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16:26

  听到这里小西一下子从沙发上跳将起来——这时她们已经在简佳Town house的客厅里了,客厅里处处是刘凯瑞的痕迹,沙发背上的乔治·阿玛尼领带,茶几上的万宝龙大班墨水笔,墨水笔旁的积家男士腕表,无一不是国际名牌顶尖级,哪一样说出价钱来都能让你跌一跟头。如不是有简佳这么个朋友,小西哪里会有机会瞻仰到这些?看到了也不认识,不认识等于没有看到。就说那瑞士积家男士表,在外行人眼里,跟何建国手腕子上那块差不多,何建国那表多少钱?一百四十八。刘凯瑞那块瑞士货呢?四十八万!——小西从沙发上跳将起来


,激动使她的声音高而尖,站在简佳的面前一迭声道:

  “什么什么什么?你就这么不假思索随随便便轻而易举把那对顶尖级的钻石耳钉又还给了他?!……简佳,你当你是谁啊,电视剧里的女一号啊,你扔的是道具是玻璃珠子啊?!”这时简佳欲说什么,小西一挥手不让她说,径自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满怀希望地去了,结果呢,失望。觉着受了欺骗上了当。叫我我也生气:跟你跟了六年,从二十四岁到三十,一个女孩儿有几个六年?更不要说这六年里还为你流过三次产打过三个孩子——咱不容易!……我说的没错吧?我理解你。但是,打死我我也不能理解的是,你居然能把到手的钻石还给了他!……简佳,人再生气也不能跟钱生气,我跟我们家何建国打架,打得最凶的时候都说要离婚了的那次,我也就是扔了个枕头什么的,你可好,那么贵重的东西,说扔就扔!”越说越气,痛心疾首,“你说你生气扔什么不好,一桌子的东西,刀子叉子杯子碗!还不解气,把沙拉扣他头上,糊他个满脸开花——扔耳钉?哎呀呀呀,扔耳钉!钻石的!来自Amsterdam Sauer的顶尖级钻石!”小西越说越痛心,恨不得时光倒流,倒流到情人节北美俱乐部的那张餐桌旁,在刘凯瑞之前,替简佳把那对被扔掉的钻石耳钉拾回来。

  简佳说话了,眼睛看着一边喃喃:“是,你可以为自己分辩说你是为了爱情,但在任何一个旁观者的眼里,你和一个被包养的人都没有本质的区别。对了小西,”说到这儿她扭过脸来对顾小西一笑,“那本书的名字就听发行部主任的,《 我被包养的三年 》!”说罢,一笑,含在眼睛里的泪水被怦然震落……

  那一夜两人几乎到天亮才眯了一会儿。小西没提自己的事儿,没法儿提。就好比面对一个身怀绝症的人,你怎么好意思开口向人家诉说头疼或腿疼给你带来的不适?

  在等建国“大伯”检查结果的几天里,小西白天上班,晚上直接回妈妈家住,豁出她那个小巢去让建国村里人折腾,不闻不问不管不想,心里头倒也清净。这几天何建国也没打电话来麻烦她,大概是不好意思。闲来无事替他想想,家里头一下子驻进四条农村大汉,吃住洗涮,够他受的。但小西顾不上他了,这几天她忙得要死。出版社要赶春季的图书订货会,小西和简佳做的那本《 我被包养的三年 》被列为社里的重点图书。书的作者叫陈蓝,中年女作家,文字犀利幽默如行云流水,很是有一批忠实拥趸者。这本书保持了她的一贯风格和质量,内容也好,再加上这样一个醒目响亮的书名,应当说是十全十美,事情卡在了最后的环节上——陈蓝不同意出版社为她的书改的名。与作者沟通是责任编辑的事儿,简佳对那书名本来就心存歧义,于是,说服陈蓝的重任就落到了小西的头上。

  “不是我不配合你们的工作,我也曾在心里几百次几千次地说服自己,就叫这个名儿吧,现在是市场经济!”陈蓝说,小西拼命点头以示对方说得对说得有理,想让对方说到这里打住,惜乎陈蓝根本不理她这个茬儿,自顾说下去。“可是,我说服不了自己,夜里,一想起《 我被包养的三年 》,觉都睡不着。吃两片安定都没用。我这个年龄,不是用身体写作的年龄……”

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16:28

 “陈老师陈老师陈老师!”小西一迭声道,“您书的内容我们一个字没动!”意思是,用身体写作从何谈起?

