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悬绘像计杀敌臣 造浮梁功成采石
却说南汉主刘 国有良臣,为敌之忌,自古至今,罔不如是。但如江南之林仁肇,欲乘宋师之敝,规复江北,志虽足嘉,而谋实不臧。宋方新造,战胜攻取,何畏一江南。此时为仁肇计,亟
宜劝李煜勤修内政,亲贤远色,方足维持于不敝,轻开边衅胡为者?故即令反间之计,无目
得行,仁肇其能免为朱令赟乎?不过江南国中,除仁肇外,更不足讥。李雄父子,较为忠
荩,俱战死无遗,殆亦忠有余而智勇不足者。然以李煜之昏庸不振,虽有良将,亦无能为
力,霓裳羽衣,法鼓僧铙,安在其不足亡国乎?本回纯叙江南国事,中述郑王之殁,赵普之
罢,系为时事次序,乘便叙入,但承上启下,亦关紧要,阅者勿轻轻滑过也。
第十二回 明德楼纶音释俘 万岁殿烛影生疑
却说江南使臣徐铉,驰入汴都,谒见太祖,哀求罢兵。太祖道:“朕令尔主入朝,尔主何故违命?”铉答道:“李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并没有甚么过失,就是陛下征召,无非
为病体缠绵,因致逆命。试思父母爱子,无所不至,难道不来见驾,就要加罪?还愿陛下格
外矜全,赐诏罢兵!”太祖道:“尔主既事朕若父,朕待他如子,父子应出一家,哪有南北
对峙,分作两家的道理?”铉闻此谕,一时也不好辩驳,只顿首哀请道:“陛下即不念李
煜,也当顾及江南生灵。若大军逗留,玉石俱焚,也非陛下恩周黎庶的至意。”太祖道:
“朕已谕令军帅,不得妄杀一人,若尔主见机速降,何至生民涂炭?”铉又答道:“李煜屡
年朝贡,未尝失仪,陛下何妨恩开一面,俾得生全。”太祖道:“朕并不欲加害李煜,只教
李煜献出版图,入朝见朕,朕自然敕令班师了。”铉复道:“如李煜的恭顺,仍要见伐,陛
下未免寡恩呢。”这句话,惹动太祖怒意,竟拔剑置案道:“休事多言!江南有什么大罪,
但天下一家,卧榻旁怎容他人鼾睡?能战即战,不能战即降,你要饶舌,可视此剑。”有强
权,无公理,可视此语。铉至此才觉失色,辞归江南。
李煜闻宋祖不肯罢兵,越觉惶急,忽由常州递到急报,乃是吴越王钱俶,遵奉宋命,来
攻常州。煜无兵可援,只命使遣书致俶道:“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一旦宋天子易地酬
勋,恐王亦变作大梁布衣了。”语亦有理,但也不过解嘲罢了。俶仍不答书,竟进拔江阴、
宜兴,并下常州。江南州郡,所存无几,金陵愈围愈急。曹彬遣人语李煜道:“事势至此,
君仅守孤城,尚有何为?若能归命,还算上策,否则限日破城,不免残杀,请早自为计!”
李煜尚迟疑不决,彬乃决计攻城。但转念大兵一入,害及生民,虽有禁令,亦恐不能遍及,
左思右想,遂定出一策,诈称有疾,不能视事。众将闻主帅有恙,都入帐请安。彬与语道:
“诸君可知我病源么?”众将听了,或答言积劳所致,或说由冒寒而成。彬又道:“不是,
不是。”众将暗暗惊异,只禀请延医调治。彬摇首道:“我的病,非药石所能医治,但教诸
君诚心自誓,等到克城以后,不妄杀一人,我病便可痊愈了。”众将齐声道:“这也不难。
末将等当对着主帅,各宣一誓。”言毕,遂焚起香来,宣誓为证,然后退出。
越宿,彬称病愈,督兵攻城。又越日,陷入城中。侍郎陈乔入报道:“城已被破了。今
日国亡,皆臣等罪愆,愿加显戮,聊谢国人。”李煜道:“这是历数使然,卿死何益?”陈
乔道:“即不杀臣,臣亦有何面目,再见国人?”当下退归私宅,投缳自尽。勤政殿学士锺
蒨,朝冠朝服,坐在堂上,闻兵已及门,召集家属,服毒俱尽。张洎初与乔约,同死社稷,
至乔死后,仍旧扬扬自得,并无死志。彰善瘅恶,褒贬悉公。李煜至此,无法可施,只好率
领臣僚,诣军门请罪。彬好言抚慰,待以宾礼,当请煜入宫治装,即日赴汴,煜依约而去。
彬率数骑待宫门外,左右密语彬道:“主帅奈何放煜入宫?倘他或觅死,如何是好?”彬笑
道:“煜优柔寡断,既已乞降,怎肯自裁?何必过虑!”既而煜治装已毕,遂与宰相汤悦等
四十余人,同往汴京。彬亦率众凯旋。太祖御明德楼受俘,因煜尝奉正朔,诏有司勿宣露
布,只令煜君臣白衣纱帽,至楼下待罪。煜叩首引咎,但听得楼上宣诏道:
上天之德,本于好生,为君之心,贵乎含垢。自乱离之云瘼,致跨据之相承,谕文告而
弗宾,申吊伐而斯在。庆兹混一,加以宠绥。江南伪主李煜,承弈世之遗基,据偏方而窃
号,惟乃先父,早荷朝恩,当尔袭位之初,未尝禀命,朕方示以宽大,每为含容,虽陈内附
之言,罔效骏奔之礼。聚兵峻垒,包蓄日彰,朕欲全彼始终,去其疑间,虽颁召节,亦冀来
朝,庶成玉帛之仪,岂愿干戈之役?蹇然勿顾,潜蓄阴谋,劳锐旅以徂征,傅孤城而问罪。
洎闻危迫,累示招携,何迷复之不悛;果覆亡之自掇。昔者唐尧光宅,非无丹浦之师,夏禹
泣辜,不赦防风之罪。稽诸古典,谅有明刑。朕以道在包荒,恩推恶杀,在昔骡车出蜀,青
盖辞吴,彼皆闰位之降君,不预中朝之正朔,及颁爵命,方列公侯。尔戾我恩德,比禅与
皓,又非其伦。特升拱极之班,赐以列侯之号,式优待遇。尽舍愆尤,今授尔为光禄大夫、
检校太傅右千牛卫上将军,封违命侯,尔其钦哉!毋再负德!此诏。平蜀平南汉,不录原
诏,而此特备录者,以宋祖之加兵藩属,语多掩饰故也。
李煜惶恐受诏,俯伏谢恩。太祖还登殿座,召煜抚问,并封煜妻为郑国夫人,又好作霓
裳羽衣曲了。子弟等一并授官,余官属亦量能授职,大众叩谢而退。总计江南自李升篡吴,
自谓系唐太宗子吴王恪后裔,立国号唐,称帝六年。传子李璟,改名为景,潜袭帝号十九
年。嗣去帝号,自称国主凡四年。又传子煜,嗣位十九年。共历三世,计四十八年。
先是彬伐江南,太祖曾语彬道:“俟克李煜,当用卿为使相。”潘美闻言,即向彬预
