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画画 发表于 2007-1-28 15:53

zt 宛若归去, 若是将这世上的事情看得太过认真,又有几个人能活得下去。

文案:若是将这世上的事情看得太过认真,又有几个人能活得下去。

  1

  我喜欢夏季,而很多的事情,通常也是发生在夏日。
  那天傍晚,我靠坐在园里紫藤棚下的躺椅上,凝视着那一架开得烂漫的花朵,周身空气中亦流动着它馥郁的香氛,仲夏的夜里人不可理喻的慵懒,我浑身无力,倚在椅上只想睡去。
  正游离在半昏半醒之间,我却猛然间被惊醒了,一件东西‘啪’地扇在我脸上,直抽得我猛睁了眼,转了转头,又愣住,那竟是一只女人的绣花鞋,正嚣张地横在眼前的地下,浅青底子的鞋头上是一只胖嘟嘟的猪。
  ‘猪???’这下我是全醒了,女人们的绣花鞋我见得多了,有牡丹花样的,蝙蝠形的,蝴蝶翩飞的,如意算是个别致的女人,她的鞋子上满缀着大大小小的元宝,可这样的猪倒还真没见过,难为它被绣得这么惟妙惟肖的,二只晶亮的小眼睛像是会笑,我直看得傻掉。
  “你醒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能不能帮我捡捡鞋?”
  我寻声抬头,果然有一个青纱衣裙的女孩子爬在架上,繁叠的花叶令我看不清她的模样,不过二只捉住花架的手倒是洁白如玉,应该长得不错。
  “你是谁?”我奇怪:“你不知道这是私家宅园么?若是被家丁看到,是要被打出去的。”
  “放屁,”她脾气倒真不小:“叫你捡就捡,你男人还是女人呢?这么罗嗦做什么。”
  我只好苦笑,懒懒地从地上捡起那只特别的鞋子,忍不住又问:“我丢上去还是你自己下来穿?”
  “丢上来”她胸有成竹:“我接得住。”
  我无奈,这可是她自己说的,须怪不得别人,“来了,”我说,手腕暗暗使劲,那只鞋子就如长了翅膀般窜上了花棚。
  只见她也反应灵敏,二手立时脱了花架,忙乱间倒真是一把接住了,可身子却没了支撑,只听,“唉哟”一声,耳听得一阵阵‘嘶啦啦’,眼见她浑身牵带着大蓬的花苞枝叶,摔滚了下来。
  我张大了嘴,站在一边瞧着,待看了清楚,又马上摇头叹气,不错的女孩子呀,长得算挺干净标致的,可惜呀可惜,就摔得这么难看,竟像只蛤蟆。
  “你是存心的,”她总算爬了起来,又跳了过来,叉着手瞪着我:“故意丢得那么远,是不是?你小子玩我?”
  “玩你?”我留了心,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这女孩子还真敢说话,长得了还不错,可惜我没兴趣。
  身后一阵脚步声,是刘伯带着人来了。
  “少爷”他惊慌:“是不是有小偷?”
  我不说话,只含笑瞟着那女孩,她的脸色变了,我府里的家丁可都是膀大腰圆的粗汉,就算她会点功夫,真打了起来恐怕也占了不了什么便宜,说不好,样子会比刚才摔跤还要难看。
  “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对她笑:“女孩子家的,干么不和和气气地说些话,老是凶巴巴的可不行呀。”
  她也明白了处境,眼里有点惧怕,可嘴里又不肯软下来:“随便你”,心里到底忍不住,跟着又补了一句“谁怕谁”。
  我笑了,已经算是不错了,对付这样的女孩子最需要留些余地,否则一点点事弄不好会把大家逼到绝路上去。
  “下去吧,”我同别人挥挥手:“这是我的朋友。”
  众人退下,刘伯却走了过来,拾着那散了一地的残枝,心痛得直皱眉。
  “不要管它了,”我说:“叫老王明天来来修剪吧。”
  他捧着一捆残叶走了。
  见没了人,她放松下来,自顾自从地上捡起了鞋,拍了拍灰,穿上。
  我忍不住又仔细瞧了那双鞋子二眼,唉,绣得可真不错,“这是你绣的?”我管不住好奇心:“干嘛不绣点别的什么?也比较配你些。”
  “管你什么事,”她骂我:“你懂什么?”
  “好,我不懂,”我笑:“是我说错话了,我应该说,这花样还真是配你,简直是再配也没有了。”
  她脸气得发白,叉着腰,一副要打架的模样,我却不再理她,复回到椅旁坐下,随手一指身后:“大门从这里出去,不送不送,走好走好”。
  她一肚子火发不出,呆住。
  我微微笑着,又闭起了眼,这样的女孩子不配我的胃口,管她是真的爬花架还是故意的来惹我,还是少沾为妙,我怕烦。
  半天,她终于还是走了,“小子,你给我记住”。这是她最后说的话。
  我叹了口气,又要继续往下睡,还到底还没如了愿,不一会儿,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次会是谁?我不耐烦,睁了眼,却是子桓,只见他一身浅蓝丝质罩纱的夏衫,迎着微风薄薄地贴在身上,腰间配着深蓝色丝绦及浅翠的玉环,更衬得唇红齿白,长身玉立。
  我不由赞了一声:“好一个绮年玉貌的少相,果然是一表人材”。
  他气色很好,脸上更是笑得优雅:“别睡了,修元早上回京了,你还没去看过他吧,我是来邀你一同去喝酒的。”
  “果真,”我精神一振,坐了起来:“怪不得还没听人说起过,他这次算是凯旋而回了,有没有上朝复命?”
  “早去过了,”桓笑着来拉我:“别躲懒了,一起走罢,我约了他来我府里,还有如意也来了,你们多久没见啦?还不谢谢我。”
  我呵呵笑了,他果然是个妙人,这光怪陆离的京城若是少了他,还真会是逊色不少的。
  相府颇有几处风景秀丽的园子,子桓又是个出了名的清贵高雅之人,每次欢聚作乐,宴席摆设都会有新的花样。
  这一次,是在流香亭。
  流香亭的妙处是有一道半天然的溪流环绕,溪边亭旁俱满奇花异草,到了傍晚,当骄阳褪色,郁郁的花叶飘落到微凉的水里,连带着空中也流动着浅浅的清香。
  我们进园时,修元已经到了,正坐在亭中与如意闲聊,他刚刚梳洗过,已换下了战袍官服,只着一身月白的长袍,乌黑的长发还是湿的,随意披散在肩上,这样轻袍缓带的修元显不出颀长强健的身形,看上去不象个惯入沙场的将军,倒仿佛是个儒生学子。
  见了我们,他略略欠身,脸上犹带笑意,连日奔波回京也不能使他疲惫,他是比我还精神。
  “好小子,”我心里欢喜,又要刻薄他:“回来了也不差人上门传一声,坐在这里架子好大呀,是不是乘我不在要同如意套近乎?”
  他笑,斜睨着我,伸手一把将如意拉了过去,贴着她耳说:“这人小气,不要跟他了,还是随我回府吧。”
  如意被我们俩弄得尴尬,咬着牙用扇去扑他,又转头取笑我:“二个月不见个人影,还以为你是热死了呢。”
  我笑着在她身边坐下,这如意本是京中芳妍楼的楼主,虽是妓班出生,却是特别的聪明世故,她对事物的见解向来不拘一格,却是颇中我的心意。
  一起坐定,已有仆人献上酒来,修元指着那对水晶瓶道:“这是特产西域的葡萄酒,向来是西域皇族的专宠,这次我替他们清理了边塞乱贼,西域王派人专送了五瓶给我,这次专程带来给你们尝尝。”
  说话间,已有仆人将酒斟上,鲜红的酒色衬着精致的玉杯,看得人眼前一亮。
  我却不取杯子,只侧身向修元:“听说半年前你讨了个妾?”这件事我是早想问了。
  “不错”,他剑眉一抖:“你问这事做什么?”
  我叹气,并不回答,只是接道:“那女子是不是瞿州知府水守诚的女儿?就是你出关前三天娶来的那个?”
  他见我认真,也正色起来:“其实我本不欲讨那女子,不过是水守诚办事不周被皇上罢官流放,怕连累了女儿,他原是我父亲的故交,故要求办了这事,不过是为了给他女儿寻个避难所罢了,我也是看在亡父的面子上接了她过来,养在府里并没有见过面。”
  “你倒是仁至义尽”,我轻笑:“那么这位小姐长得是长是短你也不知道罗?”
  “是”,他奇怪:“她进了府后我们又没有见过面,难道你又见过她?”
  我摇头,这位小姐虽然没见过,可名气已经够响了。我正要说下去,一边的子桓却接了上来:“你说的是那个前些日子刺杀了继任瞿州知府陈平的水嫣然?”
  “什么?”修元惊:“怪不得府里管事说她一个月前失踪了,没料竟杀了人?”
  “不错”,我叹:“据说水守诚的官司本是陈平一手促成,这陈平原是知府座下名幕僚,可却暗暗上书弹劾他治理不周,日常言语之间又触犯了圣威,正值皇上近日心情不佳,便把这件事办得严了,将他流放至南荒之地,遇到如此阴狠的幕僚,这水守诚也算是倒霉的。”
  “其实官场做事当然要多生几个心眼,”如意在耳边笑吟吟地加了几句:“待人接物也要注意言行举止,水守诚虽然冤枉,可终其原因,一是自己失了检点,才会叫人拿了把柄,二来也是眼光不济,错认了小人。”
  我向她点头,这本是官场常有的事,不过这次不同,这位知府生了个不肯罢休的女儿。
  “十天前,新任知府陈平在府里当众被一女子一剑贯胸,死于非命,虽然那女子事后逃出了府去,可还是有家奴认出了那就是原任知府的女儿。”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修元,他的脸色已经变了:“你说,这事会不会牵扯到你?”
  修元不语,我相信他与那女子本无瓜葛,他才立了军功,若为这事受到任何责罚,必是不甘心的。
  “我自会向圣上说明此事,”半天,他叹道,可又不放心:“那女子真是逃脱了?她可曾受伤?”
  我只好笑:“你真没有见过那人?虽然自她进门后你马上奉命出了关,可她在你府里也有三天了吧?这三天里面你们没见过面?”
  “不算是见面,”他迟疑:“我隐隐约约看到过她的背影,还有…”,忽顿了口。
  “还有什么?”我奇。
  “没什么,”他还复了神情:“我没见过她的脸。”
  我怀疑地看着他,一边子恒却又问了上来:“金兄如何对这女子这般关心,难道你见过她?”
  “没什么”,我淡淡道:“不过昨天刚从我父亲那回来,听说朝廷欲办此事,恐怕会牵连到修元,也许他真与那女子没有什么瓜葛,可是办这案子的官大概不会这么想罢,修元,这件事你可要小心了。”
  我这话说得可认真,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大家都不是第一天出来做事了,这官场变幻莫测,道行若不够,一丁丁点小事都可以阴沟里翻了船,那水守诚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好了好了”如意见冷了景,忙出来打圆场:“柳将军才立了新功,皇上赏还赏不够呢,与一个罪臣之女有牵连又怎么了?况且将军出去了半年多,那女子又是十天前才犯的案,自然是与将军无关的,想来这点道理那个判案的官还是想得通的。”又取了杯子来推我:“全是你搅了局,难得聚一聚,也不说些开心的事,还不自罚几杯。”
  她一番话也不无道理,众人面上总算缓了下来,我把话说明了,也想借机会下台,便伸手接过酒杯,道:“还是如意条理分明,我不过是替柳兄担心,凡事小心为上罢了。”又虚敬了众人,才自饮了。
  可说到底,这顿酒席还是变了味儿,不过一个多时辰,众人便觉无趣,终不欢而散了,我向子恒陪了罪,又亲自把如意送回了芳妍楼,“今晚你不留下?”在门口,她抿着嘴笑:“你真的热昏了头?还是有了新欢了?”
  “倒不是有新欢,”我向她苦笑:“这几日父亲逼我当差,逼得紧,心里堵得慌,母亲又差了人到府里,明是照顾体贴,却把我看得严实了,若是一夜不归大概又要惹出事端,我还是过阵子再来吧。”
  她‘哼’了一声,甩袖去了,临走却又回眸一笑:“毓,你有什么心思我会不知道?是你父母张罗着要给你定亲吧?有了家室就少来些,我又不曾吃了你的什么醋?”
  她是个玻璃心肝的人,我笑,我喜欢务实明理的女人。
  回了自己的府邸,我直奔书房,把所有的仆人都散了开去,书桌的里间是一大间藏书阁,我关了门,伸手按下一板书架后的机关,北墙整面书架‘格格’移了开来,露出隐藏的暗门,我旋开门环,走了进去。
  门后面是一大套暗室,几间房间连着打通,宽敞而整洁,房顶的窗其实是花园里的口枯井,无论何时,墙上交错悬挂的夜明珠及烛台都会把房间照得亮如白昼,这里有卧室、书房和茶厅,我甚至还在里面加了间花房,这套暗室是我平时为了躲开父母的关心而自已设制建造的,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会把自己关在里面,可今天,这里面却住着别人。
  我径直走了进去,一路走向最里间,透过房门处挑悬着珠帘和纱帐,可以看见房里的一个女子寻声已回过身来,她一身黄衫,长发如云,脸上双目炯炯,竟比明珠更光彩照人。
  “水姑娘”,我看着她微笑 “这几天还住得惯么?”
  
2

  这女孩子自然便是那杀了人的水嫣然,七天前我在城外的树林中发现了她,当时她已是犯案在身,藏身在林中,身上还带着伤,见了人却犹自倔强,以剑护身怒目而视,不知怎么的,这个不肯妥协的模样竟是很入我的眼,颇经过一番口舌努力后,我终于如愿将她带了回来。
  “金公子”,她一边迎了出来“放心,我很好”。
  “这里虽然封闭了些,倒也算是宽敞安静,希望姑娘不要介意,等外面的风声过去了,我再把姑娘带出去。”
  我连连向她抱拳,又问起饮食起居,好在她本是个恬静温和的女子,这样幽闭的生活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小梅还好么?”我问她,这是我专差来服侍她的婢女,向来最是个老实人,但未免失之灵巧活络,“她办事是差了点,可对人一片真心,口风又紧,姑娘就将就着使唤几天吧。”
  她不好意思,略垂下眼帘:“嫣然本是有罪之身,亏得公子出手相助,这几天住在府里多有打扰,感谢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怪人,金公子太客气了。”
  我又笑了,最怕她说出什么感恩不尽,生死相报的话来,好在她当真是骨气铮铮的女子,万般感激也只是轻言带过,不枉了我如此冒险地把她带回来。
  借着烛光,我侧头打量着她,只见那袭浅黄纱衫式样极简单,可穿在她身上当真纤丽妩媚,飘飘欲仙,她的容貌自然是极好的,雪肤浓睫似一点会破,不过更令我感动的是在她这样细致娇柔的外表下竟有那样刚强的性子,她的父亲是文官,并没有什么家传的功夫,但她这么个弱女子竟硬凭着把剑从一群人中闯了出来,只一想到刚见她时她身上斑斑的血迹,我更是决定要帮她这个忙。
  “公子”,她被我看得脸红,轻唤了一声。
  我忙拾回神来,笑道“我想起姑娘原是从柳府出来的,不知是不是等这事过后还欲回柳府去呢?”
  她闻言低下头来,看不清面上神色,不过语气倒是坚定的:“我不会回去的,柳府不是我的家。”
  我又道:“才听人说起,柳修元公子今天早上回府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夫君,你终是柳家的人,只消姑娘一句话,我可以替你转呈柳公子,以便他早日把你迎回去。”
  “不”,她蓦地抬了头:“我不回去,我…,我不想见他,想来他也不会要见我的。”只见她纤指紧紧抓住袖口,轻软而急促地说:“金公子,请千万不要把我的行踪告诉他呀。”
  “当然,当然”,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求我呢,我只觉精神一爽,所有疑虑一消而光,“那你早些休息吧”我柔声道,半夜三更,二个青年男女共处一室总是不方便的,她是客人,不好意思出言遣人,分寸之间得我自己掌握。
  她直把我送到暗门边,瞧着她如丝锻般柔滑的长发上,一只珠钗在发间微微轻颤,我心里当直说不出的喜欢,又低声说了些安慰的话,才小心翼翼地出来了。
  出了书房,屋外已是一天的星光,夜色下的花园清美不可方物,我心中是阵阵的高兴,立在花坛边只要微笑,却又说不出自己到底在笑什么,舒展四肢,得意环顾,只觉这风也清,夜也幽,星辰更是亮得撩人,叫我一时竟分不出此身是在何处,此夕又是何夕了。

  第二天,我自回了公主府。
  出乎意料,大白天的,父亲居然在府里,一进大厅,便见他立在堂中,见我进门便瞪了眼:“你还知道要回来!”
  “你这些日子又在做什么?”他沉下脸来,喝:“整日里游手好闲,虽顶着个翰林院的名目到底没做出什么名堂来,你这个样子准备到什么时候去?听说倒是和少相与镇威将军整日聚在一处,可也不见得你学了他们的什么好来。”
  我苦笑,幸好几年前就自立门户搬了出去,否则恐怕要天天听他的一番谆谆教诲了,说也奇怪,父亲本是武林出生,倒会了一身的官场口气。
  一边早有婢女去后堂通知母亲,不到一会儿,我那尊贵贤良的母亲便赶了过来。
  “毓儿,”她一迭声地叫我:“怎么又是一个多月才回来看看,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外祖父赏你园子单住”,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一把拉住我手:“即来了,何不在府里住二天?瞧你瘦得这个样子,是不是厨子手艺不好?别太操劳了,官家的事是做不完的,自己身体要紧。”
  听这话我并没有怎么样,父亲却是要恼,“他何曾做过朝中的事”,他薄怒:“又不肯好好学武助我,整日里风花雪月的,一身纨绔子弟的庸碌模样。”
  母亲舍不得,可又不敢驳他的话,只是一个劲心疼地抚着我,摸得我浑身不舒服,幸好父亲也看不下去了:“你这么搓捏着他做什么,他又不是个小孩子了,还不下去,我有话要同他说。”
  “等会别忘了来我房里。”母亲无奈,只好叮嘱了句才放开了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才出门,父亲便转过脸来看我:“上次我说的事你考虑过了么?若是继续在翰林院就别整日混来混去的,要不就干脆来助我管理武林的事,当今皇上既然偏宠你,你就须做了些事来,不能令他太失望。”
  我低头不语,翰林院和武林都不是我的本意,官场是趟混水,江湖却是波沼泽,我只想快乐自由地过日子。
  “你说话呀,”父亲声音又响了起来:“难不成你就准备这样一辈子混过去?如此一事无成你白来人世一趟。”
  听他这么说,我忽笑了,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武林的事有二弟帮你还不够吗?磊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又懂得筹措调度,他不已经是盟主的最佳人选了么?再说翰林院,我只负责书卷目录的整理与编撰,总不成再出去考士当官,我志不在此,父亲又何必强求?”
  “庸才,庸才”,父亲跺脚,怒:“真不知怎么生下你这不肖子来,偏又是长子,文武皆不成,辱了门楣不说,叫人看了是可恨又可笑。”
  我叹气,只好恭身聆听,也难为父亲了,他本是世袭的武林盟主,却娶了当今公主为妻,在别人看来他是朝廷江湖二手都有掌控,威风凛凛,左右逢源,可我却知道,这是险峻勉强的活儿,搞不好二面一受力,略有闪失会得粉身碎骨,偏母亲又温柔善良,二弟也是人才俊杰,又不好打家人骂奴才的,除了我还有谁配给他出气。
  就这样,一如往日,我低着头在房里被他足足训了一顿饭的时间,这也是我每月一次的家常功课了,早已驾轻就熟,只等到他累的时候,我便可抬脚走人。
  终于,在一顿百年老话后,他取了茶盏,我也识趣,忙从旁边婢女手中接过敷在冰盒子里的手巾,递到他面前,仍是诚恳的模样:“天热,父亲请用”。
  他‘哼’了声,伸手接了:“费了这些时候,我的话你若听得进一半就是你的造化了,也罢,你还是去看看你母亲,省得她又担心。”
  听他这话,我如同是领了圣旨,束手出了门,又来了母亲房中。
  这次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情景,还未进房,已有小婢女笑着迎出来,挑着珠帘请我进去,一旁母亲的贴身婢女巧红亦是看着我长大的,见了我欢喜得不逊于母亲,上来拉着手不放。
  “好了,好了”我笑:“我又不是八岁的孩子了,一个月还是见得了一次的,别这么行不行。”
  “是,是”她直笑:“少爷也有二十二了,不过没成家的主子不能说是大人,要等少爷行了大礼了,有了少奶奶管,我们才算是不用操心了呢。”
  真是的,每次无论说什么,她都有办法转到这么句话去,我只好苦笑:“那你还是操这个心吧”。

  “毓儿呀”,母亲也跟了上来:“你父亲没有为难你罢”,她把我又是一阵的紧搓慢揉,我只觉浑身都要麻了,忙打岔:“磊在哪里,怎么没见他人影”
  “唉”,母亲叹气,暂时忘了揉我:“你父亲把他盯得紧呀,整日里人也不见,这孩子又忒心高,做起事来没日没夜的,跟你一样,也瘦得很呢。”
  “他和我不同,”我笑:“我这是玩闹的,他倒是操劳,母亲还是给他多补补身子吧。”
  “那也要找得到他人才行,”母亲又叹:“你看看,每天我睡下了也不见他回来,今天早上我才一起身,他又不见了。”
  自小娇生惯养的母亲有时候倒像是个小妇人,我只得软下口气上前花言巧语地哄她,偏她也最爱听我的话,不过一会便又把她说得兴高采烈起来。
  “还是我们毓儿最乖”,她直笑:“最知道疼母亲。”
  乖?其实未必,不过我最懂得说她爱听的话是真,也肯舍得下时间哄她。
一大套甜言蜜语直说到掌灯时分,母亲终于心满意足了:“来,我们去吃饭,今天我吩咐了厨子做你最爱吃的凉拌苦瓜和酸笋鸡皮汤,你一定要多吃点。”
  我扶着她,后面跟着群婢女,一路来到饭厅,仆人们早已在圆桌上摆满了菜肴,可诺大的房间里竟没有人,父亲与磊都没有来。
  “怎么回事?”母亲不悦:“难得毓儿回来,一家人还不能坐在一起。”又问巧红:“老爷呢?他不是今天不出去吗?还有不是叫人去找磊儿了么?他怎么也没回来?”
  一边立刻有人来回话:老爷正在书房见客人,磊少爷晚上有事,不能回来吃饭。
  “啪”,母亲微怒,丢了手:“什么大不了的事,偏偏赶着吃饭的当儿排出来,这是存心气我呢。”
  我又笑着上前劝她等会儿,其实也知道她不过是乘机发些小脾气,平日里家人都忙,我娇贵的母亲是很寂寞的。
  这一坐直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见得父亲兴冲冲走了进来,脸上居然满是笑容。
  我与母亲同时呆住,从小到大,父亲紧遵得是严厉明正的家教原则,从小我就没有见过几次他的笑脸,在我的印象里父亲甚至是不会笑的,可是今天,他却是笑容可掬。
  略一转目,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鲜艳的衣裙秀丽如花,还是一个女孩子,当我看她时,她的脸也正好转了过来,我只觉眼前一亮,好明媚秀娇艳的面孔。
  “快坐,快坐”父亲的口气也一反常态的亲热,直把那女孩子引到他身边位子,才看向母亲:“宛如,还记得当初住过我们府的颜夕姑娘么?这可是她的女儿,她叫绮丽。”
  “颜夕呀”,母亲也高兴起来,柔声问那女孩子:“你母亲身体好么?她现在是在西域罢,我只见过她一面,可也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又离了座位,上去拉她的手:“好漂亮的姑娘,跟你母亲一样是个美人呢。”
  父亲开心得直搓手:“是呀,真是好久没见了,想不到还能见到她的女儿,这次怎么不见她来呢?”
  我奇怪,这样子的父亲真是见不大到的,他是真高兴。
  那叫绮丽的女孩子有双圆鼓鼓的眼睛,转起来像二粒黑水晶,她吐了吐舌头,笑:“妈妈不知道我来呢,她原是叫下人送封信来的,可我把那人药翻了,才偷了信出来玩的。”
  她的神情甜蜜可爱,逗得我们都笑了起来,大家复又入座,下上端上饭来。
  “来,尝尝我们这里的菜”,家里没有女孩子,见了如此可爱的小姑娘,母亲是欢喜极了,一个劲的夹菜给她:“可怜见的,女孩子不能太瘦的,来,多吃点。”
  我坐在一边只是低头好笑,母亲大约是喜欢珠圆玉润型的,无论男女,一概总是嫌瘦。
  “毓儿”父亲又喝我:“没规没矩的,见人怎么不打招呼?”
  我只好抬头,看着那女孩子:“这位妹妹是从西域来的?这一路上走了多久,又是风沙连天的,可吃了不少苦吧?”
  她嘻嘻地笑:“还好,走了三个多月了,我是跟着一队商旅一起过来的,他们对我很好的。”
  “那是妹妹人缘好”,我笑:“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到哪里都会有人争着照顾的。”
  听了这恭维话,她并不害羞,大方地向我笑,还眨了眨眼:“当然是的罗”。
  我服了,西域来的人大约都是这样的,脾气爽直,不会拐弯客气。其实这也不错,我并不喜欢太扭呢作态的女孩子。又没话找话:“妹妹这个名字真好听,是西域名字罢?”
  “是呀”她笑:“这个名字是妈妈起的,她说这可以让她想到以前很多的事情来呢。”
  “这个名字大约是以前故人用的?”,我也笑:“那你妈妈可算是个念旧的人了。”
  “吃顿饭话怎么这么多”,不知怎么的,父亲突然发怒:“桌子上就听到你的声音,我平日是这么教你规矩的么?”
  我没了声,老头子是脾气见长,是不是最近在大补,药吃得火气也大了。
  立刻所有人都低了头。
  吃完饭,府的人都为客人整理房间或采办物品去了,倒没有人来注意我了,父亲也不再训我,我得了个空,溜了回去,我要去看水嫣然。
  