  陈蓝正色道:“那就更要不得,是对读者的欺骗误导不负责。”继而斩截道,“就叫《 人比黄花 》,不再改了!……好了,我还有事!”说完不容小西再说什么,起身走了。




  陈蓝走后,一直假装忙活的简佳方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笑问小西怎么办;小西也笑:没法办,只能跟发行部主任说人家作者不同意他被包养的三年。说着就要去发行部,手机响了,何建国打来的。一看是何建国顾小西就知道又有事了,而且是急事,否则何建国不会直接打她手机。事情果然是急,十万火急:物业通知何建国说他们家里向外流水!此刻何建国人在天安门,正带着他爹一伙人在毛.主.席像前合影留念。天安门离他们家非常的远,何建国只好让小西速先回家,他们也将同时从天安门往家赶。小西对简佳简洁说了事情原委叫她开车送她一趟,简佳却说她没有车了。小西也没顾上问她为什么没有车了,跌跌撞撞就向外跑,急得简佳跟在后面直叫让她慢一点儿,不要急,小心肚子里头的孩子。

  是卫生间洗面盆的水龙头没关,恰好下水孔又给堵了,于是,水从面盆流到地上,从卫生间流到客厅,又从客厅流出了门外。开开门后,小西循声吧唧吧唧冲进卫生间,扑过去拧上了水龙头,差一点儿没有滑倒,引得身后的简佳惊叫连连。截流之后疏堵,从下水孔里掏出的阻塞物是被浓痰或鼻涕凝成一团的毛发。那边简佳循着异味发现了马桶里未冲的棕黄色排泄物,屏住呼吸去把它冲掉。这边小西捅开了同样被毛发堵住的卫生间下水道,拿扫帚扫水。那边简佳忙着开窗通风墩地……等一切初步就绪,两个女孩儿累得坐下来一动都不想动了。至此,简佳方知何建国家又来人了,方知情人节那天深夜小西给她打电话就为这事。简佳安慰她说只要何建国对她好就行了。小西摇头苦笑没说什么。这都是婚外人的想法,从前她也是这样想的,幼稚啊!

  家中地板是纯木地板,已然被水浸透,早知今日当初就该铺石头的。当初是小西坚持要铺木地板。木地板可以坐、躺,可以随地扔衣服,可以光着脚走,那一切是小西对家的一个梦想。何建国拗不过她,说那就铺复合木地板,复合木地板一样可以达到她的那些个要求,比纯木的便宜许多还好打理,遭小西坚决抵制。人们对物质的向往除却物质可以给人带来的肉体享受外,是不是还应有精神上的满足?那种随意、温馨还有一点点奢华的感觉,复合木地板之流怎么能有?于是在小西的坚持下铺了纯木。是在“居然之家”买的,是那里纯木地板中的中低档。饶是中低档,还是用去了他们全部装修款的三分之一。就这样小西也不后悔,多舒服啊,不管走在上面,坐在上面,躺在上面。在搬进新家的那天夜里,她和何建国就是在他们的纯木地板上做的爱。从来没有在这么大的地方上做过爱呢,那一夜,那一次,他们俩毫无顾忌为所欲为汪洋恣肆感觉真的是好极了。但愿这次水灾不会给它带来不可逆的致命伤害,如是,他们真没有勇气主要是没有力量,重来一遍。房子是贷款买的,每月还贷就得五千。说起来何建国年薪不低,可还了房款,加上每年必须给他们家的钱后,就只剩四万,这就和小西的工资差不多了。有时赶上小西做了本好书,年底工资加提成能拿到五六万,比他还得多。因为是何建国还房款,日常开销就由小西支付,重大支出两人平摊。重铺木地板又得几万,属重大支出,何建国肯定不干。小西也不会干。倒不是为钱,是怕诸如水灾之类的意外。小西算是看清楚了,只要何建国的家人来住,这种意外就不可避免;而何建国的家人呢,就没有可能不来!

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16:32

 回到办公室,发行部主任正在屋里等她们——走时太急她们俩都没有带手机——顾小西没等他开口就告诉他陈蓝不同意他被包养的三年,她断定他是为这事来的。这人是没有大事不登门,眼下,他的大事就是陈蓝的这本书。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本畅销书,畅销书是出版社的救命书。小西猜得不错,发行部主任正是为此事而来,一听陈蓝不同意被包养,两眼瞪得如同牛卵。“告诉她,同样内容,《 我被包养的三年 》,征订数七万;《 人比黄花 》,五千!”闻此小西眼睛也一下子瞪大了,瞪得比发行部主任还大。七万,五千,这是一个什


么样的落差!发行部主任进一步指出:“想想看,七万——肯定还不止——和五千,你们的年终提成差着多少!再做一做她的工作,哪怕是为你们自己!”说完这句充满威胁和诱惑的话后,他就走了,留下空间时间,让顾小西她们自己去琢磨。