贺。彬微哂道:“此次出师,上仗庙谟,下恃众力,方能成事。我虽身任统帅,幸而奏捷,
也不敢自己居功,况且是使相极品呢?”潘美道:“天子无戏言,既下江南,自当加封
了。”彬又笑道:“还有太原未下哩。”潘美似信未信,及俘煜还汴,饮至赏功,太祖语彬
道:“本欲授卿使相,但刘继元未平,容当少待。”彬叩首谦谢。适潘美在侧,视彬微笑。
巧被太祖瞧着,便问何事?美不能隐,据实奏对,太祖亦不禁大笑,彬为宋良将第一,太祖
何妨擢为使相。乃動其弗予,背约失信,殊非王者气象。当赐彬钱五十万。彬拜谢退,语
诸将道:“人生何必做使相,好官亦不过多得钱呢。”总算为太祖解嘲。未几,乃得拜枢密
使。潘美得升任宣徽北院使。惟曹翰因江州未平,移师往征。江州指挥使胡则,集众固守,
翰围攻五月,始得入城,擒杀胡则。且纵兵屠戮,民无噍类,所掠金帛,以亿万计,用巨舰
百余艘,载归汴都。太祖叙录翰功,迁桂州观察使,判知颍州。彬不好杀而犹靳使相,翰大
肆屠掠,乃得升迁,谁谓太祖戒杀之命,果出自本心耶?
吴越王钱俶,遣使朝贺,太祖面谕使臣道:“尔主帅攻克常州,立有大功,可暂来与朕
相见,借慰朕思,朕即当遣归。上帝在上,决不食言!”使臣领命去讫。钱俶祖名镠,曾贩
盐为盗。唐僖宗时,纠众讨黄巢,平定吴、越,唐乃封俶为越王,继封吴王,梁又加封为吴
越王。传子元 江南主李煜,耽酒色,信浮屠,固足以致亡,前回已评论及之。然其事宋之道,不
可谓不备,宋祖亦不能指斥过恶,第以屡征不至,遂兴师以伐之。古人所谓国不竞亦陵,何
国之为者?观于李煜而益信矣。明德楼之宣诏,语多掩护自己,要不若“卧榻之侧,岂容他
人鼾睡”两语,较为直截了当。彼恃人不恃己者,其盍援为殷鉴乎?若夫烛影斧声一案,事
之真否,无从悬断,顾何不于太祖大渐之先,内集懿亲,外召宰辅,同诣寝门,面请顾命,
而乃屏人独侍,自启流言?遗诏未闻,遽尔即位,甚至宋后有母子相托之语,此可见当日宫
廷,实有不可告人之隐情,史家无从录实,因略而不详耳。谓予不信,盍观后文!
第十三回 吴越王归诚纳土 北汉主穷蹙乞降
却说太宗即位以后,当即改元,转瞬间即为太平兴国二年。有诏改御名为炅。音炯。至太祖葬后,即将开宝皇后,迁居西宫。太宗元配尹氏,为滁州刺史尹廷勋女,不久即殁,继
配魏王符彦卿第六女,于开宝八年病逝。太宗嗣立为帝,追册尹氏为淑德皇后,符氏为懿德
皇后,惟中宫尚在虚位,只有李妃一人,与太宗很相亲爱,生女二人,以次夭殁,继生子名
元佐,后封楚王,又次生子名元侃,就是将来的真宗皇帝,开宝中封陇西郡君。太宗进封夫
人,正拟册她为后,偏李氏又复生病,病且日剧,于太平兴国二年夏月,竟尔去世。后位未
定,何必急急徙嫂,此与暮冬改元更名为炅之意,同一无兄之心,宁待后日之逼死二侄耶?
翌年,始选潞州刺史李处耘第二女入宫,至雍熙元年,乃立李氏为后,这且慢表。
且说太平兴国三年三月,吴越王钱 ,与平海军节度使陈洪进,相继入朝。钱 履历,
已见前文,独陈洪进未曾提及,容小子约略叙明。洪进,泉州人,系清源节度使留从效牙
将,从效受南唐册命,节度泉、漳等州,号为清源军,并封鄂国公晋江王。从效殁后无嗣,
兄子绍 继立,年尚幼,洪进诬绍 将附吴越,执送南唐,另推副使陈汉思为留后,自为副
使。寻复迫汉思缴印,将他迁居别墅,复遣人请命南唐,只说是汉思老耄,不能治事,自己
为众所推,权为留后。唐主李煜,信为真情,即命他为清源军节度使。嗣因宋太祖平泽、
潞,下扬州,取荆、湖,威震华夏,旁达海南。洪进大惧,忙遣衙将魏仁济间道至汴,上表
宋廷,自称清源军节度副使,权知泉南州军府事。因汉思昏耄无知,暂摄节度印,恭候朝旨
定夺,太祖遣使慰问,自是朝贡往来,累岁不绝。乾德二年,诏改清源军为平海军,即以洪
进为节度使,赐号推诚顺化功臣。开宝八年,江南平定,洪进心益不安,遣子文灏入贡。太
祖因诏令入朝,洪进不得已起行,至南剑州,闻太祖驾崩,乃回镇发丧。太宗三年,加洪进
检校太师,次年春季,洪进入觐宋廷,太宗赐钱千万,白金万两,绢万匹,礼遇优渥。洪进
遂献上漳、泉二州版图,有诏嘉纳,授洪进为武宁节度同平章事,赐第京师。叙陈洪进事,
简而不漏。为这一番纳土,遂令吴、越十三州土地,亦情愿拱手出献,归入宋朝。吴越王钱
,正在入觐,闻洪进纳土事,未免震竦,乃上表乞罢所封吴越国王,及撤销天下兵马大元
帅,并书诏不名的成命,情愿解甲归田,终享天年。真是鼠胆。太宗不许。 臣崔冀进言
道:“朝廷意旨,不言可知。大王若不速纳土,祸且立至了。” 尚在迟疑,左右俱争言未
可。崔冀复厉声道:“目今我君臣生命,已在宋主手中,试思吴、越距此,约有千里,除非
身生羽翼,或得飞还,否则如何脱离?不若见机纳土,免蹈危机。” 闻言乃决,当于次日
奉表道:
臣 庆遇承平之运,远修肆觐之仪,宸眷弥隆,宠章皆极。斗筲之量,实觉满盈,丹赤
之诚,辄兹披露。臣伏念祖宗以来,亲提义旅,尊戴中京,略有两浙之土田,讨平一方之僭
逆,此际盖隔朝天之路,莫谐请吏之心。然而禀号令于阙廷,保封疆于边徼,家世承袭,已
及百年。今者幸遇皇帝陛下,嗣守丕基,削平诸夏,凡在率滨之内,悉归舆地之图,独臣一
邦,僻介江表,职贡虽陈于外府,版籍未归于有司;尚令山越之民,犹隔陶唐之化,太阳委
照,不及 家,春雷发声,不为聋俗,则臣实使之然也。莫大焉!不胜大愿,愿以所管十三
州,献于阙下执事,其间地里名数,别具条析以闻,伏望陛下念奕世之忠勤,察乃心之倾
向,特降明诏,允兹至诚。谨再拜上言。
表既上,太宗当然收纳,下诏褒美道:
表悉!卿世济忠纯,志遵宪度,承百年之堂构,有千里之江山。自朕纂临,聿修觐礼,
睹文物之全盛,喜书轨之混同,愿亲日月之光,遽忘江海之志。甲兵楼橹,既悉上于有司,
山川土田,又尽献于天府,举宗效顺,前代所无,书之简编,永彰忠烈。所请宜依,借光卿
德!