3

  进了门,我便唤来小梅,把她单独叫到房里:“这几天水姑娘可好,有要过什么东西么?”
  “姑娘很好”,她回:“也没有要过什么东西,不过神情间总是呆呆的,好像有心事。”
  “她这是闷的”,我笑:“你先下去吧,一定要好好服侍,有什么事尽快来报我。”
  小梅走了,我倒有了心事,再这样把水嫣然藏在暗室内的确不妥当,时间一长,恐怕外面风声没过她就先要得病,我低着头,边想边走出了房间,不知不觉已来到花园,再抬起头来,却见了昨日那架被毁的紫藤,虽然花匠重新整理过了,可其中仍是秃了一块,零零落落的好不难看,我不由皱起眉来。
  静静伫立在园中,隔着高墙院落,墙外有人在唱曲,隐隐约约地飘了句过来,唱的依稀是:‘则为她离去时回眸一转,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那女子声音婉约,当真是柔情似水,我默默听了,忽然心头牵动,一时间竟痴了。
  正自心驰神往间,忽听墙角‘喀啦啦’一阵轻响,我侧目,墙角处种着大丛的蔷薇,密匝匝地在夜色中浓成一片阴影,那里有人。
  “出来吧,躲什么”。我喝:“别麻烦我再叫人来”。
  话一出口,角落里静了一会儿,终于,又枝摇叶动起来,一个人别手别脚地走了出来,我眯起了眼,今天她仍是一袭青色纱衣,不过看去态度倒文静了许多。
  “怎么,今天又是来摘我园里的蔷薇的么?”我冷笑:“姑娘就这么喜欢我的园子,天天要来看一看?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整日里藏来跟去的可不累么?”
  她红了脸,可还在嘴硬:“是又怎么样。”
  我皱眉看她:“我只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三番四次地偷进我府里来?”
  她不回答我,却又耍起了小姐脾气:“我偏不说,我来也来了,看你能把我怎么的。”
  我沉下脸来,跟我来这套,她是认错了人:“来人。”
  立刻便有家丁赶来,四五个大男人立在身后待命。
  我再盯她,板起脸,“给你个机会”我道:“如果不回我的话,就让他们把你吊在这紫藤架下打一顿,我倒要看看几鞭子下去你才会开口。”
  她害怕起来,可还是倔强,咬着唇不肯说话。
  她是不相信我真会打她,我也懒得再说,一挥手,那几人如狼似虎地围了上去,她哪里有回手的余地,便被捉住双手缚在花架下。
  “阿龙”我命:“你把鞭子沾上水,这样抽起来不会打滑,力道又劲,一鞭子上去准是带皮连肉一起下来的,啧啧啧,想来最后一次看到还是一年前刑部提审重犯时,那才叫做满天血雨飞满天呢,今天正好重温一下”。
  “是”,阿龙应着,果真提了桶水来,放在脚下,把鞭子浸了下去。
  再回过头来,那个蛮横的女孩真是害怕了,脸色白得像纸,可也是湿了的纸,她哭了。
  “怕了么”,我懒懒地伸了伸腰:“那就老老实实的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如果有一丁点我觉得不对的地方,鞭子可就招呼上来,你给我听仔细了。”
  她流着泪,点了点头。
  “那好,你叫什么名字?”
  “陈珠珠”。
  姓陈的,我突然警觉,想了想,把所有的人喝退下去,自取过鞭子候在一边。
  “你是那个瞿州知府陈平的女儿?”
  “是”,她突然大哭起来,好不伤心。
  “你到我府里做什么?”我问。
  “我来找那杀我父亲的贱人”,她哭骂:“我知道你把她藏起来了,我要杀了她”。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喝,心却是一沉,水嫣然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她在这里,就在你的房子里。”她倒是肯定,拼命似的道:“你让她出来,我要杀了她。”
  “住嘴”,我喝她,我的样子一定很暴怒,她吓得呆住了。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
  听了这话,她突然咬住唇,不再开口。
  我冷冷看着她,一抖手,鞭子‘唰’地打在她身上,卷下一大片衣衫,立刻带出一长条血印,她‘啊’地一声痛叫出来。
  “说”,我毫不怜香惜玉,又将鞭子绕在手上,作势欲打。
  “是,是你府里的人告诉我的”,她哭,:“小梅告诉我的”。
  这下是我一惊,险些松手丢了鞭子,反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在架下哀哀地哭泣,我一看再看,这样外硬内软的女孩子不会有很大的心计,我倒是有些相信她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我拿定主意,走过去来到她身边,她很害怕,顿时身体簌簌发抖,眼里全是恐惧,我叹了口气,轻轻帮她解开手上绳子:“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她愣住:“你放我走?你…,你不杀我?”
  想不到这个时候她又聪明起来了,“走”,我懒得多说话,自回头离去,再也不愿看她一眼。
  进了房间,我直奔书房,打开暗室,还好,水嫣然仍在里面,眼见我这么急冲冲地闯进去,她一呆:“金公子,出事了么?”
  看着她那双温柔美丽的眼睛,我又是难过又是心痛,万般感觉堵在胸口,痴痴地说不出话来。
  她走了过来,轻轻问:“是不是被人发现了?不要紧的,这样吧,我自己走出去,你帮了我那么多,决不能再连累了你。”说着,便径直要出去。
  我一咬牙,伸手拉住她手,拦了下来,“放心”,我凝视她:“有我在,没人动得了你。”
  她吃惊,感动,又低了头:“谢谢你,不过我想还是我自己出去比较好,在这里被抓到你我都会是罪人,何不等我入了官府你再帮我打点上下,那时候反而有个照应。”
  早知道她是个慧心兰质的女孩子,却不意体贴聪明至此,我只觉热血上涌,复紧紧拉住她:“不碍事,我自有办法的,别离开这。”
  虽我说得恳切,她却仍是勉强,歉意地抬头看着我。
  “傻孩子”,我又轻笑起来:“你现在从这里走出去,我反而说不清了,难道你没有想到?”
  “啊”,她立刻脸红,显出娇艳妩媚神情:“嫣然真是愚蠢,险些害了公子。”
  看着她秀美端丽的容颜,手里又触着滑若凝脂的肌肤,我只觉心大跳,脸也红了,忙松开手,微微轻咳,道:“你先等一下,我有些事要办,等会再来看你”。
  她点头,轻抚鬓角,粉红透明的指甲映在乌黑的发上透出浅晕的光,我不敢再看下去,忙走了出来。
  出了暗房,我也不走开,就坐在书房里,叫人:“把小梅给我带来。”
  下人去了,不一会门外大乱,刘伯红涨着脸孔,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少爷,不好了,小梅吊在自己房里,她自尽了。”
  我倒不太吃惊,这事自有蹊跷,只是来得比我预料的快,“把她好好安葬了,余下的事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是,小人这就去办。”
  “慢”,我又把他唤了回来:“准备马车,我要回公主府。”
  “是”他满脸奇怪,可还是去了。
  屋子里没了人,我只觉阵阵发寒,我的府里还是第一次死人呢,又是自尽的,我只觉这栋府邸一下变得陌生起来,哪里还有原来温暖贴心的模样。
  想了想,又唤来侍女小馨,她是我房里的丫头,伶俐可爱,平日里是离我最近的。
  “还记得上次我进宫带回来的那包东西么,放在衣柜里的那包?”我笑:“去把它拿过来。”
  她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就把东西带来。
  “打开”,我说。
  里面是一整套的绯红色丝质宫装,都是宫里绣匠精心制成的,这样繁丽精致的手工平时哪能见得到。
  “喜欢么?”我走到她身边,伸手抚着她的长发。
  她兴奋得脸也红了,这样华丽的衣物哪个少女不喜欢,我的手经过她的乌发,滑到脸上,她娇嫩得如一只蜜桃。
  “少爷”,她娇嗔,可到底没有拒绝。
  “这是给你的”,我道:“其实早就想送给你了,这府里除了你还有谁配穿它。”
  她意外,惊喜地抬头看我,娇美的面孔如一朵茶花,我看着她,眼里也是含笑的,她终于明白过来。
  “把它换上,别出去,就在这里换。”
  她大羞,“这怎么可以,少爷开玩笑罢”。
  “怎么不可以”,我笑得暧昧:“先换吧,等会我有事情告诉你。”
  她咬着唇,扭捏着,又瞟我。
  “换呀,”我笑:“要不我替你换?”
  她轻啐,背过身去,把外衣褪下,仅着小衣的身体在烛下微微发光,似条美丽的鱼。
  我眯着眼看她,京里各府的美婢多了,可似这样漂亮聪明的恐怕也不会有多少,看来我还真是特别的走运呢。
  “少爷”,她已换好了衣裳,轻盈地走了几步,又展开手臂给我看,回头一笑:“还好么?”
  “好极了”,我鼓掌,又把她拉了过来,拥在怀里:“你到我府里多久了?”
  “少爷真好记性,”她嗔怪:“新府一完工我就来了,那时少爷十六岁呀,我才十三岁,已经有六年了。”
  “六年了,”我心里叹气,无意识将脸颊贴在她脸上轻搓,只觉那里柔腻的肌肤已火烧般发烫,低头看她,她的眼里却似要渗出水来,我不由微笑,又摸了摸她鲜花般的唇,在她耳边轻轻道:“做丫头真是太委屈你了,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一边含糊地说着,一边低下头去吻她。
  她瘫软在我怀里,柔若软香,我却一手暗暗贯力,唇才触到她,一指也已点上了她身后的晕穴。
  她完全倒了下来,不醒人事。
  我又叹口气,把她抱到椅上,复打开暗室,把水嫣然唤了出来。
  她奇怪,犹豫地走出来,问:“真的可以吗?不要紧?”
  我点头,又从桌上拿起小馨换下的衣服,递给她:“不过先把这个衣服换上”。
  她一眼看见小馨,又惊:“她怎么了?”
  “只是睡着了,”我笑:“放心,我不杀人的,你先把衣裳换了,我好带你出去。”
  她取了衣服,看我,不知所措。
  我忙抱起小馨:“你换衣服,我把她藏到密室去。”
  点晕穴我有经验,下力准些可以令她睡上个半天,我一路把她抱到最里间的床上,放下。
  又来到暗室门口,这次我却停了下来,作势咳了二声,果然听她在门后轻叫:“公子慢些,我马上好。”我微笑,靠在门后,想起她也应有同小馨一样的肌肤体态,只觉脸上阵阵潮红。
  终于一切完毕,她唤我出去,借着烛光我细细打量她,体态确与小馨相似,又上前将她长发打散,掩住脸颊,这样乍一看,她倒像是第二个小馨。
  “好”,我喜道:“晚上出去不细看还真是看不出的,等会你跟着我,一路不要离开一步。”
  她点头,可不解:“我们到哪里去?”
  “公主府,”我叹:“你在这里的行踪已露,我要把你藏到我父母的府里去,在那里也许你不用呆在暗室里,不过要委屈一下了,”我有些不安:“我把你带过去做侍女。”
  “那真太好了,”她微笑,明眸似水:“谢谢你,你真想得周到。”
  我又是一阵心跳,忙转过头去:“我们走吧。”

  乘着夜色,我们来到公主府,见我如此去而复返,连开门的家丁都有些奇怪。
  正好父亲、母亲和磊连同新来的绮丽都在大厅叙话,见我进来,都吃了一惊,“毓儿,你怎么又回来了,”父亲奇怪,又见到嫣然:“这位是谁?”
  “这位是小燕姑娘,”我故作轻松样:“绮丽妹妹刚来,又是一个人,我总要想法尽当哥哥的情份,这原是我府里最好的婢女,专门带来服侍她的。”
  父亲怀疑,盯着我看,磊则在一边仔细打量着嫣然,我笑了起来:“母亲身边年轻的待女本就不多,又都是些稳重诚实的,恐怕绮丽不会喜欢,年轻小姐的贴身待女,总不能比小姐大许多的。”
  父亲还未说话,母亲已欢喜地笑了起来:“真是个好孩子,这么疼爱绮丽妹妹,难得是想得又周全,瞧这姑娘长得多俊美文秀呀。”她如此大力夸赞,父亲也只好默认了。
  绮丽走了过来,笑吟吟地着拉住嫣然的手:“这位姐姐多大呀?”
  “婢子今年正好十八岁”,嫣然轻答,听到她如此低下的口吻真叫我不舒服。
  “什么婢子不婢子的,”还好绮丽道:“我们差不多大呢,不过你是比我小了一岁,我叫你妹妹吧。”
  我闻言奇怪,看不出她这么娇艳可爱的模样,竟然有十九岁了,忍不住朝她看了几看。
  “你是叫小燕呀”,她又问个不停。
  “这是她在我府里的名字,”我忙接过来,其实这是我刚才应付父亲才突然想起来的,现在只觉俗不可耐,用这个名字实在是大大唐突了佳人,看了看绮丽:“如果妹妹喜欢,可以替她取个新名字,取个比较像她的秀气…,不,娇俏的名字”,看她眼神奇怪,我忙加了一句:“这样才配得上来服侍妹妹,对不对。”
  “我起名字呀,”绮丽皱起了眉:“可我只会起西域名字呢。”她想了又想,忽又开颜,拍手道:“记得刚入中原时,第一家客栈的名字我记得很牢呢,叫那个好不好。”
  “客栈的名字?”我睁圆了眼,她还真好意思说,可话已出口,我只好暗暗祈求这家客栈有个好名字。
  “宝福妹妹,”她已亲亲热热地叫了起来“宝福这个名字好不好?”
  嫣然微笑点头,她真是个知书达礼的女子,一点也不介意,我却差点要背过气去,这个名字还不如‘小燕’呢,肚里怨着,可又觉幸运,通常我看到的客栈都是‘胜记’、‘福源’或‘迎宾’,这个名字好歹还像个女孩子。
  母亲倒是很喜欢,“多好的名字呀”她解释道:“透着一股喜气,一看就是从大门户里出来的姑娘。”
  我无奈,反正有机会我就把嫣然弄出去,这个‘宝福’不会叫得长久的。好在嫣然与绮丽倒也合得来,二人拉着手,已经絮絮语在一处,我一边看着,心里倒也喜欢。
  父亲忽道:“毓儿,随到我书房去,我有话同你说。”他先走了。
  我苦笑,看来今天的功课还未全完,不过不要紧,我也有话要同他说呢。
  我老老实实跟他进了书房。

草草画画 发表于 2007-1-28 15:54

4

  当我们单处时,二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但这次父亲没有训我,只低头在我身边慢慢踱着步。
  半晌,他问:“那女子不是你府里的婢女吧,她到底是谁?”
  我不回答,反而问他:“父亲并没有到我府里来过,怎么能肯定她不是我府里的人?”
  他霍然回头,双目炯炯盯牢我,很久,淡淡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并不是个孩子了,”我叹,想不到至今还在说这句话:“有什么话您是不方便对我说的呢?我心里也有很多问题,为什么自小外祖父便特别疼爱我?为什么父母从来不到我的新府里来探望?还有我府里的人都是从哪里来的?”我难过地看着他,他的脸色很差:“父亲,您有话就直说吧,何必每次旁敲侧击地指引,我们是亲父子,还有什么话是不能明说的?”
  见我如此直接,他倒顿住了,我悲哀地看着他,我果然猜中了。
  “父亲,”我说:“既然您不方便说,那么就由我来说,如果有不对的地方,您再责怪好么?”
  他缓缓点头。
  “多年前,武林自成一格,独来独往,又下设了许多门户,势力范围愈来愈大,渐渐成为朝廷的眼中钉,有一段时期朝廷甚至准备暗中举兵,以扰国乱贼的名义清缴其归案,可到底是面对这么个大的摊子,真要打了起来朝廷也是占不了多少便宜的,何况终究朝廷还要防着西域,不肯白白削弱了自己的兵力,所以,经过二相调和,由父亲您娶了母亲为收场,这是为了表示各方都做出了让步姿势,不过是为了缓解矛盾。”
  我并不天真,父亲与母亲的结合本就是一场Politik手段,我也明白多年来他必是劳心费力的,这样的交易需要参与者做出很大的牺牲,可是没想到,我在其中竟也是有份的。
  “朝廷不能光把个公主送入盟主家,盟主总也有点东西放在朝廷身边作为保证才行吧”我看着他忧郁的面孔:“我就是那个朝廷要去的人质,对么?”
  父亲轻轻叹气,走到我面前,将手按在我肩上:“毓儿,我一直不希望你明白自己的处境,可又总是希望你能明白过来,你外祖父确是疼爱你,但不要忘记,对于Politik,再大的宠爱也是微不足道的。”
  我没有了反应,自小外祖父对我便是特别的照顾,三天二头召进宫里接见,十六岁那年还特地指派了一处府邸给我单住,我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他对我另眼相看缘故,却不知那慈爱的老人竟是存了这等的心思,一时不由眼中濡湿。
  “其实知道这些对你并非好事”,他又叹:“你的命是天生便注定了。”他在房中微微走了几步,面对着墙壁,背向着我,低声道:“毓儿,你还不知道吧,为父年轻时的脾性原是与你一样的,淡泊散漫,不拘小节,只想凭自己的能力办出些大事来,如今你看我又是什么模样,多年的勾心斗角已使我面目全非,我并没料道会害了你,这些年一步一步走下来,又有谁能作得了主。”
我不语,这也怪不得他,公主的下嫁确给他带来不少好处,只是任何获利都是基于一定的代价,武林想要利用朝廷,朝廷何尝不窥视着武林,这笔交易中双方俱是获利者,也俱有损失,而我,只是他们的人质。
  我只觉口中满是苦涩,又忍不住要确认:“那么我府里所有的人都是朝廷派来的罗?管家刘伯,花匠老张,所有的婢女家奴,还有小梅都是?”。
  父亲缓缓点头:“毓儿,你从小便被监管起来了,你的奶娘、贴身侍女、通房丫头都是由宫里特指的,十六岁那年更是另开新府,完全把你与我们隔开。”
  这话似把猛火,瞬息间把我仅存的期望焚尽,原来多年来我过得竟是这么一种生活,一举一动完全是透明的,掌握在众人的眼目睽睽下。我哭不出来,只好笑了。
  “那么由谁来掌控我的举动呢?”我问:“总要有这么一个人来收集掌管我的资料的,那人是谁?这么私密的事情自不可能交于刑部来办,不是皇上的贴心人,会有谁能配这个资格?”
  “你说呢”,父亲回过身来:“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有人选?”
  我眯起了眼,一字一字道:“少相子桓?”其实自己真的早有预料,以他这么精明强干,专攻名利的人,怎会整日与我这个出了名的荒唐子弟搅在一处”。
  “不错”,父亲点头:“看来你虽然整日风花雪月,倒也心里明白。”
  我苦笑,其实曾有一段时期我是真把他当作朋友。
  “所以你一带那女人进来我便知道她不是你府里的人,”父亲又道:“你府里所有人我虽然一个也没见过,但名册却还是有的,根本没有一个叫小燕的女子。”他忽然声音急促起来,上来一把拉住我手:“毓儿,你年纪大了,皇上已在担心不能进一步控制你,记住千万不可再生出事端来,若有一天他不放心起来,真是会把你收入了宫中去的,到那时,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我与你母亲岂不要担心。”
  我感动,记忆里他从没对我如此明显激动过,他毕竟还是关心我的。
  “毓儿,”父亲轻抚着我的发,如同幼时一样:“那女人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的就把她送回去,等出了事就来不及了。”
  我愣住,照这样说,子桓早就知道嫣然是在我府里了,那个什么陈珠珠多半也是他派人教唆着来搅局的,他不过顾忌着我们的关系是碍着最后一层薄纸不能捅破罢了,可难道真的要把嫣然送回大牢?
  我想得呆住,连父亲叫我也没听到,直到他拍了拍我的肩,才顿然清醒过来。
  “怎么,这事很难办么?”父亲叹气:“你这孩子,真是与我年轻时一样至情至性的脾气,唉,这事上我也不强迫你了,权衡利弊都由你自己做主吧。”他大概累了,不自觉地敲了敲头:“今天总算也是了了我心头的一桩事情,只要你明白自己的处境就好,天晚了,你也退下吧,咱们父子改天再聊。”
  我忙低头应了,走出了书房。
  茫然走出院落,心里头千丝万缕乱成一团,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方便见人的,我索性在园中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好好理一下思绪。
  夜凉如水,清净的月色照在我身上真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我不由连连叹气,正是自怜伤神间,不妨有一只栗子斜斜飞了过来,堪堪敲在我脑门上,好大的力道,我怪叫一声,抱了头。
  “你在干什么呀?”是绮丽,她也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笑眯眯地过来看着我,一身红衣鲜艳夺目。
  “没什么?”我没好气,念及她是客,只好抬头勉强笑:“你这么晚了,还在园子里做什么?”
  “就是没事做呀,”她也叹气,靠着我边上坐了,又伸过满满的手来:“吃栗子么?”
  “我不是才吃到了,”我揉着隐隐作痛前额:“你倒是没有烦恼,身在异乡有没有觉得不适?”
  “没有”,她‘嘎啦,嘎啦’地咬着栗子,又要努力用仅剩的一只手去剥,着实是不方便,我只好帮她接过栗子,把她的另一只手也解放出来。
  “你在这里叹什么气呢?”她边吃边笑:“放心,我不会为难你那个什么姑娘,我会好好把她当妹妹看的。”
  她不提嫣然还好,一说起她我就头痛:“她睡了么?”
  “睡了,”她笑嘻嘻地看我:“别说是她,这个府里大多数人都睡了,我刚才溜了一圈,一个也没有看到。”又贼兮兮地探过头来:“剩着没人说老实话,她是你什么人?干嘛要硬塞给我作丫头,是不是你从外面带来的相好?”
  这个鬼精灵,我苦笑,她倒是聪明。“什么话”,板下脸轻斥她:“这种‘相好’的字也是你该说的么?你中原话说得那么好,总是有人教的吧,他就没教过你女孩子要贤静端淑的道理?”
  “没有呀,”她圆了眼:“我妈妈就是中原人,她教我说中原话的,不过倒没有提过什么静什么书的?那是一本什么书呀?”
  “好了,没什么,”我知道要教会她这个我的头准会更痛,只好岔开了话:“你吃完了也早点睡吧,我等会儿也要回府了。”
  “你为什么不住这儿呀?”她好奇心倒不小:“这儿的房子那么大,总不会没有一间是你的吧?金伯伯不喜欢你么?可伯母是很疼你的呢?”
  我被她一连串问得心痛,噎在胸口说不出话来,半天,长叹一声,低着脸不响了。
  “伤心什么呢?”她停了剥栗子,劝我:“别这个样子嘛,爹爹一直对我说,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真正大不了的,想开些,什么事都是小事。”
  “哦,”我盯着眼前地下的青砖。
  “真的,”她道:“爹爹说,所有的事情就像是一道山或是一个坑,不管山多高坑多大,你总要走过去的,而且总会有办法走过去,所有的问题不过是路难走好走罢了,只要不是死了,人总在山上或坑里,平地的路是不大有的。”
  “是么?”我转头看她,看来西域人说的话也是有点道理的。
  “所以说不管你现在在哪座山或坑里,既然是走了,就走得开心些,唱唱歌,有空就笑笑,眼色再机灵点,反正路总要走的,干嘛把自己弄得像是个受气…,啊,…坏的栗子”。她忙不迭地吐出了一个栗子。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爹爹倒是有趣,这么想得通,他的脾气一定很好吧?”
  “什么呀,”她撇嘴:“他的脾气才怪呢,一会哄得我像个宝,一会儿又吹胡子瞪眼的,很会吓人的。”
  “哦,他总是骂你么?”
  “那也不是,”她叹气:“爹爹不是骂我,不过有时候他说出来的话真不好听,可以把人活活气死的那种,他是最怕我妈妈了,可妈妈也老是被他气得大吵大闹的。”
  “这老是吵架可不好呀,”我闻言担心:“我的父母就从来不吵架,他们可恩爱了。”
  “不会吧,”她倒奇怪地来看我:“不吵架怎么会恩爱?就像我的爹爹和妈妈每次吵完了,就要比吵架前要好几百倍,夫妻当然是越吵越好的罗。金伯伯和伯母真的从来不吵架么,这么奇怪呀?”
  “胡说八道,”我好笑:“你懂不懂,这叫‘相敬如宾’,夫妻之道原本就该如此的。”
  “冰”,她更想不通:“都像是冰了还怎么行,应该是火热的才好呀。”
  “好了,好了,”我是又要头痛了,忙把手里的栗子还给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我真的要走了,你也回房间吧,早点休息,改天我带你出去玩。”被她这一搅乱,我倒不怎么想心事了。
  “真的,”她高兴起来:“别忘了呀,放心,如果你带了我,我就把宝福也带上,让你们天天见面,我很识趣的。”
  我又是一阵好笑,要是她是磊,我早就一个栗子敲上去了,这女孩子可真聪明活泼。
  也许她说的对,既然已经在这条路上了,我总得走过去,光坐在这里自怨自艾是没有用的,我应该回去做点事了。
  “再见,绮丽,”临走我向她挥了挥手:“谢谢你的话。”

  回到府里已是深夜,我也不点灯,在黑暗中偷偷先入了书房,将小馨抱了出来,她仍是昏迷不醒,我将她抱入自己的房间,放在床上。
  才安置好,便有婢女闻声赶来,眼见我衣衫不整地在解小馨的外衣,大吃一惊,迟疑着不敢进来。
  “看什么?”我没好气,这些人都是子桓派来的吧,明天定会源源本本将这事报了上去:“还不退下。”
  她逃也似地奔了出去,总算走前还记得替我关上了门。我再低头看小馨,仍是紧闭着眼,一张小脸泛着红晕,看上去既单纯又可爱,可惜却是个美丽的奸细,其实又何止她,我这一屋子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全都是少相府的耳目,花费那么多人只为看着我一个,他们倒也不怕累着?
  一念至此,我不由‘哼’了一声,伸手将她的衣裳除了个干净,又抖开锦被盖住她白玉般的身体,谁不会装腔作势的演戏,他们不是要监视软禁我么,那就索性乘了他们的意吧。
  我吹了灯,脱去衣物,也钻入了被中。

草草画画 发表于 2007-1-28 15:55

 5

  软罗帐里,我解了她的穴,只听耳边‘嘤咛’一声,她娇柔地苏醒了过来,突然发觉不对,颤声轻唤:“少爷,是你么?”
  “傻丫头,”我低笑,仍是紧紧拥住她:“除了我,难道还会有别人?”
  “啊呀,不,”她羞怯起来,浑身发烫,蜷缩着似只羊羔。
  她的身体纤细而娇嫩,果然像只绒绒的水蜜桃,我不客气地上下抚摸着,心里倒奇怪改天她会怎么把这副情景上报给她主子听。
  “我…,我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呀?”她只是想不通,轻喘着低声问我。
  “你说呢?”我也懒得编故事骗她,只密密的遍身吻了上去,她想不明白,子桓恐怕也要过些日子才会明白,也该是让他们云里雾里一翻的时候了,奸细的活本就不该是那么好做的。
  一夜缠绵,近天亮时才沉沉睡去,日上三竿,我睁开眼来,小馨是早就醒了,偎在我怀里不出声,似一只听话的猫。
  “起来吧,”我触着她细致如婴儿的肌肤,忽然有些怜惜,谁又不是父母生养的,婴儿时都是呵护在手心里的宝贝,偏偏是命运多作弄,长大后身不由已地在这世上自相残害。
  她又是害羞,一头钻入我怀里:“少爷…。”
  “叫我毓,”我含笑:“今天起你就不是普通的婢女了,不能再张口闭口少爷的,知道么?”
  她大喜,忙起身尽心服侍我着衣梳洗,手指轻若柔绵,我很满意,待一切完毕,又拉住了她:“今天起你别再做府里的事了,跟着我就行。”
  “是”,她笑盈盈地:“少爷今天要做什么呢?”
  “出去走走吧,”我笑:“穿上昨天我送你的衣裳,我带你出去看看。”
  我领着她在城里兜了个大圈子,街上的任何东西只要她多看二眼我就立刻掏钱买下来,待回府时身后跟着的二个家仆四只手俱是提得满满的,瞧她兴奋得似个孩子的模样,我想,一切就当是报酬吧,所有的事情俱是我与相府的纠葛,她,不过是个被利用了的小姑娘。
  如此这般过了半个月,我不是陪她出去买东西,就是只呆在府里,并不离了寸步,小馨倒真是个秀巧狐媚的女子,整日里缠得我浑身酥软,纵情沉迷于她的温柔乡中,全府上下渐渐明白了她在我眼中的特殊地位,虽然同是一样被派来见不得光的奸细,我相信在少相府里他们也有各自不同的尊卑地位,可到了我这里,面对这新的身份,他们仍谨慎地遵循着世俗的势利习惯,见风使舵,开始尊敬地称小馨为“馨姑娘”。
  一日傍晚,我拥着她在荷塘边赏花,待女们在池中放下轻舟,挑着将连着藕根的荷茎拔出,茎上还盛放着大朵大朵的鲜荷,我取了一朵放在她手中:“倚栏亭亭争窈窕,小馨,你是清丽妖红更胜莲。”
  她满面羞红,腻在我身上柔声道:“小馨虽好,只怕就象这荷花,不过是一季的风光”。
  我微微笑了:“你是想要个名份吧。”
  “小馨不敢”,她低了头。
  “怕什么,”我笑:“你想跟我也是应该的,不过这事得回禀过父亲,才能办。”
  她点头,喜不自禁,嘴上仍是婉转:“这事不急的,小馨本来就是少爷的人了,什么时候进门都不要紧。”
  “这怎么行,”我微笑着,抬起她精致脸孔,幽幽的道:“既然说起了,明天,明天我就回公主府跟他说,我要娶你为妻。”
  “什么,”她蓦然一呆,浑身都僵住。
  “你以为自己只是作妾的命,是么?”我轻轻吻她:“可是小馨,我并不需要妾呢,三妻四妾的实在太过吵闹,要女人,外面多的是,何必在家里一个一个的讨,你也知道我向来是最懒最怕烦的一个人,是么?”
  她是惊得话也说不出了,半天,才吃吃道:“可是…,可是老爷是决不会答应的。”
  “不答应又怎样”,我笑:“你看从小到大他何曾关心过我?这个府里他来过么?要不是每月我回去一次,他是连我长什么样都会忘记的。”我努力地用指滑过她面颊,像是要抚平她脸上的紧张:“记住,对于金府,向来只有一位守礼听话的少爷,而我,不过是个不肖的浪荡子,早就被他放弃了。”
  她眨着眼,完全说不出话来,我想她心里应该是明白的,自皇上开口向父亲要我那一刻起,不管他是不是心甘情愿,我都已经不再是他所期望的儿子,与其说我是自小娇生惯养,被宠成这么一事无成的模样,还不如说这一切其实都是众心所向,我注定不必也不能再有什么别的作用了。
  第二天,我果然回了公主府。
  一进门,先找绮丽,不出所料,她独自一人在花园里,一见我便笑着奔了过来:“你这几天死到哪里去了?”她嗔:“不是说过要带我出去玩的吗?”
  我笑着打量她:“气色不坏呀,嫣…宝福姑娘没陪着你么?”
  “哦,”她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原来是为了找她呀,放心,她在我房间里呢,我不会让她干活的。”
  “她难道不舒服?”我担心:“大白天的在房间里做什么?”
  “绣花写字呀,”她噘了嘴:“你们中原女人不是就爱做这些事的吗?我拉也拉不出来,真是闷死人了。”
  我道:“那我先去看她,等会来找你。”边说边跑了。
  “唉,你怎么又走了,”她叉着腰在后面叫:“别忘记你说过的话呀。”
  径直跑到了她的房间,一挑珠帘,嫣然端坐在书桌边,玉手执素卷,然而佳人神情忧郁,一缕思绪竟不知飘在何处,我不由微笑,她是这样的娴静乖巧,宁可自己闷在房里也不愿出去惹人麻烦,心里顿时怜惜起来,轻轻走过去,低唤:“水姑娘。”
  她一惊,回头,嫣然一笑:“金公子,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这一笑看在我眼里自然是百媚千娇,顿时从心底欢喜上来,连日阴云一扫而空,想来能有如此温柔可爱的人等在这里,费什么心思都是值得的。
  “你在这里还好么?”我搓着手,兴奋了半天,还是问了句傻话。
  她柔柔地笑,站起身来:“我很好的,你放心。”这些天她大约真是过得不错,面颊上融融粉艳光晕,虽然眉目间仍有些淡淡的愁意,可毕竟比暗室时容光焕发了许多。
  我鼻子一酸,突然有些感动,自己想来也是好笑,忙又把这股冲动压了下去。“你放心,”我说:“我会尽快把你送出去的。”
  她“是”了一声,可到底没听懂,浅笑迷惑地看着我,也不多问。
  见她如此沉静,我倒没了主意,原是想冲进来问她句话的,这下如骨哽喉,我咬着牙竟然说不出来了。
  “怎么了,”她细心:“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你…,算了。”我吐了口气,还没有想到过跟女孩子说话会这么难呢,先把正事办了再说:“我等会来看你。”不管她奇怪的眼光,我转身又走了。
  这次直奔父亲的书房,却被拦了下来,仆人回禀老爷正与磊少爷商谈要事,关照任何人不得放进间去打扰,无奈我只得走了出来,在回廊里又撞见绮丽。
  “要紧话都说好了?”她洋洋地笑我:“怎么是从金伯伯那里出来的?”
  不知怎么的,每次看到她总有阳光明媚,晴云碧空的感觉,叫人也觉心情舒畅,止不住地也要对她笑语起来。
  “来,”我说:“给你看样东西。”
  一直把她领到园子的一角,那里有一株百年的银杏,树杆粗壮,华盖亭亭,技叶纠结得已是密不透风,指着树杆上一椿椿的树疤,我笑:“你知道这是什么?”
  “不过是几块烂树皮结的疤么,”她不解:“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又不放心,凑上去仔细察看:“这颗树里面都是空的呀,可真够老的呢。”
  “想不想玩个游戏,”我嘿嘿笑了起来,这件事已经多年没做了,现在想来还真有些手痒。
  “真的”她马上精神百倍,双眼瞪得滚圆:“怎么玩,听你的,我是什么事都会干的。”
  “你去找点柴草来,要干的,”我吩咐她:“不过千万小心,别让人看见了。”
  她应着,兴冲冲地扭头便跑,不到一刻,便双手捧了满满的来了,脸上笑得似朵花:“我从厨房里偷的,肯定没有人看到。”
  “乖”,我说。
  乘这当儿,我已准备完毕,在树根处的大洞中铺上细小石块,又把她手里的干柴草卷塞到石上,取出随身带的火石,擦亮火星,火焰瞬息便燃起,吞噬上枯草,这颗老树心杆早就中空,又浑身疤洞斑斑,不一会儿,只见大树浑身上下各个疤中冒出股股轻烟,袅袅直达树顶,远远看去似在蒸云吐雾一般,绮丽拍手大笑起来:“好漂亮呀,像点烟囱呢。”
  “什么点烟囱,”我得意地拍拍手上的泥灰:“来,跟着我,叫,‘走—水—啦,走—水—啦’。”
  她毫不犹豫,立刻跳着大叫起来:“走—水—啦,走—水—啦。”声音轻脆娇嫩,还真是卖力。
  “走水啦,走水啦。”隔着院子马上有人大力响应起来,呼声好不凄厉,惨烈胜过我们千倍,耳听得脚步声踢踏踉跄,一时间,众人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了?”父亲和磊都奔得匆忙,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大群提着水桶拎着瓢盆的家奴,‘咣当咣当’,水泼散了满地,众人气急败坏地夺入院中,却只见我们二人立在冒烟的树下拍手大笑,顿时张大了嘴,全部傻掉。
  “搞什么名堂?”还是父亲先回过神来,怒喝我:“肯定又是你搞的乱。”
  “不错,”我呵呵地笑个不停,这个恶作剧本是多年没用了,谁知仍是这么有趣。
  磊皱着眉,要笑不笑,同情地看着我,绮丽吐着舌头,脸上仍笑得灿烂,我满不在乎地向她笑笑。
  “放肆,”父亲勃然大怒,又指挥着人把树底的火灭了,回头喝我:“你闹什么?你多大了?还这么没出息,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低着头听着,能活回去倒好了,早知是这么个境况我还不想被生下来呢。
  待他骂得够了,我淡淡说:“父亲,我有要事与你商量。”
  “哦,”他奇怪:“你会有什么要事?跟我到书房去说。”
  “不用了,就在这里说吧,反正我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我赌气。
  “父亲,我要娶妻,”我清了清喉咙,一字一字对他道,看看他愣住的样子,索性又说得详细些:“我要娶侍女小馨为妻。”
  这一惊非同小可,何止是他,一边的磊与绮丽亦听得呆住。
  我只是看着他,心里却一阵痛快,这些年他并没有好好管教我,又怎么能希望我如磊般顺着他的心意呢。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难道上次我同你说的话都白讲了?”他怒得声音也抖了,当着众人的面,他说不出那天的话来。
  “当然,”我仍懒洋洋地:“可是虽然我是个懒散无用的人,年纪却也渐渐大了,总要娶妻的,我只想娶个自己喜欢的人。”
  “胡说,”他喝:“你怎么能娶个侍女为妻,做妾还差不多,再说你的婚事是要上报皇上的,皇上心里自有人选。”
  “是么?”我冷笑:“什么人选?是哪家的官府的小姐?是长是短都不知道,一面也没见过就要把她迎到家里来管束我,那怎么行,我只要小馨”。
  “你…”他又一次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着我鼻子。
  不等他再说,我更加了一句上去:“父亲”,脸上是笑得不怀好意,“这种指派的婚姻有什么意思?这些前来你难道没有过够?”
  这话说得可算大逆不道,闻者无不青白了脸孔,父亲忍无可忍,随手从家奴手中夺过只水桶朝我掷了过来,大叫:“畜生”。
  我早等着这一招呢,眼见水桶迎面而来,忙向右一闪,桶还没到,可那泼水‘哗’地整个扑在我身上,脚下一滑四肢展开,仰天倒了下去,慌乱中左腿被桶砸个正着,只觉‘咯喳’一声,一阵剧痛传了上来,旁边的磊眼见不好,立刻抢上来扶我,一碰到腿骨,我的汗珠马上渗了出来。
  早有婢女见势不妙,先去报了母亲,待她急急赶来时,只见我坐在地上,磊抱着我的腿,父亲却在发呆。
  “我的天”,母亲叫了起来:“这是什么事呀,毓儿怎么啦?”
  “糟了”,磊说:“大哥的腿骨折了。”
  “天啊”,母亲哭了:“难得这个月多回来了一次,怎么又打了起来,还把腿给弄折了”。她边哭边心痛地上来摸我:“毓儿,疼么?哪里折了?”
  “哭什么”,父亲铁青着脸:“这样的逆子,打死也是活该的,你别乱碰他,还不叫人扶到房里去”。又回头喝其余的人:“看什么,都回去,去把大夫叫来。”
6