  发行部主任走后简佳就坐在电脑前开始干活了,没事儿人似的,令小西不满。你是可以不把发行部主任说的事当事儿啊,你不用在乎那点儿小钱,你身后戳着个私家银行呢。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跟刘凯瑞这次真的是一拍两散,她还有车有房,有六年里刘凯瑞送给她的那些真金白银,凭何建国一个名牌大学热门专业出来的研究生,一年挣的钱才刚够买下她那宝马车的一个车轱辘。这个时候小西还不知道,简佳已经把车和房都还给刘凯瑞了,情人节的次日还的。当明白刘凯瑞是不会跟她结婚的时候,就还了。

  何建国“大伯”检查结果出来后带着俩儿子回去了。肝硬化,基本没什么治,只能回家慢慢调养。何建国他爹没跟他们一块回去。也是,好不容易来一趟,想跟儿子多待几天也可以理解。让他们——何建国和小西——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次来不仅是为带“大伯”看病,还有件重要事情要跟儿子面议。大概自己也觉着这件事情有些过分,“大伯”他们在时就一直没有跟儿子说,想是怕说了万一父子意见不合让外人看了去不好,老头儿很重面子。

  这件事就是,家里要盖房。总共需要八万块钱,让何建国他们出六万。话是这样开的头:“建国啊,你这说话也要当爹了,爹寻思着再盖一处房,以后你带着孩子媳妇回来,也有个落脚的地儿。”而后就说了具体要求。这次何建国没敢马上“哎”。六万啊,除去还房贷和必须每月给家里的钱,等于他一年半的剩余收入。一直以来他就想买辆车却一直没买,为什么,没钱。上外面看看,现在哪有年薪十二万的年轻白领没有车的?当然这些话跟爹不能说。就像吃得不好的人无法向吃得不饱的人诉苦是一个道理。他要说他没钱,爹准得说,没钱你能住这么好的房子?没钱衣柜里挂得满满当当?没钱你们家的冰箱电视钢琴不是钱?他清楚知道他爹脑子里的逻辑,同时也清楚知道他爹很难理解他们脑子里的逻辑。事实上,这一向就是他最大的难处。

  Lao-Er没吭声爹并不急,一口口抽着烟,等。六万块钱不是小数,得给他个考虑的时间。但,不管咋考虑,这钱,他得出。房子顶名儿是给全家盖的,从当爹的心里说,是为老大盖的。当初老大Lao-Er一并考上了大学,家里只能供一个,供了Lao-Er。谁上大学谁不上是抓阄定下的,老大抓着了“不上”的阄,不仅没上成大学,为了跟全家一块供弟弟念书,结婚连新房都没能住上,一直带着媳妇跟老家儿住老屋,住到俩闺女都生出来了,住了快十年了。老大从来没为此说什么,越是不说,当爹的心里越不好受,手心手背都是肉!

  “爹,”Lao-Er终于开口了,小心翼翼地,“那房过两年盖中不?”

  “不中。宅基地已经拿到了,当年不盖人家就会给收回去。以后还能不能给就难说了。”

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16:35

 “爹,我们不需要房子,我们不可能回去住。”

  “回不回去住是你们的事,盖不盖房是我们的事!你去咱村访访,哪有老家儿不给儿子盖房的!”当下给Lao-Er下了死命令,让他跟他媳妇说,今天夜里就得定下。Lao-Er媳妇说了今天夜里回来住。




  何建国一直等到夜深人静爹的呼噜声响起,才开始跟小西说。他怕万一说了后——不,不会是万一,是肯定——小西会跟他吵,到时夹在父亲和妻子中间的那个场面,他想都不敢想。何建国是这样开的头:“跟你说个事吧小西?”这时他明显感到小西身体一下子绷紧了,但还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我爹说,想给我们盖房子。”

  “盖房子?给我们?”小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何建国搂着她脖子的手加了点儿力,告诉她是真的。小西追问:“在哪里盖?”

  “还能在哪里?”

  回答得语焉不详,但小西却听得非常明白:“在你们村?……太好了!就是说,从此以后,我们也有两处房子了,忙时住城里,闲时住农村……”

  “房子盖好了不是说都给我们,只给我们其中的一间,跟我爸妈哥嫂一块儿。”何建国不忍心让顾小西再憧憬下去。

  “一间也好,有就比没有强。等到夏天,我们可以带孩子去住——你们那不是凉快吗?——让孩子接触接触农村,接触接触大自然,别长大了跟我似的,连萝卜缨子是怎么回事儿都不知道。”

  不能再让她误会下去了,希望越大打击越大。何建国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直奔主题:“小西,盖房子需要我们出钱!”