越日,又封 为淮海国王,及他子弟族属,也有一篇骈体的诏谕道:
盖闻汉宠功臣,聿著带河之誓,周尊元老,遂分表海之邦。其有奄宅勾吴,早绵星纪,
包茅入贡,不绝于累朝,羽檄起兵,备尝于百战;适当辑瑞而来勤,爰以提封而上献。宜迁
内地,别锡爰田,弥昭启土之荣,俾增书社之数。吴越国王钱 ,天资纯懿,世济忠贞,兆
积德于灵源,书大勋于策府。近者,庆冲人之践阼,奉国珍而来朝,齿革羽毛,既修其常
贡,土田版籍,又献于有司。愿宿卫于京师,表乃心于王室。眷兹诚节,宜茂宠光,是用列
西楚之名区,析长淮之奥壤,建兹大国,不远旧封,载疏千里之疆,更重四征之寄,畴其爵
邑,施及子孙,永夹辅于皇家,用对扬于休命。垂厥百世,不其伟欤!其以淮南节度管内,
封 为淮海国王,仍改赐宁淮镇海崇文耀武宣德守道功臣,即以礼贤宅赐之。子惟 为节度
使兼侍中,惟治为节度使,惟演为团练使,惟灏暨侄郁昱,并为刺史,弟仪信并为观察使,
将校孙承 、沈承礼并为节度使,各守尔职,毋替朕命!
嗣是命范质长子范 ,权知两浙诸州军事,所有钱氏缌麻以上亲属,及境内旧吏,统遣
至汴京,共载舟一千零四十四艘。吴、越自钱 得国,历五世,共八十一年而亡。东南一
带,尽为宋有,太宗乃力谋统一,拟兴师往伐北汉。左仆射薛居正等,多言未可,更召枢密
使曹彬入议,曹彬独言可伐。太宗道:“从前周世宗及太祖俱亲征北汉,何故未克?”想是
薛居正等所陈之语。彬答道:“周世宗时,史彦超兵溃石岭关,人情惊扰,所以班师。太祖
顿兵草地,适值暑雨,军士多疾,是以中止。这并非由北汉强盛,无可与敌呢。”太宗道:
“朕今日北征,卿料能成功否?”彬又答道:“国家方盛,兵甲精锐,欲入攻太原,譬如摧
枯拉朽,何患不成?”太宗遂决意兴师,任潘美为北路招讨使,率崔彦进、李汉琼、刘遇、
曹翰、米信、田重进等,四路进兵,分攻太原。又命邢州判官郭进,为太原石岭关都部署,
阻截燕、蓟援师。
北汉主刘继元,闻宋师大举,急遣使向辽求救。先是开宝八年,辽曾通使宋廷,愿修和
好,太祖曾答书许诺。至是辽遣挞马官名,系扈从官。长寿南来,入谒太宗,问明伐汉的情
由,太宗道:“河东逆命,应当问罪。若北朝不援,和约如故,否则惟有开战呢。”长寿悻
悻自去。太宗料辽必往助,恐有剧战,因下诏亲征,藉作士气。当拟命齐王廷美职掌留务。
廷美倒也惬意,惟开封判官吕端,入白廷美道:“主上栉风沐雨,往申吊伐,王地处亲贤,
当表率扈从,若职掌留务,恐非所宜,应请裁夺为是。”廷美乃请扈驾同行,太宗改命沈伦
为东京留守,王仁赡为大内都部署,自率廷美等北征。到了镇州,接着郭进捷报,已将辽兵
击退石岭关外,可无忧了。太宗大喜。原来辽主贤得长寿还报,遣宰相耶律沙为都统,冀王
敌烈一译作迪里。为监军,领兵救汉,至白马岭,遥见宋军阻住前面,约有好几营扎住。耶
律沙语敌烈道:“前面有宋师扼守,不宜轻进,我军且阻涧为营,申报主子,再乞添兵接
应,方不致? !钡辛业溃骸柏┫嘁蔡 非恿恕N铱辞懊娴乃斡 炼嗖还 蛉耍 冶 胨 宋初各国,吴越最称恭顺,而其见机纳土,免害生灵,亦不可谓非造福浙民。天下
将定,一隅必不能终守,何若奉表赍献之为愈乎?浙人拜赐,迄今未忘,庙祀而尸祝之,宜
也。北汉则异是,恃辽为援,固守坚城,至于饷尽援绝,方出降宋,顾视军民,伤亡已不少
矣。且以数十万锐卒,攻一太原,数月始下,宋师老矣,再图燕、蓟,尚可得耶?故北汉之
降,不足为宋幸,而刘继元之罪案,亦自此可定矣。
第十四回 高梁河宋师败绩 雁门关辽将丧元
却说刘继元降宋后,太宗命中使康仁宝监督继元,催他部署行装,召齐族属,限日离开太原,驰赴汴都。继元除挈眷随行外,所有宫妓,尽献与太宗。太宗分赐立功将士,仍饬康
仁宝监护继元等,赴京去讫。北汉始祖刘崇,本后汉高祖刘知远弟,受封太原,自郭氏篡
汉,刘崇乃僭称帝号,传子刘钧。有甥继恩、继元二人,继恩姓薛,继元姓何,都是崇女所
出。崇女初适薛钊,生继恩,再醮何氏,生继元。崇以刘钧无嗣,均命收为养子,钧殁后,
养子继恩立,继恩被弑,继元入嗣。继元弑钧妻郭氏,幽杀刘崇诸子,又好残杀臣民,至穷
蹙乃降。或请太宗按罪加惩,太宗道:“亡国君主,非失诸暗懦,即失诸残暴,否则何至灭
亡?这等人只应悯惜,若朕也把他虐待,岂非与他相似么?”此语亦似是而非。随命毁太原
旧城,改为平晋县,以榆次县为并州,遣使分部徙太原民往居。复纵火焚太原庐舍,老幼迁
避不及,焚毙甚众。这是何意?
