座房子了——刚才那舒坦的感觉一瞬间全都蒸发干净了,一阵毛悚悚的感觉爬上我的后背。

  每接近一步,我就感觉心脏被人往上拽了一下,等我终于走到那座房子外的院门口时,我觉得我的心脏快把嗓子眼儿堵死了。

  我站在院子门口,正对着那两扇深红色的大门犹豫着,手脚冰凉,裤子上的水也没干,这时起了一阵风,吹得我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候,我兜里的手机响了。

  轻轻的铃声把我浑身振得一哆嗦,我把桶放下来,摸索着把手机掏出来——是老于。

  “到哪了?”他问。

  “门口……水香家门口。”

  “真难为你了兄弟!我们已经走上公路了,在四处找车。你怎么样?埋了吗已经?”

  “还没……”我边说,边微微发抖。

  “你要是实在害怕就等我们……但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啊!真是急死人!对了对了,那表还走吧?!”

  我把表掏出来:“还走……”

  “咱们就差最后一步了兄弟!但我和小川现在真的帮不上你!真是太对不住你了!”

  “没事……没时间了,不说了,我要进去了。”

  我挂掉电话,看看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到了。

  “咱们就差最后一步了……”我深深吸了口气,一边念着老于这句话,一边大步走进院子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5 04:11

母子入土

  我咬咬牙不去看它,把雨衣放在一边,又把老于的衣服包裹拿出来,小心拆开,把里面的东西慢慢倒了进去,最后那个拳头大小的头骨也骨碌碌滚进了坑里……

  夜色压得我有些胸闷,院子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熟悉。我拨过齐腰高的一丛丛杂草,来到了后院。

  后院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树冠参天,我左右看了看,只有这处最合适了。

  我把桶放下,突然后悔没把铁锨一起带过来,于是我又跑了出去,在十几米开外的建筑工地外面捡了一小根钢筋条。我拿着那根钢筋条回到院子里,一下一下用力掘着树下的土。

  不知道掘了多久,总算挖出一个直径一尺、深度两尺的土坑来。我扔下钢筋条,打开桶里的雨衣,小心地拆开一个口,一股难闻的气味冒了出来,我顾不上太多,憋住气,顺着这个口把水香的骨头都倒进坑里,那光溜溜的头骨正好落在最上面,两只窟窿朝天。我咬咬牙不去看它,把雨衣放在一边,又把老于的衣服包裹拿出来,小心拆开,把里面的东西慢慢倒了进去,最后那个拳头大小的头骨也骨碌碌滚进了坑里。说来奇怪,那大小两个头骨,刚好脸贴脸地紧紧挨在了一起。

  我心中满含敬畏地默念“入土为安”四个字,然后把土填上,不敢多看,土快填满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有块手表,于是又把手表掏了出来。

  掏表的时候我心怀一丝忐忑,直到我听到了它嚓嚓嚓嚓的响声,心才放下。

  我把表也放进坑里,口中又继续默念“入土为安”,把土一把一把填上,直到那表终被埋没。

  抬头看看天,东边已经开始泛白了,最黑暗的时候似乎已经过去了。我长长地呼了口气。谁知就在这时候,土底下突然传出啪嚓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在里面爆裂开来,而随着那一声响动,土坑表面有零星的几块泥土弹了起来,溅到了我脸上,打得我脸一阵疼。

  我推土的两只手当时就僵硬在土堆上,接着两腿一软就翻坐在了地上。

  听那声音——是表碎了!一定是表碎了!

  我脑子里一下子出现崔哥的号啕大哭声,震得我脑子嗡嗡响。我不知道我再应该做什么,是不是做什么都没用了?我突然想立刻挖开土堆看看,想确认表是不是真的碎了,但又转念一想,水香已经入土,现在再挖开她的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我就这样坐在地上,僵持了几分钟,两手麻木地硬在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又过了半晌,我拿出电话来,找到崔哥的号码,却又开始犹豫了——我真的害怕听到那个消息。

  我一转念,把电话拨给了老于。几声盲音过后,他接了起来。

  “老于……”

  “怎么样怎么样?!我刚要给你打电话!我俩打到车了!你还在鲁迅路吗?我俩现在就过去啊!”