  小西这才恍然大悟,才又一次痛彻体会到何为白日做梦。当得知总共需要八万块钱让他们出六万时,她生气了。“跟你爸说,那房我们不要了!”何建国沉默,意思是,该说的他都说了,没用。“不要也不行!凭什么呀?我们北京有工作有家,闲着没事跑你们农村盖什么房呀?吃饱了撑的啊!钱多得没处花了啊!给一大家子人盖的房子,总共八万块钱我们就得出六万,纯粹是敲诈!”

  “他们也是好心,愿意老了的时候跟儿女们住在一块儿……”何建国为父亲辩解,自己都觉着没有底气。

  “光他们愿意就行啦?怎么着也得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吧?”

  “你刚才不是还说好吗?”模仿小西的口吻,“‘等到夏天,我们可以带孩子去住’——”

  “何建国!”小西大喝一声,“你还讲不讲理啊!这送的东西和买的东西能一样吗!你送我东西,是好是赖我没话说,不好我扔了就是了,不领你情就是了!你要让我买东西,对不起,就得由着我挑挑拣拣由着我的意愿!”

  “为我上大学,他们花了不少钱。从我上大学离开家后,家里一直是我哥我嫂子照顾……”何建国嗫嚅。

  这些话顾小西听了不下一万遍。是啊是啊,当年投入了,现在就得要产出了。好吧,既然是算账,那就好好算算清楚。“何建国你给我听着,你上大学的钱,现在早就超额还给他们了。从你刚开始工作,月月给他们钱,还给他们买东西,查查看,你们家哪个带‘电’字儿的东西不是我们买的?电话都是我们给装的!”何建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她数落。小西恨道:“平时就知道吹,挣一块钱恨不能说成挣十块!痛快是不是?脸上有光是不是?就你这个儿子能给爹妈长脸是不是?你以为吹牛不上税就可以随便吹是不是?先生,现在明白了吧,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吹牛也同样!去,跟你爹说,说实话,说你挣的并不多,很有限,说你也需要钱,你也很困难!你现在还欠着银行的几十万贷款没有还!”

  何建国只是不动,小西心里一阵悲哀,显然她指望不上他,这一切最终还是得她来出面收拾。于是她起身,下床。何建国以为她要上厕所或喝水什么的,没在意;直到看到她往身上套衣服时才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慌得从床上跳起来去拦她。小西使劲推他。“你不跟他说我去跟他说!我宁肯当恶人,也不做穷人!”

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16:37

 “小西小西小西!”何建国紧紧抱住她,“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小西这才一下子不动了,片刻后,流泪了。何建国心头不由得一阵悸痛,下巴轻轻放在妻子蓬乱的头发上声音低低地道,“我跟我爹谈小西,你别着急。啊,别着急。……”

  小西仰起满面泪水的脸,食指在丈夫明显憔悴了的脸上轻轻滑过,流着眼泪喃喃:“建国,你现在是个还没有长成的萝卜啊,他们这么急着吃你的缨子,萝卜可就没有了啊……”




  次日下午,小西约着陈蓝老师去了位于京西万柳的“大取舍”。

  “大取舍”是一家高档茶社,进门就是一小溪,溪两旁是两排茶室,有的有门,有的无门。无门茶室前垂挂着水晶样的珠帘,影影绰绰。来这里的人,想取安静,可选有门茶室,门一关,自成一统;想取情调,可选无门茶室,透过珠帘看小溪,很有一种“美人涓涓隔秋水”的意境。从前,小西曾跟着简佳和刘凯瑞来过,一来就喜欢上了,暗想以后有事时有必要时,也带人到这儿来。当下就暗暗注意观察,当然,观察的主要是消费水准。不观察不知道,一观察吓一跳,他们三人一个小时,五百块钱!遂也就打消了再来这里的念头,确切说是打消了她自己掏腰包来这里的念头。但是她决定自掏腰包请陈蓝老师来这儿。她得跟陈老师推心置腹好好谈谈关于《 我被包养的三年 》和《 人比黄花 》,谈谈七万和五千的落差。陈老师是一个独.立富裕的女人,是作家,对生活品质有着相当高的要求,谈事不把陈老师约到这种档次的地方,就不能显示出她对她的尊重和诚意。固然是要花些钱的,但正如这家茶社的名字,大取舍,要想大取,就得大舍。她今天花出五百,明天才有可能收获五千,五万。好比农民种地,舍不得种子,哪来的果实?顾小西现在,太太太太需要钱了。