  大乱中,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我抬进房间,大夫也赶来了,不过是寻常的跌伤骨折,费了些药膏,又上了夹板,直闹到掌灯时分,才一切安定下来,宫里传出的御医也到了,仍是那几味药,一样的药方,又来了一遍,御医也看出伤得是不太重,嘱咐了几句自回去复命,临送他出门时,父亲指着我的鼻子喝:“你给我乖乖呆在这个房间里,这几天哪也不许去,明日我自会将你的忤逆之处上报皇上。”虽然当着外人的面,他仍是气得不轻:“若再让我听到你要娶那个丫头的话,就连你的另一条腿也打折了。
  随后便是一批批的人进了房间,有劝说的,来服侍的,还有大惊小怪的,我面无表情地歪在帐中,任其摆布,好不容易等所有的人都乏了,走了,房里空了下来,我才松了口气。
  磊一直陪在身边,却不知如何劝慰才好,他只比我小一岁,可素来稳重矜持,平时兄弟俩又不住在一处,哪里看得懂我的心思,待所有的事情办妥后,他不过陪着我略说了些话,也离开了。
  我叹气,这算是在自己的家里了,可仍像是在做客,所有的婢女家奴名字都不熟悉,连手足的兄弟也说不了几句,房间里烛光柔和,满目温馨,我却觉得有种难堪的寂寞。
  沉思良久,正准备唤婢女来熄灯,门一推,又有人走了进来,这次,却是父亲。
  我不由奇怪,难道他还打得不够,要来出掌灯夜审?
  眼见他走了过来,慢慢坐在我床边,面上并没有什么怒意,只是温和,“毓儿”,他抚着我的伤腿,轻叹:“你这是故意被打中的,从头到尾都是你在演戏”。
  我说不出话来,姜还是老的辣,他到底还是看出来了。
  “接下来你准备干什么?”他复凝视我,“费了这么大力,不光是为了能在我府里住些日子吧,等你腿伤好了会想要做什么?”
  我抬头看他,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在临睡前他来看我,坐在我身边闲话家常,记事起我就在等这样的机会,希望父亲多注意我些,如教训磊般指导我读书练功,或打或骂都不要紧,可事实上无论出了什么事,他总是皱着眉头,毫不理会我的顽劣,实在是玩得过分了,就领到书房训一顿。
  见我勉强,父亲不由沉默,从来我与他之间便隔着份尴尬,都是一家人,在除去了对付外人的那些拿腔作势后,便只留下空白,可舔孺深情却是最容易感到的,因它每分每寸都发自内心,想要夸大或隐藏又是最难,这点我们都很明白。
  这种尴尬如巨石般沉重,却又似原野般空阔,终于,父亲咳了一声,站了起来:“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我低下头来,原来有很多事情只能放在心里幻想,若真实现了,结局亦不过如此,渴望并不会因为见了光而带上预料中的美丽,梦想只该是梦想。
  他走了,我却再也睡不着,被褥上还留着他坐过的痕迹,那么个淡淡的印子,就像是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曾听说城外有人养羊,却总是招来狼袭,于是懂得饲养饵羊——专为了吊狼,自幼把那些选中的弱兽同羊群分开,每到晚上,将饵羊圈在事先准备好的陷阱边,引着狼来扑食入瓮,这种羊自然是用不着精养的,他们只给它喂饲后剩下的食物,不知怎么的,突然间我竟想起了这个故事。
  腿上夹着板,忍着疼痛,翻身也不方便,我辗转在狭小的空间里,一阵阵汗如雨下,汗,是冷的。

  第二天一早,天不过透亮,绮丽就来了,大力地把我摇醒。
  我睁了一对通红的眼睛,瞪着她,说不出话来,这么大清早的,她倒是不贪睡。
  “干什么呀,”她不在乎的笑:“要吃人呢。”
  我苦笑,眼见她红衣雪肤,曼妙可人,面上笑如绽花,观之可亲可爱,叫人哪里发得起火来,只好叹气:“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女孩子,这么早就到男人的房间里来,你不怕人说闲话”。
  “怕什么”,她笑:“你们中原人这一套我才不信呢,你怎么样了呀?”
  我打着呵欠,只好支起身来回复她的好意,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这个家里我见着最轻松的倒还是她。
  “昨天多有意思呀,”她意犹未尽地道:“什么时候我们再玩点新花样呢?”
  “总要等我这条腿好了吧,”我好气,原来她念念不忘的还是这件事:“总不见得真让父亲把我另一条腿打断了才甘心。”
  说话间她已在床边坐了下来,“怎么,哭过啦,”凑过来看我:“眼睛红通通的,是不是昨天晚上金伯伯又骂你了吧?怪不得我爸爸说,金毓很可怜呢。”
  “什么?”我吃了一惊:“你爸爸怎么会知道我?”
  “怎么不知道,他也是金伯伯的老朋友呀,”她道:“我爸爸妈妈是在中原认识的,妈妈说金伯伯曾经帮过她的忙。”
  “哦,”我奇怪,记忆里父亲好像从没说起过这事,我还以为他认得的只有绮丽的母亲:“你父亲怎么会说我可怜,这话是从何而起的呢?”
  她笑着:“有一次不知怎么说起来的,我爸爸说起你很可怜,妈妈说这是因为金伯伯身上的担子太重,所以影响到了你。”
  想不到连旁人都看出来了,还有个西域人,我软在床上,只有了出气的份儿,我可真够倒霉的。
  “又怎么了?”她转过头来,这次居然没有笑:“不要想得太多呢,妈妈常说一个人身边的环境是天生注定的,可我们要懂得运用通融之道。”
  “哦”,我诧异地打量她,她果然有十九岁了,可爱稚气不过是外表,有很多事情她都是明白的。
  “你不问问宝福?”她又问,“她昨晚哭了。”。
  “什么”,我一惊,忽又有些欢喜:“哭什么?是不是为了我?”
  “不知道,”见我紧张,她笑了起来:“我只听到她在偷偷哭,可不知道她在哭什么”。
  只一想到那柔弱秀美的女子竟在为我而哭泣,那样的温情简直令我受宠若惊,这个世上毕竟还是有人真正关心我的,我靠在床上,微笑起来。
  “傻瓜”。一只指头敲到我头上,绮丽‘咯咯’地笑着,用手来拧我耳朵,我已心情大好,转身乘势制住她的手,二人嘻嘻哈哈地扭在一处。
  绮丽实在是个可爱的女孩,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还非常的聪明,很快,她就找了个机会将嫣然带到了我的床边,为了方便我们说话,她不着痕迹地将待女引了出去。
  我凝视着嫣然婀娜的身姿,如能一辈子得她软语温存地陪在身边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仔细打量,她的眼眶果然有些黑晕,我心疼起来,轻问:“昨天晚上是不是没睡好?放心,我没事的。”
  她愣了一下,脸红,不知该如何回答,终是含糊了过去,顺手端过茶水给我。
  “嫣然”,我终于鼓起勇气,是该对她说了:“我想带你离开京城,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她惊异,猛抬头看我,险些摔了手里的茶杯。
  “其实做这一切我都是故意的,”我压低声音道:“我是为了找机会可以把你带出城去”。其中当然省了不少的细节,我的计划是分三步走的,这一招是苦肉计,然后就是暗渡陈仓和偷梁换柱,在所有人都以为我带着小馨私奔的时候,其实是我和她走了。
  我担心地看着她,她的脸色白得像纸:“不要担心,我会安排好一切的。”这话才说出口,马上,我的担心便转了方向,似乎令她动容的原不是这个计划,她的眼神看着我,根本是绝望的。
  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终于,迟疑地,说:“你不想跟我走?”
  看着她沉默地低下头来,我的心彻底落进尘埃,房间里死般的寂静,我可以感到我的心已从身体里挣脱了出来,飘在半空,冷冷地盯着房里的我,看着他面无表情,正拼命地,淡淡地说:“你的心上人是柳修元吧”。
  果然,她又流下泪来,我倒有些好笑了,原来她哭的并不是我的伤,原来事实是这个样子的。
  然后,我真的笑了出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为什么不早说,”我止不住自己:“如果不是我今天这样逼你,你大概永远不会承认吧?”
  在她面前这样失态是第一次,她不知所措地看我,不明白我的心思。
  “好,好,好”我咯咯笑着,指她:“总算被我逼出来了,水姑娘,你的心思藏得够深的呀。”
  她呆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金公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笑得腿痛,终是停了下来,揉着腿,道:“你也知道我和父亲闹得僵,说不定以后我连门也不会上了,你在这里终是不可靠,若不探出你的心思,叫我怎么帮你?”
  “哦”,她恍然大悟,复羞红了脸,声音却仍是坚定:“你不用帮我,我决不回去的”。
  “回去做妾当然不可能”,我看着她:“如果柳修元肯讨你为正室呢?你愿不愿意。”
  她怔住,不出声了。
  “这不得了”,我说:“所以什么事都不能说得绝对,不过是条件没有谈妥罢了,可是如果你真的有心,为什么要放弃呢,呆在公主府并不是长久打算,你总要出去的。”
  我边说边看着她,她的脸色缓慢地变幻着,其实一个女人动心时是很容易看出来的,几天前我是昏了头,居然把婉转当作了羞涩,我暗暗咬牙,这事上是我太托大了,我活该的。
  她还是走了,我也安静下来,一切事情都是白费心机,宠爱小馨、惹闹父亲还有我这条伤腿,抚揉着伤处,我是懂了,什么叫做自作自受,自己的失误又能怪得了谁。
  绮丽又笑着跳了进来,一眼瞧见我脸色,大奇:“怎么了?你们说了些什么?怎么面如锅底?”
  我看着她,全家上下只有在她面前不用戴面具,况且此刻,我已无力伪装,刚才已是拼尽了全力,现在,只余叹息:“绮丽,永远不要的去寻找事情的源头,事实总是最伤人的。”
  她明白了过来,坐到我身边,不响,很久,才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我苦笑:“总不能找根绳子缢死自己,好在我刚才已经掩饰过去了,这事也得抓紧办了,不能拖着,你说得对,除非是死了,否则永远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打理一切,我逃不了的。”
  她看我,明眸流转似星,忍不住,还是“咯”的一声笑了出来:“想明白啦,那就高兴些,别丧气个脸,难看死了。”
  我无奈,承她的情,勉强牵了牵嘴角,不料这下她却索性放声大笑起来:“唉呀,更难看了。”才认真体贴了一会儿,这一刻,她是又给我回到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去了。
  蜷缩在床上,我如一只中了箭的兽,这次的教训总是有些收获的,有时候人走到了尽头反而会生出些乐观来,不过,时间也是必不可少的过程。
  蜷缩在床上,我如同只中了箭的兽,教训总是有收获的,有时候人走到了尽头反而会生出些乐观来,不过,时间也是必不可少的过程。
  这日后,我努力地维持原状,照常的吃药疗伤,陪母亲聊天,听父亲教导,偶尔也会和嫣然笑语家常,绮丽反而不习惯起来,没人的时候,她追问我:“真的没有什么了?心里不难受?”
  我好气,有她这么努力的提醒,想忘记还真不容易,不过她可算是个聪明得力的玩伴,我们二个人,三条腿把公主府搞了个鸡犬不宁,每日花样层出不穷,而且日日翻新,无数的恶作剧夹杂着父亲的训斥、母亲的袒护,吵吵闹闹,混混沌沌,不知不觉,二个月过去了,我的伤亦逐渐复原,可以在庭院里一拐一拐的走。
  宫里不断的派了人来探看,皇上索性指了个御医住在了公主府,子桓也是频频传贴,桂花漫香时节,他终于亲自来看我。已近初秋,他身着浅茶色丝质里袍外罩满绣花鸟的青纱衣,系着青丝绦,我照例又是叫声好,这个少相,果然是个精致人。
  “金兄一切可好?”他微笑着支着颌,指上青玉板指衬得十指白皙纤长,我也笑,他这是来探听虚实的,难为他埋头于桌头案卷时仍不忘了我,日子久了,也不知他会不会得生厌。
  客套话是必定要说的,又提起了如意,“你有多久没见她了?”子桓说:“看来我们的花魁要望断秋水了,金兄可真是个狠心人呢。”
  我哈哈大笑起来,他是太心细了,连我身边的妓女也不放过,这下却是不打自招,如意也是他的人。
  “女人里,如意也算个出类拔萃的,”我安慰他:“不过太懂男人心的女人实在有些可怕,以前不过觉得新鲜,可如果我做每一件事她都能说个源源本本,她岂不是成了我的暴君。”
  “所以,金兄又看上了小家碧玉?”他半信半疑:“你的口味变得很快呀。”
  “我不过是走一程看一程,”我瞟着他:“哪像子桓这么清心寡欲,只专注于国家之事呢。”
  他笑笑,又问:“金兄什么时候回府?这次把老爷子气得不轻吧,不过你也太任性了,居然要娶一个婢女。”
  闻言,我不由眯了眼,他不相信我,我和水嫣然的纠葛他是知道的,如果够聪明,也许已经猜到了我的用意,然而我怕他还是要失望了,因为这个计划已经变动。

草草画画 发表于 2007-1-28 15:56

7

  “金毓”,绮丽冲了进来,带着满身的阳光,我摇头,这丫头,一刻也不肯停下来。
  子桓却是眼中一亮,又像是突被光线照得花了眼,不自禁地露出惊艳的表情来,我的眼也亮了,没料到,这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居然也能诱惑人。
  “来,子桓”这次,我真心笑了起来:“这位姑娘你不认得吧,她是我的一个远方的亲戚,这几天来京里玩的,她叫绮丽。”又向绮丽:“这位可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少相郁子桓,还不过来行礼。”
  绮丽不情不愿地走了来,胡乱地行了个礼,马上扑到我的床边:“你的腿不是可以走路了,什么时候才能带我上街去?”。
  我苦笑:“这也叫做走路?难道你觉着跟一个瘸子上街是很光彩的事么?”
  她不依,咬着唇,瞟着我的腿,不悦:“可是府里已经不好玩了,你不闷么?”
  我刚要开口,一边的子桓突然说话了,“如果不嫌弃,绮丽姑娘可以到我的府里去玩”,他的笑容优雅而温柔:“正值过几日我府里办赏桂香宴,到时我会派人用软辇来抬金兄,姑娘何不一同前往呢。”
  好,我忍不住在心里喝彩,这一记得来全不费功夫,含着笑,向子桓抱拳:“既然是赏花,不如把修元也请来,人多,玩起来才有趣。”
  何必费着力去把机关算尽,计策原该是应势而生的,只怕这一次,我这走一步看一步,还真能胜过他的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是夜,我同绮丽摊牌:“过几日去少相府,我要把宝福也带去,到了那里,你能不能帮我做件事?”
  她正笑吟吟地端茶给我:“那得要看是什么事情,你先说来听听”。
  真是个鬼精灵,我瞪她,接过茶啜着,慢慢道:“到了那天,帮我拖住少相子桓,不要让他有空注意到我和宝福。”
  “哦”,她咯咯笑了起来:“这是美人计呀,我明白的。”
  我一口茶窒在喉中,咽不下吐不出,她倒想得通,半天,才顺过这口气来:“胡说,不过是暂时稳住他,别说得那么难听”。
  “我知道,”她邪邪地睨我:“可是,你想和宝福单独做什么呢?难道…”。
  这次,不等她接下去,我便冲上去一手捂住她嘴,慢一步不知道她这张嘴又会说出什么话来,“我自有安排,你只要按我说的办就可以了。”

  说起这‘赏桂香宴’,名字本起得粗糙,必是子桓临时编出来的名堂,可未曾料到的,是那日晴空万里,天气清爽怡人,倒实在是个赏桂的好日子。
  少相府的请贴上注明:恭请赐足‘噙韵园’。
  下午,我歪在床上,看绮丽打扮,她穿得格外娇艳,一身红色纱衣精裁细缝,衬着如雪的肤,若星的眸,一弯樱唇似笑非笑,我大力鼓掌,笑她:“好一位出挑的‘美人’。”
  就是嫣然,也特地替她订制了衣掌,仍是她一贯偏爱的浅黄色,不过刺绣精致,裁减合度,配得她雅致秀丽,卓然有出尘之姿。
  装扮完毕,我坐在软辇上,携着二位美人,出门赴宴。
  一路上,绮丽问我:“为什么不同宝福说话?你的脸板得可怕呢。”
  我白她一眼,这丫头,才说她懂事又要糊涂,这些天我同她嬉笑打闹不过是为了掩盖心事,她还真当我是铁石心肠了。
  入了少相府,子桓先迎了出来,直把我们引到园里,柳修元已经到了,照例的一身白衣,披散长发,坐在桂香深处,自低斟慢饮,听着身边的垂髫小婢清唱。
  乍见他,嫣然脸色剧变,不自禁地缩了步,幸亏子桓对她是虽闻其名但未见其人,并没有注意到什么,我是早留着心了,见状忙抢先上去,笑:“唱得好,好一阕‘减字木兰花’”。
  修元笑着起身,让座,绮丽得了我的嘱咐,早已一朵花似地笑在子桓身旁,此时,我的身后只是嫣然,她苍白精致的面孔,纤细脆弱的表情,哪个男人能够忽视得了,也立刻引起了修元的注意。
  “这位是我的远房亲戚,宝福姑娘”,我不失时机,上前引见。
  柳修元忙为佳人请坐,他是真没见过嫣然,可嫣然却明显地认得他,这桩事情我倒有些不明白了。
  我推说腿不方便,找了个外座,把嫣然留在修元的身边:“柳兄,今天就请你多照顾一下我的宝福姑娘了。”
  他笑着点头,立刻陪她说话,动作间体贴入微,渐渐的嫣然的脸上腾起一抹红晕,神情间亦娇慵起来,我冷眼旁观,想来在修元未发兵的三天里,他们之间必定是有些事的,所以她至今不能忘了他。
  我端正起酒杯,掩盖住脸上的失意,真好一对璧人,罢,罢,罢,这件事情她做得完全正确,我若是女人,自然也选修元,这样一个年青俊挺,英气勃勃的少年将军,哪个少女不肯钟情,看了看自己的腿,我只有叹气,我,不过是一个人质,自身尚且难保,哪还顾得了别人。
  又抬眼寻绮丽,她已缠着子桓去看桂林,想不到平日里一个娇痴稚气的女孩子,关键的时候居然颇有风情,我满意地看她轻颦浅笑,转盼生姿,伫立在风神俊雅的子桓身边,可不又是一对玉人,突然间微微发呆,说不定今天我是专为别人作嫁衣来的呢,事到如此,唯有苦笑。
  我又端起了酒杯。
  这顿酒宴饮得冷清,众人俱是双双对对,独剩我一人只杯,不觉郁闷,忙唤来了那唱曲的小婢,教她《苍梧谣》——‘天!休使圆蟾照客眠。人何在?桂影自婵娟’。
  正自神与魂授之间,子桓笑着走了过来:“金兄怎么偏爱这曲,虽是应景,却惹愁情,很该改了去。”
  我笑:“自古悲秋咏愁,有几首赏桂词是欢娱的,若不是为了你的应景,我倒想唱些别的。”
  “金兄但唱不妨。”他有佳人相伴,心情舒畅,哪还会来理会我。
  得了这话,我索性放了酒杯,以筷击盏:“大笑间拂袖而起,抛簪弃履,问风流如斯者古今能几,赏名花,拼醇酒,消岁月,何为天下事,自有公等在,闲,闲,闲。”
  唱罢放声大笑,众人皆鼓掌,修元问:“这是何曲,怎么没听过?”
  “这是我自编的”,我回他:“有个名目,唤作《宛若归去》,柳兄喜欢么?”
  他不置可否,我也微笑,淡泊名利是一种姿势,功名成就则是另一种,我的矛盾便是龟缩挤兑在二者之间,这样尴尬的姿势如他那样得势朝野之人又岂会明白。
  这一宴直饮到掌灯时分,我喝得有六分醉,自觉步履轻浮,眼睑艰涩起来,忙起身告辞,在门口分手时,我同修元道:“我的腿仍未大好,父亲又是真恼了,恐怕这些日子还得住在公主府,柳兄何不经常走动走动,以解小弟病榻之苦。”
  他不住点头,脸上笑意盎然,其实我这话不过是给他个台阶,从今以后,不用我下贴去请,他自会频频上门的,这点我有把握,再回过身来,背着众人,给绮丽一个褒扬的笑容,幸亏有了她,子桓才没有深究嫣然的来历,他是监视我久了,到底生出些轻视之意来,哪里会想到我竟会把朝廷卿点的要犯带到他家去呢。
  回了府,绮丽亲自为我端来醒酒汤,“你原来安的是这个心呀”,她轻笑:“到底还是不好受吧,居然把宝福让给了别人”。
  我叹气。
  “要不要我陪你喝酒?”她倒想得齐全:“你们中原人不是很喜欢借洒消愁之类的,再和朋友诉诉苦,不要紧,酒我可以去厨房偷点来。”
  “这话错了,”我正色:“其实伤心的时候千万不要同别人说,情愿自己一个人呆着或是干脆做点什么事,因为没有人能承受你的烦恼,朋友也不行,何必要他们板着脸装作同你一样伤心的样子呢,这些都是假的,而且要是一不小心说出点什么秘密来,第二天后悔的还是自己。”
  她睁圆了眼:“你这话是对我说么,原是该我劝你呀,怎么你反而跟我说起了大道理。”
  我失笑,又打量她:“看来你还是挺有几招的,少相被你迷得紧呢。”
  她‘哼’了一声,“对付男人么,每个女人都是有几招的。”
  “哦”,我直了眼,好大的口气。
  “妈妈说如果你真对一个人用了深情,那你就永远不会是他的对手,很多手段不是不会使,不过是不舍得用罢了。”她看着我,似笑非笑:“宝福真是有福气呀,有你这么替她操心,你是真喜欢她吧,就算她的心不是你的,也非要帮她了此心愿”。
我笑不出了,她果然是个明白人,这是在点化我呢,真的,十个嫣然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不过为了这片心,处处占尽下风,也罢,就当是前世欠了她的吧,我叹着气,躺下了身来。