太宗即出发太原,意欲顺道伐辽,夺取幽、蓟,潘美等多以师老饷匮,不欲北行,独总
侍卫崔翰道:“势所当乘,时不可失,臣意恰主张北伐,不难取胜。”太宗遂决计北行,进
次东易州,辽刺史刘宇献城出降,太宗留兵千人协守,复入攻涿州,辽判官刘原德亦以城
降,乘胜至幽州城南,辽将耶律奚底,一译作耶律希达。率着辽兵,自城北来攻宋军,宋军
杀将过去,锐不可当,辽兵败走。太宗乃命宋偓、崔彦进、刘遇、孟玄喆四将,各率部兵,
四面攻城,另分兵往徇各地。蓟州、顺州次第请降,但幽州尚未攻克,守将耶律学古,多方
守御,经太宗亲自督攻,昼夜猛扑,城中倒也?r惧起来,几乎有守陴皆哭的形景。忽有探卒
入报宋营,辽相耶律沙,来救幽州,前锋已到高梁河了。太宗道:“敌援已到高梁河么?我
军不如前去迎战,杀败了他,再夺此城未迟。”言毕,即拔营齐起,统向高梁河进发。将到
河边,果见辽兵越河而来,差不多有数万人,宋将均跃马出阵,各执兵械,杀奔前去。耶律
沙即麾兵抵拒,两下里金鼓齐鸣,旌旗飞舞,几杀得天昏地黯,鬼哭神号。约有两三个时
辰,辽兵伤亡甚众,渐渐的不能支持,向后退去。太宗见辽兵将却,手执令旗,驱众前进,
蓦听得数声炮响,又有辽兵两翼,左右杀来,左翼是辽将耶律斜轸,右翼是辽将耶律休哥。
哥一作格。休哥系辽邦良将,智勇兼全,他部下很是精锐,无不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况宋
军正战得疲乏,怎禁得两支劲卒横冲过来,顿时抵挡不住,纷纷散乱。休哥趁这机会,冲入
中坚,来取太宗。太宗亟命诸将护驾,无如诸将各自对仗,一时不能顾到,急得太宗也仓皇
失措,幸亏辅超舞着钢刀,呼延赞挥着铁鞭,前遮后护,翼出太宗,南走涿州。宋将亦陆续
逃回,检查军士,丧亡至万余人。这是宋军第一次吃亏。时已日暮,正拟入城休息,不料耶
律休哥,带着辽兵,又复杀到,宋军喘息未定,还有何心成列,一闻辽军到来,大家各寻生
路,统逃了开去,就是太宗的卫队,也多奔散。太宗此时,除了三十六计的上计,简直没
法,只好加鞭疾走,向南逃命;偏偏天色渐昏,苍茫莫辨,路程又七高八低,蹀躞难行,后
面喊杀的声音,尚是不绝,那时心下越慌,途中越黯,连这马也一跷一突,跑不过去。太宗
性急得很,只将马缰收紧,用鞭乱捶,马忍痛不住,不管什么艰险,索性乱窜,扑塌一声,
陷入泥淖中,忙呼卫卒救驾,哪知前后左右,已无一人,自己欲下骑掀马,犹恐马足难拔,
连自身先坠渊莫测,不禁仰天呼道:“我为崔翰所误,亲蹈危机,目今悔已无及了。”并非
崔翰所误,实是骄盈取败。
言未已,但见前面火光荧荧,有一队人马到来,也不知是南军,是北军,越觉惶惑不
定。待来军行至附近,方见旗帜上面,现出一个杨字,又不觉喜慰道:“大约是杨业来
了。”原来杨业降宋后,本已从征幽、蓟,只因太宗命他再赴太原,搬运粮械,接济军需,
所以去了好几日,至此才运粮回军,适值太宗遇险,中途接着,太宗急忙呼救,杨业跃马入
淖,把太宗轻轻掖起,递交岸上的小将,然后再去牵引御马,好容易才得登岸。太宗早在岸
上坐着,业复率小将拜谒,自称:“救驾来迟,应该负罪。”太宗道:“卿说哪里话来,朕
非卿到,恐性命都难保哩。”随问小将何人?业答道:“这是臣儿延朗。”太宗道:“卿有
此儿,也好算作千里驹了。”说着,后面尘头起处,似有辽军赶至,太宗皱眉道:“追军又
至,奈何?”业答道:“请陛下先行一程,由臣父子退敌便了。”言已,即去牵御马过来。
哪知马已卧地,不能再骑,乃返奏太宗道:“御马不堪再驾,请乘臣马先行。”太宗道:
“卿欲退敌,不能无马,朕看卿装载饷械,备有驴车,可腾出一乘,由朕暂坐先行罢。”杨
业遵旨,遂命部卒腾出驴车,请太宗坐入,命部卒保护前行。所有饷械,亦一律载回,自与
延朗勒马待敌。未几,有军马趋至,乃是孟玄喆、崔彦进、刘廷翰、李汉琼等一班宋将,并
带着败兵残卒,均已垂头丧气,狼狈不堪。又未几,潘美等亦复驰到,且问杨业道:“皇上
到哪里去了,将军有无遇着?”你为招讨使,如何连主子也不顾着。杨业述明情形,潘美
道:“后面尚有追兵,如何是好?”杨业道:“业父子二人,尚思退敌,今得诸将帅到来,
怕他甚么?”潘美自觉怀惭,即命杨业部勒残兵,列阵以待。不到一时,果有辽兵追至,前
队二将,一名兀环奴,一名兀里奚,杨业策马抡刀,当先出阵,大呼“胡虏慢走!”兀环
奴、兀里奚大怒,上前迎战,杨业双战二将,毫不惧怯。延朗恐乃父有失,急挺枪出战,与
兀里奚对仗。杨业与兀环奴,战不数合,被杨业一刀砍死。兀里奚心中一慌,把刀一松,被
延朗当胸一枪,也刺落马下。宋将等见杨业父子,杀毙辽将,统来助阵,辽兵见不可支,慌
