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房子,很有些年头了,散发着古老的气息。
她们找的人叫沈瞎子,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随便找了个当地居民问了下,沈瞎子在这一带居然很有名,热心的邻居把她们带入他的房子里,进房后大声叫:“沈大爷,又有人来找你了。”
后堂的天井里,两个人坐在石桌石椅上对弈象棋,跳马飞象杀得不亦乐乎。其中一个年龄颇老,满面白发,戴着墨镜,清癯瘦削,看来就是她们要找的沈瞎子了。另一个是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显得很年轻,短发,衣着普通,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皮肤,仿佛半透明般,有一种白玉般的柔和光泽。
听到邻居的喊声,两人似乎相视一笑。说似乎的意思是沈瞎子应该双目失明,但他偏偏也抬起头对望了一眼。难道,他的失明,是假装的?不然,他又怎能在此下象棋呢?
沈瞎子望向她们,呵呵一笑,声音爽朗:“几位客人是在想,我这个瞎子是不是假装的,不然,怎么能下棋能看东西似的。”
没等女生们回答,他就自问自答起来:“其实,我虽然眼睛瞎了,心却不瞎。让我猜猜,你们是不是来找我算命解梦的啊?”
这个沈瞎子,倒也风趣,可惜年龄大了点。领她们来的邻居也在一旁帮他吹嘘:“沈大爷是我们这里远近闻名的易理大师,算命解梦找人预测前途,说一不二,奇准无比,你们能找到这来,也算是有福了。”
下棋的年轻人微闭双眼,始终沉吟不语,仿佛老僧入定般。沈瞎子也不管他,招呼女生们坐下来品茶。沈瞎子动作利索,从他动作上根本看不出是个双目失明的瞎子。
陶冰儿是南江人,怕众人被宰,语音一转,换成南江土话问:“我们是来找沈大爷解梦的,不知怎么收费?”
沈瞎子微微一笑,“你们既然能找到老朽,也算有缘了,钱不钱的,随缘给吧,高兴十元八元都行,不高兴分文不付也行。”
这么一说,众人才放下心来,聚在一起细语商量,感觉这个沈瞎子并非骗钱神棍之流,决定不妨一试。
沈瞎子的解梦过程比较严肃,非要一个一个地进去,非要到他的特定房间里去,而且严禁他人在场。在解梦之前,被解梦人还要用清凉的井水洗手洗脸,静心焚香。看情形,如果可以的话,他还希望你沐浴三日吃斋念佛。
陶冰儿第一个走进去。她胆子比较大,又喜欢这些神秘学说,急不可待。她进去后,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传出来,仿佛整个人都消失般。天井里的气氛有些郁闷,下棋的年轻男子一个人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对她们视而不见,没有和她们闲聊的意思。方媛她们百无聊赖,本想议论一下,想起昨天各自做的噩梦,各怀心事,一时之间都缄默无语。
半个小时后,陶冰儿蹦了出来,脚步轻盈。女生们看她脸色就知道她心情愉快,沈瞎子肯定有两把刷子,把她哄得团团转。果然,陶冰儿大大赞扬了一番沈瞎子的解梦水平,眼中满怀尊敬之意,就差点把他当神仙拜了。
然后是秦妍屏。依然是寂静无声,依然是半个小时后出来,与陶冰儿不同的是,她的心情显得非常忧郁,什么话也没说,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想着自己的心事,神情黯然,也不知沈瞎子对她说了些什么。
众人不好多问,接着进去的是徐招娣。她在里面的时间比前面两人都要长,最少过了四十分钟才出来,面露欣喜,对方媛说:“这个沈瞎子还真是高人,不但解梦解得好,人也好,我还叫他帮我算命,以前的事,算得可准了。”
这时,烈日当头,天井里的苦楝树的阴影收缩成小小的一团,差不多快到中午十二点了,众人肚子都有些饿了,咕咕叫着。
方媛本来就不想进去解梦,正好想借机躲过,说:“我好饿啊,大家都饿了吧,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吧,吃完饭再来。”
徐招娣嘻嘻一笑,说:“不行,沈大爷特别交待了,一定要让你进去。他说你肯定会想办法推辞的,又被他说中了。”
方媛心里一惊,问:“他真的这么说了?”
徐招娣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你还信不过我?他值得我为他说谎吗?”
陶冰儿也劝道:“方媛,你就进去试试吧,我们没事的,再等等也不要紧。实在不行,我们叫盒饭。饭是天天有得吃,遇上高人的事可不是天天有。”
无奈,方媛洗好手脸,闭上眼睛沉静了两分钟,上好焚香,然后慢慢地走进沈瞎子的指定房间。
房间里很黑,没有开灯,里面摆设很少,只有几件古典式的桌椅。屋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是茶香。
沈瞎子从黑暗中起身,熟悉地找到房门,轻轻关上,然后坐回去。方媛总算明白陶冰儿她们进来后没有声音的原因,显然,这间房间隔音效果很好。
沈瞎子语气祥和,“别紧张,躺在这张椅子上。”
他的话中带有一种无法抗拒的磁力。
方媛半躺在椅子上,不知怎的,感觉非常舒服,身体在放松。
“在解梦前,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你知道梦是什么吗?” 梦是什么?方媛对此涉猎不多,只是听说西方的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对此解释为性的压抑。这样的答案能说出口吗?
“没关系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沈瞎子似乎猜到她难以启齿。
“是人的潜意识吧。”方媛总算想到了替代的语言。
沈瞎子点了点头,“不错,潜意识。潜意识的概念是相对于显意识提出的。所谓的显意识是指人在清醒状态下的主导意识。现在,我们来继续下一个问题,你认为做梦代表了什么?”
“做梦代表什么?代表潜意识的活动吧。我不清楚,或许,是预示?”
“很好,你当然可以理解为预示。我的理解是,做梦是潜意识对于人本身思想活动的一种反映,你同意吗?”
“同意。”
沈瞎子变幻着自己声音的节奏快慢,令自己的语言仿佛如音乐般起伏波动。
“所以,梦没有什么可怕的,所有的梦,都是在潜意识地忠告你,要注意什么,小心什么,本意还是善意地提醒你。”
“嗯。”
“你现在可不可以将自己昨晚做的噩梦详细地讲给我听?”