  不出所料,修元真是走动得勤快,每过几天,他便要来公主府坐坐,我伤神之余,倒也有些好笑,不知当他得悉宝福原是他半年前不甘不愿讨的那个妾,会有何想法?不过凭我对他的认识,修元是个豪情爽直的男子,无论如何,嫣然跟了他也不会吃太大的亏。
  不仅是他,子桓也常来,终是碍着身份的缘故,要多隔了十几天,公主府有了这二位贵客穿插,凭空热闹了起来,父亲不知究里,也曾暗地里盘问过我,我耸耸肩,并不说明,只小心翼翼地安排妥当,子桓是不能见到嫣然的,否则迟早要穿绑,而修元亦不可常见绮丽,以防口齿间露出破绽,我费心费力地周旋其中,颇为忙碌。
  人一忙,心情就差,忍不住要自嘲,此时腿已大好,我坐在椅子上,一腿点着桌子背面,人往后仰,‘咯答咯答’地翘着椅脚,一边叹气:“想不到我竟是芳妍楼里的人才”。
  当然这话不能说给别人听的,我只同绮丽一个人说。
  谁知她竟然是懂的,“芳妍楼,妓院呀”,她说:“你是说自己很会安排姑娘接客罢。”
  我一记没点住,几乎要从椅上跌下来,这丫头,怎么什么都知道。一时不由脸红心虚起来,原是欺侮她是西域人,不知中原风情世故,所以才说了这种话,偷眼看她,并没有脸上变色。
  “你可别瞎想呀”,我赔笑:“我是胡说的,那些姑娘怎么能同你和宝福比,这话可不能传出去的。”
  “怕什么”,她毫不介意:“大家都是女孩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妈妈说中原女人嫁人身不由已,有时候就像在接客,不过是对牢一个客人罢了。”
  这话真新鲜,我张了嘴,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她妈妈可是什么都敢说,真是有其母便有其女了。
  “你妈妈以前是怎么认识我父亲的?”摸了半天鼻子,我还是忍不住好奇,父亲是那样规矩守礼的一个人,怎么会认得这种世故泼辣的女子,完全背道而驰的性格。
  “不知道,”她也奇怪:“我妈妈不大提起金伯伯的。”
  “你不是送信来的么?”我问:“送的什么信?西域距此这么远的路,他们还有书信来往,应该很熟的。”
  她摇头:“我没见过那信,封住了,不过金伯伯看了倒很高兴呢,他也没说信上写什么。”
  我点头,看来父亲同绮丽的母亲真是旧识,又想起什么:“那你父亲呢?他在西域做什么的?”
  “也不算什么,”她谦虚地:“他不过是西域的子王,他与西域王是表亲。”
  我又一次要跌下椅子,天,这么大的来头,复坐稳了,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可又怀疑:“听说西域皇族都是紫眸,你怎么不是?”
  她笑笑,低下头来,在脸上摸了摸,又抬头,再向我眨眨眼,我一惊,这次腿一软,手没撑住,真的从椅子上滑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哈”,她拍手大笑,过来伸手扶我,我不接力,只瞪着她的眼,她的眼珠竟是紫色的,如彩霞般绚丽。
  “这是什么,”我惊呼:“怎么会这样?”
  “没有什么呀,”她无辜地说,摊开手来给我看,手心有二片极薄的亮片:“这是父亲给我玩的,它能改变我眼睛的颜色。”
  我傻了,子桓小看了我,我又小看了绮丽,这个女孩子,不简单。
  一声不响,我站了起来,仔细去看那二片东西,似是水晶质的,又还给她:“你还是带上吧,别惹事生非了。”
  她委屈:“是你要看的呢。”还是戴好了。怪不得总觉得她的眼珠深黑得特别,名副其实地二颗黑宝石,原来是这个原因。我叹气,世上的事情可真是难以预料呀,原来坐在我房里整天端茶送水的竟是位西域的公主呢,我是服了。

  8

  这伤又养了二个多月,坠叶纷飞的深秋季节,我的腿伤才完全复原,对此,全府上下最高兴的恐怕仍是绮丽,这样一来,我就可以陪她出去玩了。
  挑了个风高气爽的日子,我终于同她出去,一起的,自然还有柳修元与水嫣然。
  我们四人弃了锦衣车马,在京中的繁华闹市中游走,对于绮丽什么东西都是新鲜有趣,她又特别活跃,一路上我都得时刻小心,以防她一头撞到别人的身上或是铺子上去,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我们在京中最出名的‘燕华楼’歇脚。
  ‘燕华楼’著名的不仅是各色精致的菜肴,还有这玲珑的包间,一格格搭在楼上,窗栏紧靠长街,客人可以隔着珠帘俯看街心风景,而我们要的也是这里视野最好的一间。
  揉着初愈的小腿,我一手指向绮丽:“你要是下午再这么胡闹乱跑,我就自己回去了。”
  她咯咯笑着,讨好地上前为我倒酒布菜,这丫头,还真懂得查颜观色,实在是鬼精灵一个,我心里怨着,嘴里咒她:“什么时候等你嫁了人,找了个比你还会闹的姑爷,那才叫活该报应呢。”
  修元与嫣然相视而笑了起来,经过这些日子里的来往,他们已不再陌生,虽然身份仍未昭然,可双目之间的深情却是真的,我微笑着,暗中拿捏分寸,应该差不多是时候了。
  不过略吃了几杯酒,我放下筷来,索性来记开门见山,直奔修元:“你觉得宝福姑娘怎么样?”
  他吃惊,不料得我如此直接,看了看已羞得满面通红的嫣然,道:“很好。”
  “很好?”我笑他:“好到几分?咱们也不说废话了,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娶她?’”
  “愿意,”他毫不犹豫:“这几日金兄想必也已看出,我对宝福姑娘是真心的。”
  “如何真心?海枯石烂?誓比鸳鸯?”
  “金兄不要取笑”,他正色:“说什么都不重要,金兄只看结果罢。”
  “结果我是等不及了,不过眼前倒有一桩事情可以试试你的真心。”
  “何事”,他挑起眉毛,满不在乎。
  “她才不叫宝福呢,”我冷冷看他:“她的真名是,水—嫣—然。”
  话一出口,他们两人的脸色全白了,嫣然是吓得,修元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霍’地站了起来。
  “惊什么?”我伸手示意他坐下,淡淡道:“没有想到吧?可事实就是如此,你的心上人大半年前就进了门了,可惜你都没有好好看过她,没料到最后竟又喜欢上她,事情有些棘手呢,是不是,修元,你准备怎么办?”
  他呆呆坐下,往日潇洒神情没了影,我笑着,盯着他,有些不怀好意,这个麻烦终于也轮到了他头上。
  绮丽睁大眼看着他们两个,再看看我,有点明白了,我飞快地把这件事情向她解释了一遍。
  “原来是这回事呀,”现在桌子上只有她一个人还在笑了:“怪不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又转头向修元:“有什么好犹豫的,喜欢就娶她罗,你们俩还真有点缘分呢。”
  “你不要以为我这是在故意捉弄你,”我继续对修元道:“我救水姑娘不过是看了你的面子,她毕竟是你的女人,落到牢里你面子上也不光彩,如果你确实不喜欢她或者觉得不值得,你就今天给我说个明白。”我偷偷瞟了眼已是摇摇欲坠的嫣然:“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当作没救过这个人,咱们把她送到刑部,马上结案清卷。”
  “不,”修元脱口叫出来,光洁如玉的额上也渗出了汗,我听在耳里一阵轻松,可又暗暗地有些难过,他果然是个深情的人。
  “你仍是准备娶她的罗?”我眯了眼,一字一字问。
  “是,”他虽然艰难,总算不勉强。
  “好,”我一拍掌,又倒上酒去:“今天把你们叫出来,就是为了了这件事,这顿饭吃完,水姑娘也不用回公主府了,直接跟你回去就行,剩下的事情,我恐怕也无能为力了。”
  他点头,转着酒杯,眼光阴沉下来,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这件事已经完结,我也该抽身而出了,相信以他的能力地位,终能保得下心下人来。
  我自顾自地吃着菜,又挟给绮丽,不再理会他们的面色,这小子既然得到了佳人青睐,就算吃点苦也是应该的,我并不是个得道的圣人,我有我的行事方法。
  楼下突然一阵大乱,耳听得有队人冲上了楼来,又一脚踢开门,闯了进来,手执兵器,满满挤了一屋子。
  我喝:“什么人,这么大胆,知道谁在这里么?”
  “呸,管他谁在这里?”为首的一人满嘴络腮胡子,粗头大耳好不讨厌,露着一口金牙,狞笑:“我们是专来拿钦犯的。”
  “你瞎了狗眼,哪个是钦犯?”我冷笑,一指修元:“你看这是谁?镇威将军认得么?不认得也听到过吧,竟敢在这里撒野。”
  他一呆,忙换了副面孔,恭恭敬敬起来,行了礼,赔着笑:“不知将军在此,咱们都是刑部的人,不过确是刚才有人来报几个月前杀了瞿州知府的人犯在此,小的是奉命来拿人的,请将军高抬贵手。”
  “谁报的?有没有认错人?”我道:“这一没人证,二没物证,你就敢来拿人,胆子也忒大了点”。
  “是我报的,”忽然有人叫了起来,一个女子从门外走进来,盯着我的样子像是要杀人,可不就是个被我抽了一鞭子的陈珠珠,她指着水嫣然:“就是她,是她杀了我父亲,她叫水嫣然”。
  我看了看修元,他的脸色铁青,嘴抿成条线,可还是站了起来。
  “她不是水嫣然,”他冷冷地看着陈珠珠:“你认错人了,她叫宝福。”
  “她是,”陈珠珠虽然被他的眼神吓到,却还是拼命从嘴里挤出了句话:“我认得的。”
  修元不再理她,直接朝向那刑部的人道:“这女子是我的未婚妻,名唤宝福,原先那杀了人的水嫣然却是我的妾,难道你们认为我连自己的妾也认不出么?”
  他的话语坚定,眼光又凌厉,完全把那班人镇住。
  乘此机会,我向陈珠珠抱屈:“陈大妹子,我上次是狠了点打了你一鞭子,你也用不着下这样的毒手吧,叫刑部来拿人,你这玩笑开得太过啦。”
  “你胡说,”陈珠珠急了:“你这小人。”
  “我是小人,”我笑:“那一鞭子打得也厉害了点,来,让我看看,伤大好了吧?”一边作势上前。
  她急了,紧紧抓住胸口的衣裳,缩到一角:“你这坏蛋,你别过来。”
  见她如此,那络腮胡子更相信,忙笑了起来:“将军开玩笑了,自家的妻妾怎么会分不出来,定是那女子看错了,千万莫怪罪小的,咱们这就回刑部复命。”他打着招呼,想退。
  “就这么退了?”我奇怪:“你们无缘无故闯进来扰了将军喝酒的雅兴,还口口声声冤屈将军的未婚妻,刑部的人很威风呀,明天我倒要去问问刑部侍郎严密,他是怎么找人办事的。”
  我这话口气大,他更害怕了,虽是秋天,仍汗流浃背起来,挤着笑问:“不知这位公子是谁,竟认得咱们严侍郎?”
  “你别管我是谁,”我冷笑:“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知道官大一分压死人,可没料得刑部的一个小官也有这点架子,这还是在京里呢,天子脚下你们也敢乱来?”
  他尴尬的一张脸,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手下的人也呆住了,挤在房里门外动弹不得。
  我与修元也不响,冷冷盯着他们。
  “出了什么事?”一个清朗的声音问,门外又是一阵走动,众人分开条路,有人缓步走了进来。
  房间里本是满满的人,可那人一进来,我又觉得房间空了,仿佛所有的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只见他一身白衣长带,手中纸扇轻摇,眉角眼稍俱是灵秀,我是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天下竟然有如此俊美的男人。
  修元也爱穿白衣,子桓亦是朝中出了名的美臣,但都不若眼前人的轻逸秀美,却又不带着一丝脂粉气,他一双星眸只微微一转,便没有人敢再抬起眼来,我心头一跳,世上真的有仙人?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淡淡道:“吵得紧呢,我们原是隔壁的,都实在坐不下去了。”他的声音清越低深,亦是叫人听了说不出的舒服,竟没有人敢在他之后说话了。
  我坐在椅上,眼见他的眼光扫来,只好起身,咳了一声,笑道:“这些刑部的人认错了人,我们不过是在评理,若是扰了公子的雅兴,真是得罪了。”
  他看着我,微微一笑,我只觉一阵炫目,乖乖,我还是的男人呢,若是女人见了岂不是要发狂。
  “如果确实是误会,说清楚了,公子也就罢手吧,”他浅笑:“得扰人处且扰人,何苦大动肝火。”
  我忙点头,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有什么不可以的,况且我也该找台阶下了:“那就听这位公子的,我们不怪罪了。”
  络腮胡子松了口气,忙向我们行礼告退,低着头引着大队人走了。
  那白衣公子点头,又向我一笑:“多谢多谢。”并不多话,也自走了。
  他虽走了,可房间里的人仍是未缓过气来,我与修元对视了一眼,京城里竟有这样风流的人物,此人定大有来头,一转眼,却见那陈珠珠仍在墙角发呆。
  “喂,”我没好气:“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她惊,瞪着我,却也没动。
  这时,修元也坐不下去了,起身向我告辞:“多谢金兄,以后必当登门拜谢。”他领着嫣然,也匆匆离去。
  我送走了他们,又关了门,看着陈珠珠:“来,坐一会儿,我保证不打你,我们好好说话。”
  她报不了仇,也豁出去了,索性坐了下来,愤愤地:“你这小人,都是你护着她。”
  “不要这么偏激嘛,”我叹:“陈姑娘,怨怨相报何时了呢,你跟了这些天了,也累了吧,可是你报不了仇的。”
  “胡说八道,”她怒:“要不是你,我早报仇了。”
  我不理她,这女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你要报什么仇呢?你父亲也害了水嫣然的父亲呢,要不是你父亲一纸密告,水家岂会家破人亡,你要报仇,人家还没先来找你呢,你父亲,说句不好听的,是活该。”
  她怒极,可又驳不了我,流下泪来。
  “你说得对,”我又道:“有我在你是报不了仇的,而且就算没有我,柳将军也不会让你得了手,难道你自认为斗得过我们两个么?”
  她呆住,软软依在桌上,抽泣起来。
  “知道处境就好,”我伸手慢慢抚着她的头发:“人不能用蛮劲的,做事要靠脑子,知道自己是鸡蛋就千万别往石头上撞,你不过是为着一口气才要杀她,可杀了她你也活不成呢,这件事你没想过么?”
  她绝望,嚎啕大哭出来,我点头,发泄一下也好,她是听懂了。
  “回去吧,家里还有人等你吧,”我轻轻道:“女孩子总要找个人家定下来的,不要为了一口气断了自己的路,上次我打你是狠心了点,可要是落到柳将军手里,你相不相信他会一刀杀了你?”
  她顿住,害怕起来。
  “所以说我还算心软的呢,”我哄她:“你这么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子,被血淋淋地陈尸街头可不妙呀,还是快回去吧,今天你和柳府的樑子算是结下了,我要是你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先避避风头再说。”
  她万般无奈,委委屈屈,可还是走了,我的话倒不全是吓她,若真把修元惹毛了,杀了她灭口也是可能的。
  复回过身来,我只觉浑身舒畅,又看一眼绮丽,她倒听话,老老实实地坐在位子上,话也没有一句。
  “怎么?”我笑她:“害怕啦?没见过官吧。”
  她白我一眼,道“那些官也是你叫来的吧,你是故意把柳公子逼到这个地步的。”
  我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姑娘,真是聪明,又停下来,认真对她道:“我这全是为了嫣然好,不把这件事搞大,她就永远见不了光,我不走这一步,迟早都会有这一天,还不如在我面前早点办了省事呢。”
  她点头,可又怀疑:“如果柳公子不肯带她走怎么办?如果他承认她是杀了人呢?”
  “我们是死人呀,”我不屑:“如果他敢这么说,我就一口咬定水嫣然是你的人,”又凑过去讨好她:“凭你西域小公主的身份,就算闹到了刑部,他们也会给你几分面子的。”
  “想得美,”她不吃这套:“那个陈姑娘说得对,你这个坏蛋,如果柳公子不认她,宝福就会死心了,对不对,你这小子,故意这样逼他们,还是想宝福回到你身边来吧,可人家偏偏是深情似海,你呀,没有辙啦。”
  我被她说得胸闷,咬着牙半天说不出话来,女人,果然是不能太聪明的,要是讨了这样的老婆,我非活活气死不可。
  “走”,我跳了起来:“不逛了,回府。”
  “生气了呀,”她笑,马上转弯说好话:“不过你真聪明,这条计策多好呀,左右都能赢,连认识的人也多,那个什么部郎的你也认得。”
  “是刑部侍郎,”我好气:“你别乱拍马屁,有什么话直接说,是不是想继续出去玩?”
  “不是呀,”她嘻嘻地笑了,柔媚地缠了过来,拉住我手臂:“你人头那么广,是不是什么都打听得出呀?”
  “打听?”我奇怪地看她,却见她脸上晕红,似喝了酒般,红粉绯绯,眼却是明亮如星。我怔住,终于明白过来,这丫头,莫不是动了心了:“你是想打听刚才那个劝架的人吧,”我问:“那个穿白衣服的?”
  “是,”她也不怕羞,眼波流动:“这人多特别呀,怎么说来着,叫人见之忘俗,我从西域一路过来,见得人多了,还没见过这样清秀尊贵的呢,见了他,其他的人都变尘土了。”
  “原来这样,”我笑了起来:“我们绮丽姑娘总算情窦开了,”忽觉不对,又气:“小丫头,你这话是把我也给骂进去了,真该打。”
  她吃吃笑了起来,然而眼更亮,颊更红,我高兴,又有些担心,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妹妹,居然也动了情,不知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呢?要知道人一长大,烦恼可也就来了。

草草画画 发表于 2007-1-28 15:57

9

  嫣然离开公主府的第三天,我同父亲谈判,“我要回府去,”我说:“伤已经大好了,再住在公主府会招人猜疑。”
  他不放心:“这里自然留不住你,可你回去也别轻举妄动,自己须知道自己的处境。”
  我点头听了,他仍是担心我会娶小馨吧,其实这已经不可能的了,嫣然已走,我也该安静下来。
  当晚便回了自己的府坻,一进门,却见子桓立在堂中。
  “你回来了,”他微笑:“事情办完了,总还是要回来的。”
  我笑,他是彻底明白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了,这次大概是来摊牌的。
  “真是好计策呀,”果然,他冷冷道:“没想到那个带到我府里的宝福竟然就是水嫣然,还当着我的面把她送给了修元,金毓,我真是小看了你。”
  “哪里,哪里,”既然撕破了脸,我也无所顾虑:“少相也不简单呀,连如意都被你买通了,曾经我还以为她与众不同呢,谁知竟也逃不过少相的手心。”
  他面上淡淡:“只要是人总会有弱点,如意连鞋子上都要绣元宝的花样,她必定是贪钱的。”
  “不错,”我鼓起掌来:“少相的确懂得利用人的弱点,不知少相准备怎么对付我的弱点呢?”
  “金兄是个聪明人,手段也活络,这样一个人才本是该为朝廷效力的,可惜命理生得差了,天生便注定要蜗居在此”他再次微笑:“所以小相又怎么会去对付金兄呢,金兄本身就是一个弱点呀。”
  我怒视他,这话说得恶毒,真是说到了我心窝里,“既知如此,就早该把话挑明”,我亦出言不逊起来:“少相这么忙碌还要整天装模作样地陪我风花雪月,每次我在喝酒作乐时,少相却都是在受罪罢,这可不是你自找的。”
  他‘哼’了声,并不搭话。
  我又道:“少相是不是想回皇上那把我设计的事情翻出来?你不会这么傻吧?别忘了那次我带着她从你府里出来时你是亲自送我们到了门口,当时门外颇有些人的,好像兵部王大人的马车也刚刚经过呢,谁都可以证明这个朝廷要犯是与你认得的,若是你真想把她下了大狱或是为了这件事让皇上责怪于我,到时我就反咬你一口,让你也脱不了干系。”
  他勃然大怒:“金毓,你这是要挟我。”
  “要挟?”我笑笑“我是在提醒你,这个哑巴亏,你是吃定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不在意,侧着头斜视他,从今往后我们便是明路的对手了,想到以往欢歌畅饮的日子,我心里不是不难过的,统共才这么几个朋友,又要少一个。
  “别太嚣张了,金毓,”他清清楚楚地,一字一字道:“你不过是我手里的一只笼兽,你的命还握在我手里呢,牙若是露得太早了是要吃亏的。”
  果然,这天晚上起,我是完全的被软禁了起来。子桓说得对,我不过是一只笼兽,对付我,他是总有办法的。
  我的府坻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笼子,所有的仆人又都变成了看守,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我这只困兽,我再也出不了门,终日幽闭在房间里,成了名副其实的犯人。
  这样的过了一个月,终于,父亲来看我,当他进门时,我们二人都震呆了。
  “毓儿,”他急急地抢上来,一把握住我手:“你怎么会变得这样?”
  我是脸庞削瘦,神情呆滞,若不是小馨天天地为我梳洗换衣,我会和天牢里的犯人一个样,看着父亲关切的眼神,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好孩子,这些日子把你闷坏了罢。”他亦眼中濡湿,不住拍我的肩,又怒:“郁子桓欺人太甚,竟然在皇上的眼皮底下软禁你,要不是绮丽几次上门都进不来,我们还要被蒙在鼓里。”
  我摇摇头,其实都一样的,我总是被软禁的,不过这次的笼子小了点罢了。
  “父亲,”我叹息:“还是别把这事情闹大,皇上知道了,少相不过是被责怪几句,真正受伤心痛的,仍是母亲。”
  他不住点头,又伤心:“都是我害了你。”
  “别这么说,”我勉强笑,安慰他:“这个角色总要有人来当的,不是我就是磊,磊是太过正直诚实了,还是我比较适合些。”
  闻言他忽然拉紧我手,将我引至他胸前,像是抱着我,却在耳边轻轻道:“毓儿,郁子桓已准备上书皇上,欲把你调入宫中任禁军侍卫,他想永远把你关在宫里,为父今天来,是为了帮你的。”
  “父亲别太操心了,”我一阵心酸:“到宫里其实也不错,反正比关在这房子里强。”
  他长叹一声,把我抱得更紧了:“绮丽的身份你知道了么?”
  “嗯”。
  “她本是西域的皇族,西域王也很宠爱她,上次我写信把你的事告诉了她母亲,她便出了这个主意,想让你同绮丽成亲,如果你成了西域子王的娇客,就可以同她回到西域,永远脱离这里了。”
  “成亲!”我吃惊,绮丽的母亲可真能出主意。
  “如今你是没有靠山,所以郁子桓才会这么欺侮你,”父亲低叹:“磊已是武林的准盟主,他也有了自己的势力,你走后,朝廷也不敢拿他怎样,如果有西域子王替你撑腰,皇上是不敢阻止你的。”
  我张大嘴,这倒是个办法,可是,难道金家的男儿总逃不脱联姻的命运,非得利用这一层关系么?沉吟半晌,我抬起头来,迎着父亲期望的眼神,我难过起来:“对不起,父亲,这事我不能答应。”
  “什么,”他吃惊,又怒,一把推开我:“你就非要这么犟脾气。”
  我低下头来,这当然是个好办法,可是他并没有想过呢,若是这样,西域人会怎么看我,我不过是自一个中原来的无用的驸马,我的地位,也不过是从人质转为了逃兵,而且为了自己的安全去牺牲绮丽,我做不到。
  “傻孩子,”他急起来:“这是唯一的办法呀,你不能再想想。”
  我摇头,狠狠地,我在中原让人笑话也就算了,毕竟都是自己人,我不能出丑出到西域去,躲避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办法,到了西域我会更难过,绮丽也会不开心,她不是刚刚看上那个白衣人么,我怎么能同她做夫妻呢。
  “父亲,”我咬了咬牙,抬头,故作轻松:“我不喜欢绮丽呢,其实当我们第一眼看到一个女人时就知道她会在生命里占什么地位了,对于我,绮丽只是个小妹妹,同磊一样,我怎么能和自己的妹子成亲呢。”
  父亲呆住,很久,垂下头来,他明白了。
  “所以还是让我自生自灭吧,”我苦笑:“绮丽说得对,人的环境是天生注定的,可是我们要懂得通融之道,如果我不肯正视看清自己的命运,还有谁能帮助我,要是只会找法子逃避,那是连我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父亲回府了,虽然他的计策没有成功,可他并不失望,我永远忘不了临走时他欣喜的目光,这一刻,我突然明白,要是我真的听从了他的方法,那么在他心里,我就永远是个不成才的浪荡子,我还是做对了。

  父亲的消息完全正确,半个月后,宫里便来了人,传旨,宣我为禁军侍卫,又是一个虚名儿,比翰林院的那个强不了多少。
  我也不多话,收拾了东西,当晚便住进宫里,临走时,小馨拉住我的衣袖,哭成了泪人。
  我抚着她的长发,唯有叹气,我们的缘分尽了,从此后她也要回少相府去领命,这个女孩子是真心对我呢,可惜是无法回报她了,自那日见到修元同嫣然走的一刹那,我才想通了,男人,只有立定了根基时才有资格选择自己想要的女人,也才有女人肯认真跟了他,爱恋和信任是需要安全保障的,我亦再一次向自己肯定,嫣然没有选我完全正确,我保护不了她。
  皇宫里我是常来,皇上近日身体不好,比往日少见了许多,可我进宫那晚,他仍在病榻前召见了我。
  衬着房中明亮的烛光,我慢慢走上前去,跪在地上,抬头看那权倾天下的老人,我那贵为天子的外公,他果然是老了,皮肤松松垮垮地搭在脸上,可惜,他仍是放不下,想不通,费尽心机地要牵制住天下。
  “毓儿,很久不见,你又长高了,也更英俊了,”,他微笑,脸上顿时又多了许多条沟壑:“以后就要驻在宫中了,可要好好做事呀,等联身体康复,还要为你的婚事操心呢。”
  “谢皇上,”我叩首,这也算实话,我的婚事的确令他操心,新娘必须是个身负重任的贵族呢,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姐可以有此能力,不过他总有办法的,找个没落的贵族谈条件既可。
  不过略说了几句,我便被人领到自己的房间,很宽敞的一大间房,也配了宫女太监,到底是与众不同些,相信别的侍卫都是住在一起的,而且住在宫的最外围。
  我百无聊赖,开始在宫里闲逛,都说宫里繁华富贵,样样俱佳,我看也是一般,不到几日,便与几位年轻的公主皇子玩到了一处,可惜他们自幼受的是正统教育,又缩手缩脚地没什么胆量,这不禁令我深深怀念起绮丽来,同她在一起,可算是趣味相投,也总能尽兴。
  就在我差不多要把宫时玩个遍的时候,我遇到了十一皇子晔,他与我年纪相当,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私底下,我是认为他睿智通达更胜太子竮,自然,这话只能是心里想想。
  前一阵子,他被皇上派往外省巡察,回来后又经常在吏部当差,所以在我进宫近一个月后,我们才真正见了面,并且一见如故,承他看得起,我被邀去他的府里饮宴。
  那一日天气转寒,我披了皇上新赏的灰貂皮头蓬,来到十一皇子府,那是皇宫西南的一处庭院,皇子没有成家立室,还是住在宫里的。
  出乎意料,皇子晔居然在府门口亲自迎我,又一路陪着到了大厅,我不由警觉,我的身份想必他是明白的,就算是猩猩相惜,总不会抬举到这个地步,心里猜测着,脸上还是笑得欢畅。
  进了厅门,眼见一人手执素扇,白衣飘飘,当门而立,神情雍容宛如玉树临风,我眼一亮,这不正是绮丽要找的人。
  “来,金毓”皇子晔向我说明:“这位是无非公子可算风流名士,可惜不爱追求功名,否则以他的才情,今年的状元恐怕要另易其主了。”
  “好呀,”我笑:“原来大家都是闲云散鹤,正好聚在一处。”
  无非只是微笑,然而神情高傲,并不多话,我看着他绝世的风华,又笑:“无非公子这样的人使人过目不忘,不知公子可否还记得我?”
  他点头,皇子晔却哈哈大笑起来:“金兄还不知道呢,那次在‘燕华楼’,不光是无非公子在场,算起来,那次才是我第一天见金公子呢。”
  “哦”,我也笑了,怪不得,想来,也只有皇子晔才有能力令如此骄傲出尘的人物为他出头。
  既然是旧相识,说话又方便了许多,皇子晔谈吐风流,举止倜傥,满席间俱是他的高谈阔论,我含笑听着,暗地打量无非,这样出众的人物,怎么可能不在意名成功就,不过一个小小的状元入不了他的眼罢了,却不知他与皇子走在一处是为了什么。
  酒过三巡,皇子招来歌姬,唱得是《宫乐府》,“…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幕”,那女子唱得曲调清灵,字语间款款生情,我听得摇头晃脑起来。
  晔笑:“金兄偏爱音律吧,那可真要赏耳了,我这府里的歌伎都是京里最好的,连皇上也喜欢呢。”又向无非道:“无公子却好舞步,最近府里新进了名舞姬,会跳得一脚西域舞曲,真个是步步莲花,倬然生姿,才入府几天,今日倒可以叫她来为公子助兴。”
  无非欣然点头,我也好奇,早听说西域舞娘风情万种,想不到能在这里一饱眼福。
  谈笑间一队乐师已经上堂坐好,手里捧的乐器奇异百怪,果然是西域来的,片刻之间,厅中便娓娓奏出曲乐调,节奏开始缓缦,透出阵阵神秘和诱惑。
  一位舞姬蒙着脸,亭亭着腰,指若兰花,柔软的身体却又立得挺拔,手足摆成散花般的形状,她正踩着曲中的韵律,轻轻摆动身体,一个节拍一个动作,一步一步向厅中欺近,好一种贴魂贴骨的舞步,这样诡魅的舞蹈在中原是决不可能见到的。
  随着曲子不断加快,她的身体急促地颤动着,腰身扭得似一根可任人摆弄的铁丝,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看着,耳听得节奏继续加快,终于来到高潮,化为舞终时的飞旋,那女子颇有功底,一口气转了二十多个圈,手足衣袂挥洒如仙,引得众人大力鼓掌起来。
  乐声截然而止,舞者与观者无不心有不足,乐师们意犹未尽,指尖仍自扣在琴玹上不肯放下,那女子已再度回复原先的姿势,身体挺拔,手足散花,宛如一座临风的飞天。
  “好”,我喝了一声:“当真是…”,这话没说完,因为在此同时,那妖媚的舞姬突然拉下了脸上面罩,只见她双颊绯红,香汗如露珠般滴了下来,面容娇艳的却似一朵花,那不是绮丽是谁。
  我张大了嘴,像被人一把塞进了个鸭蛋,睁眉圆眼,双掌鼓到一半,被施了法术似地停在座上,无非与皇子晔大是奇怪,俱转了头来看我,不意大堂中央,绮丽一身舞姬的袅娜纱裙,人却已经半蹲了下来,她一手抱住肚子,一手指着我,眼神放肆,哈哈狂笑,这个小丫头,当真是什么地方都敢闯,什么动作都敢做。