忙退去,当由宋军追杀数里,夺还赀械若干,方才收军,驰至定州,得遇太宗。太宗命孟玄
喆屯定州,崔彦进屯关南,刘廷翰、李汉琼屯真定。又留崔翰、赵延进等,援应各镇,自率
军返汴梁,整日里怏怏不乐。
武功郡王德昭,曾从征幽州,当宋军败溃时,军中不见太宗,多疑太宗被难,诸将谋立
德昭为帝,未成事实,偏被太宗闻知,愈加愤闷。德昭尚未察悉,因见太宗还京,已有多
日,并不闻战下太原的例赏,且诸将多怀怨望,恐不免有变动情形,乃入谒太宗,即请叙功
给赏。太宗不待词毕,便怒目道:“战败回来,还有甚么功劳?甚么赏赐?”德昭道:“这
也不可一概论的。征辽虽然失利,北汉究属荡平,应请陛下分别考核,量功行赏罢!”语虽
合理,然适中太宗之忌。太宗复怒道:“待你为帝,赏亦未迟。”这两语是把心中的疑恨,
和盘说出。看官!试想这地处嫌疑的德昭,如何忍受得起?他低了头,退出宫廷,还至私
第,越想越恼,越恼越悲,默思父母早逝,无可瞻依;虽有继母宋氏,季弟德芳,一个是被
徙西宫,迹类幽囚,一个是才经弱冠,少不更事,痛幽衷之莫诉,觉生趣之毫无,一时情不
自禁,竟从壁间悬着的剑囊中,拔出三尺青锋,向颈一横,顿时碧血模糊,晕倒地上,渺渺
英魂,往鬼门关去寻父母去了。自寻短见,愚等申生。及他人得知,已是死去多时,无从解
救,只好往报太宗。太宗亟往探视,但见他僵卧榻上,目尚未瞑,不觉良心发现,涕泪交
横,带哭带语道:“痴儿痴儿!何遽至此?”恐尚不免做作。随即命家属好生殓葬,自己即
还至宫中,颁诏赠德昭为中书,令追封魏王,于是论平汉功,除赏生恤死外,加封弟齐王廷
美为秦王,算是依从德昭的遗奏,这且慢表。
且说辽军杀败宋军,回国报功,辽主贤尚欲报怨,遣南京留守韩匡嗣,与耶律沙、耶律
休哥等,率兵五万,入寇镇州。刘廷翰闻警,忙约崔彦进、刘汉琼等,商议抵御方法。廷翰
道:“我军方败,元气未回,今辽兵又来侵扰,如何是好?”彦进道:“若与他对仗,胜负
未可逆料,不如用诈降计,诱他入内,然后设伏掩击,定可取胜。”廷翰道:“我闻耶律休
哥,素有才名,恐他持重老成,未必纳降。”汉琼道:“先去献他粮饷,令他信我情真,料
无不纳之理。”廷翰点首道:“且依计一试,再行定夺。”当下差人至辽营中,赍粮请降。
匡嗣见有粮饷,问他何日出降?差人答以明日,匡嗣允诺,差人自去。耶律休哥进谏道:
“宋军未曾交锋,即来请降,莫非具有诈谋,元帅不可不防!”也不出廷翰所料。匡嗣道:
“他若用诈降计,怎肯到此献粮?”休哥道:“这乃是欲取姑与的计策。”匡嗣道:“我兵
锐气方盛,杀败宋师数十万,理应人人夺气,今闻我军复出,怎得不惊?我想他是真情愿降
哩。就使诈降,我也不怕。”休哥见他不从,只得退出,自去号令部兵,不得妄动,待有自
己军令,方准出发。只匡嗣与耶律沙,约定明日入城,很是欣慰。仿佛做梦。
且说宋将刘廷翰,得差人回报,整点军马,令李汉琼率步兵万名,埋伏城东,掩击辽兵
来路,崔彦进率步兵万名,埋伏城北,截断辽兵去途。再约边将崔翰、赵延进,连夜发兵,
前来夹攻。分布已定,安宿一宵。翌晨,大开城门,自率兵往伏城西,专待辽兵到来。辽帅
韩匡嗣,当先开道,耶律沙押着后军,望镇州城前来。将到城下,见城门开着,并无一人,
匡嗣即欲挥众入城,辽护骑尉刘雄武谏阻道:“元帅不可轻入,他既请降,如何城外不见一
人?”匡嗣闻言,恰也惊异,猛听得一声号炮,响彻天空,城西杀出刘廷翰,城东杀出李汉
琼,匡嗣料知中计,拍马便走,部众随势奔回,冲动耶律沙后队。耶律沙也禁遏不住,只好
倒退,忽然间炮声又响,崔彦进又复杀出,截住辽兵去路。辽兵腹背受敌,好似哑子吃黄
连,说不出的苦痛,那时无法可施,没奈何拚着性命,寻条血路。不料宋将崔翰、赵延进各
军,又遵约杀到,人马越来越众,把辽兵困在垓心。韩匡嗣、耶律沙领着将校,冒死冲突,
怎奈四面八方,与铁桶相似,几乎没缝可钻,宋军又相继射箭,眼见得辽邦士卒,纷纷落
马,伤亡无数。层层反跌,为耶律休哥作势。韩匡嗣与耶律沙,正当危急万分,忽有一大将
挺刀跃马,带领健卒,从北面杀入,韩匡嗣瞧将过去,不是别人,正是耶律休哥,不觉大喜
过望,急与耶律沙随着休哥,杀出重围。宋军追了一程,夺得辎重无数,斩获以万计。比前
日所献之粮,获利应加数倍。直至遂城,方收兵回屯原汛,随即报捷宋廷。
太宗闻报,语群臣道:“辽兵入寇镇州,不能得志,将来必移寇他处,朕看代州一带,
最关重要,须遣良将屯守,才可无患。”群臣齐声道:“陛下明烛万里,应即简择良将,先
行预防。”太宗道:“朕有一人在此,可以胜任。”随语左右道:“速宣杨业入殿。”左右