方媛慢慢地将自己的梦中梦讲了出来。她讲得很慢,述说得很细腻,如放电影般一幕幕描述出来。
沈瞎子听完后沉思了一会,问:“你们寝室还有一个叫苏雅的女生?她怎么没来?”
“她说她不信。”
“可惜了。”沈瞎子感叹一声,继续说,“你的梦,是有些奇怪,梦中梦,很少见。”
沈瞎子停了一会,轻轻地问她:“我想,你是不是有至亲过世,所以对死亡特别敏感?”
所谓的至亲不过是父母姐妹兄弟这些血缘最近的亲人,方媛的父亲的确过世了。
“嗯……”
“第一个梦,是不是因为程丽已经死亡这个信号特别强烈,反复刺激过你,所以你在晚上会做那个梦,在内心深处很害怕自己会死亡。至于第二个梦呢,你是不是受过身边亲人很重的伤害?”
方媛猛然一震,几乎叫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沈瞎子安抚她,“没事的,你不要激动,我是从你梦中推断的。你表面上把自己的室友当作好友,可是你的第二个梦却告诉你,你很怕她们伤害你,将你当作祭品献给别人。”
沈瞎子笑了,“其实,梦只是梦,梦里展示的是另一个‘我’,你只要能通过解梦认清这个‘我’就行了。最好的解梦者其实就是做梦人自己。”
方媛一片愕然,这个沈瞎子,并不如她想象那样用古老的东方易理之术给她解梦,反而像是西方心理学家似的。
直到走出房间,方媛还在想着沈瞎子的解梦,到了天井发现女生们全不见了。原来,她在里面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石桌上压着几张十元钞票,应该是付给沈瞎子的。除此之外还夹着一张字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是她们吃饭的地方,特别说明离此不远。
方媛向沈瞎子道了谢,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时,一直闭目养神的年轻男子唱了个佛喏,轻声念:“问曰:若复有人志求佛道者,当修何法最为省要?答曰:唯观心一法,总摄诸法,最为省要。问曰:何一法能摄诸法?答曰:心者万法之根本,一切诸法唯心所生;若能了心,则万法俱备;犹如大树,所有枝条及诸花果,皆悉依根。栽树者,存根而始生子;伐树者,去根而必死。若了心修道,则少力而易成;不了心而修,费功而无益。故知一切善恶皆由自心。心外别求,终无是处。”
方媛怔住了,年轻男子似乎是特意说给她听的。一声声佛禅,仿佛重金属的撞击声般清脆响亮,令她醍醐灌顶,若有所悟。
方媛特意听完才走,心中还默记了几句佛语,打算回去后认真查查是他念的哪本佛经,找出来好好研究一番。
沈瞎子也注意到年轻男子在念诵佛禅,等方媛离开后,他一脸恭敬地问年轻男子:“夷大师,你怎么突然念起达摩祖师《破相论》?”
夷大师轻叹一声:“老沈,你光顾着帮她们解梦去了,也看不到她们的相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沈瞎子大惊:“夷大师你是说她们……”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说罢,也不理惊愕呆立的沈瞎子,径直走了。
第三章 水房魅影爱
方媛找到陶冰儿她们,在那家“好口福”快餐连锁店匆匆吃了点饭。上午玩得有些累,众人都有些倦意。虽然不知道沈瞎子对其他三位女生解梦时说了些什么,但看得出来,陶冰儿与徐招娣的心情不错,联想到沈瞎子对自己的解梦过程,猜想她们的心结在沈瞎子的帮助下肯定有所舒缓。只是一向纯真娇气的秦妍屏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四人回到医学院,回到441女生寝室。苏雅不在寝室里,这倒没什么好奇怪的,她如果老老实实地呆在寝室里才令人奇怪呢。众人各做各的事,睡觉的睡觉,上网的上网,听歌的听歌。方媛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很清楚,休息一会后独自去找班主任秦月老师。
秦月没有结婚,一个人住在医学院里面的教师宿舍,一室一厅,面积虽然小了点,可是自在。方媛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她的住处。门铃响后,午睡刚醒的秦月开门让方媛进去。
秦月的卧室布置得很简单,一张淡绿色的大床占据了大半的面积,上面铺了席梦思,柔软舒适。床头边是一张暗红色的梳妆桌,古色古香。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梳妆桌靠近床头的这边摆了台长城品牌电脑,从摆放的位置与方位来看,秦月是躺在床上上网的。除此之外,稍大点的物件只有床对面的那台彩电了。
秦月有些不好意思,“就坐床上吧,房间太小。”
方媛笑了笑,“原来老师你也喜欢上网啊。”
“呵呵,我比你大不了多少。”秦月倒也没摆老师的架子,把方媛当作妹妹般,“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是不是为了441女生寝室里发生的事?”
“也不完全是。”方媛停了一下,理想思路,“既然老师想知道,我先把441女生寝室昨天发生的事情说给老师听吧。”
方媛将自己进入441女生寝室后发生的一系列怪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秦月。她说得很慢,也很仔细,包括自己与徐招娣看到不同性别的鬼影、五个女生都做了噩梦,其中四个女生都梦到跳楼自杀的女生程丽,连今天上午一起去找沈瞎子解梦这些细节都没有遗漏。
秦月随手拿出个小本子,不时记录几句,认真聆听,中间没有插话,以免打断方媛的思路。等方媛说完后,她问了几个问题,确认其中几个关键的细节没有听错。
“这么说,441女生寝室里的确有古怪,那些可怕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了?”秦月若有所思。方媛她们是她的学生,她有责任去关心她们的生活与思想。
秦月想了一会,一时也理不清头绪,问:“方媛,你有什么看法?”
方媛早就料到秦月会有此一问,胸有成竹,说:“老师,我认为,魔由心生。441女生寝室里发生的这些怪事,多多少少都与自杀的女生程丽有关。能不能从程丽的死因来入手调查?如果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调查清楚了,解开大家的心结,那些传言就不攻自破了。”
“程丽的死因?她不是自杀的?”