草草画画 发表于 2007-1-28 15:57

  10

  我是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常态,晔也见了绮丽的笑状,奇道:“难道金兄认得这个舞姬?”
  我只有苦笑,离了座,来到厅中,一把把这个闯祸胚拉了起来,转身向晔告罪:“实不相瞒,这个女孩子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名唤绮丽,她自幼顽劣,这次大概是专为了进宫来找我的。”
  晔摇头大笑起来:“如此鲜妍的佳人,哪里会有罪。”
  我赔着笑,手里牢牢拉住绮丽,又向他告辞:“我这个妹子实在太过分了,居然敢混到皇子的府里来,请皇子恕罪,容我早点告退,先把她送回去再说。”
  晔见我动怒,只好起身送客,又关照:“不要过于责怪令妹,她很可爱,舞步又好,如果喜欢可以留在宫里多玩几日回去,我这里一点也不介意的。”
  我不住点头,足不点地,一路牢牢拉住绮丽,把她硬拉出了皇子府。
  “干什么呀,”她倒不开心了,一出大门便丢开我的手:“拉得人手都疼了,你这么凶作什么。”
  我瞪着她:“你可真会玩呀,混到宫里当舞娘啦,进来几天了?有没有人为难你?”
  “没有呀,”她笑,“我来了二天了,这里的人都不错嘛,侍我很好的。”
  “那是因为你才来了二天,要知道皇宫里的齵龊事多了,没吃亏是你运气好。”又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不光是为了找我玩吧。”
  “你知道的呀,我为什么来。”她咯咯地笑:“你看,不用靠你,我自己也能找到他,可他叫什么名字呢?”
  “唉”,我叹气,“那人叫无非,你刚才也见到了,这下你可心满意足了。”
  “是呀,”她倒老实,又问我:“你还知道什么关于他的事?刚才我跳得好不好,他喜不喜欢?”
  “喜欢?”,我没好气:“喜欢什么,他不过当你是个舞姬,宫里这样的女人多了,要是他是个小人自然会‘喜欢’你的,如果是正人君子,才不会上眼呢。”
  “原来如此,”她无精打采起来:“那么我是白跳了,还亏我练了那么久呢。”
  “算了算了,”看到她不笑的样子还真不习惯,我只好哄她:“你还是跳得不错的,那个无非一定是印象深刻,现在你舞也跳过了,人也见到了,马上给我把这套裙子换了,我送你出宫。”
  “不”,她倔强起来:“我来了,就不走了,我要留在宫里。”
  “开玩笑,”我怪叫:“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留在宫里,我能把你藏哪儿去?要是被人搜出来,是要问罪的。”
  “也许不用问罪呢,”她睨我:“我是西域的小公主,我的一个姑姑曾经嫁给以前的永乐侯,我和柳修元还是远亲呢,不信你跟我去问问皇上,看他留不留我在宫里。”她说着,举步就走。
  我急了,上前一把抱住她:“姑奶奶,我信,我信,别去问。”马上心虚地四处观望,这个丫头,胆子也太大了,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有我一个人质在宫里还不够,她也要来挤一腿呢。
  “那么你同意帮我了?”她得意地看我:“别以为我是宝福,你说什么就信什么,你想骗我,还差点。”
  “是,是,是”我一迭声地低头做小,说实话,对付她我还真没把握,这个小姑奶奶是真正的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我又回去找皇子晔。
  “金兄说得哪里话,”他满口答应:“令表妹想要在宫里玩,自然是欢迎的,就留在金兄的那栋楼里吧,反正房间很大,我再派些人过去服侍照应一下。”
  我回房,连夜赶了封信出来,托人带给父亲,告诉他绮丽留在了宫里,当然不能说是为了无非,只说她是贪玩,写信不过是为了让父亲放心,第二天,父亲的回信就来了,通篇大骂我一顿,又责令了一个月的归期,非要我拍着胸脯大作保证,绝对不会让她有一丝损伤。
  握着这封信,我可是欲哭无泪,瞪着绮丽活泼欢快的影子,只得心里安慰自己,不管如何,总得找个方法,软硬兼施也要把她尽快弄出去。
  可是不等我动手,绮丽倒先开始行动了,她居然亲自去找皇子晔,主动提出要教他的舞姬跳西域舞,我还没来得及把第三封保证的信写出来交给父亲,她已经公然在皇子府登堂入室,并凭着灵活的手段,赢得了全府上下的欢心,
  遇到这样的女人,我只能说自己倒霉,万般无奈之下,为了防止她惹出事来,我只好天天跟在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倒开始像她的跟班了。
  无非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我说他特别,是缘于他身上某些我不能认同的特质,他话不多,很沉默,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懂医术,识运理,他本是皇子晔身边最得力的谋士,然而就这样的一个聪明多才的人,身上却缺少了一样东西——心机,他不懂得拐弯抹角,不知道圆滑通融,这种人,在我眼里通常只好用三个字去形容——缺心眼。
  不幸的是,绮丽喜欢的居然就是他的这种缺心眼。
  “你不喜欢他是因为他是这样一个真心实意的人,”她是这样反驳我的:“他跟你完全不同,不会耍手腕,不会勾心斗角,人又正直善良,这你当然是看不惯的。你是个真小人,他却是个真正的君子。”
  我被她说得脸色发绿,曾几何时起,我居然从疼爱她的大哥变成了勾心斗角,耍着手腕的小人,怪不得人说女大不中留,女孩子都是没有良心的。
  几日后的一个下午,我们同往常一样聚在晔的书房里,这些天,只要晔不去吏部,每天我们四人都会聚在这里,我躺坐在一张香妃榻上,无聊地,随手翻着《孙子兵法》,不时瞄一眼过去,不远处,晔与绮丽在看无非作画。
  “好,好”,只听得晔一迭声地赞:“轻淡柔媚,笔走秀隽,颇具性灵之美。”又自吟道:“腻粉琼妆透碧纱,雪休夸。金凤搔头堕鬓斜,发交加。好一张丽人春睡图。”
  “我却唤它为‘思梦笑’”,无非微笑:“皇子也喜欢子澄的诗,那就该记得〈栩庄漫记〉,李冰若亦不是说:‘思梦笑’三字,一篇之骨呢”。
  绮丽圆了眼,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我不由要笑,这丫头,哪里懂得诗,想哄住那个缺心眼,她平日的手段恐怕没有用。
  我伸着懒腰,起身踱了过去,果然一副美貌绝伦的仕女图,“红腮隐出枕菡花,有些些。”我点头:“无兄真是精细人,连这些细节都画上去了,只是这样的美人,只能放在画上瞧瞧,平常日子里是不大有的。”
  “未必”,无非摇头,纤长如玉的手指抚过画卷:“这画上的人自是有的。”
  “什么,”我竖起耳朵来,相信一边的绮丽也一样:“有这样的美人?她是谁。”
  “是在下的小师妹,”他道,“如今她人在姑苏老家”。
  “小师妹?”我盯着他:“无兄好福气,有如此秀色绝伦的师妹,不知有没有许配人家,若是云英未嫁,这样的美人,就是皇妃也能当了,正好皇子也没有家室,这缘分说不定就在姑苏呢。”
  “哪里,哪里,”晔笑了起来:“金兄最爱开玩笑,这样的美人,自然是无非公子的心上人,小王又岂能夺人所爱。”
  “果然,”我面上笑着,眼里却无笑意,问:“无非公子有心上人了?公子仍未娶妻吧,这女子是不是你的未婚妻?”
  “不是,”他摇头,我松了口气,瞟一眼绮丽,这丫头好沉着的底子,居然脸色不变。
  “不过我母亲是深有此意呢,”他淡淡道:“母亲最近也来信,总是催我回去,大约是想早点把这事给办了。”
  “这可不行,”我冲口而出,马上又笑:“无公子这样的男儿,娶妻自然要详加考虑,不是天下第一美人,又怎能配得上你。”
  “金兄此言差了,”他正色:“娶妻求德,容貌不足为凭,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然是应听从家长的。”
  “是,是”我马上赔笑:“无公子真正名士正气,一举一动都来得庄重,小弟很佩服呢。”
  闷着气,回了房,我关上门,开始训绮丽:“你不觉得那小子不但是缺心眼,而且剩下的几个心眼也是实心的?这样一个迂腐的人,要的是三从四德,三从四德你懂么?你做得到么?还是乘早死了这条心吧,我看他是虚有其表,可惜了一副大好躯壳,里面却长错了脑子。”
  “不错呀,”她倒无所谓:“他很可爱呢,我就喜欢看他这么摇头晃脑的吟诗作画,再说他的师妹又不在这里,现在是我在他身边,我就不信,我会得不到他。”
  我摇头,又叹气,这丫头太自信了,这就是从来没吃过苦头的缺处,总以为自己什么事都能摆得平,可是她没见过中原的老夫子呢,无非虽然年轻,却浑身透着酸腐气,在她是瞧着新鲜,要知道这样的人最难弄,脾气又臭又犟又硬,很难说得通。
  “你莫不是真想嫁给他?”我问:“他说的东西你都不明白,你玩的花样他又不喜欢,看不出你嫁给他会有什么好处”,又自好笑:“这位无公子还真是玉树临风,可不就是一颗树,木头脑筋。”
  “谁说我要嫁给他了,”她反而奇怪起来,瞪我:“我很欣赏他,也很喜欢他,可是我没说一定会嫁给他呀。”
  “什么,”我吃惊,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哦,你还是在玩呀,小姐别玩得太厉害了,在男人,这叫寻花问柳,风流倜傥;在女人,这却叫水性杨花,残花败柳,我看你是玩不起的。”
  “怕什么,”她毫不动怒,仍笑嘻嘻地看我:“我爸爸说,人生下来就是专为来玩的,这世上,只怕想不通,不怕玩不起。我又不害人,不过是尽着自己的心意罢了,我要向谁交代,谁又敢多说我一个字。”
  我倒坐在椅子上,只有了喘气的份,这丫头,我可管不住,还是乘早想办法把她弄回去才是,没想到她天不怕地不怕到这个份上,我是魔头,她就是魔王,叹着气,暗地里又有些好奇,不知道她父母是什么样子的,居然这样教女儿,其实这话我自己也想得通,不过她到底是个女孩子,这样明目张胆地也太嚣张了些。
  “怎么,生气了呀?”她娇笑着过来看我:“那就再跟你说一句罢,我妈妈说:男人,底子里都是一个模样的,对他们千万可别太认真了,因为这男人呀,总是贱骨头的多。”话未说完,她便叽叽咯咯,一路狂笑着奔了出去,留下我呆坐在椅子上,不知脸上是要哭,还是要笑。
  坐了一会儿,我渐渐地明白了过来,这丫头,也许并不要Sorry心些什么呢,她是什么都通什么都透,我在这儿装疯卖傻,她却是整个的游戏人间,只怕我陷进去了她还在岸边观望呢,这么想着,自己也‘朴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个如花似玉木瓜脑袋的无非公子,碰到了她也算倒运,管他再怎么满嘴的之乎者也,一心的孔孟之道,大概这次也难逃过这‘桃花劫’。
  正在偷笑,忽听门开了,有人走进来,我马上板起脸:“又回来做什么。”
  没声音,回头,却见一人衣袂飘带,浑身的精致,满脸的文秀。
  “郁子桓”,这下,我的脸是真的沉了下来。
  “金兄好清闲呀,”他四处打量:“禁军的侍卫当得蛮开心的吧,俸禄还拿得可真容易呢。”
  “这一切还不都仰仗了少相,”我冷笑:“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有什么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我瞧着恶心。”
  “好大的脾气,”他微微笑了,自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金兄现在是找到靠山了吧,所以口气也硬了,可惜这座山是纸糊的,金兄难道没看出来,不是小相夸口,只要我一伸手,十个皇子晔也保不了你”。
  “真了不起呢,”我嘲笑他:“少相一只指头就能按死我这只蚂蚁,可少相为什么还不动手,跑到我这蚂蚁窝里来做什么,来警告我?不会这么费力吧,你也太抬举我了。”
“哼”,他收起了温文模样:“我来,不过是告诉你一件事,宫里的事情你是不很明白的,这些年太子与十一皇子之间是很不愉快呢,偏皇上明立了太子,又偏爱老十一,手把手的栽培得辛苦,你是宫外的人,哪里知道这些事体,我来,是看了以往的情份,关照你一声,呆在宫里就老老实实的,别心思太活了,皇党之争是最危险的,弄不好,伤了自己的小命。”
  “我好害怕呀,”我不示弱,笑了出来:“你吓唬哪一个,伤了我的命,你来呀,我这人别的没什么,可自己的处境却是看得最清楚的,你要伤了我,皇上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朝廷可难办着呢,我这个人质死要死得值得,平白地撒手人寰,我肯,你们也不肯呢。”
  他‘霍’地一声站了起来,眼如利刃:“金毓,别太拿大了,什么事都是说不定的,你是有些小聪明,可惜,官场之上,还是我比你熟络,你还是乖乖的,别出了事,再怪我没有知会过你。”
  他拂袖而去。
  我死死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琢磨着他的话,这话有来路,他的为人我知道,吃不得一点亏,总喜欢猫捉耗子般的玩弄对手,我若死得不明不白,他反而会没有成就感,这是在警告我,这警告,未必是假的。

草草画画 发表于 2007-1-28 15:59

11  

 这次见过子桓,我又长了一个心眼,太子竮与皇子晔之间的事我不是没听说过,不过经他这么郑重其事地一说,倒实在不能小看了去,而且晔如此地笼络亲切,自然有其门路,他总有什么地方要用着我的。
  可惜事情永远要来得比人预料得快,不等我去想对策,它是先来找我了。
  这天,傍晚下起了大雨,天色阴郁得可怖,才吃了饭,我坐在窗下同绮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皇子府突然来了人,挑着灯请我过去。
  “出了什么事?”我觉得不妙,匆匆披上外袍就走,才出大门,一回头,绮丽也跟着。
  “你别去,”我说:“在房间里等我,回来再跟你说清楚。”
  “为什么?”她目光闪闪:“要是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的。”
  “傻瓜,”我轻斥她:“如果我回不来呢?事情要多想一步,我们两个不要总在一起,这样才能帮忙照应呢。”
  她嘟着嘴,可到底明白了。
  我进了皇子府,大厅里灯火通明,无非也在。
  “什么事情,”我急问。
  “金兄,”晔微笑起来:“我很高兴,你还是来了。”
  我挑着眉,不知他是何意。
  “前几天,你见过少相了吧,”他笑容不变:“他是否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同我走得太近?太子与我之间颇有纠葛呢。”
  “是,”我点头,这事瞒不过人,他总要知道的。
  “你是个聪明人,也应该明白我对你如此另眼相加,总会有目的。”
  “自然,”我笑道:“如果皇子觉得我有可用之处,那是我的本事,而且人生下来就是为了相互利用的,无关痛痒的人不会有什么价值。”
  听了这话,晔一愣,突然间暴笑起来,“好,好,好”他笑得咳:“金兄果然是个妙人,这样的话我爱听。”
  我也笑着,一转眼,却见无非在皱眉。
  “不管怎么说,今天晚上你来了,我是很高兴的。”晔渐止了笑:“下午才见过,晚上又突然来唤人,明是为了有急事,如果你不想涉这趟混水,就完全可以找籍口不来。”他叹了口气:“金兄,你永远不知道今天你肯来对我有多少重要。”
  我苦笑,这大概根源于我的犟脾气与好奇心,小时候,我就喜欢管闲事,而且父亲越是吩咐不许管,就越会陷进去,这是我的劣根。
  “皇子到底有什么事?”我叹:“你唤我来,不会只是为了试心意的吧?”
  “不是,”他沉下脸来:“的确有事,刚才皇上下旨,下个月初八是太子的生辰,需要编排舞曲及唱颂诗,太子已请示皇上,宣我自明日起,每日去太子府为其编排礼曲颂词。”
  我吃惊,这事有点棘手,说不准里面有文章。
  “你如何看待此事呢?”他期待地看我。
  “很难说,”我苦笑:“恕我直言,如果要我帮您出主意,您就先要相信我,必须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我才能定夺。”
  “好,你说。”
  “您也知道我的处境吧,”我换了个口气:“我是一个没权没势的人,留在宫里不过是个人质,说实话,父亲也时刻做好了弃我的准备,我,左右不过是个废人。”
  “我知道”他也老实。
  “好,就请皇子告诉我,皇上真有心思要让位于您么?”我直视他:“请千万说实话,这件事至关重要。” 
  他不响,目露精光,凉凉地看我,半天,说:“是,父王确有此意,不过太子素来无过,不能无故废黜。”
  “那么皇子想要这个王位么?”我又问:“如果您想要王位,我是一套主意,如果您不想要,我又是另一套主意。”
  “想”,他毫不犹豫。
  “好,”我笑了,我喜欢有野心的人,这样我才能有机会翻身。
  “看来皇子这些天对我的照应是想请我共商大计罗?”
  “是,”他点头:“我需要一些可以信任的人,一些不是太子或子相手里的却有能力的人。”
  “那么你明天就去吧,”我点头:“万事躲不过,你若推辞了开来,会影响皇上对你的看法。”
  “就这些,”他奇怪:“没有别的主意了么?”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呢,”我苦笑:“我又不会掐算妖术,我能做的,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毕竟是他们设计对来我们,不是我们去布局,是不是。”
  “哦,”他想了想,终于点头。
  看他略略失望的样子,我不由笑:“虽然别的事情不能做,但有几件事还是要做的。”
  “如何,”他又喜。
  “你府里的人是一个也不能带去,这几天无非公子也不能住这儿了,他得跟我走。”
  “为什么?”晔问,与此同时,无非也在问。
  “人多事杂,跟了过去会被人嫁祸,”我叹:“再说人心是很容易被收买的,到了那里,一个人反而更安全,至少太子不敢在自己的府里害了你。”
  “对呀。”他笑。
  “千万不要吃那府里的东西,如果一定要吃,就推说胃不好,吃点水果既可。”
  “好”。
  “每天办完了事就回来,不要担搁。”
  “好。”
  我又想了想:“总之你自己千万小心,不要相信任何人,一切按礼而行,不可有丝毫逾越之处。”
  “是,”他点头。
  我微笑,这个晔真是个大度的人,其实他才精明着呢,这些事情一定也早在他脑子里了,我故意说给他听,不是为了提醒,却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好叫他放心没有用错人。
  “无非公子现在就跟我走。”我说。
  “慢,”不等晔开口,无非不同意了:“皇子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他皱着二道剑眉:“在下以为这是多此一举呢,也许太子并不是那样的人,只是请您过去帮忙呢?”
  “无公子说得也是,”晔耐心地劝他:“但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防人之心总要有的。”
  “非也,”他摇头:“在下觉得这样做,颇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嫌。”
  我咬着唇,心里暗骂,不知绮丽看上他什么,这个人的心眼是实沉得快要死了。
  晔还要同他解释,我却上去一把拉住了他,低声笑:“无公子,其实要你到我那里去,是为了你好。”
  “什么?”他奇怪。
  我把他拉到一边,耳语“皇子虽然没有成亲,府里的爱妾是很有几个的吧。”
  “什么?”他没听懂。
  “公子怎么就不知道避嫌?”我轻笑:“其实不是不放心公子,难道公子忘了上次在后园的事了?”
  那次我正好同无非在后花园,撞到晔的一个爱妾纤云向他连连抛媚眼,当时他羞得脸也红了。
  “哦,”他明白了,脸又红了。
  “公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不对,”我笑得真诚:“还是我那里好,清静。”
  他连连点头,我却暗暗摇头,原来男人太漂亮了,心思就笨,这是天意。
  晔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见无非一会儿摇头,一会儿脸红,又乖乖地听了话,有些奇怪。
  我走过去,又向他笑:“无公子是同意了,我回去叫人把屋子理一下,皇子不用担心,我和绮丽会照顾好无公子的。”说到绮丽时故意拉长了字眼,晔一愣,懂了,笑得暖昧起来。
  我们二个传了个眼色,又转头看看无非,复回过来,笑得俱是不怀好意。可晔不知道,我笑的是:可怜的无非,在这几天里,绮丽决不可能放过了他。
  乘着夜色,我带着无非一人,淋着滂沱的大雨,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回来啦,”一进门,绮丽迎面奔出来:“没事吧…”,她蓦然见到我身后的无非,呆住。
  无非已是浑身湿透,长发粘在额上,是长而卷曲的,衬得脸如玉,唇更红,他不好意思地微笑。
  绮丽的眼直了。
  “快进来,”我招呼着,把无非让了进去,又偷偷把绮丽拉到一边,低嘱:“白白嫩嫩的小羊羔我给你牵回来啦,可你要小心,狼尾巴也要藏得稳妥一些,当心别把人家给吓跑了。”
  她大笑,眼中溢彩,脚下狠狠一踩,逃了。
  我被踩得痛叫,惊动无非,“金兄,出了什么事,”他过来查看。
  “没事没事,”我忙苦笑,咬着牙低头揉脚,好人做不得,好心是永远没有好报的。
  回到房里,我向无非报歉:“天太晚了,厢房没有打扫出来,今晚,就请无兄同我挤一道吧。”
  他忙客气,白衣贴在身上好不可怜见的,我皱眉:“人都死到哪里去了,找干衣服,烧热水,我们要擦身。”
  “急什么,”绮丽又跑了进来,笑道:“今天给你们享享福,我让你们泡个热水澡。”
  “好呀,”我大喜,这丫头,总算还有一点点良心。
  她也能干,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二只大木桶,大得可以放进去二个人,满满注入热水,我与无非迫不及待地等她走了,每人占了一个,浸了进去。
  “舒服呀,”我除了头,全身都没入热水中,长长地舒气,对面无非虽然不说,可也露出了笑容。
  雾气氤氲中,只见他双手搭在桶沿,根根纤秀温润,素如秋练,黑发披散似乌云,星眸半启,琼口瑶鼻,根本就是一个绝色佳人,我叹气起来,怪不得绮丽迷他,人能长到这个份上,实在是上天的特殊恩宠。
  “金兄在叹什么?”他奇怪:“难道是水太烫了?”
  “哪里,”我笑:“我只怕不够烫,是烫不怕的。”
  他笑:“金兄真是很有趣的一个人。”
  “哦,”我好笑起来,我还觉得他这人奇怪呢,“如何有趣?”
  “金兄实在是个聪明人,可惜,没有受过正统的教育,狂放不羁得很呢。”
  “那到是,”我笑:“我的情况无兄应该知道吧,我不可能受很好的栽培的,因为不可能有用武之地。”
  他点头,“金兄行事通常都出人意料,立意也新,倒算是一个奇才。”
  “我这是被逼的,”我苦笑:“只要无兄不觉得我怪胎就好。”
  他摇头,笑得优雅,又把头朝后仰了过去,露出胸间大片雪肤。
  我瞧得不好意思起来,不知怎么地,看着他会有罪恶感,这样的男人是介于男女之间的,叫人只能当他是个尤物。
  出了浴,换上干爽衣物,把无非安置躺下,我却睡不着,自己披了外衣,走出房间,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一阵风吹来,浑身一个抖擞激灵,叫人不觉精神一振,抬眼,却见绮丽站在花园。
  “等什么呀,”我笑:“那头羊已经睡啦,这么晚了还想干什么呢,快去睡觉。”
  “我在看月亮,”她轻道:“小时候,妈妈总喜欢一个人站在园子里看月亮,我总是不明白,可今天晚上,我忽然想通啦,原来她这是在想家。”
  “哦,你也在想家啦”,我走过去,她果然没有笑,眼里似有重雾气。
  “乖”,我劝她:“要是真想家,就早点回去,宫里并不好玩,时候长了,彼此的真面目露出来,你会失望的。”
  “不”,她轻咬着唇,又笑了。
  “你不见得是真为了那个无非吧?”我皱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道你从来没有过特别想要得到一样东西或一个人?”她低笑问我:“我从来没有喜欢一样东西超过一个月,所以我不相信自己会永远喜欢一个人,我只是现在想要得到他,得到了就是满足开心,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我不会向任何人保证永远。”
  “你总要找一个人在一起白头偕老,”我叹:“你总要嫁人的,老是玩下去,会玩累掉。”
  “可是要有一天我不喜欢那个人了呢?或者他不喜欢我了呢?那样岂不是更累?”她看着我,圆圆的眼睛似二潭秋水:“再说,你们中原人若是希望白头偕老,为什么还要左一个右一个的讨妾?难道这就算是夫妻恩爱了么?”
  “别问我,”我瞪她:“我是不准备讨妾的,别人的事我也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吧,”她咯咯的笑:“你们呀,总是说一套做一套,一首首诗做得好听极了,又是鸳鸯又是并蒂莲的,可惜,都是唬人,幸好我没有生在中原。”
  我被她没来由说一顿,大是不服气,鼓着腮‘哼’了一声。
  “我只是现在想亲近他,我知道这样的感觉不会很多的,也不会很长久,所以,现在我想要,我就去抓住他。”她转头,眼波流动:“谁说要一定要成亲了,如果以后有一天,我们不想看到对方了,或是他觉得和我在一起很累,那我们就再分开,你知道么,每次听到你们说白头偕老这四个字我就觉得真辛苦,好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绳绑着似的,一个人怎么能保证几十年以后的事呢?明天的事都说不定呢。”
  “好,好,好”,我被她说得摇头,反正她是西域的小公主,不用愁生计,谁管得了她,也许她是命里注定来玩的。既然说不过她,我返头就走。
  “你要回去睡了么?”她问:“你开心点呀,别老皱着个眉头。”
  “没问题,”我没好气:“我怎么会不开心,似这般良辰美景,房里还有个如花美男,老天爷对我可真不薄呢。”
  在她的轻笑声中,我叹着气,轻手轻脚往房里去了。

  