  昨天晚上,何建国答应她,他跟他爹谈。但是,能不能谈得通呢?要是谈不通,怎么办呢?她能为了六万块钱,就跟何建国离婚吗?不离婚,再怎么过下去呢?固然他们是AA制,但是夫妻间的AA制哪里能分得那么清呢?……一连串的问题。别看问题多,核心就一个字,钱。不,两个字,没钱。如果有钱,那些问题还算问题吗?可何建国又总想让“家”里人满意,怎么办?只好打肿脸充胖子。当然,如果他只打自己的脸倒也罢了,可有的时候,不,应该说大多数时候,他还要把小西的脸也给打肿了,才能把这门面勉强给撑起来。如果说,结婚前小西还能算得上是一个单身中产——所有收入全归自己,爸妈一分钱不要,手头挺宽裕的——结婚以后却成了穷人。她的钱不再是她自己的,她的生活也不再是她自己的,单身的时候是一个人生活,结了婚后却要和一群人生活。现在马上又要有孩子,想想将来的日子就不寒而栗。昨天晚上她哭了很久才睡,早晨何建国再次承诺一定跟他爹谈。一夜之间他似乎又老了好几岁,令小西不忍再逼他。上班的路上她下了决心,今天跟陈蓝谈,而且一定要,谈通。

  她订了一间无门茶室,想陈蓝会喜欢“情调”。透过闪烁珠帘看着外面的溪水,小西把自己的所有苦衷都跟陈蓝说了——对陈蓝这种人,得用苦肉计——何建国,何建国家,她肚子里的孩子……陈蓝听了后沉默良久,而后长叹:

  “行吧,就《 我被包养的三年 》吧。”

  “谢陈老师!”刹那间,小西眼睛都湿了。

  陈蓝兀自叹:“这简直就像是,一个美丽的良家妇女,生生地给糟蹋了。”

  “陈老师,等这书卖到一百万的时候,你就会想,良家妇女算什么呀!……这世上什么都能交换,只要价格合适。”

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16:40

 “明白,要钱就不能要脸,要脸就不能要钱。”陈蓝点头,而后话锋一转,“不过,书名改了,作者名也得改,这本书不能用我的名字。”

  “陈老师!!”小西一声惨叫。

  “这是我最后的底线!”陈蓝毫不动容。




  “那,我再跟发行商量一下?”

  “没商量!”

  水晶样的珠帘外面,溪流潺潺……

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16:40

  建国爹要走了。

  何建国给爹收拾了两大提包的东西,大部分是一些旧衣服,其中大部分是小西从她妈家拿回来的,他家的旧衣服早给老家人拿得差不多了。那些衣服说是旧衣服,都不能算旧,有的不过才下过一两次水,但是不给怎么办?买新的或让爹空手回去,都行不通。地上还有一箱子雪碧,也是小西从她家拿来的,她妈医院春节分的。那家人从不喝这类糖水饮料,经常


是领回来就放那儿,放过期了,就扔。有一次小西跟她妈说没人喝就送人吧,她妈回说这种东西怎么好送人?不好送人,却好送给他爹。

  “爹,这雪碧还带吗?”他问。心里多么希望爹说不带了,那么,他就可以把它扔掉,痛快而潇洒地扔掉,当着顾小西的面。

  “带!为啥不带?带回去给大家伙分分!”

  “С恋摹…”

  “沉啥!咱别的没有,有的是力气。给我找个结实点儿的绳儿捆上几道就中!”

  何建国找绳子捆雪碧,心头酸楚:什么叫人穷志短,这不就是?

  那六万块钱的事,到此刻还没有最后定夺。他跟父亲说的是,他跟他媳妇谈;跟小西说的是,他跟他爹谈。两头糊弄。他们俩给他的最后期限都是,建国爹走前得把这事定下。他定不下。只有想法子不让这两人在最后一刻碰面,碰面必要谈及此事,一谈必得摊牌。他怕摊牌。只得又两头糊弄,跟小西说他爹走不用她送了,他一人去就行;跟爹说小西工作忙,不能回来送他了。

  顾小西却来了,专程从单位赶了回来,理由冠冕堂皇:爹要走,她不能不回来送送。建国爹一看儿媳妇特地赶回来送行也是喜笑颜开,令何建国心情沉重。他知道小西为什么要专程赶回来,也知道他爹见到小西后的高兴不仅仅是为了她来送行。他们两个人心里头都不踏实,都想在最后一刻,当面锣对面鼓地把六万块钱的事情落到实处。

  他们打车去的北京站。是小西的建议,说钱她出。一路上何建国心惊肉跳,竖着耳朵听他俩说话,像等待火情命令的救火队员。一路无战事。出租车在北京站路对面停下了,剩下一段不近的路需要步行,其中包括一个过街天桥。过天桥时何建国因东西太重加上上桥——他把俩大提包一箱子雪碧全招呼到了自己身上——累得呼呼地喘。搁早年间,这点儿东西这点儿路对他根本不算是事,现在不行了,心都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白领做太久了。爹心疼他,说放下东西歇会儿吧,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要是他知道后果,累死也不会歇这“一会儿”——就是在这一会儿的工夫,老婆和父亲交上了锋。正面交锋。