“可是,谁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是自杀的啊?就算是自杀,她又为什么自杀?医学院至今还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这倒也是。”秦月知道医学院对程丽自杀的原因一直讳莫如深,没有公布。
“所以,我想请老师帮忙调查。毕竟我只是名学生,能力有限,学生的身份也很难获取有关信息。”
秦月点了点头,“不错,这件事,我来做比你方便很多。方媛你倒考虑得蛮周到的嘛。”
说完,秦月看了一下时间,两点二十分,还有十分钟就要上班了。刚开学,班级里一大堆的杂事等着她处理呢。
秦月收拾房间,出去上班。两人走到门口时,秦月发现方媛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期期艾艾地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意思说。
“方媛你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方媛的脸泛起红晕,吞吞吐吐,总算鼓足勇气说了出来:“老师,我家里比较困难,所以,想找个勤工俭学的兼职,但我在南江市里又不认识什么人,想请老师帮忙。”
原来是这么回事,秦月摸着方媛的头笑了,“傻丫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有什么难为情的。我想想,嗯,我们医学院的图书馆兼职管理员怎么样?”
“好啊!谢谢老师。”方媛欢喜得差点蹦了起来,原以为很困难,谁知道会这么顺利。
“你别高兴得这么早,介绍你去倒不难,怕就怕你自己不能坚持做下去。”
“老师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吃不了苦的人。”
“不是吃苦,是……”秦月突然停住了,似乎想要找个准确的词语,但没找到,“我也说不清,这样吧,我写个条子,你拿给图书馆的管理员吧。详细情形,我一时也说不清楚,你自己去看吧。”
秦月翻出纸笔,很快就写好,交给方媛。两人在校园里分手时秦月再次叮嘱她:“无论看到了什么,都要镇定点,没事的。”
一开始,方媛还以为秦月对她说这番话是因为441女生寝室出现的怪事,直到见到那个奇怪的图书馆管理员后,她才明白,自己会错了秦月的意思。
南江医学院的图书馆离教学楼并不远,顺着美丽的月亮湖走过去,再穿过幽静的小树林,就可以隔着篮球场望到了。
“方媛!”似乎有人在叫她,一个男生的声音。
方媛扭头一看,是那个自命不凡的健壮男生唐天宇在篮球场上叫她,身边还有几个队友笑着起哄。
方媛没理他。他脸皮也够厚的,全然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跑到她身边。
“嘿,方媛,不记得我了?” 方媛瞪了他一眼,低声说:“你就不怕在你同学面前丢脸?”
“嘻嘻,不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追美女嘛,有什么丢脸的。”
“无聊!”
这种人,给他三分颜色,他就敢开染房。方媛对他无计可施,只得加快脚步迈入图书馆。
上到三楼,走进阅览室,里面静谧祥和。偶尔有人走动,也是脚步轻轻,生怕打扰其他看书的学生。唐天宇毕竟是医学院的学生,在阅览室里也不敢太放肆,不再嬉皮笑脸,尽量不发出声音跟随着方媛。
方媛把秦月的纸条递给里面一个戴着眼镜的管理员看。管理员看完后将门打开,放方媛进去,毫不客气地把唐天宇关在门外。
“他现在不在,你到他休息室里等他吧。”
管理员说的“他”是哪个?是秦月老师托付的对象吗?
方媛没有多说,从一排排书架中走过去,走进管理员所指的小房间,推门。门是虚掩的,她慢慢走进去。
小房间里摆了一张单人床,除此之外,全是书。与外面的藏书的种类不同,这里面的书几乎全是心理学、哲学书,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在她眼前晃动:弗洛伊德、巴甫洛夫、黑格尔、尼采等等。
方媛抽出一本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很快,她就沉入了里面的奇异世界中。
方媛看得十分入神,以至于根本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后来,小房间的光线渐渐地黯淡下来,书上面的字迹终于看不清了,她停下来。
然后,她看到了一双眼,浅蓝色的瞳孔,幽静而深邃,没有一丝感情的色彩。这么热的天,那人竟然穿着厚厚的黑色风衣,如一座石雕般伫立在黑暗的一角,悄无声息。
眼前突然出现这么一个诡异的人,方媛没有心理准备,差点叫出声来。还好,她最近遇到不少诡异的事情,以至于她本能地掩饰自己的恐惧。很快,她心绪平静下来,想起了自己坐在这里的目的:等待秦月老师的朋友。
他就是自己在等的人?
秦月老师的朋友,竟然是这种样子?
方媛没有说话,缓慢将目光投向他。她的眼神和他的眼神在空气中相遇,交错,融合。黑衣人的眼瞳迷人,如幽深的海水,深不可测,散发着瑰丽而神秘的诱惑光芒,令人心醉。一阵眩晕袭上方媛的心头,似乎想要昏睡过去,沉迷其中。她猛然一惊,移开视线,不敢再和黑衣人对视。
一个质感阴沉的声音轻轻飘来,“你害怕?”
方媛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黑衣人沉默了一会,上下打量了下方媛,说:“你很紧张。”
方媛不习惯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眼神,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将自己的衣服脱光了,裸着身子呈现在他面前。
她想离开,尽快离开。
这时,她突然想起秦月老师那番话:介绍你去倒不难,怕就怕你自己不能坚持做下去。不是吃苦,是……
现在,方媛才明白秦月老师说这番话的原因。
“我看,你还是回去吧。”黑衣人的声音里仿佛有几丝嘲讽。
“不,我需要这份工作!”方媛鼓足勇气,抬起眼来望着黑衣人。
黑衣人似乎有些惊讶,他显得有些憔悴,眼神开始黯淡下去,没有与方媛对视。
“你确定?”
“确定!”
黑衣人的声音有些疲惫,似乎又有些欣喜:“那好吧,你每天晚自习后来图书馆帮我整理图书吧。”
停了一下,黑衣人又加了一句,“还有,周末白天也要来。”
方媛用力地点了点头,“没问题。”
黑衣人靠着床边坐下来,抽出床下面的樟木箱,翻出一件厚厚的军大衣,看那情形,他似乎很冷,全身在微微颤抖,还想加衣服穿。
“老师,你没事吧?”方媛问。
“没事。”黑衣人咳嗽了几声,脸色益发显得苍白。方媛注意到,他的脸颊深陷,过多夜生活的年轻人就是这种脸颊。
他难道也是过多了夜生活?照理说,他应该不是那种懵懵懂懂精力过剩的人,如果不是过多了夜生活,起码也是熬多了夜,睡少了觉,生物钟紊乱。
最终,黑衣人还是没有穿上那件军大衣。咳嗽了几声后,他止住了颤抖,身体恢复得和平常人一样。只是他的身体太瘦削了,仿佛医院里的重病号。 “我叫方媛。”
“萧静,你可以叫我萧老师。”
“萧老师,你的身体……”
萧静打断了方媛的话,“我的身体没事!”