草草画画 发表于 2007-1-28 15:59

12

  回了房,仍是睡不着,我很痛苦,不住在枕上辗转,痛苦,却是因为害怕,这些年,我悠闲惯了,长久不涉入波澜,早已笃定做闲云野鹤,今日突然被罩上锦袍,要推上头排去唱作,总会有不适应与怯场。
  我害怕了,子桓说得对,对于官场我不熟络,扪心自问,以往手段的得逞,大半是因为子桓的疏忽,他轻视我,才让我钻了这空子,若要硬碰硬地对垒,我斗不过他。
  挣扎良久,我又起了来,借着窗外的明月,可以看到无非已是熟睡,皎洁的月华在他的脸庞身上打了层淡淡的光,映得他纤眉秀目,宛如一尊白玉美人,我不由苦笑,怪不得他总是皮肉光滑,神清气爽,没有心机的人到底养颜有术,似我这般揪心费思,不到四十,就会变成个烂冬瓜。
  披上外袍,我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这次,去了十一皇子府。
  时已近三更,皇子府的看门人居然没睡,我不过轻轻敲了敲门环,他便马上来应门,“皇子吩咐,叫人的在这里等公子,皇子现在仍在书房,那里,小的就不陪公子过去了。”他是一个长须面善的老人,动作殷勤,笑语恳切,想来在府中也算可靠之人。
  我直奔书房,晔果然在,点灯看书,面无倦容。
  “金兄,”见我进来,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笑得安慰:“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我当然要来,”我只好笑:“如果今晚不来,皇子恐怕会对我失望呢。”
  “可你毕竟没有令我失望,”他满面欢容,是真正的欣喜模样:“是该我们二个独自谈谈了,没有无非在,有些话,便可以说得更深透些。”
  我点头,无非是个标准的君子,在他面前,只能说些场面话,然官场Politik,本就是一趟混水,场面话,应该是说给别人听的。
  “我想过了,明天起,由我陪皇子一起去太子府,”我边说边盯着他:“虽然我们不是布局之人,但身在他人管辖之地,总要万般小心才是,皇子一人深入虎穴,到底是不安全的,如果皇子肯信任我,金毓愿意陪护左右”。
  这话一半是老实话一半还是场面话,蒙他诚信,今晚将皇室内幕透露给我,作为保证,我也要明确表明态度,大家都是在一条船上了,便该同心协力,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只好一走起过去,再说,他等到这么晚,其实也就是在等我这句话。
  “好,”他真正放下心来,“无非虽然满腹才华,却实在是迂了些,若要论及手段机变,还是得靠金兄的灵活。”
  我笑笑,这倒是真话,此时我们是在共患难,说到用人谋事,自然非我莫属,可若是将来同了富贵,论及信任品质,恐怕在他心底,无非仍是胜我多多。
  “既然蒙皇子深宠,那么乘着今晚无人,我也有话要向皇子明说。”我吸口气,是时候该把话挑明了。
  “金兄请说。”
  “皇子知道我是什么人吧,”我淡淡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定,也许您会如愿披上皇袍,也许太子终又技高一筹,可既然有了这一半的希望,我就不能不考虑到自己的将来。”
  “你是在说将来的安排么?”他点头:“这我也已想过,无非只能是个大学士人材,而凭金兄的才干,任何官职都是可以的。”
  我暗中好笑,这句又是虚话,如今他父亲正防备顾忌着我父亲,我就不信他心里会没有这个疙瘩,话说得好听没有用,到了那时,至少他决不会让我拥有兵权。
  “皇子如何看等朝廷与武林的关系?”我坐在椅上,轻悠悠地问了一句,垂下眼睑,不让他看到里面的锋芒。
  “依我看,武林并不成问题,”他想也不想:“说句老实话,皇上如今对武林的防范,其实都是错误的。”
  “哦”,我抬了眼,这话我要听。
  “譬如说这人质吧,”他微笑:“金兄试想,若真是二相冲突起来,人质算什么?说句不怕金兄恼怒的话,若盟主决心与朝廷开战,我就不信他会舍不下金兄。”
  “不错,”我只觉胸痛,这真正是句大实话,父亲对我本是疏远,这些年总算没有不闻不问,这是因为他不想作乱的缘故,哪一天真要二方打杀起来,他自有磊,不必顾及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我的信则,”他正色:“一面在桌上拉笼人心,一面又不放心地强求保障,这样的拉笼有何意义?父皇此举,真是太小家子气了。”
  “哦,”我嘴里应着,心里却是一阵欢喜,这才是做大事的人呢,登基冠礼,才华纬略固然需要,而王者胸襟更是难得,我果然没有看错他。
  “人心都是通透的,所有的事情要顺着心绪而为,按牛饮水本就大煞风景,这种事体是决不可做。”他豪情满怀地说着,脸上神情庄重。
  “不错,”我点头,心底当然雪亮,他不赞同人质,是觉得此举太蠢,这个十一皇子拉笼人心的手段高过其父一等,他要我做官,不过是换了个手法管束我,有我天天立在他面前听命,真正是摆在了眼皮底下,这一招,高明。
  心里忍不住又叹气,原来我的命真是天注定了,人质终归是人质,不过,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也要窜上去,无论如何,掌权的人质胜过笼兽千万。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站起身来,牌是摊得差不多了,当然可以说出目的来:“我只要少相这一职,若成了事,请皇子让我顶郁子桓的位置。”
  “可以,”他毫不犹豫,“以金兄之能,这个职位非你莫属。”
  “好,一言为定,”我笑:“经过此夜,我也算是舍命陪君子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也坚定:“晔并不是个多疑善变之人,金兄放心,若是成了事,我决不亏待了你。”
  得了此言,我也不多话,只拱手离退,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时间不多,我还要回去睡一会呢。
  回了房间,天色已微微透亮,无非还在梦境虚游,我无力地倒在床上,这次,很快睡了过去。
  一早,绮丽便冲进了我的房间,“起来啦,懒猪,”她笑着,掬起一捧冷水浇在我脸上。
  我被浇得‘嗷嗷’惨叫,彻底清醒过来,不由怒目而视。
  “吃饭啦,”她马上温柔:“我们都在等你呢。”
  “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白她一眼。
  “刚过辰时”,她讨好地笑:“先吃饭吧,吃了再睡。”
  “废话,”我瞪她,这丫头,八成是怕无非饿着才来催我的,为了不让那小子等,她倒情愿让我少睡点。算了,反正已时三刻我也要去皇子府的,我慢慢坐起身来:“你出去,我要穿衣服。”
  目的达到,她娇笑着跑了出去,又从门缝里塞进头来:“今天你做什么?我们准备去看宫里新进的戏班子呢,要不要一道来?”
  “不来,”我想也不想:“我才不凑这个热闹呢,你和你的无公子单独去吧,可是干吗要去看戏班子呢,人太多,话也不好说,要我,就去看花园子,满庭院就你们二人,那可多好,做什么事都方便着呢。”
  “坏蛋,”她笑骂着,跑了。
  “唉,”我摇起头来,怪不得人人不喜欢生女孩,女人真是养不家的,昨天还一口一个大哥围着你转,今天就改成懒猪坏蛋了,不过看到她那么高兴,我也心里喜欢,这种欢悦我当然能体会,到底自己也是过来人嘛,可一转念想起嫣然的模样,我心里又顿时堵得慌。
  唤人来洗梳完毕,我出了房间,来到厅堂,绮丽与无非正坐在桌边,谈得起劲。一见我来,她马上嘟起嘴:“怎么这么晚呀,人家都饿死了。”
  “人家饿死了?那管你什么事?”我没好气,找了个位子坐了,一边已有人端上香喷喷的小米粥来。
  “金兄昨晚睡得好么?”无非微笑:“怎么眼圈发黑,是不是身体不适,要不我给你把个脉,先开剂补药吃着。”
  “不用,”我只顾低头喝粥,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人,三十岁都远着呢,这么早吃补药,他当我是老头子。又忍不住抬头笑他:“无兄昨晚一定睡得不错,脸色鲜艳着呢。”
  “当然,”无非还没说,绮丽先顶了上来:“人家是心静自然气色佳,哪像你,整肚皮坏水,脸上所以发黑。”
  “什么?”我沉下脸来,她也太过分了,就算护着心上人,也用不着这么损我吧,我招谁惹谁了,不由看她一眼,谁知她也在看我,眼里俱是狡黠:“昨晚怎么了?肚子痛?三番四次的爬起来,要真的不舒服,就跟我说嘛,干么这么累。”
“哦,”我明白了,昨晚我第二次出房又让她给瞧见啦,这丫头,怎么像只大老鼠,她是不用睡觉的呀。瞪她一眼:“是有些不舒服,所以起得勤了点,怎么你也有这个症状么,那么我们真得好好聊聊,看看到底毛病出在哪里。”
  “好呀,”她笑了,哄我:“你要保重身体呀,我很关心你的。”
  一边的无非听得满头雾水,终于插上句话来:“二位不舒服么?我会点医,可以帮你们看看。”
  “不用,”绮丽回头,挟起一只我早看中的煎得嫩嫩的荷包蛋,笑着放到他碗里:“我们很好的,不过是晚上在外面立得久了,有点着凉,不用担心,马上就好了。”
  “不错,”我说,二眼瞪着那只荷包蛋,看无非一口咬下去,蛋黄乳汁般流了出来,立刻心痛起来,“我们没事的,无公子放心,快吃蛋,那个蛋黄可不错,千万别浪费了。”
  “呀,”无非皱起眉来,“这蛋没煎好呢,生的,我不习惯。”他挑出蛋黄,丢在桌上。
  “什么?”我气闷,这小子,娘娘腔!就差绮丽把他抱在腿上,用调羹一口一口地喂了。看着那只牺牲了的蛋黄,我咽了口唾沫,碗里的其他二只都煎得老了,一摊摊地好不讨厌,我赌起气来,索性三口二口把粥吃了,自己起身就走。
  到皇子府不过辰时三刻,时间早了点,晔也在吃早饭,“这么早,”他笑:“金兄用过饭了么,不如再一起吃点?”
  “好,”我正是没吃饱,马上有人端了个位子上来,又有人要去盛粥,“不用”,我道,“有没有荷包蛋,嫩点的。”
  晔立刻吩咐人去煎,我总算顺过这口气来,笑着看他:“我想过了,到了太子府,我们见机行事,若是他强要留饭,我们就坐下吃,你看我眼色,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好,”他微笑:“一切都仰仗金兄了,希望这次如无非所说,一切都是我们多虑。”
  “未必,”我摇头:“皇上最近身体不好吧,前阵子听说派了几桩差事给太子做,虽然差事未完成,可耳碑却是不佳,说不准太子是在想法子治你,来给自己保条后路,我们都得小心了,况且那次子桓平白无故地跑来警告我,本身就有问题,若不是真的有些门路在里头,他又何苦多此一举。”
  “不错,”晔连连点头,又见有人端上菜来,忙住口不说了。
  太子竮十八岁时已成了大礼,府邸也在宫内,骑了马过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在大堂中,我们见到了太子竮,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除却了那身富贵荣华,人是长得端正平常,立在风华正茂的晔身边,那股皇室的气势竟完全镇不住,打量着这位貌不惊人的太子,我开始有些明白,事情为何会演变至此。
  “十一弟这么早就来了,”他笑得和善,眼角眉稍透着柔弱:“礼部的人也来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才开始呢?”
  “既然来了,自然马上入手,”晔微笑,更显得气度雍容,漫透着华贵的底子。
  太子唯唯喏喏着,把他引进了大书房。
  我怀里抱着书册,一路紧跟着,冷眼旁观,这位太子是真的愚钝?我倒情愿相信他是在装腔作势。 
  他把我们带入书房,便走了,走时与见时一样,口齿既不出众,举止更是平庸,最不能忍受的便是他的这份小心翼翼,知道自己不行,便先低了口气,可偏偏又要在下势中摆出太子的架式,真真叫人看着尴尬的一个人。
  “如何?”乘着暇隙,晔问我:“有何印象?”
  我笑笑,摇头,记得从前曾在皇上眼前见过他几眼,不过远远的瞥了个影子,当时就觉得人物一般,可是如今离得这么近一看,是连我都要替晔不平了。
  晔止了笑,复叹了口气,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一路忙到了下午,晔才带着我离开,走出太子府,望着身后那扇朱红的漆门,他低低耳语道:“你看好,总有一天,这座府邸会是我的,这个府里的人亦会来朝拜我。”
  我不置可否,若是光凭太子的人选,这当然是可能的,那个太子竮是庸碌得叫人乏味,可不知怎么,我总是不放心,老是觉得这件事太过容易,这个人怎么会如此简单。

草草画画 发表于 2007-1-28 16:00

 13

  回了自己住处,一进园子,便看见绮丽立在门口与无非说话,她满目飞彩,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瞧得那个缺心眼目瞪口呆。
  “干什么呢?”我道:“才看完了戏班子唱戏,难道自己也疯了?”又向无非笑:“今天排得是什么牌目呀?”
  “是‘太真外传’,”无非忙笑:“金兄不知,那套‘骊宫衣’实在耀目,彩衣绣襦,行头精致华美非凡。”
  “哦,”我也笑了:“原来看得是太真,刚进门我一看她的手势,还以为‘嫦娥奔月’呢。”
  “回来啦,”绮丽似笑非笑,又向无非道:“麻烦公子去看看我放在房里的东西好了么?”
  “好,”他转身走了。
  “又怎么了,”我睨她:“这么快把人支开了,到底有什么话呀?”
  “我来问你,”她叉起腰来:“无非为什么来我们这住?昨晚你又去了哪里?我猜还是皇子府吧,无非是个君子什么都相信你,你却是一肚子花花肠子,有什么事还想瞒过我去?”
  我苦笑,这个丫头,真是精得过了头,想了想,还是把她拉过来,凑在耳边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告诉了她,不过特意隐去了晔承认要夺皇位以及我意属少相的事情,又笑“不是存心瞒你,这事太过危险,又是在宫里,当然要保密才行。”
  “就这些?”她半信半疑,轻道:“不可能罢,看你这么热心周到,定是自己是也有好处,再说我看那个皇子晔整天夸夸其谈的,肯定也是个有野心的人,太子防他根本没错。”
  “你也看出来啦,”我忙赔笑,想要眶她还真不容易,“这皇府之事本来就是一团糟,我不过当他是朋友,担心他的安全,反正我一个人质,闲着没事,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哦,”她仍是不信,但也住了口。
  “所以说你还是尽早回府吧,”我又低劝:“你到底是个女孩子,宫里现在乱着呢,不知道以后又要出些什么事,还是回去等我的信比较好。”
  “不,”她也干脆“如果真是这样,你现在也需要帮手呀,再说无公子心肠这么好,在这些人之中肯定要吃亏的,有我在,我可以帮帮他。”
  我一听,道‘哼’。
  “怎么了?”她奇怪:“想说什么就说呀?”
  “我说什么呀,”我冷笑:“你这个人是很没有良心,现在眼里就是一个无非了,对不对,究竟有了几分把握呢,想得这么周到齐全的,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我看这股子亲热劲呀,还是很该留着几分的好”。
  “你别吃醋了吧,”她也不生气,‘咯咯’笑了起来:“你这个人呀,心眼真是太活络了,我才不用替你担心呢,依我看,你像条泥鳅,放到哪里都滑得掉,无非却是块玉石,端端正正的,很容易被打碎。”
  “泥鳅?玉石?”我好气:“就这么比方我,好,我认了。”
  抬腿就要走。
  “别走呀”,她又缠了上来,拉着我衣袖柔柔地求:“上午生的气到现在还没有消么?我说不替你担心,是夸你聪明呢,其实在这个宫里呀,还是你最吃得开,我要是那个皇子,也要狠狠地巴结你,捧着你不放。”一转眼,看无非走了过来,又笑:“你是不是最喜欢吃糖梅子的,刚才我从园子那头来,树上结了好多个呢,我摘了些来,叫人用糖腌了,等会拿给你好么?”
  “这还差不多,”听了这些好话,又道是有梅子吃,我方才被哄得气顺了,伸出手去刮她的脸,取笑:“你这个丫头,可惜生错了,若投胎作了男人,这样的手段,就是讨了三五个老婆也摆得平。”
  “这倒是的,”她咯咯笑着,躲开了去:“你是摆不平的,只要看你对宝福的那个样子,就是摆不平。”
  我一口气上来,险些又堵住了心口,那个梅子还没吃到呢,就酸得我心都痛了。
  说笑归说笑,我暗自鼓着劲,一连陪晔在太子府往返了近大半个月,居然平安无事,太子依然平庸如旧,也曾邀约饭局,我与晔小心翼翼应付,只浅尝水果与小食,每次一回府便抠着指头将喉中的食物吐尽,似这般苦心经营,又挨了近半个月,眼看礼曲颂词都整编完毕,终于等来了庆功宴,却仍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第二天,便要在太子府里饮酒庆功,到时皇上也会来,这天晚上,在晔的皇子府里,我抱着头,痛思苦想。
  “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我对晔说:“一切都太顺利了,难道真如无非所说,太子并没有不安好心?”
  “我也想不通,”晔叹气:“可是你看,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一丝痕迹都不曾露出。”
  我们商量到半夜,完全找不到要领,我郁闷起来,皱着眉,只好回了自己的住处。
  回到房间,已近三更天,我倒在床上,直愣愣地瞪着房顶,还是睡不着。良久,隐隐地听到房外有衣袂飘动的声音,我奇怪起来,也不点灯,轻手轻脚地凑在窗口,向外张望。
  房外有人,一袭白衣,只一闪,便消失在园门外。
  我好奇起来,看那身影竟是无非,这么晚了他会去哪里?心里一串疑问,手脚并不停下,打开门,紧跟了出去。
  夜色中他一身白衣异常地醒目,隐约在月下深浅的树丛中,一路直跟到后园的护城河旁,方见他停下了,立在水边,呆呆出神。
  我找了片树丛藏起身来,探头往外看。
  映着水纹流光,他脸上的表情是痛苦而专注,痴痴地瞪着水面,往日丛容优美的面目居然有些变了形,这付模样使我担心,难道他想要投河?
  正犹豫着要不要现身,忽又听到脚步声,有人正慢慢走过来。
  我警觉地屏气不动,一面四处转动眼珠,却见绮丽一身红衣,正自分花拂柳,浅笑而来。
  “这么晚了,找我有事,”一见无非,她便叫了起来,娇嫩的嗓子在静夜中宛如黄莺。
  “嘘,”无非急,上来拉住她,一把把她拉到河边:“你轻声点,不要惊动别人。”
  “干什么呀,这么晚约我出来?”绮丽笑得柔媚:“我知道你们中原人喜欢夜会后花园,看看月亮顺便私定个终身什么的,你不是也想这样吧?”
  “你别胡说,”无非又急,原想上去掩她口,可一触到她花瓣似的唇,手又被烫似的弹了回来,看上去是汗也要出来了。
  我捂住嘴,拼命忍住笑,今天晚上看来有场好戏。
  “绮丽姑娘,”无非低下头来,紧张,尴尬,像个小学生:“我有话想对你说。”
  “说吧,”绮丽到底比他大方多了,微笑着,从袖子里拉出方丝巾:“你着急什么呀,来,我给你擦擦汗。”
  她的手还没有擦到他脸上,无非马上又弹了开来:“别…,”他是真急了:“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别这样。”
  “怕什么,”绮丽‘咯咯’地笑了起来,“好,不碰你,你说呀?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绮丽姑娘,”无非终于狠下心来:“我们以后还是少见面吧,这些日子承你照顾关爱,我很感激,但…,但我毕竟不能娶你为妻的,我们不能再出去看戏赏花了,我们应疏远一些,免得影响到姑娘的名誉。”
  “名誉?”绮丽笑得可爱:“无公子,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什么?”无非一呆,方才这话大约已是他这辈子说得最严重的几句了,没想到对方根本没当它是一回事。
  “我并没有想要嫁给你呢,”绮丽柔声道:“我不过很喜欢和你在一起,所以总约你出去玩,难道你不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开心么?”
  “哦,”无非道:“姑娘是把我当大哥了吧,要是这样,我们就结拜兄妹吧,我愿意当姑娘的大哥。”
  “没门,”绮丽是想也不想:“我已经有金大哥了,再多也不需要。”
  无非脸‘腾’地红了出来,吃吃道:“那么…,那么…”。
  “我只是想接近你,”不知何时,她已伸出手捂住他嘴,凝视着他的眼睛,双眸亮过今夜的星辰:“你看这外面花这么美,晚上又这么静,我们身边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风光,你为什么总是要去想什么关于名誉的事情?如你这么聪明的人,只要肯安下心来看看四周,你就会发现,其实,这个世上有许多东西是漂亮过书本上的道理,有很多人,是很亲切与有趣。只要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舒服,我们就一起去玩去乐,为什么总要去在乎别人的眼光呢?”
  她的声音温柔而诱惑,无非这个书呆子哪里听到过,他眨着眼,说不出话来。
  “我妈妈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绮丽的手指开始轻轻抚摸他的唇,顺着那轮廓鲜明的唇线,慢慢沿着他如玉的面颊,柔软地探了上去:“她说,世界上有许多东西,像是名誉啦、伦理啦、还有诸如此类的许多大道理,它们就像是苍蝇,虽是不重要的,可偏偏总是无所不在。一个人,只要记住千万要爱惜自己,懂得保护自己,不去害人做亏心事,就不用在乎这一切,只要你肯转过身去,它们就会消失的,关键只是,你愿不愿真的不在乎它们,愿不愿只相信自己。” 
  她渐渐靠了上去,贴着无非的耳旁,声音轻柔而甜蜜:“你是这么美丽的一个人,应该享有世上最可爱的东西,美丽的花,漂亮的衣裳,还有开心的日子,为什么总要去想那些烦人的规矩呢?它们本就是别人订出来的,它们的主人又不是你。”
  她越说越轻,终于,软软地吻了上去,吻在他的唇角,似一只蝴蝶终于找到了它迷恋的花心。
  无非早听得呆了,当这么个甜美的唇吻了上来,他却又像要晕了,傻傻地站在那里,任她一点一点近了过来,终于勾住他的颈,二人贴在一起。
  我忙闭上眼,缩回了头,心里一阵翻动,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和心爱的女孩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心动呀。
  我暗中叹气,想到嫣然,又是一阵心痛,这些话,这些事,大概只有柳修元才能对她做了。
  还在伤心,忽听得一阵响动,忙又抬头,竟是无非已将她推开。
  “不,别这样…,”他几乎是大叫着,硬生生把她手拉开,这位风华绝世的公子,此刻竟像只受了伤的兽:“别这样…,”他只能嘴里不停地叫着,踉跄着倒退了出去,似乎想说什么,可一眼瞥见绮丽的脸,却被雷击般地止住了,终于,他拼命回过身,逃似地离开了她。
  我藏在树丛中,直看得呆掉,想不到这个书呆子,在这么绮妮温柔的一刻,竟然还能清醒过来,看着他飞奔而去的身影,我不由摇头苦笑,那些不重要却无处不在的伦理道理,到底,还是战胜了这一切美丽的东西。

  忙转头又回来看绮丽,她的脸上有些失神,总算不太悲伤,只见她伸手轻轻抚着自己的唇,样子很是迷茫,我有些心酸,可终是没有出去见她,这个时候,也许她想自己一个人呆呆。
  直等她走了,我才从树林里钻出来,来到刚才他们的地方,从这里看,水色清秀,月华凄美,周围的树林里花叶翻飞,虫声低鸣,真是个妖丽迷人的夜晚,想着刚才的事情,我倒佩服起无非来,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仍能醒觉过来,拒绝开去,看来,他的道德与理智真不是假装的,他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我低着头,走回了房间,关上门,倚在枕上,忍不住,又一次长长叹息。
  这天清晨,绮丽并没有来叫我,我却早早起了床,坐在大厅,等他们来。
  绮丽第一个到,脸上看不出什么,朝我笑笑,说:“原来今天有豆沙包呢,我喜欢。”
  我仔细地看她,她的欢颜,不像是假的。
  “看什么,”她倒奇怪:“我脸上长花了?”
  我正要说话,一侧目,却见无非进来了,他黯然着面色,低垂着眼睑,进了门,有些不好意思。
  “吃饭吧,”我说:“有豆沙包。”
  他犹豫着,点头,坐在我身边,看也不敢看绮丽一眼。
  气氛有些僵,我故意说着些个不着边际的话,勉强把这顿饭撑到了底,又候着绮丽出去了,才盯着无非:“你干什么?板着个面孔给谁看,给我轻松些,别让绮丽难堪。”
  “你知道什么了?”他惊:“你这话什么意思。”
  “有什么想不到的,”我冷笑,这小子脸薄,还是别捅破了这层纸,“我知道绮丽喜欢你,我不管你怎么想,面子上可别给我摆出来,若她伤心,小心我饶不了你。”
  “对不起,”他脸红了,眼圈也有些红:“母命难违,我只能辜负她的美意了,我不能让师妹伤心的。”
  “臭小子,”我怒,他还真不识好歹。
  “抱歉,金兄,”话出了口,他的脸色倒平静下来:“如果你因此而生气,就动手吧,我决不怪你。”
  我瞪着他,倒说不出话了,他有他的道理,我还真不能太蛮不讲理。看了他半天,我软下脸来:“其实我不是怪你拒绝绮丽,”我叹着气,这小子像个女人,不能对他太硬:“不过要是你真不愿意,至少表面也要开开心心,大家在一个屋檐下,总不能老板着个脸,这样多尴尬,你说对么?”
  他咬着唇,低下头来,总算,点了点头。
  “对,”我继续哄他:“等会和绮丽说说话,大不了在心里当她是个妹妹,你比她大,难道要她反过来劝你?要有大哥的样子。”
  “是,”他勉强笑了:“我等会就和她去说会话。”
  “好,”其实,我是差点想说‘乖’,算了,这对冤家,还是等我先参加了庆功宴,再回来为他们撮合吧。

  14

  怀揣着心事,我随晔又一次入了太子府,庆功宴摆在府里的后花园中,同席的,还有皇上与子桓及另二个得宠的皇子。一桌人酒吃得热闹,其中最醒目出众的,仍是晔,皇上看他的眼色几乎是溺爱的,惹得那倒霉的太子满腹怨气,又要强言欢笑,不意却更衬托出晔的文采风流,举止洒脱。
  我不声不响地陪坐着,脸上堆满老实,一边子桓端着酒杯,不怀好意地迎了上来:“金兄这些日子寸步不离地帮着十一皇子,也算功不可没了,小相先敬金兄一杯。”
  “不错,”这话立刻引起了皇上的注意,他看着我:“毓儿,你怎么会同晔儿在一起的,没有去禁军营听令?”
  我才要回话,晔忙先护了上来:“是皇儿身边短少人手,正好金毓的园子离府近,大家又是熟识的,所以叨唠了上去。”
  “哦,”皇上点头,又慈爱地看了他一眼,总算没有追究下去。
  大家尽兴而返,出了太子府,晔笑:“今晚也许可以睡个好觉了。”
  我点头,又摇摇头,心时仍是放不下来,酒桌上子桓的眼神看得我好不腌臜,但怎么也猜不透他的门道,无奈,先告了退,自回了房间。
  进了园子,先找绮丽,房间里空无一人,她与无非都不在,我挑了个对门的石阶,坐下等着。
  直等到掌灯时分,才远远见她长裙披发,缓缓而来。
  “绮丽,”我忙迎上去,“无非呢?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她摇头:“他只是说想一个人出去走走,要晚点回来。”
  “来,”我拉住她手:“陪大哥坐坐。”
  我们在门阶前坐了,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样,她果然有些心事,脸色暗淡,只是不响。
  “绮丽,”我叹:“世上的事情本是很难办的,如果你想办得简单,当然也可以,不过,需要自己想得开。无非这个人比较特别,他虽然迂了些,却是脾气犟直,他的心里一直有自己的想法,这些想法,密不可透。”
  “嗯”。
  “你还不很了解我们中原的君子吧,当然,他们中有一部份人是假装的,故意做出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只要施点小恩小惠,或掌握了他们的弱点,就能使其变为小人;可另外的一部分人,却是真正的书生意气,他们遵循着书本上的教育,言必有据,据必力争,而且持之以恒,只懂得把这一条路走到底,他们也许很死板生硬,却决不盲从轻信,有时候,为了能做到那些书本上的大道理,他们可以连命都不要,这种人的行动是我们无法影响勉强的,只好任其自然。”我小心地看着她的反应:“无非,就是这第二种君子。”
  “也许”。她低声说。
  “你很聪明,也很想得通,可毕竟不是神仙,是人,总会有得不到的东西或人,所以你还要懂得适时放手,要想得开。”
  “妈妈也这样说过,”她轻声道:“我来中原前她就说过,她说:‘绮丽,不要太骄傲了,你左右不过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做人,要先学会二种姿势,得意的时候当然可以放声大笑,顾盼生姿,可不要忘了还有挫败的时候,也要学会微笑挺胸,隐忍沉默,只有掌握了这二种姿势,你才能出去行走做事。”
  她依在我身上:“可是我不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有解决方法的,爸爸就说一定要先学会手段,因为所有的人都有其弱点,他们听着长辈的教导,看着书上的文字,心里却又打着自己的主意,只要想办法弄清他们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你就能够穿过这些言语和文字,找出他们真实的弱点。所以为什么我要学会挫败的姿势,只要我的本事够,我就总能得意。”她的声音慢慢大了起来,眼睛又亮了:“世上本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或人,得不到,是因为还没有掌握合适的方法。”
  “唉,”我摇头,她仍是不甘心,没想到这一劝,反把她的倔强给劝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反正你不能呆在这里了,”我道:“你已进宫一个多月了,该回去了,父亲的信催了很多次,是时候把你送走了。”
 “不要这么说嘛,”她终于又恢复了乐观,笑眯眯地看我:“到底什么原因?肯定不是为了金伯伯,你才不会听他的话呢,而且这是在宫里,他进不来,要我做事,就告诉我实话,这样大概还成。”
  “小坏蛋,”我闻言在她头上拍一记,倒也是,看来她说得对,我总是心里想一套嘴里说另一套,这本是中原人的通病,可奇怪的是,这种方法最有效的,仍是对付在早就熟练了这种习惯的中原人身上。
  “如果我没有猜错,皇宫最近要出大事了,”我轻轻在她耳边道:“虽然我不知道会是什么事,可气氛怪异得紧呢,还是那句话,我们要分开,别二个人都守在一个地方,如果哪天真出了事,我们相互之间还可有个照应。”
  “我明白了,”她爽气:“你是怕我的身份会累了自己吧,放心,除了你和金伯伯,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
  “可我也就担心这个呢,”我叹:“就因为谁都以为你不过是个寻常的小姑娘,在这混乱的宫中你才危险,这里的人杀人都不用刀的,一句话,一个手势,便可以要了普通人的性命,你还是小心点好,唯恐真出了事,我自顾也不暇,哪里保得了你的安全。”我说得紧张起来,抓住她手:“绮丽,要是把我当大哥,就听我一句话,先出宫去,过了些时候若真的没事,再回来看我。”
  她睁着圆圆的眼睛,盯我,终于,点点头:“好吧,既然你说得那么严重,我就听你一句”。她打量着我的样子,忽又一笑:“爸爸说,他到中原来了那么久,也看了不少的书,大多都是屁话,不过有一句倒是记忆犹新”。
  “哦?”我好奇,不知一个西域皇族会对什么样的中原文字印象深刻。
  “那句话是:‘兄弟阋于墙而共御其敌’,他说,弟兄共同生活在一个院子里,肯定会有矛盾冲突,二个关上门泼口大骂,或是动了刀枪,砍了个鲜血淋淋,这都是无可避免的,但若有了外人来欺侮,那就一定要齐心合力、联手对付,父亲说,这才是真正的人情味,缘于骨肉相连的本质。你看,虽然平时我们老是斗嘴,你总要骂我,可到了关键时候,你还是关心我的。”
  我愣住,这句话从小就看过,可今天从一个西域人的嘴里说出,仔细想来,果然大有道理,不过我想的,却是另一层深意:何为兄弟?大到朝廷与武林,小到我与父亲,平日里疙疙瘩瘩,别手别脚地欲争个高低,打也打过,争也不休,可哪天来了外敌,自然是一致矛头朝外,所以万不可伤了自家的元气,真正的力量是为了保护家园,而不是用来自相杀戮。
  我低下头来,因此,皇党之争也该有个分寸,不能过于伤了朝廷的元气。
  第二天一早,绮丽便出了宫,临走时,她拉住我手,笑:“我还回来的,你可要帮我看好无非,我就不信,我打动不了他”。
  我只是微笑,其实无非昨天晚上并没有回来,他在我房间留了封封信,他也走了,回老家听从母命娶妻,但我不准备告诉绮丽这件事,只希望她能够慢慢明白过来,有些人,我们是真的永远得不到。