  顾小西心里头对何建国的“糊弄政策”明镜似的,知夫莫若妻,否则她不会撂下手头工作从单位赶回来为公公送行,她没那么贤惠。她来,为的就是要在最后一刻,跟他爹面对面把六万块钱的事情敲定。路上没说是因为车上有司机,她不想当着外人说这种丢脸的事,哪怕陌生人。心里却一直在琢磨,在酝酿,从哪说起,怎么开头。最后决定实话直说。一下出租车她就开始找机会说了,一直没有机会。他爹为减轻儿子负担一直用一只手向上托着那个雪碧箱子,两个人像连体婴儿似的粘在一起,让她无法置喙;再加上身边呼呼而过的汽车的嘈杂,也不是谈话的气氛。后来就上了过街天桥,上桥后他爹说“歇一会儿”,小西便觉着机会来了,静待何建国把肩上的东西放下,建国爹在雪碧箱子上坐下摸出烟卷点火。她来到了建国爹面前,站住,叫了一声:“爸!”何建国一听这声叫就知大事不好,那是一声深思熟虑之后的叫,一声郑重其事的叫,一声下定了决心的叫。情急之下何建国一把拉住了小西的手,用手语恳求:不要说。小西甩开了这只手,直视着建国爹的眼睛:“爸,谢谢您想着给我们盖房,但是我们用不着,盖了也是浪费,我们不要。”

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16:43

 建国爹不想直接跟儿媳对话,转看儿子。那目光有着千钧之力,压得何建国不得不铤而走险。“什么话!老家儿给盖房哪有不要的理儿?”

  建国爹松口气,满意地使劲儿点头,可惜小西根本不看他,只轻蔑地看何建国一眼,扭头就走。要说的话已经说了,没必要再跟他们纠缠下去。何建国去追小西,他爹在身后紧着嘱咐:“好好教育教育她。媳妇不教育不行,由着性子惯不行,惯长了惯出毛病来,她能给


你上房揭瓦!”何建国答应着飞奔而去。

  在天桥的尽头,何建国追上了小西。这个距离在他爹的视线之内,听力之外,使何建国可以放心地对小西畅所欲言。“小西,对不起……这次就算了,就算你给我个面子,给我个面子还不行吗?”

  “我已经够给你面子了!领着一堆人来找我妈看病,事先连个招呼都没有,我妈二话不说,那么忙那么累,带着他们跑上跑下;说要住咱们家里,我立刻腾地儿!”何建国连声说“知道”,顾小西问:“那你还想让我怎么着?”

  “那房就要了吧。”

  “钱呢?!”

  何建国不说话了……

  建国爹坐在雪碧箱子上,俩提包贴腿边靠着,抽着烟,踏踏实实等。时间还早,他们原本预备坐公共汽车,出门后坐的出租,时间富余出来不少,正好,让儿子跟媳妇好好说说。抽完一根烟的工夫,儿子媳妇肩并肩过来了。媳妇的脸色不错,看样子谈得挺好。建国爹心想,好了就好,他就不说什么了。年轻人嘛,都有个犯错儿的时候。这工夫,小夫妻俩来到了面前。“爸,”儿媳妇脸上堆满了笑,“我和建国说好了,那房,我们不要了。”

  建国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儿子,儿子居然点了下头。建国爹先是吃惊,继而愤怒:“不要也中,钱得出!”

  小西也愤怒:“为什么?”

  “为什么?”建国爹一字字说,“因为我们生了他养了他!他和他哥当年考大学都考上了,我们只能供一个,就供了他!一家子省吃俭用,供他一个!噢,他出息了,进城了,有钱了,就可以不管爹娘不管家了?”

  “他怎么不管你们了,你还得让他怎么管?……爸,您要的太多了,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

  建国爹不想再跟儿媳妇说话,跟她说不着,失身份。他转看他的儿子。“爹,”儿子话说得很艰难但是很清楚,“爹,我,我们现在确实是有一点儿困难……”

  建国爹全身哆嗦起来:“你,你这个儿子,我算是白养了你!”