“那……”方媛望了一眼窗外。天已经黑了,医学院里的建筑在夜色中模糊不清。一些地方幽幽地亮着灯,昏暗的灯光无力穿透医学院里的沉重夜色,瑟缩成一团,显得晦暗而幽冷。
“那我先回去吃饭了,晚自习后再来。”方媛的肚子有些饿了。
“你是新生吧,昨天是不是没睡好?今天不用来,好好休息一晚吧。”即使是关心的话,从萧静的口中说出来,仍然是那种冷冰冰的感觉。
他怎么知道自己没睡好?他看到了自己的眼圈?这么暗的光线,他能看清自己脸上的轻微眼圈?
方媛有些疑惑,萧静这个人有着太多神秘的地方。她知道问也没有答案,他不想说,也不会说。刚才,他就因此故意打断自己的问话。他的身体,明明有问题,偏偏强调自己身体没事。
“那——我走了。”不知为什么,方媛突然感到这个小房间非常郁闷,迫切地想离开这里。
“等一下。”萧静走到她刚才看书的地方,把弗洛伊德的那本《梦的解析》递给她,“这本书,你可以拿回去看。”
方媛接过书,拿好,道谢:“谢谢你,萧老师。”
萧静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不用,我看你看得很投入。只不过,弗洛伊德在这方面的成就很一般,你也不必太相信他的理论。”
方媛吃了一惊,听萧静的语气,他对弗洛伊德的这本心理学巨著《梦的解析》并不感冒。是狂妄,还是真有见地?
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想继续问下去的冲动。不管怎么样,自己顺利地找到了个不影响学习的兼职,以后有的是机会了解萧静老师。
走出萧静的小房间,藏书室里显得有些幽静,一本本图书斜斜地躺在书架上,如一道道迷宫的大门,等待他人的开启。这时是晚饭时间,阅览室里的学生并不多,那名放她进来的图书管理员也不见了,估计是下班回去了由萧静来接替工作。
走到藏书室门口,方媛怔住了,铁门锁住了,她出不去。萧静肯定有钥匙,她还得回到他那个小房间去。
方媛只得回头,自己的脚步声清脆而绵长,在空荡荡的藏书室里孤寂地回响。阅览室里有几个学生被她的脚步声惊动,目光从厚厚的书本中移到她的背影上,惊奇地望着这个美丽而沉静的女生。
在小房间的门前,方媛停住了。门还是虚掩的,她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咚——咚——咚”,似乎不断有东西摔在地上,沉闷厚重。“咚咚”的声音的连续性越来越快,继而混成一团,夹带着一些金属摩擦瓷砖的尖锐声音,刺激着方媛的耳膜。
她有些害怕,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情等着她。萧静这个人本来就显得可怕,他似乎能看穿别人的心事,性格又孤僻固执。她记得自己以前看过一本有关犯罪学的书,上面对罪犯的性格分析里面就提到,越是孤僻固执的人越容易心理变异做出不可思议的犯罪。比方说英国那个轰动一时的儿童尸骨案中,那个独居的老男人,他的花园里竟然埋藏了十几具儿童的尸体。
然而,她还是屏住呼吸,提心吊胆地把门轻轻推开。萧静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手抱头,不停地翻腾。他的身体似乎在抽筋,痉挛不已。几个书架被他翻滚的身子撞得歪歪斜斜,金属制成的支架在瓷砖上划出一道道痕迹,原本整整齐齐的书籍一本本地掉了下来。
羊痫风?这是方媛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但是,她很快否认了这个看法。萧静没有口吐白沫,身子并没有明显的抽搐,更像是一张绷紧了弦的弓。他的情形,更像是头痛。
她拉亮了灯,看清了萧静的眼。此时,萧静迷人的浅蓝色瞳孔里隐隐泛出些赤红的颜色——这是发疯的前兆。
“药……”她听到萧静痛苦的呻吟。
方媛走近萧静,本想把萧静扶起来。可他的手一抓住方媛的手就不放,指甲刺破了她的皮肤,掐进肌肉里面,一丝殷红的鲜血缓缓地流了出来。
“药……兜里……”萧静重复了一遍。
方媛把手伸进他的上衣口袋,她触摸到的身体似乎全是骨架,硬邦邦的,根本就感觉不到柔软的脂肪,这让她联想到骷髅。
翻了一会,方媛总算找到一小瓶白色的药丸。她倒杯温水,扶着萧静的头颅,喂了几次,终于让他服下去两粒。
服下药后没多久,药效发挥,萧静渐渐恢复。
“谢谢你。”萧静身体虚弱得很。
“不用客气。我本来是回去的,但铁门锁住了。”
萧静勉强笑了笑,“你看我这记性。”
说完,他挣扎着站起来,步伐蹒跚,似乎想走出去帮方媛开门。
方媛有些担心,怕他摔倒,“萧老师,你在这休息一会吧。把钥匙给我,我自己去开门,然后给你送过来。”
“不用!”萧静的态度特别坚决,“我说过了,我没事!”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小房间。萧静的身体虽然虚弱,性格却坚毅,坚持走到了铁门处,掏出钥匙,手哆嗦着,试了几次才把铁门打开。
方媛从萧静身边越过的时候听到他重重的喘息声。一直走出阅览室,她才回头,萧静瘦弱的背影在藏书室里的幽暗灯光中显得格外萧索凄凉。 方媛回到441女生寝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秦妍屏、陶冰儿、徐招娣她们三个正在上网,三个人挤在一个电脑旁通过QQ与异性网友聊天。主要是秦妍屏聊,陶冰儿和徐招娣两个给她当顾问支招,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发言,三种个性糅合在一起,估计那位异性网友现在正头晕脑涨中,根本捉摸不透这个QQ号主人的心思。他怎么知道,自己面对的网友,并不是一位,而是个性各异的三位。这种聊天方式,比当年风行一时的双开QQ化身若干的侦察方式更有过之。
看到方媛进来,三人招呼了一声,叫她也过来玩。方媛笑着拒绝了,她肚子还在闹饥荒呢,匆匆在楼下小店里买了包康师傅红烧牛肉方便面,将就着对付晚餐。
不多时,441女生寝室里弥漫起方便面特有的香气。方媛也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两三分钟的时间就吃完了,把旁边三位女生看得目瞪口呆。
方媛有些尴尬,心思转了几回,故意扑哧一笑,“我看你们三位,真是笨,舍近求远。想找帅哥,楼下的小店里就有一位,昨天还不在那里,估计是新来的,那长相、那身材,叫人直流口水,真是羞死周杰伦气死谢霆锋。”
“不是吧?你说的是真的?我去看看!”陶冰儿第一个跑下楼去。
十分钟后,陶冰儿一脸幸福地跑进来,笑着说:“果然是帅哥,我和他说了好几句话呢。他对我的印象不知有多好,看着我看呆了。”
秦妍屏不信,陶冰儿嘻嘻一笑,“我问他,康师傅方便面多少钱一包,他说一元五角。我说贵了,他说如果买一箱的话,一元四角一包。我再问不好吃能退吗?他说能,结果我买了一箱,只留下一包其余的全退了。你说他怎么能不看着我发呆?”