  “我埋完了……”

  “完了?真有你的啊!太好了!一切都还顺利吧?”

  “老于……”

  “你怎么了?感觉不对劲?出什么事了吗?!”

  “你能不能问问崔哥……小蓓怎么样了。现在就问,说实话……我不敢打这个电话。”

  “好好!我现在就打!你就站那院子门口等我们啊,我们马上就到了!见面细说!”

  我心头一团乱麻,慢慢站起身来,两手空空地往院子门口走去。路上还是没几个人,不过天已经渐渐亮了。一阵疲惫感由内而外地席卷上来,我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5 04:12

  “谢飞,醒醒!”小川的声音,接着他那张胖脸出现在我眼前。

  “放心吧!小蓓没事了!”老于兴奋地说,“刚才我打电话给崔哥了,告诉他事情解决了,崔哥都快乐疯了,他说今天说什么也要请咱们三个好好撮一顿,哈哈,我觉得这还差不多!”

  “小蓓没事了?”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盯着老于的眼睛问。

  “就是身上的病还没好,还是煞白的……不过这哪能一下子好啊,先保住命就行了,身体以后慢慢恢复了。”老于说。

  “就是就是。”小川插嘴说,“谢飞,快想想啊,咱们去哪宰崔哥啊?这顿可不能轻宰啊,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了!”

  看着他们的高兴劲儿,我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心里想,刚才发生的那一幕,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吧,我想太多了。

  “现在……几点了我看看……”我拿出手机,“七点多了,咱们去哪?”

  “崔哥说小蓓她爸妈七点半出门上班,咱们现在出发去她家刚刚好,到了那儿,咱们先休息休息,然后一起出去吃饭。”

  “走走走!”小川一把把我拉起来。

  我站起身来,被小川和老于搀着走,虽然脑子是迷糊的,但却始终保持着一丝清醒,我还是在担心会发生些什么……

  小蓓家就在友好广场附近,离鲁迅路不远,我们决定走着过去,顺便在路上耗点时间,免得在小蓓家门口碰到她父母。

  他俩一路上有说有笑,不知不觉中我的情绪也被他们感染了。一大清早,三个人疯疯癫癫地走着,肆无忌惮地大笑,好像这连续多少天的阴霾心情,都一路走着一路全扔在大街上了。

  半个小时后我们到了小蓓家。到前我们打了个电话,确认小蓓父母确实已经上班去了。我们刚上六楼还没敲门,崔哥就把门打开了,看来他一直站在门口听着动静。

  崔哥一上来就把我们抱住了,放声大哭起来,把我们哥儿四个紧紧抱在一团,弄得我们几个都很伤感。

  一番安慰后,小川第一个开始说笑:“你看看你看看,叫你请吃顿饭你就开始哭!你说你还有没有出息了!”

  老于在旁边冲我和小川说:“对啊对啊,怪不得人家嫌弃他。”

  一句话弄得崔哥有些尴尬,他挠挠头,把我们推进屋里。

  “小蓓怎么样了?”我见小蓓半天没出来,有些担心地问。

  “哦!她在里面洗澡,这都多少天没敢洗澡了……一会儿你们也赶紧洗洗吧,我看身上都挺脏的。”

  “先给点吃的喝的吧,别一会儿洗着洗着晕过去了。”小川朝崔哥嚷着。

  崔哥先拿来两盒牛奶,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又拿来些早点,我们几个狼吞虎咽起来。

  不一会儿,小蓓穿着睡衣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谢谢……!”小蓓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但她这时候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脸上有些尴尬——可以说,我们做了这么多,全是为了她。

  小川开始和小蓓开起玩笑。我注意到小蓓苍白的脸,心头又开始沉重起来。

  “你们先聊着,我给你们冲咖啡去。”小蓓一转身走了,我猛地看到她的脖子后面有一大块深色的东西——就像尸斑。

  我一激动,差点被一口牛奶呛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5 04:14

最后一人

  我静等了两秒,页面自动回到刚刚发布的帖子——我看了一眼,“啊”地一声大叫起来——是小蓓!在客厅里!她舌头断了!一半舌头掉在手中的奶杯里,另一半舌头往外汩汩冒血,一杯奶全变成粉红色的了!

