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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白色谎言把握,谁又能真正把握情欲?
从爱丁堡归来,晓棋对阿成废话少说,淡漠的潜流横贯在两人之间,莫名的吸引牵动着男女的相互留心。
傍晚七点,晓棋收拾东西即将离去,阿成赶快结束手头的实验,前后脚紧追着迈出校园。纬度偏北的英伦岛夏季光照时间巨长,甚至到晚上11点半还能看见天边的落日余晖。一阵似有若无的细风吹拂过来,落英缤纷的芳草灌木齐齐摇头,白亮的天不肯就此倒头休息,直挺挺地扛着白光,照得傍晚白亮得更像下午,大叶梧桐一颠一簸地朝身后退却,踩着青春的弹簧步从视线中消逝。
故作漫不经心的阿成,轻描淡写地说:“我好想你呀……”
听着又假又空洞,晓棋微笑着回他:“你说话不牙疼?”
顶得阿成一口气没吸顺当,隔了一会才接上话碴:“别装样子啦。”
这人真假不辨,晓棋梆梆脆地笑骂:“去你一边去!”。
阿成换用刺激嫉妒心的常规战术:“我女朋友好想我,想得她天天哭。”
晓棋也不含糊:“我男朋友早就想为我上吊!”
“她好漂亮。”阿成不甘下风,脱手王牌。
“我也不差啊,不然你干么追我?”概念转折,终结了不相干的磨牙。
“你不要一下子就时髦起来,刚出国最好保持本色,国外的门道你得慢慢去琢磨。”
“你懂什么?咱风云的时候还没你呢!”从前乾坤在握,需要时抛出来强化弱项。
分岔路口到了,阿成应该直走,晓棋拐弯。路的分岔,就是为了支开不能殊途同归的人。晓棋明白阿成跟了一路的意思,她用道别的话堵他企望的心:“明儿见。”
“再见,我的爱人……”咬字清楚的阿成表情凄凉,话音拖得长而忧郁。
晓棋绷不住了,对答无辞地窒怔原地,这是她感到动人的刹那:万般无奈的一声再见,大马路上公然叫着她爱人,头一次表示亲爱,却要分道扬镳。就这么被打动了,晓棋原本脆而不坚的心,被一句再见击中要害。自然,没跟阿成分岔而行。
进到晓棋的厨房,阿成做了一顿活色生香的晚餐,东南亚口味:蚝油生菜,虾仁炒蛋,甜咸萝卜蒸鱼。两个年青人相斟对酌、大快朵颐,斯文的外表浅置在杯盘刀叉之间,火窜的烧灼奔放在内心,这是一顿很难消化的淡菜厚吃,走到这一步,阿成知道又一次成功在望。
烧饭,晓棋弄不出什么名堂,对付自己都够呛,家里老幺,让老妈惯得从小没沾过锅铲,街上的洋餐不能下牙,奶酪的味道怪异,鼻子首先反馈不能呼吸的信息,憋着气愣把奶酪咽到嗓子眼儿,又缺少润滑地顶在窄处,这不是粗粮细粮的问题,好端端的饼上铺满茄汁和怪味香肠,号称马可•波罗版的中国包子——比萨,白白糟蹋了一张发面饼!因此,“狗不理”的后裔推导出洋餐难咽的偏颇结论。就冲阿成这番烹调手艺,晓棋得叫他常来显山露水。在家娇生惯养的阿成,出国后无师自通,练就一番煎炸蒸炒的绝活儿,哪里有兴趣,哪里就有突破,贪爱美食佳肴的人,三琢磨两研究,就把厨房功夫搞得精深难挡。
英国的肉有股子膻气,出国后晓棋没买过生肉,她闻着腥味走失食欲。偶然路过一位老中宿舍,远远闻到香喷喷的肉香,一下子勾起放弃多日的食肉欲,不邀而至地吃了一大碗,才算又活回食肉类,烧肉的秘诀就是可劲儿放佐料,再浇上大勺的酱油,尤其对饿上仨月的馋鬼来说,腥肉坯子也能炖得改姓香。绝肉后日渐苗条,骨立行销,168的个头才107斤,解了肉禁才还原了标准体形。
饭后,客厅里陆续来了几个别的访客,他们开着电视嘈杂地聊着,阿成提议:“咱们去你房间好吗?这里人多嘴杂,说话不便。”
晓棋不想陷入曾经的夜半潇洒,讨价还价地约法三章:“去,可以,只聊天儿。”
“随便你。”只有得寸,才能进尺。
刚进房间,阿成小有动作,晓棋推拒地说:“不是只说话吗?君子说话算数。”
无可奈何,阿成翘起郎腿,坐到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中,晓棋在床边浅坐:“咱俩没希望,你放规矩点。”
“什么希望?”