秦妍屏捧腹大笑,笑完后也一溜烟地跑下楼。
没过多久,她回来了,一蹦一跳地说:“那小子真帅啊,我不但和他说了话,还趁机摸了他几把。”
没等陶冰儿开口问,秦妍屏自觉地说出来了:“我和你一样,问他康师傅方便面多少钱一包,他还是说一元五,我说这么便宜啊,我平时买都是两元的。给了他两元,叫他不用找,他硬是要找,推来推去,我趁机摸到他胸肌,好结实哦……”
秦妍屏绘声绘色地叙述,再加上夸张的表情,逗得众人开心大笑。
陶冰儿突然皱了皱眉头,故意叹了口气,“我最讨厌吃方便面了,呵呵,只好让你来消灭它了。”
说完,陶冰儿把方便面放到方媛面前。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请求方媛帮忙。
方媛愣住了,一股暖暖的气流从曾经冰封的心灵深处涌了出来,弥漫起来,覆盖全身。她的鼻子有些发酸,眼睛似乎被一些温暖的液体所湿润,灯光中的人影虽然有些朦胧却亲切许多。
“陶冰儿……”方媛叫出陶冰儿的名字后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重重地干咳几声,掩饰自己的感动,低下头抹去眼角的泪水。
旁边,徐招娣把方便面放入方媛的碗中泡好,对着她会心一笑。
“哎,七点半了,去洗澡!”陶冰儿突然叫了一句,跑向卧室。
“不说我都差点忘记了,一起去!”秦妍屏去追陶冰儿。
两人翻箱倒柜,找出换洗的衣服、洗发水、香皂等,你追我赶地冲进卫生间。
秦妍屏跑得快,抢到了靠近水房的这间。两人嘻嘻哈哈,一边说话一边脱衣服准备沐浴。
扭开水龙头,喷头洒出伞状的水流,白蒙蒙的热气从水流里溢了出来,缓缓腾起,将卫生间弥漫成浓雾的世界,朦朦胧胧的。橘黄色的灯光被这雾气所纠缠,将亮度收缩减弱,显得黯淡柔和。
秦妍屏脱去所有的衣服,光着身子站在喷头下。温暖的水流喷在她青春娇嫩的裸体上,很轻,很柔,仿佛小雨般轻轻摩擦,有一种很淡很淡却很清新的舒爽。她用手抹去镜子表面的水汽,看到赤裸着的自己,脸色红润,肌肤雪白,乳.房坚挺,如一枚刚刚成熟的果子,娇艳欲滴。
她有些得意,转了几个方向欣赏自己的诱人的曲线,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淅淅沥沥的水流无声地倾泻着,秦妍屏拿着毛巾轻轻擦拭着自己,不时触摸到自己那些敏感的地方。温水和毛巾给她带来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她的眼睛开始迷蒙起来,纤长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抚摸自己,呼吸急促起来,嘴里发出轻微的呓语,恍如梦幻中。
陶冰儿的声音隔着墙壁传了过来:“秦妍屏,洗得舒服吗?要洗快点哦,听说,很多怨鬼喜欢躲在卫生间里,专门等人没注意的时候,突然袭击,上那个人的身……”
陶冰儿的话把秦妍屏拉回现实,热气缭绕中,她似乎有些发冷,说:“你又想吓我,哼,如果真有鬼,首先要上你的身!”
“哟,我们的秦小姐胆子大了哦。”停了一下,陶冰儿的突然尖叫一声,语气惊恐,“啊,不好!角落里真的有一只鬼!吓死我了!她过来了,过来了……快救我!秦妍屏!”
秦妍屏才不信陶冰儿的鬼话,猜测她在变着法子吓她,说:“你以为我会相信?我巴不得你那里有只鬼,最好是猛鬼恶鬼,把你吓死最好!”
话虽这么说,秦妍屏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把耳朵贴到墙壁上,没听到其他的声音,只有细微的“哗哗”水流声。
秦妍屏听了许久,还是没有陶冰儿沐浴的声音,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差点哭了起来,“呜呜呜……陶冰儿,你不要吓我,不要玩了!我认输,我真的害怕!”
可是,仍然没有陶冰儿的声音,她仿佛在隔壁突然消失了。
秦妍屏想要大声叫唤方媛与徐招娣,叫出来声音却小得可怜,只是在这个封闭的小空间里反复回响,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窗口的窗帘突然无风自动,秦妍屏张着嘴紧张地注视着。忽然,窗帘被揭开了,一个黑色的物体无声地钻了进来。
是只猫,黑猫。
黑猫幽幽地望着她,猫眼中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与凄哀。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猫的缘故,她浑身直打哆嗦,身子靠在光滑的墙壁上,冰冷的感觉从靠墙的肌肤中渗透进来。
黑猫没有叫,俯视着秦妍屏,身体突然后缩,弓起身子,尾巴翘了起来。
它想要攻击!