  “合着您养他就是为了吃他啊,他是猪啊还是鸡啊?”小西挺身而出。得说了,是时候了,不说他永远不会明白!“爸,别动不动就说你们如何如何生了他养了他,如何供他上了大学,这些都是做父母的起码责任,他哥哥您也该供他上大学的,您没这个能力供他您应该为此感到惭愧才是!……”

  这之前,从心里说,何建国立场一直在妻子这边。是在小西提到了他哥哥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又被那种熟悉的惭愧和忧伤紧紧攫住,同时,刀削斧凿般的一幕在眼前闪出:土屋,土炕,父亲居中而坐,他和哥哥一边一个,三人中间的炕上搁着两个攥成团的纸阄。父亲让他们抓阄决定谁上大学,哥哥先抓。当哥哥把手伸向炕中间的那两个阄时,何建国清清楚楚看到,那手在抖。是啊,一抓定终身,这是何样的残酷?哥哥抓起两个阄中的一个,停了一会儿后方才打开来看,看后就交给了父亲,而后,下炕,一声不响抓起门边的锄头,下地干活。那阄上写的字是:不上……那边顾小西还在说,但他已经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了,心疾跳,血沸腾,耳朵里头嗡嗡作响。他走到她的对面,对着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出手,就是一掌,一声“啪”的脆响之后,整个世界似乎都静了下来。小西呆呆看他,眼睛里只有意外只有惊诧没有愤怒也没有痛苦,那眼神如同一个受了其无条件信任的大人伤害的孩子。北京的春风呼啸而过,鼓动着地上的塑料袋随之起舞,白的,红的,蓝的……

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16:45

 父子二人向北京站走。

  儿子像头负重的骆驼,肩上一前一后搭着两个大提包,两手一手提雪碧箱子一手拎父亲路上的吃食。父亲空着两手什么都没有拿,儿子不让他拿。没办法,只好用手使劲儿向上托那沉重的雪碧箱子,以让儿子轻松一点儿。儿子刚才的孝顺举动使他欣慰,但同时也令他不安、难过,为儿子难过。城里媳妇不像农村媳妇,打就打了。如果媳妇为这事跟儿子较起真


来,儿子可怎么办?

  小西被打得半边脸肿起来了,红里透亮。家里一片凌乱,电脑都拆下装箱了。简佳劝过小西电脑不必带,小西不听。给弟弟顾小航打过电话了,他答应一下班就来接她。东西收拾好看时间还早,小西对简佳说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脸的肿痛使她说话呜呜噜噜;简佳说用不着去医院吧,在家上上冷敷就可以了。小西这才说她想去医院把孩子做了。简佳大吃一惊:帮朋友离家出走,可以;帮朋友把孩子做了,不行。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这事得马上通知何建国,这之前得想法把小西稳住。但是,怎么稳?突然,她想到了预定大后天召开的陈蓝图书新闻发布会。陈蓝最终全盘接受了出版社的意见,包括书名和作者名,使书的出版得以顺利进行,其间顾小西功不可没。“大取舍”之后她又找陈蓝恳谈三次,言辞真挚苦口婆心说到动情处几次潸然泪下泣不成声,陈蓝不敌,终被拿下,陈蓝的心是肉长的。顾小西是陈蓝新书新闻发布会的主持人。

  “现在做了怎么也得休息几天,新闻发布会怎么办?”简佳说,“要我说,开完了会再说,不差这两天。”小西这才没再坚持。简佳松了口气,索性进一步做一做她的思想工作,她断定她是一时冲动,这时需要有人帮她冷静下来。“小西,为什么要把孩子做了?”小西不吭声。简佳又道,“不想跟他过了?”

  “不是不想,是不能。不能过了,没法过了。”小西开口了,“当初我妈一直跟我说,门当户对很重要,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听都不听,跟我妈扯什么寒窑虽破避风雨,夫妻恩爱不夜天——想想都肉麻!按理说,简佳,两人结了婚,就应当以夫妻间的关系为主,是不是?要不结婚干吗?跟爹妈过算了!可他永远是,一事当前,先替他们家打算,偏偏他们那个家的事又特别的多。开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现在明白了,都是穷闹的,要不怎么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你看,现在都开始打老婆了!”

  “不过是极偶然的一次!”

  “偶然中的必然!有一次就有两次!简佳,你知道吗?他们那里兴打老婆,吊起来打,用鞭子蘸上水,抽!有一个妇女给打得全身皮肤像癞蛤蟆,夏天都不敢穿短袖褂!……”

  简佳听得身上嗖嗖地起鸡皮疙瘩。

  小航提前来了,尽管事先知道姐姐叫他来是为了什么,来后还是吃了一惊:客厅地上堆着两个大纸箱子外加一提包,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象征性带点儿东西、做一个出走的姿态。接着他看到的是,姐姐红肿透亮的脸。而后,得知了事情原委;而后,一言不发转身出去。小西见状赶紧叫简佳把他追回来,说他肯定是去找何建国了,千万不能让他去。简佳答应着出去,小西站原处没动,刚才就觉着肚子有点儿疼,这时突然开始加重。简佳在电梯口追上了顾小航。“小航你就别搓火了,夫妻打架过点儿火不算什么!”