  “洗澡洗澡!我先洗!”小川一边嚷着,一边冲进卫生间。

  “一起洗吧!我不能再多等一秒了!”老于说着也站起来,往卫生间里跑。

  我正好想跟他们说些什么,于是也站了起来,朝卫生间走了进去。

  我边脱衣服边低声说:“哎……跟你们说个事……可能崔哥不爱听,我只能跟你们说说……”

  “怎么了?”他俩转头看我。

  “刚才我发现小蓓……”

  正说到这,我上衣的内侧口袋里突然掉出个东西来,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我低头一看,浑身猛地一哆嗦,差点儿把手机扔了——那竟是水香的日记本!

  我愣住了,他俩一瞬间也愣住了。谁都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东西!

  “没……没埋?”小川说。

  “忘……忘了……”

  “应该……没事儿吧……”过了几秒老于说,“水香要的是孩子,又不是要日记……是不是?”

  我们几个站在原地战战兢兢地发抖,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刚才要说的就是这个?”老于又问。

  “不……不是。”我说,“日记这个我一直没想到……我刚才想说的是……刚才我看见小蓓的脖子后边……有块挺大的尸斑一样的东西……你们之前见过吗?”

  “尸斑?!真的假的?”小川低声惊呼。

  “不知道……只是看起来很像,浮尸的那种尸斑……”我说。

  老于顿了一顿,然后说:“这样……咱们先洗了澡,然后找个借口,先出去把日记本埋了,然后再回来吃饭,好不好?”

  “行。”我和小川满腹心事地点点头,然后轮流用喷头冲着身子。喷头的水很烫,但我却觉得一股寒气憋在心里散不出去……

  这时候我听到外面有电脑启动的音乐声。

  老于突然若有所思地低下头,问我:“哎?谢飞……崔哥之前是不是给你打过电话,说……小蓓前面的那个人死了?”

  我想了一想,说:“是……怎么了?”

  老于说:“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说:“他在网上看到的,网上有人发帖子了。”

  老于说:“有人发帖子?谁发的?”

  我说:“肯定是被诅咒的人发的……”

  我话一出口,自己就明白错了——其他被诅咒的人已经死光了,而唯一剩下的小蓓却被绑在床上,所以发帖的一定另有其人!

  “除了被诅咒的人,跟这事情有关的就咱们四个——你、我、小川,还有崔哥……当时帖子出现的时候,你、我和小川都在外边……”老于说。

  “你是说……是崔……崔哥发的帖子?!”小川凑了过来,眼都瞪圆了。

  “一旦他被意念控制了呢……”老于颤抖着,边说边穿衣服。

  我猛然想起来刚才出现的电脑开机声,突然觉得不好,大喊一声“崔哥”,穿上衣服裤子就跑了出去!

  崔哥正歪坐在电脑椅上,我冲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我看了一眼显示器,正是那个熟悉的学校论坛的界面——“本页面将在3秒后返回您发布的帖子!”

  我静等了两秒,页面自动回到刚刚发布的帖子——我看了一眼,“啊”的一声大叫起来——是小蓓!在客厅里!她舌头断了!一半舌头掉在手中的奶杯里,另一半舌头往外汩汩冒血,一杯奶全变成粉红色的了!

  等我反应过来冲出房的时候,客厅里的老于和小川已在发疯地大叫着。小川一把把小蓓背起来就往外跑,小蓓嘴里涌出的血顺着小川的后背往下淌着,老于把那半杯奶拿在手里,跟着小川也跑了出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5 04:15

  我看了一眼满客厅的血,少说已经流了五六分钟了!我两腿一阵发软,感觉就要跪到那摊血里去。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那张照片就是在这客厅里拍下的,我这才意识到也许正有人在身后盯着我看!我吓得大叫了一声,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门!