秦妍屏以前被野猫咬过,熟悉这个姿势,知道猫只有想要攻击猎物时才会这样。
难道,它把她当作了猎物?
这怎么可能?
可是,黑猫敏捷地跃过来了,尖锐的猫爪似乎直接扑向她。
秦妍屏急中生智,挥动被水淋湿的毛巾重重地甩了过去,击中了它。飞行中的它被湿毛巾甩得变向,在她前面着地。
“喵——”黑猫痛得怪叫一声,狠狠地瞪了秦妍屏一眼,从墙壁爬回窗户上,穿过窗帘出去了。
秦妍屏长吐一口气,歪歪斜斜地站直身子,想确认黑猫是否离开,慢慢地走向窗边。
喷头里的水流依然不紧不慢地洒着,卫生间里的排水出口可能被堵塞了,地面上积着不少水,有些寒冷。
忽然,秦妍屏的脚似乎踩到了什么,毛茸茸的,滑不溜秋,借力不上。没等她弯腰看清,脚上就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下去。在她的身体穿透薄薄的积水撞击在坚硬的瓷砖时,她总算发出了一声惊心动魄的惊叫:“啊——”
441女生寝室的大厅里,秦妍屏的电脑在自动播放着Twins的专辑,轻快朝气的旋律从音箱里扩散出来,两个小女生的歌声在441女生寝室里欢快的缭绕着。徐招娣在用秦妍屏的QQ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网友聊天,她是用拼音打字的,速度有些慢。
方媛吸完最后一根方便面,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打了个饱嗝,端起面汤昂起头呼呼喝了一大口,恋恋不舍地放下只剩下残渣的碗。
这时,她似乎听到一声惊叫,似乎是秦妍屏的。她问徐招娣:“徐招娣,你听到了什么没有?”
“你说什么?”徐招娣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脑键盘练一指禅。
方媛加大了嗓音,“我好像听到了秦妍屏的叫声。”
徐招娣笑了,“不会吧,我还真没听到。”
“要不,我去看看?”
“看什么啊,就算秦妍屏尖叫了,也是陶冰儿在捉弄她。她们两人的性格你还不清楚吗?”
“那倒也是。”
话虽这么说,方媛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心里总有些牵挂,对着卫生间叫了句:“你们两人又在玩什么啊,小心别玩得太过火啊!”
卫生间那边没人回答。
方媛心里更加发虚,思索再三,决定还是去看看。
“徐招娣啊,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她们两人吧,我总是有些担心。”
没办法,徐招娣只好暂时离开她正上瘾的网络聊天,站了起来,“去就去吧,反正大家都是女人,没什么不可以看的,正好可以去欣赏春光乍泄的风景。”
方媛没心思与她开玩笑,也不多说,快步走进水房,走到卫生间门口。
她侧耳听了下,里面只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并没有两人的声音。
方媛急了,“陶冰儿,秦妍屏,你们在里面吗?”
“在啊,嘻嘻,我刚才说看到鬼,估计把秦妍屏吓傻了!”陶冰儿有几分得意。
方媛有些不满,“你也真是的,明知道她胆子小,还老吓她做什么?!”
“我也是为她好嘛,胆子小,更需要多练练,不然,以后怎么踏入社会啊?”陶冰儿小声地争辩。
方媛的语气尽量放轻柔些,“秦妍屏,你还好吧,没事吧,回答下我好吗?”
秦妍屏还是没有回答。
那边,陶冰儿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秦妍屏,是我不对,好了,我向你道歉。你说话啊,不要吓我们!”
方媛伸手去推秦妍屏的卫生间,里面反锁了,没推动。
徐招娣咬了咬牙,说:“我看你这样光叫没用,不如直接点,我们撞门!” 徐招娣身高体壮,撞门的人选当然非她莫属。她后退几步,一个冲刺加速,肩膀重重地撞在卫生间的木门上。
这道木门只是用三合板钉成的,虽然漂亮,结实却有限,现在她们还真要感谢当初装门人的偷工减料。
“砰”的一下,木门应声而开。徐招娣收势不住,身体前倾,差点摔下去,幸好方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
秦妍屏所在的卫生间里面雾气朦胧,白花花一片,视野被雾气遮住了难以看清,水面都蔓延到小腿肚了。徐招娣乍看过去竟然没有发现秦妍屏,还是方媛心细,看到她全身浸在角落里的积水中只露出个后脑勺。
陶冰儿也穿好衣服过来了,三人把她从水中抬出来,披上衣服,横陈在陶冰儿的床铺上,捏着她鼻子轮流对她进行人工呼吸。
进行了好一会,秦妍屏还没有醒,脸色如白纸般苍白,根本感觉不到心跳与呼吸。陶冰儿急得差点哭了起来,“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吓她的,快醒过来啊……”
“不要哭,现在不是讨论谁对谁错的时候!”方媛突然想起了父亲、八爷,一种不祥的感觉浮上心头,她似乎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不会的,秦妍屏不会这么容易死亡的。方媛突然发狂般握拳捶打着她的胸部,歇斯底里。
秦妍屏“哇”的一声,吐出口积水,总算醒了过来,咳嗽不已。三人大喜,赶紧帮她捶背。好半天,秦妍屏才停止了咳嗽,再次“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堆秽物。
十分钟后,秦妍屏明显好多了,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看到她没事,三人这才敢问她事情经过。
陶冰儿嘴快,“你到底怎么了?真的被我吓晕过去了?不至于吧?你真的看到鬼了?”
秦妍屏摇摇头,说:“不是鬼,是猫。”
“猫?”
“嗯,一只黑猫。”
方媛突然想起,昨天一进441女生寝室,陪她同进来的老校工就开始发高烧病倒了,那时,她也看到一只黑猫。
“黑猫有什么可怕的?”陶冰儿一头雾水。
“它攻击我!跳过来抓我!”
“你不会连只猫都打不过吧?”