  “是吗是吗是吗!把老婆脸都打肿了叫‘过点儿火’叫‘不算什么’?!”

  “小航,”简佳耐心开导,“你是男孩子你不懂,你姐至少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打算真的离开他。”

  “你怎么知道?”

  “女人更了解女人……”

imwangqi 发表于 2007-1-2 16:47

 “女人和女人不一样!”小航哼了一声斜看简佳,“我姐是个透明的人,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她才不会像某些女人似的装模作样,时不时要上演一下‘拒绝秀’‘出走秀’,貌似自尊自爱,实际上呢,不过是一个小伎俩,是为了给爱她的、她也爱的男人施加压力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简佳不可能听不出顾小航话中的“话”来,刹那间,所有的不解都有了“解”。当初,


为没要刘凯瑞的一对耳钉,顾小西都能痛心疾首跟她掰扯个没完,可当得知她把房子汽车还给了刘凯瑞时,竟未置一词。为此她一直纳闷呢,还想是不是因为她自己家里最近事情太多一时顾不上她了呢,想都没想到她对她会是这样的一个看法,居然认为她是在作秀,并且,还把自己的小人之心当成事实告诉了她的弟弟!……这工夫,顾小航已进了电梯,待她反应过来,电梯门已关。简佳无处发泄越想越气,一伸手,按了电梯的按钮:走了!不管她的事了!既然她这么不够朋友,她跟她也犯不上客气!

  电梯楼层显示数字到达“1”后,停了停,开始向上升,2,3,4,5……到18层,当,停住,片刻后,门开,简佳已迈进一只脚去了,听到有人在叫“等等”,是顾小西,边叫边走,红肿着半边脸,两只手捂着个肚子。是肚子疼了吗?怀孕肚子疼可不是好事!简佳心一软,伸出手来撑住了电梯门,等小西过来……

  何建国在公司工作。送走父亲后他直接就来上班了,这些天耽误工作太多了,不能再耽误了,跟老婆的事情只能先放到一边,等晚上下班回家后再说。屋里十几个人,十几台电脑,十几个键盘同时,答答答答。砰,门不知被谁推开,用劲之大,撞到靠门一个电脑桌后又被弹了回来。众人受惊抬头,齐齐住手看去,答答答答的电脑键盘声喀嚓一下子止住,屋里顿时寂静异常。

  门口,站着个身穿夹克仔裤的阳光大男孩儿。阳光男孩儿是指类型而非神情,此刻,那男孩儿脸上不仅没有阳光,相反,阴云密布。人们惊讶之后有一点儿紧张也兴奋:要出事了!天天打卡上班,上班就打键盘,中午连吃饭加小休一个半小时,生活委实枯燥。但是,要出什么事呢?要和谁出事呢?人们看一眼门口的男孩儿,又扭着脖子看四周诸同事,想找出那个可能要出事的人。但几个平时看着最可能“出事”的人这会儿也都在扭着脖子四下里看,表情真诚。人们不是没看到他们组长在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但是压根儿想不到“出事”的会是他——组长一向老实本分遵纪守法——就都没有往心里去,直到他们的组长冲那男孩儿叫了一声:“小航?”声音里有一点儿意外,又不完全意外。

  “你出来一下。”男孩儿的声音尚算平静。

  “有什么事吗?”组长问。但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那是一种故作镇定的明知故问。

  “叫你出来你就出来!”男孩儿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显然是忍无可忍。

  众人屏息静气目不转睛,如看悬疑大片。这时组长不仅没有出去,反而坐下了,态度也变得冷淡。“对不起,我现在没时间,正忙。”他说。说完开始打电脑,答答答答。说时迟那时快,没容众人弄明白是怎么个过程,那男孩儿已经在组长桌前站定并且伸手揪住了他的领子,屋里头顿时发出一片“噢”“啊”的惊叫。保安闻讯提着警棍沿楼道跑来,正好遇到顾小航揪着何建国的衣领走出办公室,保安欲向前干涉,被何建国制止。“没事没事。这是我们俩的私事,你们别管!”又回头嘱咐他的下属:“你们Gan-Ni们的活儿,这个项目一定要——”话刚到这儿,人被揪了个趔趄话被截断。两人拉拉扯扯地走了,留下身后一片紧张的兴奋,一片议论纷纷……
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查看完整版本: 新结婚时代zz (4页精彩语录总结, 7页观后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