  ……

  当崔哥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们正围在他病床旁。

  他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小蓓怎么样了?”

  小川什么也没说,抓着崔哥的手就大哭起来,我和老于站在一旁,也止不住地流眼泪。

  崔哥什么话也没说,以手掩面,大泣无声……

  小蓓的追悼会我也去了。遗照上的小蓓,眼睛直视前方,浅浅地微笑着,我简直不敢多看她一眼,一直觉得心头发慌。

  是的,我一直在怀疑是我害了小蓓——如果我当初把日记埋了,或者如果我把手表炸开的事情提前告诉大家,让大家有些防备,是不是就可以……算了,根本没有如果。

  小蓓出事的当天,我洗完澡把日记本揣在了兜里才跑了出去。小蓓死后,我曾想把日记埋到水香的坟里,但是我又为可能再次见到水香的尸骨而提心吊胆。我曾跟老于和小川说过很多次,要一起去把日记埋回去,可他们也都感到胆战心惊。我又想到要把日记扔掉或烧掉,但是转念一想,觉得这个念头更为可怕,一旦丢弃或焚毁,那就绝无复还的可能,如果有朝一日真的需要……我不敢接着往下想。

  我一直把这日记本当做绝密物品贴身收藏,但从不敢翻开,我将它用木头盒子装好了,外面用红绳捆好。

  因为小蓓的死,大三到大四的那个暑假很难熬,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那几十天的。终于在新学期开学的前一天,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勇气,于是找来了他们三个,约好在东门一家饭店吃饭。

  直到大家聚在一起,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提到小蓓。

  大家的沉默中,我终于还是开口了:“我今天想跟大家说个事……”

  他们静静看我。

  “别提小蓓……”崔哥突然开口。

  “崔哥……我要说……有些事,假如今天不说开了,我肯定会内疚一辈子。”

  崔哥慢慢抬起头,不解地看我。

  “水香和她孩子的骨头是我埋的。”我说。

  崔哥点点头,凝视着我。

  “我埋的时候……把水香的手表一起还给她了。”我说。

  “我知道。”崔哥点点头。

  “尸骨和手表埋完以后,手表突然在坟里炸了……这事我没告诉你们。”

  “炸了?”他们一齐看我。

  “是……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怕你们当时担心,所……所以就……没跟你们说。”我磕磕巴巴地说,“而且当时我打电话问过老于,老于又打电话问过你,说小蓓没事了,所以我才一直没说。”

  他们不出声了,都盯着我看。

  “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因为我没告诉你们的原因,所以小蓓被耽误了,才……”我说着说着,眼泪唰地流下来了。

  “手表炸了……”崔哥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皱着眉头靠在椅背上。

  我看着崔哥,等他的反应。

  “手表炸了……那所有的都要死去……或早或晚而已……我们如何控制……谈不上耽误了……”崔哥说着说着,突然以手掩面,肩膀一耸一耸的,“太疯狂了……水香太疯狂了……”

  “我也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个啊,谢飞。”老于说,“听你刚才这么说,我才弄明白……我的想法跟崔哥一样……现在看起来,那些人的生命,我们是完全主宰不了的……我们忙了那么久,只是替水香找到孩子而已……”

  “水香已经得到孩子,还不放弃报复……真的是太疯狂了……”小川神情恍惚地说。

  我心里一块疙瘩终于慢慢解开了。但我同时又想到了水香的日记,而我那天绝口未提日记的事,所幸的是,老于和小川也没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5 04:17

情人塔倒

  就在这时候,突然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男人靠近了我,低声问了一句:“你是谢飞吗?”