  不过四五日,十月的初冬,宫中传来恶噩,太子竮突染疾病,倒在榻上重疾缠身,御医说,这是中了毒。据说这种毒是慢性的,非常怪异的一种药剂,受害者非经过一段时期后才能显示出症状。
  皇子晔因此而被嫌疑,因为在太子府时,他总不愿同太子一起用餐,每次吃饭只凭水果充饥。
  当我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晚了,太子府被重重保护守护,皇子晔却被软禁起来,事实上,是子桓亲自来告诉我这事的。
  “金毓,你逃脱不了这层干系,”他冷笑:“所有人都知道,你同十一皇子来往很勤,对此事,皇上很动怒,我早说过,皇党之争会伤了你的命。”
  我迅速被遣入大牢,完全没有辩解的机会,皇上,仰或是刑部,都没有提审过我。
  “怎么样,”在牢里,子桓取笑我:“还不相信我的话么?我说过,十个皇子晔也救不了你。”
  一切如迅雷不及掩耳,我说不出话来,这件事,我料不到。
  躺在牢中的青石板上,地上铺着粗糙杂乱的茅草,室中豆大的光源,照得壁室凄惨。我倚在冰凉的石板上,头枕着扎人的草枕,心里倒也庆幸,还好把绮丽先送了出去。
  正想着,牢吏‘吱呀呀’地打开了门,又送进来一人。我转过身去,可以看见,他身上的白衣映在昏暗的牢室里犹如轮明月。
  “无非?”这次,我是真吃了一惊,他不是回老家了,怎么会在这里。
  “金兄,”他不好意思地笑,走过来坐在我身边,一尘不染的衣裾上立刻印上了二片灰印:“我来陪你了。”
  “什么话?”我好气又好笑:“这又不是吃饭逛街,为什么要来陪我?”
  “我在路上听说了这桩事情,”他道:“既然大家是朋友,就应该共患难,我不能丢下你们独自逃生,所以特地赶回来想为你们说句话,可惜,少相硬说我是你们的同党,也把我送了进来。”
  “哦,”我听得呆了,天下竟有这样的傻瓜,我算开眼了,可心底又有些莫名的感动,怪不得晔重视亲近他,这个无非,果然忠心耿直得可怕,说他可怕,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心机,不料得他这一来,是更加害苦了我们,想这次入狱,原没有充足的人证物证,本来只要我们一口咬定不知便可以顶住,谁知在这个关键时候,他这个会医术,懂配药的大才子巴巴地跑了出来,白白当了子桓的证据。
  “多谢多谢”看着他体贴温和的表情,我只好苦笑,“无兄真是…,唉…,小弟真是…,唉…”。我不想骂他,可又实在夸不出口来。
  “金兄,至友不用言谢”。他倒不客气,微笑地坐在我身边,如一尊透明的佛,现在我看他的眼神也是崇敬的,连带着深不可测的迷惑,不知道认得这个人,究竟是我的福气还是霉气。
  第二天,牢吏把我提出去,子桓要在密室单独见我。
  “怎么样,”他呵呵地笑:“这件事是颇对你不利呀,御医已经查出,那剂毒药无色无味,偶尔吃一次根本对人无害,但三次之后便成剧毒,而且不会马上发作,非得再过个七天才能显出症兆来,掐指算来,除了庆功那日,十一皇子同太子共餐正好三次,最后一次正好是太子毒发前七天,现在又有了无非这个制药的高手在面前,你说,你能逃脱此劫么?”
  “不能,”我老实道:“少相好高明的手段,我是知道有地方不对,却没有想到你是直接拿太子开的刀。”又加了一句:“难为你怎么找得到这么灵的药,太子本就愚钝,这副药吃下去,你倒不怕把他吃成个白痴。”
  他冷笑:“金兄说这话是太幼稚了吧,自古为了争势夺势,要取得上游,就是自己的妻子都可以舍了去,吃几剂药又算得了什么,我既然懂得下药,也就懂得解药。”
  “所以说太子身后的人就是你罗,”我马上指穿他:“皇上年纪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树倒猢狲散,你也想另找个靠山,选了太子是因为他人笨,容易被你捏在手心里,要硬要软,就如皇上一样听话吧。”
  “不错,”这是在刑部的密室,他没有了顾忌:“皇上耳根软,又老拿不定主意,是需要有个坚定的人在他身边指引着,这些年来我已习惯了这种方式,并不想改变,好在太子也是这样的人,正好一路继任下去,大家省力。”又笑:“不过这都是皇上搞出来的事情,当初,他一面下嫁公主给金越做笼络,一面又强要了你来做人质,现在,他一手立了长子竮为太子,可眼里又将晔放在第一位,这样自相矛盾的治理之道是迟早要出事的,倒平白给了我机会左右逢源,步入青云”。
  我点头,这是真的,皇上太过优柔寡断,所以他才能当了道,太子亦是一样的人物,只是更软弱无助,若胜出这局,他可自年少得志的少相转为幕后掌权的摄政王,何乐而不为,我若是他,也会狠赌这一记。
  “这次晔是死定了,”他过来细看我的表情:“我早说过,这个靠山是纸糊的呢,人,是要懂得认命,一个人质就只能是一个人质,别妄想翻天覆地搞花样,你是赢不了我的。”
  “不错,”我顶着他锐利的眼光,脸上却带出微笑来:“一个人质自然要明白自己的地位处境,所以十一皇子是根本不用死的,明天,我就会在堂上供认画押,所有的毒药都是我一个人下的,因为我恨皇上,故非要杀了他的儿子出一口恶气,到那时要杀要剐都系听尊便,只怕,皇上这么会犹豫的一个人,仍是狠不下心来杀了我这个人质呢。”
  
15

  我嘴里把话说得这么响亮,可心里到底还是明白,这桩案子,根本不会有人来审,牵扯到二个皇子与一个皇亲,除了皇上,还有谁敢当堂听证。
  过了二天,他果然亲自召见我,刑部的人备了特制的刑车将我解入宫中。
  跪在堂下,我听见,那个宝座上的老人是咳得厉害,他的病愈加重了。
  “毓儿,”他咳完,轻喘着,责问我:“你果真如此恨朕?非要杀太子以泄怨气?”
  “皇上英明”,我横了心,好汉不吃了眼前亏,既然肯认了这个罪,就该俯首贴耳,一路应承到底:“是金毓一时糊涂,做出这不齿之事,与他人无干。”
  “果是与晔无干,”皇上冷冷‘哼‘了一声,“在那次庆功宴上,朕已经看出你不怀好心,故意接近晔儿的身边,差点因你而使朕错害了他。”
  “不错,”我低头承认。
  “你有没有其他的同伙?”他又问。
  “没有,”我想也不想:“这个药方是以前向街上的一个走街郎中要的,是味邪药,我高价向他买了过来,只一剂,如今也已用完,再无剩余的了。”
  “这话是胡说,”子桓冷冷道:“哪里有这么大本事的江湖郎中,禀皇上,现在他牢里关的一个唤无非的读书人,最会配制药剂,原先一直住在十一皇子府,最近不知如何搬到了他的侍卫房里,这个人,大有嫌疑。”
  “当真,”皇上又担心起来,“难道这件事仍同晔儿有关?”马上吩咐:“还不快去把他押来。”
  “人现就在外面,”子桓笑了:“小臣不敢拖延天子审案,早把他押在了外面。”
  不一会儿,无非也带到了。
  “是他,”皇上仔细打量,叹:“世上竟有如此眉目清秀的人,居然心术不正,可惜,可惜。”
  “禀皇上,”无非也拜:“小人并不是奸佞之人。”
  “你没有替金毓配制毒药”?
  “没有,小人不会配毒药,小人配的都是救人的药。”
  “他自然不肯说实话,”子桓冷笑起来,“不用刑,哪个囚犯肯轻易认罪,还不来人”。
  刑部的人就在外面,听了传唤,立即赶了进来,手里执着一卷透明的鞭子。
  这种长鞭有个名目,它是刑部著名的”冰丝鞭”,坚硬柔韧,摸起来轻软若无物,但抽在人身上直可痛入骨髓,而且这鞭子有一个特别之处,粘了人血后就越抽打越顺滑,连油都不用蘸。
  我却是识货的,见状不由心焦起来,不知无非能挨过几鞭子去。
  子桓满面得意,斜睨着我,却对无非道:”害怕吗?你若说了实话,我可以酌情量刑”。
  然而无非摇头,他双目如湖水般明丽,面秀唇红,几日的牢狱生涯并不损了他多少美态,“小人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承认。”
  “很好,”子桓笑了:“来人,给我打,先打他个二十鞭子,看他是不是还嘴硬。”
  长鞭夹带着劲风呼啸而来,卷带起大片衣衫,每抽一下无非的身体便剧烈地抖动一下,开始时他咬紧牙一声不响,后来痛极了只是闷声低哼,每一次鞭子回抽时都带出层层血汗,纷纷洒在周围的地毯上,这养心堂本是皇上休憩密事的地方,此刻却是血刑场,十几鞭后无非的背后已没有了一块好地方,整个背部满是鲜血,我挣扎着扑上去想挡,却被身后的人牢牢制住,硬捺在地上,座上的皇上也看得不忍,掩起脸不敢多瞧。
  二十鞭后,无非晕了过去,子桓招手,有人提来一桶冷水,把他浇醒了。
  “怎么样?”他笑容不变,温和道:“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挺过四十鞭,用这鞭子打杀一个人是最容易方便的,无非公子可想通了么?”
  “不通…”,无非痛得脸也变了形,却仍不改口:“我…,没做过。”这个书呆子,倒真有一副铮铮的硬骨,当真使我刮目相看,总算绮丽没有错爱了他。
  “好极了,”子桓笑得更欢了,“无非公子真是硬气,佩服佩服”,他眼色一递,使刑的人又卷鞭在手,作势欲发。
  “慢”,我再也看不下去,这样下去不用打到四十,再抽个十来鞭他就得死,冲口大叫起来:“皇上,少相要借刀杀人,少相要害十一皇子。”
  “什么,”他大惊。
  “住嘴,”子桓怒:“你要救你的同党吧,竟然冤枉本相,来人,给我抽他。”
  我只觉身后紧捺的手一松,眼角瞥见持鞭的刑吏立刻跟了过来,长鞭如吐信的毒蛇,‘刷’地飞来,一鞭打到背上,痛得我汗也出来了,天,无非竟然挨了二十,我大约是十下就要昏过去了。
  急痛中,我也豁出去了,大叫一声:“你杀了我算了,”人还在跪地下,索性迎着鞭子方向一头撞过去,耳听得‘嗡’的一声,只觉满脸鲜血,眼冒金星,立刻倒了下来。
  “快救人,”恍惚中是皇上在叫,身边人影幢幢,我并没有晕过去,可是头痛欲裂,眼前全是红色的。
  好不容易清醒了过来,御医已在身边,正将一根长长的布条包在我头上,原来这一鞭是抽到我头顶了。
  “太危险了,”御医道: “差一点就打在重穴上了,这样子要出人命的。”又紧声唤我:“你可听到我的话?你能不能说话?”
  我转动着眼珠,明明听懂了他话,却装傻,也不出声,只是死死看着他。
  “糟了,”他脸也白了,“说不出话来,是不是打坏了。”马上掐人中,翻眼皮,一阵忙乱,我等他闹得够了,才呻吟一声,‘醒’转过来。
  “毓儿,”不料得,皇上也下了宝座,正候在一旁,见我出声,方松了口气,上来抚我的头:“你吓死朕了,怎么样?”
  “皇外公,”我刚才是被一鞭打晕了,虽然头上身上火辣辣地疼,人却完全不妨事了,故意气若游丝,一字一字从口里挤出话来:“这事真是我一个人干的,与晔无关,我不想害无辜的人,无公子是无罪的。” 
  “好,好,好”皇上脸色青白,也是吓得不轻,“这事不关无非与晔儿的事,朕知道的,唉,毓儿呀,你何苦如此”。他就怕我一口气上不来,我老子会领着各帮派去找他算账,头一次,我感到当这个人质的好处来, 
  “我有罪,”我继续装腔作势,又眼里滴下泪来,“皇外公,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做出这种事情来,父亲也要杀我的。”
  “唉,”他当然不肯杀我,又回头怨子桓:“审犯人作个样子既可,何必下此重手,没的冤枉了好人。若重伤了毓儿…”,他瞪子桓一眼,二人心照不宣,不说下去了。
  子桓唯唯喏喏着,低着头瞟我,眼里毒出光来。
  我只作不见,头上一阵阵的大痛,这一鞭子抽得还真厉害,心里恨着:郁子桓,总有一天,我也要以牙还牙。
  这一下,我与无非都不能动弹了,只得被养在了宫里,皇下下命专僻了间房子,由御医每日定时而来,吃药敷伤,精心护理,其他的人一概仍是见不到的。
  其实,我的伤本没有什么,不过二日后便可下床活动,无非却是重创,他俯在床上,背上涂满了药膏,人明显瘦了一圈,我不由叹气,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床边。
  “好点了么?书呆子,”我叹:“看不出你还真有副硬骨头,前几天我还恨你笨呢,现在倒有些佩服你了。”
  “我没事,”他声音嘶哑道,“金兄,不用担心。”
  “我才不担心呢,”我说:“绮丽最担心,她走的时候吩咐我看牢你,没想到我既没有看住你,又让你伤成这样,若再见到她,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提起绮丽,他的脸色马上变了,我从没看到一个人脸上会有如此激烈的表情冲突,混和了甜蜜、痛苦、坚决、贪恋,最后显出绝望,看来,他的道德孝顺又一次占了上风。
  “你至于吗?”我奇怪:“若真的喜欢她,就娶她,你还没有碰过你那师妹吧,说清楚了让她再嫁人呀。”其实昨天我心里还是认为他配不起绮丽的,不过经了这桩事情,我又开始希望他们能在一起了。
  “不行”,他坚定道:“听从母命,这是为人子的孝敬,言而有信,这是读书人的品格,我不能负了她们”。
  “所以你情愿负了绮丽?”我吓他:“别以为那天晚上我没看到,你亲过她了,男女授受不亲,她现在就是你的人了,你敢不娶她。”
  “什么,”他脸顿时通红到耳根,挣扎着要动,可又痛出一身汗来:“我…,我…”。
  “好了,好了,”我忙按住他,这小子这么禁不起吓唬,倒把我吓了一跳:“我说着玩的,那天我看到了,是她先亲你的,不关你的事,你千万别乱动,小心绷破了伤口。”
  “对不起,”他流下泪来,滴在枕上:“金兄,对不起,我不能。”
  我看着他,也没了办法,在这个人的脑子里,伦理道德永远是第一位,我开始为绮丽担心,这样的男人是财富美色俱不能打动的,又不肯逢场作戏,恐怕她终将还是得不到他。
  正闲闲地坐着,暗地里琢磨如何进一步说服这个书呆子,听得外房门帘一挑,有人走了进来。
  “怎么又来了?”我奇怪,这些御医虽说得了皇上的重命,也不会巴结至此,抬头,顿时呆住,进来的是绮丽。
  “你…,”她站在门口,眼见我白布裹头,面上青胀,竟一时没有认出来。
  “丫头,”我欢呼着跳了起来,奔过去一把抱住她。
  “金毓?”她亦大叫:“你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一言难尽呀,”我大喜,拉住她不放:“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已一眼看见无非,立刻急了:“无公子怎么了?为什么要上这么多药?”
  “是当然是因为受了刑,”我说,又气:“我也受了伤,怎么不见你那么急。”
  她白我一眼,终于过来仔细看我的头,怀疑:“怎么包得那么厉害,会不会毁容。”
  “当然不会,”我叹:“不过以后头上会有一条疤了。”
  “哦,”她多看二眼,又马上过去看无非:“无公子,你痛不痛呀?”
  “绮丽,”无非的脸还红着,脸上倒也欢喜:“你来啦。”他羞涩地说。
  “你的背怎么了,”绮丽伤心起来,轻轻用手去摸:“会不会伤了骨头,还有,会不会以后留很多疤痕呢?”
  “别…,”无非更羞,忙要往里躲:“你别碰呀。”
  “怎么?难道很痛?”绮丽担心着,忙低头去吹气:“这样还疼么?”
  “他这是害羞,”我在一边忍不住插嘴上来:“你忘啦,男女授受不亲,你这么摸他还不躲?”
  她抬头白我一眼,又柔声向他:“你别乱动呀,也别多说话,我听你声音都哑了呢。”
  “不错,”我说:“一定要好好休息,别太激动了。”一边说着,一边把绮丽拉到外间去了。
  “干什么呀,”她急,可被我强拉出来,挣脱不开。
  “谁告诉你我们在这里的?”我制住她,问。
  “十一皇子告诉我的,”她说:“皇子虽然已经不再被软禁,但还是不方便来找你们,是他派人来通知我的,还有他说谢谢你顶了罪,有机会他一定会来救你的。”
  “那么又是谁放你上来的?”我关心的倒是这个。
  “郁子桓,”她说:“我听了这信,就直接到少相府去找他,叫他让我来看你们。”
  “他会这么好?”我心里担心起来,这小丫头没有吃什么亏吧:“郁子桓是不是向你提了什么条件才让你来的?”
  “当然,他开始不肯”,她瞪我:“说了一大堆废话,什么很难怎么不容易的,我就同他说:‘你要什么?直说,别跟我废话’。他又不肯直说条件,直到我冲上去亲了他一下,他才答应了。”
  “什么?”我脸白了,她还真不在乎,又低下声来:“你真亲了他了?除了这就没有别的什么了吧?”
  “当然没有什么了,”她比我还理直气壮,“你怕什么?我又没吃什么亏。”
  “好,姑奶奶,你轻点,”我忙止住她:“等会千万不要跟无非说这事,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知道了,”她不耐烦。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也急了,低声嘱咐她:“郁子桓对你不怀好心,这是第一步,以后说不定还要有什么条件呢,况且要是他知道你喜欢无非,非变着法子把他整死不可,难道你不怕”。
  “我怕呀,”她叹气:“可我很担心你们二个,你放心,我是跟他说来看你的,而且我不会出事,他不敢对我来硬的。”
  “未必,”我冷笑,大声道:“郁子桓不是个好东西,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说谁呢,”才说曹操,曹操就到,子桓一挑门帘,踱了进来:“背后说人坏话,你难道就算是个好东西。”
  “就说你,”我一见他火就大:“我早听到你的脚步声了,这话就是说给你听的。”
  他‘哼’了一声,看了看绮丽:“你也看到他了,该放心了吧。”
“是你不放心吧,”我可不放过他:“跟得那么紧,还怕我们串供么?”
  “我来,不为跟你吵架的,”他冷笑:“我是要带无非出去。”
  “什么?”我与绮丽都吃了一惊,我不由喝:“你要带他到哪里去?”
  “别怕,是十一皇子开口向皇上要他回去,既然你担了所有的罪,他就不是犯人了,得回皇子府去,我这就带他走。”
  我还要说话,绮丽暗地里拉了拉我的手,我又闭了嘴。
  眼看进来几个人把无非放到软辇上抬走,子桓才转向绮丽:“你人也看到了,可以回去了吧,他是重犯,皇上还没有下旨定罪呢,不方便被人看到你来探他的,还是跟我出去吧。”
  绮丽嘟着嘴,又转过头来向我吐吐舌头,跟着无非的软辇出去了。
  我知道她这是一路保护他,所以也不担心,只狠狠瞪着子桓。
  “怎么,”他好笑:“想咬死我?你还是乖乖一个人呆在这里吧,若是识相点,说不定以后我还会好好善待你呢。”
  “怎么算是识相,”我突然想起绮丽的话,看着他棱角分明的唇,忍不住冷嘲上去:“是不是等我也上来亲你一口,你心里一高兴,就会马上把我放出去呀?”
  他登时呆住,脸色一红,白我一眼,到底没有说出什么话来,马上回头就走,出门时走得是比进门时快多了。

草草画画 发表于 2007-1-28 16:01

 16

  皇上还是没舍得判我大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软禁起来,这一次,大概又是子桓出的主意,把我安排在太子府后面的一栋楼里,十一皇子根本见不到,每日我在园子里到处遛达,倒能常见到太子与子桓。
  我万般郁闷,这个无用的太子,每次见了我都低着头,快速走过,像是怕我还会窜上去咬他一口似的,他越是这样小心翼翼,越引得我想要去惹他。
  一天,子桓不在,只见他独自一人,带着几名随从,皱着眉从我面前走过去,我再也忍不住,抢步挡在他面前:“太子好走,今天怎么这么巧?”
  他大吃了一惊,警觉地看我,那几个随从马上围了上来。
  “你想干什么?”他吃吃地道。
  “我能干什么?”我哈哈大笑起来,怪不得子桓要利用他,这个人当真懦弱胆小,要不是长皇子,太子这个位子怎么轮得到他。
  “你…,你别乱来,”他脸色也变了:“这是在宫里。”
  “真奇怪,”我啧啧道:“不是你和子桓定下的计策么?怎么弄得好像真是我要害你似的,看来你做戏还挺像呀。”
  不料我会当面揭他的老底,他是慌了,忙喝退众人,才面对我:“你不要胡说,还是好好呆在房间里,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一句话说得好,”我笑,“如果你好好待我,我当然不会到处乱说,你要是把我关得急了,我乱咬你一口,你这个太子的位子可就坐不舒服了,知道么。”
  “好,好,好”,他一路应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首先你不能老关着我,”我乘机开条件:“子桓想要你看住我吧,可是我很无聊的,要是晚上睡不着觉到你府里放把火点个天灯什么的,可就不妙得很啦。”
  “啊,”他张大嘴。
  “还有我这个人喜欢乱说话,这里人来人往的,有时候大臣也会来几个吧,要是我说出点什么不中听的东西来,你可要多担代一点呀。”我笑眯眯地说:“可惜皇上又特别喜欢我,不管我犯了什么错他都不会舍得杀我,我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你说,这是不是个问题?”
  “是,”他汗也要出来了。
  “子桓不过叫你看着我别溜出宫去,你放心,我出不去的,可要是宫里都不许我逛,我可要犯毛病的。”我冷笑:“太子,狗急跳墙,兔子火了还要咬人呢,你们计策得逞就别把人逼到绝路上去,要是再这么紧关着我,我可真要无法无天地闹啦。”
  “好,”他无奈:“少相这几天不在,我会跟他商量这事的,你再委屈几天,只要他点头,我就放你在宫里逛。”
  “废话,”我怒:“你这是敷衍我么?等他点头,你现在就给你点头。”我瞪着他:“否则今天你也别想给我出这个门。”
  他脸色又白了,看着我,半天,点点头。
  “很好,”我一边说,一边猛从他腰带上拉下只玉佩来:“口说无凭,就以此为据吧。”
  碰到我这个无赖,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叹气,抬腿要走。
  “太子真是个好人呀,”我仔细地抚摸玉佩,又迎着阳光照照,口里悠悠地说:“再有子桓这个亲兄弟帮忙,可算是如鱼得水。”
  “什么,”他停下来,转头看我,脸上满是疑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什么了?”我马上改口:“刚才有人说话了么?”
  “你刚才说什么亲兄弟,”他反而紧紧跟了过来,一脸紧张。
  我不怀好意地瞟他,想起子桓说的话,这个太子这点还真像皇上,多疑着呢。
  “子桓是十八岁封的相位,因为年纪太小,故人称少相,”我淡淡地,像说故事:“朝中很多人反对呢,这么年轻的丞相,经验不足,皇上怎么会如此抬爱?”我转头看他一眼,难得地,他在动脑筋。
  “况且这么力排众议地接纳一个人,还真不像是皇上办事的风格呀,”我嘻嘻地笑,管他有没有这回事,这个谣我先造定了。
  太子呆住,像是被人狠狠踢了一脚。
  “说了这些不好听的话,真对不住呀。”我摇头晃脑,没事人一样自顾自走了,子桓想要困住我,却不知我最是胡言乱语的一个人,他不给我好日子过,我也不让他过得舒坦,想着自己刚才说得话,临时的慌话能编得这么天衣无缝,连我自己都要佩服起自己来。
  即得了太子的玉佩,我在宫里肆无忌惮起来,任意在各处行走,他说得对,乘子桓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得好好利用这块玉佩。
  先去了十一皇子府,没进门,就在府外来回走了几圈,皇子府的看门人都是认得我的,马上回去禀报,不一会儿,晔便出来了,远远在后面跟着,我把他引入宫中一角偏僻的小花园。
  “金兄,你还好么。”一到安全地方,他便冲过来拉我手:“伤得如何?”
  “没事,”我笑,他脸上的感激兴奋并不是假装的,以前他总是不放心我的吧,这次总算叫他相信了我的为人。
  “你自己还好么?”我问他:“皇上没有为难你吧?”
  他摇头,面带得意之色,其实那日在堂上我也看出皇上对他宠爱非常,根本不愿相信他会投毒。
  “再告诉你一件好事吧,”我呵呵笑着,把刚才的事情向他描述了一遍,又道:“太子本无可惧,但他背后的少相子桓却是个人物,我们要对付太子,必先制住子桓,实在不行,至少也要让太子不肯相信他的计策。”
  “离间计。”晔眼一亮,轻叫出声。
  “聪明,”我点头,这个皇子还真是反应敏锐,手段干练,这事要是和无非谈,非得搞得鸡飞狗跳,到头来,他还不一定肯接受。
  “我马上就叫人四处去宣扬这桩事情,”他道:“再过几天定会传到太子耳中,到时候他必定相信。”
  “不错,”我颔首,就算他不相信,也会在心里留下嫌疑,子桓的话也就不会听得像以前那么入耳了。
  “无非怎么样?”我问:“这次他伤得不轻呢,得好好调养一下了。”
  “是”,晔笑得暧昧:“你放心吧,绮丽姑娘也派人问了很多次了,我会叫人好好照顾他的。”
  话已说明白,我也要注意到他的处境了,毕竟这事风声未过,我们不能太明目张胆,我请他先离开。他走了,我又在园子里逛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直接回房间。
  在以前,离间计大多是配着美人计一起使的,可惜我这里没有美人,一念至此,不由长叹一声,我们所依仗的不过是皇上对晔的宠爱以及太子的无能,这事,难呀!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又等了几日,估计着外面的流言蜚语传得差不多了,开始重新出门,每日从太子府门前晃了过去,又在园子里逛了几圈,才笃悠悠地回房间,一连几日,时间分毫不差。
  到了第五日,同往常一样,我回了房,才在椅上躺了一会,便有人走了进来,不用看,我也知道他是谁。
  “金毓,”太子沉着脸,走到我面前:“我有话要同你说。”
  “哟,贵客呀,”我装腔作势起来,故意问他:“你怎么会到我这里来?”
  他的脸上阴晴不定,原本平庸的表情倒因此显得机灵起来,我微笑,看来,他已经相信了那些话。
  “是为了那次我说的话么?”我轻笑,漫不经心地又在火上浇油:“太子实在不必如此惊异的,其实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不过大家不说罢了,我是个粗人,口没遮拦惯了,太子不要见怪呢。”
  他不响,在我面前的椅上慢慢坐了下来,良久,道:“金毓,我们做笔交易吧。”
  “交易,”我好奇,似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想到交易,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他,这个外表愚钝的男人,心里自有弯道。
  “你助我登上皇位,我会任你为丞相一职,”他吃吃道:“子桓既有皇室血统,难保他不会生出异心来,我们好歹还是亲戚,我还是更相信你。”
  “哦?”我眼一亮,这个条件看来与晔所提的一样,可实际却是截然不同的境遇,如果晔登基,我便是那用尽的弓,无用的狐,只好臣服在精明强干皇帝身边,但若太子为皇,他却是我手心的棋子,任我左右摆布,这相同的位子落在不同的人身上,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
  “怎么样,”他焦急地问:“金毓,我可以满足你很多条件的,只要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会比晔更善侍你。”
  我抬头看他,此刻在我眼里,他已不是个单纯的人形,却是大片繁华的江山,无尽的财富,不错,跟了他,我将获得比晔更多的利益,而且我敢保证,在他身边,决不需要任何小心翼翼与防患于未然。
  我知道自己生来便是一个人质,我的命运完全系缚在二方势均力敌的交点上,不会轻易的死去,可也决不能兴隆的生活,千百个夜晚,我都在提醒自己,逃不掉的,皇上终会死去(无论他是老死还是毒杀),新一任的君王仍会继续延续一切,这一辈子,我已被烙上了印痕,永远离不开这场Politik旋涡,可今天,我突然发现,原来,在这个旋涡里生存,也许,亦能活得兴旺发达。

  过后的几天,我都没有出去,整日呆在房里,除了看书还是看书,表面上,我很安静,事实上,心里底是一刻也没有轻松下来,皇上的生辰不过一个月了,我仍未拿定主意,在太子与晔之间我必须选择出一条路来,但我知道,任是哪一条路却又都不会走得安稳太平,叹着气,我终于尝到了心机的苦涩。
  有了心事,夜里也睡得不踏实,人仰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心念却仍在急转,耳听得窗外已敲过三更,黑暗中我突然睁开眼来,静夜里有人在轻轻呼吸。
  我极慢极慢地侧起耳来,那个声音传自窗边,起伏轻柔而短促,它正慢慢靠近,一寸寸,一步步,有人慢慢走了过来。我努力调匀呼吸,保持平静,一手却已暗暗注力,紧贴在身边,只等他再近些过来。
  靠着床边,他停下脚步,虽然隔着纱帐,我亦可以感到他的目光,正紧张地凝视着我,那双眼睛在闪闪发亮,终于,他伸出手,从帐缝间一点点探了进来,这一刻,我蓦然而起,拧身扑了上去,一手抓住他已伸入帐中的手,一手已握上了他的颈,借着一股冲力,将他扑着压倒在地。
  “啊,”她痛呼出声,声音娇嫩宛转,竟然是个女人。
 