领旨,往召杨业。须臾杨业传到,入谒太宗,太宗语业道:“卿熟习边情,智勇兼备,朕特
任卿为代州刺史,卿其勿辞!”业叩首道:“陛下有命,臣怎敢推诿?”太宗大喜,便敕赐
橐装,令他指日启程。业叩谢而出,即率子延玉、延昭等,出赴代州。延昭即延朗,随父降
宋后,受职供奉官,改名延昭,业尝谓此儿类我,所以屡次出师,必令他随着。既到代州,
适值天时寒冻,业亲督修城,虽经风雪,仍不少懈。转眼间已是太平兴国五年了,寒尽春
回,塞草渐茁,那辽邦复大举入寇,由耶律沙、耶律斜轸等,领兵十万,径达雁门。雁门在
代州北面,乃是紧要门户,雁门有失,代州亦危。杨业闻辽兵大至,语子延玉、延昭道:
“辽兵号称十万,我军不过一、二万人,就使以一当十,也未必定操胜局,看来只好舍力用
智,杀他一个下马威,方免辽人轻觑哩。”延昭道:“儿意应从间道绕出,袭击辽兵背后,
出他不意,当可制胜。”杨业道:“我亦这般想,但兵不在多,只教夤夜掩击,令他自行惊
溃,便足邀功。”当下议定,即挑选劲卒数千名,由雁门西口西陉关出去,绕至雁门北口。
正值更鼓沈沈,星斗黯黯,遥见雁门关下,黑压压的扎着数大营,便令延玉带兵三千人,从
左杀入,延昭带兵三千人,从右杀入,业自领健卒百骑,独踹中坚。三支兵马,衔枚疾走,
一到辽营附近,齐声呐喊,捣将进去。耶律沙、耶律斜轸等,只防关内兵出来袭营,不意宋
军恰从营后杀来,正是防不及防,几疑飞将军从天而下,大都吓得东躲西逃。中营里面,有
一辽邦节度使驸马侍中萧咄李,自恃骁勇,执着利斧,从帐后出来抵敌,凑巧碰着杨令公,
两马相交,并成一处,战到十余合,但听杨令公大叱一声,那萧咄李已连头带盔,飞落马
下。萧咄李,一译作萧绰里特。小子有诗咏道:
百骑宵来捣虏营,刀光闪处敌人惊。
任他辽将如何勇,一遇杨公命即倾。
萧咄李既死,辽兵越觉惊慌,顿时大溃,俟小子下回再详。 高梁河一役,为宋、辽胜败之所由分。宋太宗挟师数十万,乘胜伐辽,而卒为辽将
所乘,几至身命不保,宋军自此胆落矣。镇州之捷,雁门关之胜,均不过却敌之来,不能入
敌之境,且皆由用智徼功,然则全宋兵力,不能敌一强辽,可断言也。德昭之自刎,本应与
廷美之死,联络一气,然事相类而时有先后,太原之赏不行,德昭之言不纳,于是德昭愤激
自刎,作者依时叙入,免致混乱。坊间旧小说中,有称德昭为八大王,至真宗时尚辅翊宋
廷,此全系臆造之谈,固不值一辩也。
第十五回 弄巧成拙妹倩殉边 修怨背盟皇弟受祸
却说辽相耶律沙,与辽将耶律斜轸等,因部兵溃散,也落荒遁走,黑暗中自相践踏,伤毙甚多。杨业父子,杀退辽兵,便整军入雁门关,检查兵士,不过伤了数十人。当即休息半
日,驰回代州,露布奏捷,不消细说。惟辽人经此一挫,多号杨业为杨无敌,自是望见杨字
旗号,当即引去。辽主贤闻将相败还,勃然大怒,竟亲自督军,再举侵宋,命耶律休哥为先
行,入寇瓦桥关。守关将士,因闻辽兵两次败退,料他没甚伎俩,竟开关迎敌,面水列阵。
耶律休哥简率精锐,渡水南来,宋将欺他兵少,未曾截击,待至辽兵齐渡,万与交锋,哪知
休哥部下,是百炼悍卒,横厉无前,宋军不是对手,被他杀得七零八落,连关城都守不住,
一哄儿弃关南奔,逃入莫州。休哥追至莫州城下,饬兵围攻,警报飞达宋廷,太宗复下诏亲
征,调集诸将,向北进行。途次,又接官军败绩消息,忙倍道前进,到了大名,才闻辽主已
退,乃令曹翰部署诸将,自回汴京,还汴数日,尚欲兴师伐辽,廷臣多迎合上意,奏称应速
取幽、蓟,左拾遗张齐贤,独上书谏阻,略云:
方今天下一家,朝野无事,关圣虑者,莫不以河东新平,屯兵尚众,幽、蓟未下,辇运
为劳,臣愚以为此不足虑也。自河东初下,臣知忻州,捕得契丹纳粟典吏,皆云自山后转粟
以授河东,以臣料契丹能自备军食,则于太原非不尽力,然终为我有者,力不足也。河东初
平,人心未固,岚、宪、忻、代,未有军寨,入寇则田牧顿失,扰边则守备可虞,及国家守
要害,增壁垒,左控右扼,疆事甚严,乃于雁门、阳武谷,来争小利,此其智力可料而知
也。圣人一事,动在万全。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胜。若重之慎之,则契丹不足吞,燕、蓟
不足取。自古疆场之难,非尽由敌国,亦多边吏扰而致之。若缘边诸寨,抚驭得人,但使峻
垒深沟,畜力养锐,以逸自处,宁我致人,此李牧之所以用赵也。所谓择卒不如择将,任力
不如任人,如是则边鄙宁,边鄙宁则辇运减,辇运减则河北之民获休息矣。臣闻家六合者以
天下为心,岂止争尺寸之事,角强弱之势而已乎?是故圣人先本而后末,安内以养外。陛下
以德怀远,以惠勤民,内治既成,远人之归,可立而待也,何必穷兵黩武为哉?谨此奏闻!