  我吓得差点尿出来,转过头死死盯着他。只见他戴了一条大厚围巾,包在羽绒服后面翻上去的帽子里,围巾把脸的下半部全缠住了,只露出黑漆漆的一双眼睛。

  那日记我一直没埋回去,一直保管在身边;同时,我一直在观察着学校的风吹草动,留心是否再有类似情况发生。而幸运的是,在我毕业以前,学校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怪病”,于是我终于心安,知道没有把那日记埋回去,并不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毕业前半年,我果然被我妈说中,没考上研究生,于是我就去深圳找了份工作,日记仍带在身边,《情人塔》中关于水香日记的每一个字,都是我一字不漏地抄上的;老于毕业后去了北京工作,边工作边考研,现在已经成了全国著名高校的研究生;小川出了国,我们一直都在网上联系,得知他在国外过得很滋润;至于崔哥,我联系得并不多,听小川说,他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并且他说他俩绝不会分手……

  我以为事情到了这里,也就全部结束了。然而谁知道,另一件事居然在我的意料之外发生了。

  当时我是在深圳,边工作边写《情人塔》的故事,有一天,写着写着,突然想在网上找找情人塔的照片,于是搜了一下,结果在学校的论坛里找到了一个帖子,上面还贴了张情人塔的照片。

  我保存完图片,刚要关掉网页,才注意到这个帖子的标题——《论情人塔的倒掉》。

  起初我以为是有人模仿鲁迅先生的风格写的文章,但是看了一眼帖子的内容,我突然呆在那里——情人塔真的倒了。

  闻言灾祸降,情人塔覆倾。我猛然想起这两句!

  当天下午我就请假回了家,一进门就哆哆嗦嗦地翻到那个木盒子,解开红绳,小心翼翼地把水香日记拿了出来。

  我翻到《情人塔》的那一页——上面那十个字,一点也没错。

  我慌慌张张地把日记合上放回去,心里七上八下,坐立不安。

  什么灾祸?会不会降到我头上?我那晚躺在被子里颤抖着,一夜未眠。

  我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要请假回大连看看。

  当天我早早去了公司请了假,然后就回家收拾行李,没敢坐飞机,而是在第二天坐上了开往沈阳的火车。

  回到大连的第二天,大连就降了场五十年未遇的大雪。我庆幸自己回来及时,却也暗自心惊——这雪是否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第二天,我冒雪去学校。进了校门我就直奔情人塔,拐过几个弯,我迫不及待地往那熟悉的地方一望——没了!真没了!

  我狂奔过去,踩在情人塔原来的位置,希望能找到什么,可是那里已经被夷为平地,上面盖着一层齐膝深的雪。

  我赶忙转过头,又朝校门跑去,拦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鲁迅路。

  终于到了鲁迅路,在漫天的飞雪里,我几乎看不清楚前面有什么了。我狂奔过去,跑到距离十几米的时候,我发现那房子真的已经不在了!连同后面的我高中时的教学楼,一起被拆成了一片空地。

  我愣在原地,不敢再往前多迈一步。情人塔没了,房子也没了……我简直要被这一切弄糊涂了!那两句诗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从怀里掏出水香的日记,翻到《情人塔》的那页,仔细揣摩着,突然一眼瞥到“人随塔灭”四个字。我的心颤了一下……人随塔灭……塔灭则人灭?这“人”不光指水香自己?那还有谁?包括我吗?

  我大脑一片空白,回到家里独自静坐,哪都不敢去,生怕遭到什么不测。

  那天晚上,就在我临睡前,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个短信,我打开来一看——“请问你是《情人塔》的作者谢飞吗?”

  我以为是哪位读者或是编辑的电话,于是赶紧回了条:“我是谢飞,请问您是哪位?”

  可后来我却一直没得到回复,当时我也没太在意,就先睡了。

  睡到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我在床上抓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我看到一条短信回复:“今天中午十二点我在鲁迅路等你,你带上水香的日记。”

  我猛地一惊,从床上翻起来,犹豫了一下,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关机。

  我拿出日记本,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

  我心里隐隐觉得害怕,赶忙爬起来,冲进卫生间洗漱,洗漱完毕,然后局促不安地在家中走来走去,在犹豫去不去。

  最后我决定去一趟,但是先远远望着,不靠前,看看是什么人再说。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差不多十一点半出了门,下了楼后一直左顾右盼,警惕是否有人跟踪。后来,我先是坐车坐到了中山广场,然后再逆行返回,往鲁迅路的方向走去。我想这样应该没有人会察觉到我的行踪。

  终于到了那所房子的位置,但是我并没有站在原先房子的位置,而是站在马路正对面,朝那个方向远远地望。

  我看了一下表,刚好十二点了。

  我正往马路对面仔细打量,但是没见到什么不对劲的人出现。

  就在这时候,突然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男人靠近了我,低声说了一句:“你是谢飞吗?”