 17

  “小馨?”我也吃了一惊,她的身上有股清香,我闻得出来。
  果然,她娇声低唤:“少爷,是我。”
  “你来干什么?”我沉声问,并不松手,再怎么说,她也是子桓的人,又偏偏在这么个要命的时候出现,我不相信她。
  “我…,我是来看你的,”她轻叹,又道:“你别大声呀,千万别惊动了敲更的人。”
  “哦,”我半信半疑,一手在她身上飞快摸了一遍,果然没有兵器,才翻身到一边,让她从地上起来。又摸到桌边,擦亮火石,点起蜡烛,才回过身细细打量她。灯光下,她坐在床沿上,一身紧身黑衣,面孔却是雪白,比起以前,是真的清瘦了许多。
  “怎么了?”见她如此惨淡的面容,我倒有些怜惜起来,“你怎么进的宫,又为什么穿成这样来我这里?”
  她低了头,不说话,半天,一粒眼泪滴在手背上,晶莹得似露珠,愈衬得人纤细柔弱。
  我叹气,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小馨,你来,不是为了要哭的吧。”
  “是,少爷,”她呜咽道:“我只是想你,今天又正好是我当班,所以忍不住…”
  “当班?”我奇怪,转头盯着她:“当什么班?你在宫里有职么?”
  “不是,”她摇头,过了一会,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泪盈盈地看着我:“少爷,你这栋房子被监视起来啦,每天都有少相府的人来看守,今夜,轮到我。”
  我‘霍’地站了起来,心头似火星迸裂,又像是什么地方突被照得通亮,半天,才慢慢地坐了回去,努力淡淡道:“怎么,每天晚上来做什么?白天不来么?”
  “白天也有人的”,她说:“这所房子早被人看牢啦。”
  我说不出话来了,半天,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天我是白想了,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少爷,你好么?”她仍在那里痴痴地问,小小的脸孔怯生生地可怜。
  “没什么,”我总算回过神来,无奈地看着她,真是难得呀,到了这般困境,还有一个她在关心我。
  “你在少相府做什么?”我问:“似你这样的,应该不用做这种事吧,难道子桓没有更好的去处安排你?”
  “少相本要我在房里侍候,”她又低下头来:“专管房里事,可我情愿做一般家奴,我对他说,我有武艺,不喜欢在房里干事。”
  “哦?”我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少爷,如果我只呆在相府里,就永远看不到你了。”她轻轻说:“我希望能在外面办事,这样,总有机会碰到面的。”
  我胸中顿时一酸,所谓患难见真情,原来以前我的眼是瞎了的,竟然从来没有仔细看清这个女孩子的心。
  “少爷,”她见我难受,又要说话,我不等她开口,已伸出手去紧紧抱住了她:“嘘,别说话。”
  房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在一闪一闪的跳,我一言不发,只想紧紧拥她,我知道,这样的浓厚的感情,这一辈子并不会有很多。
  每天,我会遇到很多人,做很多事,可只有很少的人、很少的事才会进驻心里,在最深处留下它的模样。至今,我仍记得第一次见到嫣然时,她的那张混合了倔强和柔弱的脸孔,因此,拨动我心弦,令我无数次梦萦魂牵,可现在,我相信,从今以后,会有无数个午夜梦迴,我都会记起今晚小馨哭泣的模样。
  原来,荣华富贵时的关爱与依偎俱是不可靠的,只有在穷途落难中看到的笑脸,才是真正的温柔倾心。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耳旁忽听得鸡鸣一声,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滴湿在我肩膀,终于,她轻轻说:“少爷,天快亮了,我要出去了。”

  18

  十月初八,黄道吉日,诸事皆可行,喜神西南,贵神正西,财神正西。
  皇上六十辰寿,自清早起,礼部唱颂诗,国典庆礼,百官赐宴芳华堂,大戏三日,至夜,皇亲聚饮清悦园。
  我虽为罪臣,毕竟是皇戚,掌灯时分,与父亲母亲金磊同座到清悦园。
  园中早已挂起彩灯蜡台,照得遍地通亮,诺大的园子里只六桌酒席,满满围坐着皇室宗贵。
  皇上笑逐颜开,虽然累了一天,仍兴致勃勃,先赏了众人金玉宝器,又赐下歌舞杂耍,所有的人脸上俱是喜气,好一派欢乐融融的家族盛事。
  我们坐得离皇上皇后不远,可以看到子桓就坐在太子身边,他们的桌子正好在对面。
  酒席饮到半夜,中场时,太子起身,来到皇上面前拜倒在地:“父皇万岁,值此举国同庆之日,臣儿献上自酿的‘金香醇’美酒一坛,愿请父皇母后及众皇亲同饮共赏,以待锦上添花。”
  “好,”龙颜自是大悦,马上点头传酒。
  只见一列彩衣宫女手捧银盘,盘上叠起水晶杯,每人面前发了一只,才走,又一列宫女捧盘而来,这一次,是盛酒的玉瓶。
  我留心看着,皇上皇后面前的杯子是另外端来的,二只玲珑剔透的水晶杯,镶着描金累丝柄座,端端正正,一左一右地放在君王王妃面前。
  我点头,就是这只杯子了。
  我站了起来,走出座去。
  “毓儿?”皇上奇怪:“你有何事?”
  “皇外公,”我笑吟吟地道:“今个是您大寿之日,外孙没有什么好东西孝敬您,特地献上一支西域‘索米舞’以资酒兴。”
  “跳西域舞,”皇上笑了,“毓儿真有异想,点子果然新奇。”又问:“那个舞女也是西域人么?”
  “这倒不是,”我笑答:“她原是中原人,不过曾去过西域,舞姿最是曼妙轻盈,皇外公,你一定会喜欢的。”
  “好吧,”皇上转头向皇后:“早就听说过西域舞迥然不同于中原舞步,乐韵糜糜,是该好好欣赏一下。”
  我转过头去,微微向晔使眼色,他只是微笑,抬起一只手放在桌上,指间一枚宝石班指在灯光下荧荧散出光来,立刻,一众乐师跟了上来,围坐在一旁,手执胡琴羌鼓,片刻之后,空气中迷漫起西域乐曲那柔糜华丽的韵律,众人如痴如醉间,一位红衣美女,遍体轻纱飘摆,正赤着雪白的手足,踏着园中的绣毡,一步一个动作,舞了上来。
  我已回了座位,可以看见对面少相子桓的眼慢慢的圆了,不错,那女子正是绮丽。
  西域舞乐向来有种魔力,那般悠扬的曲子下最容易唤起人欲的渴望,伴着似睡还醒般的节奏,绮丽的雪足似踏在每一个人的心尖上,慢跃偏点复又挑,揉得人心都要碎了。
  皇上也不例外,他倾身向前,仔细盯着她每一个动作,眼花缭乱,却又紧跟不放,眼中闪出光来。
  绮丽舞到他面前,停住,向前施礼,娇声道:“小女子绮丽给皇上祝寿。”
  “好,好”皇上立刻堆起满脸褶子来,问“索米舞是支什么舞呀?”
  “禀皇上,”绮丽抬起头,露出娇艳的颜色,容貌咄咄逼人,口里却是柔弱:“索米舞是西域人至爱的深情之舞,通常是祝酒时跳的,舞者不动时谁也不许喝酒,跳一遍,旁观所有人就得喝一盏,一直跳到舞者跳不动为止,场面是非常热闹有趣的。”
  “果然,”皇上大喜,“世上竟这么讨喜的舞蹈,还不赶快跳起来。”
  绮丽领了命,缓缓展开手足,却斜斜地向我抛了个媚眼,笑意如丝,耳听得身后舞乐缠绵而起,她要开始跳了。
  我坐在位上,看着场中那个窈窕扭动的身影,略一转头,便可迎看对面子桓疑惑的目光,一时胸中顿时得意起来,隔着人群,向子桓点头微笑,这一刻,我才是那只弄鼠的猫儿,以往的那口郁气已随着那悠悠的乐声,渐渐灰飞烟灭。
  转过头来,再看场中,绮丽腰肢柔软,长臂波形,时而跳跃如春泉激迸,时而宛转若秋叶翻飞,她轻移莲步,在每桌间逗留又飘走,慢慢舞到太子身边,含着笑,侧过身去,玉颊却在子桓脸边贴擦而过,众人哄笑鼓掌起来,子桓一愣,立刻脸红了,他瞪着她,猜不透到底是什么心思,绮丽却只是媚笑如花,脚下舞步不停,一手变幻着姿势,一手已端起太子面前的酒杯,又旋身舞回场中。
  经她如此挑逗的动作,气氛顿时欢快起来,所有的人都呵呵的笑着,太子虽被拿走酒杯,却也笑得兴奋,“少相,”他对子桓眨眼:“自古美人爱少年呀。”
  子桓并不说话,他已感到不对,可是,他既看不出来,也无能为力了。
  绮丽端着玉杯,舞得飞快,衬着园中的灯光花影,她像支山间的精灵,晶莹的眼波,鲜艳的红唇,粉香如玉修长的身体,这样的美人谁不迷恋,所有灼灼的目光中,终于,她转过身来,对着皇上,露出最动人的微笑。
  皇上喜得呆了,看那活泼绝色的美人,于众人中只看着他,为他舞出妖娆的动作,一步一步踏上来,送上她比花还艳,比玉生香的面孔,还有那丝般滑腻的肌肤,绮丽把酒杯放在他的桌上,十指纠结弯曲,在皇上的面前幻成朵玉色的指花,她抬起头来,嫣然轻笑。
  子桓‘霍’地站了起来,他明白了,可惜,已经晚了。
  人群中,我呵呵笑了起来,走到了这一步,算是胜了六分。
  座上的皇上哪里看到这些,他痴笑着伸出手,想抓面前的玉色指花,可是美人轻滑如油,他还没有碰到那嫩脂香肌,她就已经拧腰转开,乘势间端走了他面前的那杯酒。
  绮丽拈着杯子,眼风飞溅,一路行云流水般又舞回太子桌前,变出百般花样,动作变化间又将酒杯返回在他面前,临走,却向子桓展颜一笑,启唇吐舌间似乎说了什么,口型轻佻引诱,那意思我却是明白的,她在说:“傻小子”。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俯在桌上,疯子似地捶胸大笑出来。
  众人都奇怪地看过来,可我也顾不到了,“这舞跳得真好,”我哈哈地笑,狂呼:“好舞呀,好舞。”
  “对极,对极,”众人立刻鼓掌起来,呼应道:“果然绝代佳人,绝世奇舞。”
“多谢赏言,”绮丽轻喘着气,立定身躯,提醒:“皇上,这下可以喝酒啦。”
  “哦,不错,不错,”皇上如梦方清,笑眯眯端起面前的杯子:“这般妙舞,的确该尽一杯酒,是不是等这杯喝完了,你会否再舞一曲?”
  他的杯子才碰到唇边,却已发现众人眼睛已不在他身上,所有的人都在看太子,灯光下,他的脸色变了,苍白似见了鬼,瞪着面前的酒杯,人只是往后退,终于,跌倒在地。
  “怎么回事?”皇上奇怪,忽然明白过来,笑道“那女子方才取错了朕的酒杯了,这也没什么,皇儿放心喝了就是,朕不会怪罪你的。”
  他说得轻松,太子哪里肯喝,他虽笨拙地爬起身来,重又入座,可脸上早已满是汗水,又忍不住浑身哆嗦起来,二只眼睛一会儿看子桓,一会儿又来寻我,露出乞求痛苦的神色。
  子桓一言不发,只作不见,举止间并不因此而有分毫失态,他的目光偶尔划过我脸上,眼中俱是怨毒愤怒,我与他双目相交,心里倒也佩服他的镇定自若。
  “这是为了什么?”皇上怀疑起来,放下酒杯,盯住这个狼狈不堪的儿子,喝:“竮儿,你这样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还不快饮了这杯酒,别惹人笑话啦。”
  听了这话,太子本已惨白似纸的脸色突又胀得血红,豆大汗珠从额上滴了下来,他吃吃地说:“父…,父皇,儿臣肚子痛。”
  我闻言去看晔,他马上站了起来,走到太子面前,微笑着替他端起酒杯:“皇兄,今天是父皇的大寿之日,这又是你自己亲手制的佳酿,就算染恙退席,也先喝了这杯酒,千万别扫了父皇母后的兴致才对。”
  他手中的酒杯还未凑到太子口边,太子已经人往后倒,又一次跌在地上。
  “怎么?”皇上皱起眉头,眼色凌厉起来,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酒你喝不得么?”
  他话一出口,太子双腿一软,已跪倒在地,“父皇恕罪,父皇恕罪…”他哭叫着,也只能说这句话了。
  一场盛宴演变成这个模样,所有人莫不面面相觑,我与子桓俱紧闭了嘴巴,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时候,我们二个可是同病相连的。
  “酒里到底有什么?”皇上暴怒起来,“快给朕说个明白。”
  “是他,”太子在地上痛哭,指着子桓:“是他让我在杯上抹毒的。”
  “冤枉,”子桓立刻站起身来,跪倒在地:“小臣不知太子在说什么,请皇上明鉴。”
  “毒药?”皇上脸色惊得灰败,本已混浊的眼珠却又异样的亮,他看了看太子,又凝视子桓,手指悚悚地发抖:“难道你们竟想毒杀我。”
  “这事金毓也知道,”太子痛哭流涕,丑态百出,此刻他已完全不顾一切,只求别喝那杯毒酒,为了自保,他哀求我:“金兄,这事你知道的,是不是?还不告诉父皇那天我对你说的话。”
  众人的眼光又转到了我身上,皇上更是恼怒:“这里面还有你的事情?”
  我出了座,也跪了下去:“皇上,有些事是该让您知道了。”
  “如何?”他怒火不消:“上次是你投毒于太子,这次又是太子在朕的杯上下药,里面居然还牵扯到少相与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皇上,”我叹:“您难道还没有看出,上次金毓实在是代人受过的,我所做的一切,其实全都是为了皇上,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皇上迟早会洞察真相。”我说着,转过身去,一指太子:“这一切,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他”。
  我话一出口,满座大惊,其中最吃惊意外的,却是子桓与太子,他们齐齐盯住我,听得呆了。
  “上次太子中毒,不过是招苦肉计,他原是想嫁祸十一皇子,金毓看不过去,只好顶下这条罪,皇上,我才是冤枉的呀,”我唱作俱佳,脸上真的流下泪来。
  “你是被冤枉的?”皇上听得糊涂:“那你为什么要承认投毒呢?”
  “这是为了您呀,皇外公,”我擦起泪来,掩面作泣不成声:“太子野心勃勃,欲害十一皇子,外孙无凭无据,如何能够说明此事,可又不能看着十一皇子蒙受冤屈,只好咬牙把这桩罪认了下来,可是外孙想不到的是,太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然打起了皇上的主意。”
  “他…,他胡说,父皇,我…,我才是冤枉的。”太子这记吓得可是不轻,抢天呼地大叫:“他骗人,皇儿没有这样,父皇,您要明查此事呀。”
  “闭嘴,”皇上喝他,又盯住我:“你现在这么说,又有什么凭据?”
  “金毓就是证人,”我抬头:“太子面前的那杯酒也是证据。”
  “刚才是你叫那舞女故意换了杯子吧,你如何知道酒里有毒?”
  “今天的事情全是少相一手安排,”我指愣在原地的子桓,“这个舞女也是他的手下,其实上次太子中毒一案,他也怀疑其中必有隐情,亦是苦于无凭无证,又查觉出太子的异样,故邀我编演了今天这场戏,他这是为了皇上的安全着想,也替金毓洗脱了罪情。”我说着,向他连连施礼:“此事全仰少相明察秋毫,全是少相的功劳。”
  我这话说得可算妥帖,忆起刚才那舞女对他的另眼相看以及舞步临终时那暧昧的口型,众人已相信了一半,至少,少相肯定是认得那个女人的。
  对着四周注视的目光,子桓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凝视着我,到底想明白过来,这件事,纠缠太众,他既没有把握板倒我,也不想皇上进一步深究,经过一番权衡利弊后,点着头,他已做出决定:“不错,前些日子小臣便得悉太子有排异十一皇子,夺权篡位的野心,不过素日循规蹈矩,小臣实在拿不到他的把柄,只好作了这场戏”,他看着那已面无人色的傀儡,悠悠道:“如果皇上不信,可以去太子府的书房看看,那里有一道密室,里面藏着各类的毒药,上次太子自己中的毒,肯定也在其中。”
  这些话可是大大的实情,不一会儿,就有侍卫在太子府出查出各类药剂来。
  面对这些真凭实据,太子已是百口莫辩,他没有做梦也没有想到二个同伙全部背叛了他,原是准备左右逢源,结果却变为双重的指证,他瘫软在地,抽搐起来。
  “把他给我关下去,”皇上的面孔也在抽搐,又大声咳嗽起来,他的旧症又犯了。
  “父皇息怒,”晔迎了上去,迭声吩咐左右:“还不把皇上送进去,快传御医。”他亲自陪在一边,无比孝顺地跟了过去。
  所有的人都忙了起来,七手八脚地把脸色铁青的皇上扶走,又拥着哭泣发抖的皇后去了,余者也面有惧色,偷偷地溜之大吉。
  诺大的院子中,瞬间只剩下我与子桓,父亲嘉许地看了我一眼,同磊陪着哭红眼的母亲去了。
  绮丽笑眯眯地走了过来,站在我身边。
  “好厉害的一招呀,”子桓咬牙切齿:“居然倒打一耙,把我也拉下水来。”
  “你反正是逃不掉的,”我冷笑:“太子总要咬出你的,而且上次小馨来找我,一定也是你故意放她过来,你这是借她来提醒我不要轻举妄动,所有的事情都在你掌握之中吧,既然明知太子有了异心,相信你也早已做好准备,杜绝堵住了所有的把柄,我既然对付不了你,干么不送你个顺水人情呢,再说,由你嘴里揭发他,又比我们更具体可靠了些。”
  我说‘具体可靠’时故意加重语气,他听得‘哼’了一声。
  “刚才有没有听懂我对你说的话?”绮丽又去惹他:“我说得样子好不好看?说什么你看懂了么?”
  子桓恼怒地看她一眼,只好吃瘪,索性转身就走,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对着这个小妖精,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19

  第二天,我便从太子府楼后搬出,迁回了原来的侍卫房里,晔与绮丽立刻来看望我。
  “金兄为何不乘此机会把少相也供出来?”晔仍不很明白:“任是谁都知道他与太子走得很近,是太子的心腹。”
  “我们拿不到他的短处的,”我摇头:“你不要忘了,如今的朝中少相羽翼已丰,上下颇有根基,太子不过是他手里的一个傀儡,他掌握了太子府的一切,但太子根本碰不到他的皮毛,再说这件事他早有二手安排,就算我们把他捅出来,只会把事情搞得更混乱,到时候,反而显出我们是齐心协力地在搞皇党之争。”
  我看着晔严肃的面孔:“你与太子之间的纠葛,皇上未必是不知道的,不过碍着面子,不能明训你们罢了,所有事情,一切得按着表面文章做,这次先除了太子,少相这招棋,你得慢慢走,急不得。”
  他考虑半天,终于明白过来,点头:“话虽如此,可有这个人在身边,终是心头大患”,又叹气:“可惜,这样一个聪明的人,竟然不为我所用。”
  我笑了起来,眼里却闪着寒光,这话,我听进去了。
  “无非的伤好了么?”我问,都一个月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
  “不要紧的,”绮丽插进嘴来:“昨天他已经能起床了,不过到底身体还虚呢,今天他也想来,我硬劝他留下了。”
  “不错,”我笑,这也算皆大欢喜了,看着晔:“你也别担心啦,说不定,再过些日子,我也要跪地称臣了。”
  “哪里,哪里,”他谦虚起来:“这事全看父皇的安排,我不过是为人子作人臣,自己本份才最重要。”
  听了这话,肚里暗笑,果然是有把握了,马上收紧口风,十一皇子真是顶顶的精明谨慎,所谓踩到尾巴头也会动的,就是这种人了。
  晔走后,绮丽又缠了上来,“怎么样,这事我有功劳吧。”她满脸可爱。
  “全是你的功劳,”我笑着拍她的肩,这宫里宫外,上上下下的人都得防着一道,我最相信的,还是她。
  “你这招很妙呀,”她笑:“可是为什么要放郁子桓一马?难道真是完全没有办法么?”
  我笑了,她可算问到了点子上,可是,我不准备告诉她。
  狡兔死,狐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我要为自己的将来留条后路,如今晔是用得到我,才会如此另眼相待,可难保将来他见了更机巧灵敏的人不会变了心去,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我却是懂的,想要在官场这趟混水中保得自身,唯一的办法,就是伸手把这混水搅得更混,从来就有皇帝利用臣子的明争暗斗渔翁获利的例子,为什么我不能创造出一个皇帝的顾虑来,利用他牵制住君主的信任。
  不,我决不会伤了子桓,反而,我要一面助他在朝中立起身来,一面再帮新皇看住了他,在这风云变幻的朝野争斗中,替自己找到事做,给晔一个重用我的理由。
  一念及此,我呵呵地笑得得意,绮丽固然聪明,毕竟不谙官场之事,而我,从今将是官场之人。
  “讨厌,”绮丽白我一眼:“卖什么关子,反正总不会是什么好事,对了,提到正事,我正要告诉你呢,柳将军要成亲啦,你猜猜新娘子是谁?”
  “还会是谁,这本不用猜的。”我苦笑,刚才的得意一扫而空,她可真会报喜讯,嫣然终于要嫁给修元了。
  “婚礼就在下月初,”绮丽咯咯地笑:“要不要去看看,人家的请贴可是发来了,你和我一同去吧。”
  “我当然要去的,”我恨恨道:“我欠了他们什么吗?原是他们两人欠我多些吧,如果这次他们不请我,我就去搅局,这桌酒宴,我吃定了。”
  经历了这些事,既然已经不可能再置身于世外,我就要收拾行装,走上台去,什么事情都是躲不过的,我在这座山里了,就要仔细看看这大好的风景,笑谈十方风云,蜗居龟缩了那么久,也该是我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二日后,宫中传出御旨,废太子竮,囚禁于原府邸中,终生不得出大门一步,同时,立十一皇子晔为新任太子,改十一皇子府为太子府。
  半个月后,我出宫同绮丽去将军府观礼。
  我当然没有成为柳修元同嫣然的证婚人,想来,嫣然现在的名字仍是宝福,看来当初我还是算错了一记,这个名字她将永远留用下去了。
  绮丽是最开心的,她根本不会去想这些弯道,穿着新制的浅绯色锦衣,上面绣了点点紫色的梅花,清爽秀丽,跟在我身边如支快乐的小鸟,快乐,是因为无非,这小子伤已半愈,一身白袍地跟着晔也来了。
  我们与他同桌,只见他虽然唇红齿白依旧,但神色间到底是憔悴了些,微带些病态,此时,他正在同晔告假回乡。
  “小弟要回去探望母亲,顺便再养伤,”他叹道:“家母已经来了三封信催归了,我准备明天就走。”
  “无兄尽管回去,”晔正是风光大好之时,这几日皇上病体愈来愈沉重,他却是容光焕发,飞黄腾达不过指日可待。
  一旁的绮丽闻言嘟起了嘴,我暗暗撞了她一下,她才缓下神色。
  耳边忽闻锣鼓喧天,一对新人红衣绣球地牵入大堂,堂里顿时热闹起来。
  “一拜天,二拜地,三拜高堂”,司仪一路喊了下去,喜娘陪在一边,扶持着娇滴滴的新娘子,我只觉脸上笑得抽筋,一边心里叹着气,一边还要同绮丽说:“等会要是我说话不当,你可别忘了提醒我。”
  “没问题,”她道:“我会好好提醒你的。”
  我双目注视着嫣然的背影,这些天,她似乎丰润了些,想来柳修元待果然她不薄,自己忍不住是又叹了口气,紧紧盯着她的身形移动,慢慢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倒不是感叹,却是怀疑,终于,我鼓起了眼睛,她竟不是嫣然。
  “绮丽,出事了。”我苍白了脸,一把拉住她的手:“那女人定不是宝福,她的身材与宝福不同,一定是搞错了。”
  “没有呀,”她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谁说柳将军要娶宝福了?我不是叫你猜是谁么?我又没说你猜得对。”
  “臭丫头,”我嘴唇都哆嗦了,她居然等在这里摆我一道呢,“这可不能开玩笑的,宝福怎么了?她现在在哪里?这女人又是谁?”
  “她是官家小姐,父亲好像是你们的殿前大学士,姓秦的,难道你不觉得他们在一起很配?”
  “什么?”我的头发也要立起来了,这是哪跟哪呀,一笔胡涂乱帐,好不容易稳定了下心绪,瞪着她,问:“什么时候的事情?宝福呢?她有没有伤心?”
  “没有呀,”她也用圆眼瞪我:“我前几天还见到她和柳将军在外面吃饭,样子顶不错的,好像谁也没有不开心嘛。”又怒:“谁是臭丫头,你给我说话客气点。”
  我怀疑她是在安慰我,这些天呆在宫里与晔喝酒,倒真没问起过柳修元与嫣然的婚事来,这可真是疏忽大意,我急了起来,一时脸上渗出汗珠来,只好低下声气去求:“到底是怎么回事情?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说?”
  “唉,”她叹气:“真不知道你急什么?人家小两口有商有量的,早就谈妥了,要你皇帝不急急太监的,宝福同意作妾啦,柳将军给她在外面另设了个新府,她不用同这位秦小姐住在一起的。”
  “那为什么早不告诉我?”
  “你又没有问我,再说告诉你做什么,你这么笃定的样子,而且要是告诉你,你会让他们好好拜堂?算了吧,人家三个都心甘情愿了,要你废什么话。”
  我傻掉,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新人入了洞房,半天,才呆呆坐下来,不说话了。
  “来,吃口菜,”绮丽哄我:“别难过了,宝福真的不生气的,柳将军待她很好,她同我说不在乎这个名份的。”
  “她不在乎?我在乎!”我怒:“早知道是要她去作妾,还不如我娶了她呢,我会让她做正室。”
  “可人家不稀罕呀,”那个小妖精又犯了老毛病,笑吟吟地来伤口上撒盐:“人家情愿做妾呢,这叫什么?真情不渝,我看你的正室还是先省下来吧,咱们再找个好的。”
  “我呸,”我一跳多高,引得四周人人张看,这饭是吃不下去了,我丢了筷子,径直走了出去。

  奔出将军府,我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去,一路跑了下来,不知不觉,竟又见到那次撮合他们的‘燕华楼’,立在楼下,我深深吸气,就是在这个地方,我自鸣得意了一番,没想的到却是,嫣然竟然同意作妾。
  小二见我来得奇怪,小心翼翼地上来赔笑:“公子,用饭么?”
  “用”,我赌气似地走进去,挑得,还是那间包厢。
  胡乱叫了几个菜,我喝了点酒,心烦意乱地自斟自饮,只几杯,便再也喝不下去了,我的心里堵得慌。记得第一次见到嫣然,她执着剑,满脸不屈的神色,那一刻,在我眼里,她的身旁似有金光闪动。
  我黯然低下头来,原来,那层金光不过是我的幻觉,这一切,其实都是假象。
  有人走进了房间,一只玉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散出玫瑰的香氛。
  “如意,”我惊奇地抬头,她爱用玫瑰花瓣熏衣,这股甜腻味很久没有闻到了。
  “毓,你好么?”她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又取了杯子,自顾自倒了一杯:“很久不见了,刚才突见你穿过街去,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一般,”我苦笑,“你怎么样?”
  “一般,”她淡淡道,眼里有一段沧桑,虽然看着我,心思却不在我身上。
  我们对坐着,却无话可说,想起曾有一段时间,我们是连冲茶都要细细讨论一番,我只好苦笑,世事果然难料,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断言的?——没有。
  许久,还是如意先开的口:“你知道我是子桓派来看住你的吧,”她声音仍是淡然:“所以立刻绝足不来了。”
  “是,”我点头,同她说话就是这点痛快,她不会拐弯抹角地扮无辜相。
  “你是怎么看我的?”
  “没怎么,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行事,完全正确,我想得通。”
  “目的,”她哈哈大笑起来,指我:“什么目的?钱?金毓,你太也小看我了。”
  我摸着鼻子说不出话来,心沉了下去,“你是为了子桓吧,”我轻轻问:“难道真是喜欢上了他?”,这个女人,我同她在一起也有二三年了,我了解她,她爱钱,可也很有钱,不会只为了这区区几千两的银子,花几年向我卖身。
  她的笑声突地止住,像被人一脚踩住了喉咙,她捂住脸不响了。
  “你平素不是最明白了一个人么?”我叹,“似你这般阅人无数,怎么会不清楚子桓的为人?居然为他陷进去…。”
  “别劝我,”她猛地抬出脸来,恶狠狠道:“不要同我说大道理,我不相信什么道理的,我有什么是不知道的,要你来说。”
  “好,好,”我收声,“你什么都知道,如意,明白所有事情的沟壑弯道的确是一桩好本事,但更重要的,是不要把这些东西看得太认真,看得清固然很聪明,真正的睿智却是能想得透,你想不透,又有什么用。”
  “我想不透么?”她茫然起来,“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他甚至根本不关心我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只要达到目的。”
  “而你的目的却是接近他,”我叹:“你大概都没有好好跟他谈个价钱吧,如意,我不是说你傻,这个世上,每个人都要这么傻一回的,我说的是,傻过了就该想回来,不要老站在那里傻下去。”
  “是,”她咯咯笑了,眼里却泪如雨下:“当初有了你,他才每月来听消息,可你不来了,他也就立刻禁足,我可不是傻么,居然只为了见他就去委身于你。”
  “我怎么了,”这话我听得刺耳,忍不住板下脸反驳:“你就没接过客?我再怎么样也年纪轻些,令你满意些,我们两个,谁嫖了谁还说不准呢。”
  “你这张王八嘴,”她泪流满面,甩手把杯子砸了过来。
  我侧身避过,忙上前按住她手:“别把气出在我身上,我自己也是一肚皮怨气呢,今天咱们可算同病相连,来,我请你喝酒,喝完了我还有事要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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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zt 宛若归去, 若是将这世上的事情看得太过认真,又有几个人能活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