这张齐贤系曹州人,素有胆识,称名远近。先是太祖幸洛阳,齐贤曾以布衣献策,条陈
十事,四说称旨,尚有六条,太祖以为未合,齐贤坚称可行,惹动太祖怒意,令武士将他牵
出。既而太祖还汴,语太宗道:“我幸西都,惟得一张齐贤,他日可辅汝为相,汝休忘
怀!”既已器重齐贤,胡不立加擢用,而必留遗与弟,人谓其友,我谓其私。太宗谨记勿
忘,至太平兴国二年,考试进士,齐贤亦在选中,有司将他置诸下第,太宗不悦,特开创
例,令一榜尽赐京官,齐贤乃得出仕,历任知州,入为左拾遗,至是上疏直谏,太宗颇为嘉
纳,乃暂罢出师。
且说前同平章事赵普,当出任河阳节度使时,接第十一回。曾上表自诉,略言:“皇弟
光义,忠孝兼全,外人谓臣轻议皇弟,臣怎敢出此?且与闻昭宪太后顾命,宁有贰心?知臣
莫若君,愿赐昭鉴”等语,这表文经太祖手封,同藏金匮。太祖崩后,太宗践位,赵普入
朝,改封太子太保,因为卢多逊所毁,命奉朝请,居京数年,尝郁郁不得志。他有妹夫侯仁
宝,曾在朝供奉,卢多逊因与普有嫌,亦将仁宝调知邕州。邕州在南岭外,与交州相近,交
州即交趾地,唐末为大理所并,旋入于唐,五代时归属南汉。及南汉平定,交州帅丁琏,曾
入贡宋廷。琏死,弟璿袭职,年尚幼稚,被部将黎桓把他拘禁,自称权知军府事。赵普恐仁
宝久居邕州,数年不调,免不得老死岭外,乃设法上书,力陈交州可取。太宗本是喜功,阅
读普奏,即拟召仁宝入京,面询边事。哪知卢多逊刁滑得很,即入朝面奏太宗道:“交州内
乱,正可往取,但若先召仁宝,反恐有泄机谋,臣意不如密令仁宝,整兵长驱,较为万
全。”太宗也以为是,遂命仁宝为交州水陆转运使,孙全兴、刘澄、贾钡龋并为部署,同
伐交州。偏出赵普意外。
仁宝奉诏,不敢有违,只得整备兵马,与孙全兴等先后并发。行至白藤江口,适有交州
水兵,倚江驻扎,江面列战船数百艘,侯仁宝当先冲入,交兵未及预防,霎时溃散,由仁宝
夺取战舰二百,大获全胜,再拟深入交地,仁宝自为前锋,约孙全兴等为后应。全兴等顿兵
不行,只有仁宝一军,杀入交趾,沿途进去,势如破竹。忽接到黎桓来书,情愿出降,仁宝
信以为真,不甚戒备,到了夜间,黎桓率兵劫营,害得仁宝营内,人不及甲,马不及鞍,仓
猝抵敌,哪里支持得住?仁宝竟死于乱军中。实是赵普害他。转运使许仲宣据实奏闻,有诏
班师,拿问全兴,立斩刘澄、贾薄H兴入京,寻亦弃市。后来黎桓复遣使入贡,并上丁璿
让表,太宗因惩着前败,含糊答应,事见后文。本回总旨在叙赵、卢交恶事,故叙交州战
史,特从略笔。
赵普闻仁宝败殁,愈恨多逊,恨不能将他枭首剖心,抵偿妹夫的性命。怎奈多逊方邀主
眷,一时无隙可乘。多逊且一意防普,只恐他运动廷臣,上章弹劾,所有群臣章奏,必先令
禀白自己,又须至阖门署状,亲书二语,乃是“不敢妄陈利便,希望恩荣”十字,可谓防备
严密。所以朝右诸臣,对着多逊,大家侧目。连普亦没法摆布,整日里怨苦连声。一日过一
日,忽有晋邸旧僚柴禹锡、赵熔、杨守一等,竟直入内廷,密奏太宗,说是秦王廷美,骄恣
不法,势将谋变。卢多逊交好秦王,恐未免有勾通情事。史第言讦告秦王,不及多逊,吾谓
太宗方亲信多逊,胡不问多逊而问赵普,得此揭出,方释疑团。这数语触动太宗疑忌,遂召
普入见,与他密商。普竟自作毛遂,愿备位枢轴,静察奸变,且叩首自陈道:“臣忝为旧
臣,与闻昭宪太后遗命,备承恩遇,不幸戆直招尤,反为权幸所沮,耿耿愚忠,无从告语,
就是臣前次被迁,曾有人说臣讪谤皇上,臣尝上表自诉,极陈鄙悃,档册具在,尽可复稽。
若蒙陛下察核,鉴臣苦衷,臣虽死不朽了。”太宗略略点首,待普退后,即令近侍检寻普
表,四觅无着。有旧侍忆及前事,谓由太祖贮藏金匮,当即禀过太宗,启匮检视,果得普前
表,因复召普入语道:“人谁无过,朕不待五十,已知四十九年的非了。从今以后,才识卿
忠。”普顿首拜谢,太宗即面授普为司徒,兼职侍中,封梁国公,并命密察秦王廷美事。是
时太祖季子德芳,亦已病殁,年仅二十三岁,距德昭自刎,只隔一年有余。廷美颇不自安,
尝言太宗有负兄意,俗语说得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为了廷美几句口风,免不得传
入太宗耳中,还有一班谐臣媚子,火上加炭,只说廷美即谋作乱,应亟预防。太宗遂罢廷美
开封尹,出为西京留守,特擢柴禹锡为枢密副使,杨守一为枢密都承旨,赵熔为东上閤门
使,无非因他告变有功,特别宠眷的意思。赵普与廷美无甚宿嫌,不过欲扳倒卢多逊,只好
从廷美着手,陷他下阱。卢多逊也曾料着,明知祸将及己,可奈贪恋相位,不甘辞职,因此
延宕过去。富贵之误人大矣哉!赵普怎肯干休?明访暗查,竟得卢多逊私遣堂吏,交通秦王
事。这堂吏叫作赵白,与秦王府中孔目官阎密,小吏王继勋、樊德明等,朋比为奸。秦、卢
交好,都从他数人往来介绍。赵白尝将中书机事,密告廷美,且述多逊言云:“愿宫车晏
驾,尽力事大王。”廷美亦遣樊德明,往报多逊道:“承旨言合我意,我亦愿宫车早些晏驾
呢。”又私赠多逊弓箭等物。普一一入奏,太宗道:“兄终弟及,原有金匮遗言,但朕尚强
壮,廷美何性急乃尔?且朕待多逊,也算不薄,难道他尚未知足,必欲廷美为帝么?”普奏
对道:“自夏禹至今,只有传子的公例,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误?”两语足死廷美。太宗
不禁点首,遂颁诏责多逊不忠,降为兵部尚书。越日,下多逊于狱,捕系赵白、阎密、王继
勋、樊德明等,令翰林学士承旨李昉,学士扈蒙,卫尉卿崔仁冀,御史滕正中等,秉公讯
鞫,赵白等一一伏罪,复令多逊对簿,多逊亦无可抵赖。李昉等具狱以闻,太宗再召文武常
参官,集议朝堂,太子太师王溥等七十四人,老而不死,是为贼,王溥有焉。联名奏议道:
谨案兵部尚书卢多逊,身处宰司,心怀顾望,密遣堂吏,交结亲王,通达语言,咒诅君
父,大逆不道,干纪乱常,上负国恩,下亏臣节,宜膏鈇钺,以正刑章!其卢多逊请依有司
所断,削夺在身官爵,准法处斩。秦王廷美,亦请同卢多逊处分,其所缘坐,望准律文裁
遣。谨议!