“我用毛巾把它打跑了,可是,后来……”说到这,秦妍屏停住了,眼睛里闪现几丝恐惧。
“后来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秦妍屏突然哭了起来,泪水流了出来,“后来,我脚上踩到一个东西,感到一阵刺痛,就晕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
三人这才发现,秦妍屏的大脚趾上有一个明显的被牙齿咬过的痕迹,牙印清晰,已经咬破了皮,渗出细微的血流。刚才大家只顾得救她醒来,全然没发现这处伤口。
陶冰儿急匆匆跑到楼下小店里给她买来创可贴,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小心翼翼地帮秦妍屏贴好。
等她的情绪平静些,陶冰儿继续问下去:“秦妍屏,我们都知道你很害怕,但是,你要勇敢坚强些。告诉我们,到底是什么咬你?”
“我不知道……”
方媛提示她,“那你踩到那东西有什么感觉?”
秦妍屏歪着头想了会,艰难地说出自己的感觉:“毛茸茸的,就像头发,在水里面游,踩到时滑不溜秋借力不上,所以才摔倒了。”
“毛茸茸的……像头发……在水里面游……滑不溜秋。”陶冰儿喃喃念了几个词,突然叫了起来,“是蛇!肯定是蛇咬的。”
“不是!”秦妍屏坚决否认。
“我想也不是,蛇不会有毛茸茸的感觉。再说,这是四楼,怎么可能有蛇爬上来?”方媛分析。
徐招娣插口,“我想到了一样,不知道应该不应该说。”
陶冰儿性子急,有些不耐,“你想到了就说出来啊,哪有这么婆婆妈妈的。”
徐招娣的目光向其余的人一一扫过,嘴唇嚅动,“我想,会不会是一个女鬼的鬼头?上面有头发,又会咬人……”
“胡说!”方媛粗暴地打断了徐招娣的话。
尽管没让徐招娣说完,但她的猜测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一个女鬼的鬼头,上面有头发,给人的感觉毛茸茸的,又能在水里游,不愿意让秦妍屏一直踩着,自然滑不溜秋借力不上。
这情景,光想想就让人害怕:你一个人,赤身裸体,在封闭的卫生间沐浴。一个鬼头,龀牙咧嘴,在水里游了过来,在你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探出森森白牙咬在你的脚趾上。
四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各自感受到对方眼中的恐惧。窗户里有风拂进来,秦妍屏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然后再也控制不住,全身颤栗个没完。
“别怕……”
方媛的话还没说完,卧室的日光灯的镇流器闪烁了几下,发出一阵低鸣,突然爆炸了!灯光倏然熄灭了,整个441寝室的卧室笼罩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只有窗户那边透露些微微星光,幽幽的,似乎是一条永无止境的不归路,永远望不到尽头。 黑暗中,四个女生都不想说话,441寝室的卧室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女生们的沉沉呼吸声与“怦怦”的急促心跳声。偶尔,还有“咯咯”的牙齿摩擦声,那是秦妍屏因为全身颤栗而无意识地发出的。
忽然,闪现一片冷幽幽的蓝光,微弱、黯淡,挥发出来,映出四张浅蓝色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恐怖而凄惨,仿佛所在非人间。众人的恐惧,在幽冷的蓝光中被放大定格,441寝室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寒意侵骨。
蓝光来自陶冰儿的手机,她的眼珠在蓝光的反射下格外清晰,直往外凸,仿佛要从眼眶中瞪出来般。其他几个女生的表情也好不了多少,只是她们自己看不到而已。
空气似乎被凝固了,连呼吸都特别费力。女生宿舍楼里的其他寝室里传来嬉笑打闹声,她们在尽情挥洒着青春的活力,纯真而快乐,浑然不知441女生寝室里发生的一切。
方媛将脑子里的一切清空,什么也不想,深呼吸几次,努力让自己的心境保持平和,然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结论:“我看,秦妍屏踩到的只是一只老鼠而已,大家不必疑神疑鬼!”
方媛肯定的语气令其他女生安心不少,压抑的气氛被撕开一个口子。
徐招娣想了下,觉得方媛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秦妍屏你不是说开始看到个黑猫吗,我想,可能它不是想攻击你,而是想攻击角落里出现的老鼠而已。”
陶冰儿也知道自己的猜测过于荒诞,赶紧弥补,“方媛和徐招娣说得没错,秦妍屏踩到的肯定是老鼠,老鼠有懂水性的,我以前就见过一只在水里游泳的老鼠。秦妍屏,你现在好好回想,像不像一只老鼠?”
徐招娣镇定后,看到秦妍屏还在颤栗,把毛毯卷在她身上,轻轻地抱住她。秦妍屏身子暖和许多,渐渐停止了颤栗。
人是种奇怪的动物,很容易受到身边人的情绪感染。至少,从表面看,方媛她们三人不再害怕,秦妍屏的恐惧感也越来越弱。
“我真的没看清……不过,你们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摔下去的时候似乎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真的有些像老鼠呢。”秦妍屏断断续续地说。
陶冰儿重重地拍了床铺一下,笑了起来,“这就对了嘛,一只小老鼠,看把你吓得!没事没事,不过是自己吓自己!”
气氛一下子轻快很多,方媛与徐招娣也与秦妍屏打趣,说她胆子实在太小了,要好好磨练一下,不然,毕业后怎么当一名合格的医生?说不定在给病人动手术时,病人的手术还没做完,自己就被吓晕了。
秦妍屏被逗笑了,然后,她小声地说了句:“那东西体积好像比较大,和排球差不多,我一只脚踩上去并没有踩实。难道真有这么大的老鼠?”
她说的声音很小,仿佛自言自语,也不管其他人听清没有。方媛靠得比较近,勉强听清她的意思,却不想再追问下去。或许,大家都和她一样的想法,就算听到也是假装没听到。难得糊涂,谁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一直牵扯下去。
陶冰儿点上几支蜡烛,烛光给441寝室里带来几分温馨的味道。四个女生坐在一起,有说有笑,闹成一团。
这时,陶冰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尖叫起来:“不好!”
“怎么了?”
“呜呜呜……我惨了,这是我的床铺啊,我晚上怎么睡?这些被单床单,谁帮我洗?”