  我吓得差点尿出来,转过头死死盯着他。只见他戴了一条大厚围巾,包在羽绒服后面翻上去的帽子里,围巾把脸的下半部全缠住了,只露出黑漆漆的一对眼睛。

  他很平静地看着我:“日记带了吗?”

  “你是谁?!”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摆明了承认是自己。

  “我姓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8-5 04:18

  “什……什么?!”我一下没听清。

  “我姓水,我是水香的弟弟。”

  什么?!我往后退了几步——水香的弟弟早就死了!

  “怕什么,我又不是鬼。”他静静地站在原地。

  一股说不出的力量把我拉在原地,我咬着牙看着他不说话。看他那眼睛,又细又长,真的与水香极像!

  “我记得你,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了。”他说。

  “我?!我没见过你!”我说。

  “几年前,你们几个学生闯到我家里去了,你不记得了?”

  我猛地想起那个暑假,想起小艾和他男朋友!我连忙盯住他的眼睛仔细看,大雪中,那对眼睛好像真的似曾相识。

  “你就是……就是救我们的那个人?!”我说。

  “是我。”

  “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我之前就住在这附近,守着我家的老房子。那天我是刚好路过,也不是为了帮你们才出手,只是围的人多了,我想把你们赶快赶走。”

  “你……你怎么可能是她弟……他不是已经……”

  “我看过你写的东西,你一定以为我死了,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他说,“我串联后回来后,才知道家里人已经都不在了。我半夜回到家里发现立了四个木头人,从其他人的嘴里我才知道那是给我们全家下的咒,包括我。我就跑到外地隐姓埋名过了几年,文革结束了我才回大连……”

  “不……别告诉我这些……”我发现自己身上越来越冷,“你就告诉我……你想要怎么样?”

  “我想要回我家人的尸骨,还有我姐的日记。”他停了停又慢慢地说,“不用怕,我又不害你。”

  “其他人的我不知道……你姐和你姐孩子的尸骨就埋在你们院子里的大槐树下。”我边说边哆哆嗦嗦掏出日记递给他,“可以了吗?”

  他接过日记却不揣起来,而是在大雪中一页页翻。

  “可以了吗?”我再次问他。

  “日记的内容……你都写出去了?”他问。

  我盯着他不说话,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姐最讨厌别人看她日记,就连我看也不行。”他说。

  “你……什么意思?”

  “你把她的事都说出去了,她如果活着,会很生气。”他低头继续翻日记,然后停在日记的一页,低声念着什么。

  “你说什么?”

  “闻言灾祸降,情人塔覆倾……”他说。

  “对对!就这句!我正要问你!这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他抬头反问我。

  我被他噎在那里,突然觉得一阵无助和恐慌,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他突然把日记两手一合,拍了拍上面的雪,然后塞进口袋,看看我说:“我走了,谢谢你。”

  “等一下!”我喊住他,“她说的那座水塔现在真的倒了!”

  “哪座水塔?她学校里的?”他问。

  “是!就是那座!有什么意思吗?!”

  他摇摇头。

  “有什么灾祸?会降到谁头上?”我大声问。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很多时候我也不了解她的想法。”他说,“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他一边说一边紧了紧围脖和帽子,瞄了我一眼,就往马路对面走去。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撒下来,在我眼前形成一片白幕,我突然觉得两手空空,心里没着没落的,傻在雪地里不动弹了。我又望向马路对面找那个男人,只见他绕过那片建筑工地的废墟,就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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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大学持续灵异事件:门上血字·猫怨·情人塔》--作者:谢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