议上,即有诏颁发道:
臣之事君,贰则有辟,下之谋上,将而必诛。兵部尚书卢多逊,顷自先朝擢参大政,洎
予临御,俾正台衡,职在燮调,任当辅弼,深负倚畀,不思补报,而乃包藏奸宄,窥伺君
亲,指斥乘舆,交结藩邸,大逆不道,非所宜言。爰遣近臣杂治其事,丑迹尽露,具狱以
成,有司定刑,外廷集议,佥以枭夷其族,污潴其宫,用正宪章,以合经义,尚念尝居重
位,久事明廷,特宽尽室之诛,止用投荒之典,实汝有负罪,非我无恩。其卢多逊在身官
爵,及三代封赠妻子官封,并用削夺追毁,一家亲属,并配流崖州,所在驰驿发遣,纵经大
赦,不在量移之限。期周以上亲属,并配隶边远州郡部曲,奴婢纵之,余依百官所议,列状
以闻。
当下再由群臣议定,赵白、阎密、王继勋、樊德明等,并斩都门外,仍籍没家产,亲属
流配海岛。廷美勒归私第,所有子女,复正名称。子德恭、德隆等仍称皇侄,皇侄女适韩崇
业,去公主驸马名号,贬西京留守阎矩为涪州司户参军,前开封推官孙屿为融州司户参军,
两人皆廷美官属,因责他辅导无状,连带坐罪。卢多逊即日被戍,发往崖州,至雍熙二年,
竟殁于流所。多逊籍隶河南,累世祖墓,均在河南,未败前一夕,天大雷电,将他祖墓前的
林木,尽行焚去,时人诧为奇异。及多逊流徙,始信这造化小儿,已预示谴责了。天道有
知,应该加谴。
且说赵普计除卢多逊,复黜谪廷美,尚恐死灰复燃,潜嗾开封府李符,上言廷美未肯悔
过,反多怨望,乞徙居边郡,借免他变。于是严旨复下,降廷美为涪陵县公,安置房州。妻
楚国夫人张氏,削夺国封,命崇仪使阎彦进知房州,御史袁廓通判州事,各赐白金三百两,
令他监伺廷美,不得有误。廷美至房州,举动不得自由,阎彦进、袁廓日加侦查,累得廷美
气郁成疾,时患肝逆等症,渐渐的尪瘠不堪。太宗因右仆射沈伦,未能觉察秦、卢阴谋,不
无旷职,亦将他免去相位,降授工部尚书。左仆射薛居正,又复去世,乃改任窦偁、郭贽参
知政事。寻又以郭贽嗜酒,出知荆南府,另命李昉继任。且因赵普专相,好修小怨,也不免
猜忌起来,因语群臣道:“普有功国家,并与朕多年故交,朕深倚赖,但看他齿落发斑,年
已衰迈,不忍再以枢务相劳,当择一善地,俾他享些老福,才不负他一生知遇呢。”心实刻
忌,语却和婉。乃作诗一首,命刑部尚书宋琪,持赐赵普。普捧读毕,不禁泣下,暗思诗中
寓意,明是劝他辞职,好容易重登枢辅,又要把这位置,让与别人,真是冤苦得很。但事已
如此,无可奈何,只好对宋琪道:“皇上待普,恩谊兼至,普余生无几,自愧报答不尽,惟
愿来世再效犬马微劳,幸乞足下转达!”宋琪劝慰数语,当即告别,返报太宗。翌日,普呈
上辞职表,太宗准奏,出普为武胜军节度使,赐宴长春殿,亲与饯行,复作诗赠别。普泣奏
道:“蒙陛下赐诗,臣当刻石,他日与臣朽骨,同葬泉下,臣死或有知,尚当铭恩不忘
哩。”无非恋恋富贵。太宗亦洒泪数点,俟普谢宴告退,送至殿外,又命宋琪等代送出都,
然后还宫,似假应假。普径赴武胜军去了。
太宗乃命宋琪、李昉同平章事,且因窦偁复殁,别选李穆、吕蒙正、李至三人,参知政
事,随诏史官修《太平御览》一千卷,日进三卷,准备御览。越年复改元雍熙,即太宗九
年。群臣正拜表称贺,粉饰承平,欢宴数日,忽由房州知州阎彦进驰驿入奏,涪陵公廷美,
已病死了。太宗方与宋琪、李昉等,商议封禅事宜,一闻讣音,不禁太息道:“廷美自少刚
愎,长益凶恶,朕因同气至亲,不忍加他重辟,暂时徙置房州,令他闭门思过,方欲推恩复
旧,谁料他遽尔殒逝?回溯兄弟五人,今只存朕,抚躬自问,能不痛心。”言已,呜咽流
涕。亏他装得象。宋琪、李昉等,当然出言奏慰,不劳细表。翌日下诏,追封廷美为涪王,
諡曰悼,命廷美长子德恭为峰州刺史,次子德隆为 赵普与卢多逊,积衅成隙。彼此设计構陷,而旁人适受其殃。侯仁宝,普之妹倩
也,卢多逊因普迁怒,假南交之役,致死仁宝,仁宝死不瞑目矣。廷美为太宗胞弟,金匮之
盟,兄终弟及,普实与闻,顾以卢多逊之嫌,构成煮豆燃萁之祸,推普之意,以为此狱不
兴,不足以除卢多逊,多逊得除,何惜廷美?况更借此以要结主宠,为一举两得之计乎。故
死廷美者为太宗,而实由于赵普。孔子有言:“苟患失之,无所不至。”卢多逊不足责,赵
普名为良相,乃与鄙夫相等,何其惑也?呜呼侯仁宝!呜呼廷美!呜呼卢多逊、赵普!阅此
回,窃不禁为之三叹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