原来,秦妍屏坐在她的床铺上,上面到处是秦妍屏流的血水以及呕吐出来的秽物。
“活该!谁叫你吓秦妍屏,这叫报应!”
陶冰儿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没关系,我可以去秦妍屏的床上睡,趁机非礼她,摸摸她的三围有多少!”
“呸,我才不和你一起睡,不要脸!”
“好,既然你都说我不要脸了,我就做给你看,看清楚,周星星的绝技,抓波龙爪手来了!”
两人滚在一起,方媛笑了笑,悄悄起身,去帮秦妍屏善后,清理卫生间的积水,将她换下来的衣服浸入水桶中。然后自己也去沐浴。
方媛选择的是秦妍屏用的那个卫生间,将另一个卫生间让给徐招娣。两人洗浴的时候,徐招娣在隔壁不断挑起话题,找她说话。方媛知道,徐招娣心里还是有些害怕,说话是给自己壮胆。毕竟,知道身边有个同伴,安全感要强一些。
其实,方媛心里又何尝不害怕呢?秦妍屏的意思是,那东西足有排球那么大,如果是老鼠,那有多可怕?如果不是老鼠,那又是什么?难道真如陶冰儿所说是游在水中的鬼头?
她不敢再想下去。虽然自己一直没有见到所谓的鬼,但多年来的耳濡目染,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出水口又堵住了,卫生间里又泛起了一层积水。
秦妍屏的话在耳边响起:毛茸茸的……就像头发……在水里面游……
方媛突然感到脚趾有些刺痛,她本能性地尖叫一声,隔壁的徐招娣马上问:“怎么了,方媛,你没事吧?”
刺痛的感觉一闪而过,方媛缓缓低下头观察,水里并没有什么,自己的脚趾也完好无损。
“我没事……”
刚才,是幻觉?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
尽管如此,方媛还是感觉脚趾在水里面痒得难受。她不想在这卫生间再多呆一秒,匆匆洗完跑出来。
等方媛再次回到卧室时,秦妍屏已经换好睡衣躺在自己的床铺上,陪着她的陶冰儿对方媛露出个鬼脸,想起自己的衣服还没洗,方媛到水房洗衣服去了。
方媛走过去与秦妍屏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问候,知道秦妍屏现在感觉好多了,心里也颇欣慰。虽然与这些同室相处时间不长,但在她心里已经将她们当作姐妹般的亲人了。
现在是晚上九点十五分,苏雅还没有回来。方媛昨晚做了个梦中梦,现在感觉非常疲倦,干脆早点上床休息。
她爬进自己的床铺,正想铺床睡觉,突然触摸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吓了她一跳。
这个东西,黑乎乎的,站在她的床铺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是那只黑猫!
黑猫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令她感到一阵眩晕。在所有的动物眼睛中,猫的眼睛是最奇特的,也是最神秘的。相传,猫是有灵性的,能驱鬼辟邪。而科学家的分析是,一只普通的猫的智力相当于一个六七岁的小孩。
方媛感觉此时与自己对视的仿佛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睿智的老人,仿佛要告诉自己些什么。
它想告诉自己什么?
自从自己进441女生寝室的第一天,就看到了这只奇怪的黑猫,然后发生了一系列怪事。老校工突然发高烧病倒,秦妍屏在卫生间沐浴被吓倒,都与它有关。而且,她在学校的BBS里看到关于许艳发疯的帖子,里面说她发疯后口中念念有词,有两句话出现的频率比较高。一句是“时间到了……我在你背后……”,一句是 “眼睛……黑猫……”
方媛又感到了第一眼看到这只黑猫时的寒意。寒意发自内心,黑猫根本不怕她,而且看这情形,根本就不想离开这张床铺,它似乎就专门为方媛而来。在它的眼睛里,散发着一种神秘的魔力,令她毛骨悚然,大气都不敢出。
6号床铺上,秦妍屏总算察觉了方媛的异常。她看到方媛弯着腰、拿着被子僵硬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眼睛有些近视,没看到暗处的黑猫。
“方媛,你在做什么?”
方媛没有回头,眼睛盯着黑猫,慢慢地吐出两个字:“黑、猫!”
方媛的声音太小,秦妍屏没有听清,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方媛的腰有些酸,她缓缓站直,黑猫依然保持蹲在床上望着她的那个姿势,猫眼随着方媛的脸部视线向上移,瞳孔收缩成针一般尖细,仿佛扎进方媛的心脏,她不由得一颤,手心里渗出些许冷汗。
方媛并非胆小的人,在江南小镇长大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怕一只猫?在她成长的地方,身边从来不缺猫啊狗啊这类动物。即使在半夜三更,她独行于外,遇到狂吠的恶狗或怪叫的野猫也不曾感到害怕。父亲早就教导过她,所有的动物,包括肉食性的猛兽,其实都怕人的。不到万不得已饿到极点的情况下,没有什么动物愿意主动攻击人类,何况是常见的猫与狗?
可是这只黑猫,与她以前所见过的所有的猫都不同,眼睛里流露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令方媛油然而生出一种敬畏,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远离它。她似乎预感到这只黑猫带来的只有灾难与噩运。
秦妍屏没听到方媛的回答,天生胆小的她不敢多问,心悬了起来,紧张地望着方媛。
方媛转过脸看了她一眼,勉强笑笑,“别害怕,只是一只猫想睡我床上。”
她不说还好,说出来反而让秦妍屏更加害怕,“猫?是不是那只黑猫?!”
方媛苦笑,“好像是的。”
“啊!”秦妍屏缩进被子里,将自己的脑袋都钻进去了,反手盖住被子,躲在被窝里面说,“快赶走它啊!”
方媛从门背后寻来扫把,倒转手中,用扫把的把柄试探性地撩拨黑猫,黑猫乖巧地躲开,却不肯离开,低低地叫了声“喵!”,似乎在述说自己的不满。
徐招娣进来了,她可没方媛那么客气,抢过扫把,直接扫向黑猫。这次黑猫没躲过,被打得怪叫一声,身子摔到地上。
“滚!”徐招娣怒发冲冠,黑猫感觉到了她的愤怒,不敢惹她,身子一缩,躲到床铺下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