“别装傻充愣,我在说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
“咱俩啊。”
“咱俩怎么了?真搞不明白你还要怎样。”说着话,阿成靠前一点,向着晓棋咻咻地吹气。
晓棋觉得他胡搅蛮缠,想到国内的男朋友,她端正身姿轻声说:“你跟我算什么呢?”
“我跟你好,你跟我好,还要算什么嘛。来,我们坐在床上说话。”阿成拉起晓棋的手。
虽然交过一夜欢,彼此仍然情感陌生。双方被强烈的性爱吸引,本能在冉冉升腾。晓棋启动理念拼命思想,与其说她在寻求救助,莫如说在找寻藉口。阿成在琢磨技巧和高潮的互动关系,他要在极端刺激和透心舒适中完成青春大事。凭经验,哪个女孩不怀春?只要男孩勾引得当,女孩哪有不投怀送抱之理?何况,阿成又有长相又有手腕,更有十八般武艺,他早已成竹在胸。
晓棋两眼盯着窗台,轻摇脑袋,嘴里嘀咕着:“别,别这样……”
阿成有声有色地凑在她耳朵边轻吻轻咬。一阵瘙痒,晓棋情不自禁用手去推挡。谁想阿成就势后仰,晓棋一下子失去重心,身体倒在了阿成身上。阿成把手伸向晓棋的前胸,欲阻还纵,她被抚弄得难以抗拒,生理需求冉冉不绝,两人互解衣扣,重演风流一幕。晓棋只当阿成是宗立的替身,迢迢万里前来滋润渴望的身心。在枯燥的就学期间,能有风韵的女伴临时逞欢,阿成觉得人生无憾。
挑逗纵容、潜逃捉拿之时,年轻男女把嘻哈情爱彻底做穿。阿成能征惯战、独领风骚,晓棋飘飘欲仙、动如脱兔。在青春旺盛的季节,年青人一触即发地相遇,一发不可收地交往至深。
青春大事终于在精疲力竭的时候划上句号。晓棋要洗个热水澡,她让阿成离开,阿成劳顿而焕发地走了。晓棋心中一阵甜蜜,生活被摆布得周全可人,招手即来,挥手他真走了。洗完澡,晓棋用余下的时间,给宗立写了一封内容热烈、表达至深的信,一晚上什么都没耽误。她要宗立的恋爱,也要阿成的男女关系,谁让宗立跟她开了头,却不能义无反顾地继续浇灌呢?每一个孤身难奈的夜晚,都是对青春躯体的鞭挞磨折,现在好了,有人不遗余力地前来浇灌,别无它求,他完事就走。谁说情爱无法分割?精神和肉体,苛求的实质截然不同,既然地理分隔造成情人分离,另辟活法或许无可厚非。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女人,为自己的行为不端,剥离出充足的借口。
跟阿成打交道有个好处,他即不张口问前科,也不打听家庭背景,顶多想知道芳龄几许。这种无需坦白的从容让晓棋觉得安全,她讨厌男生一味地刨根问底,挖掘隐私,因在乎前嫌而伤害即兴,因前男友数目不菲而愤恨不已。跟阿成反正是临时兴起,没有誓约,不必束缚,性爱不过像体育运动一样活跃筋骨,饱尝感官刺激,不带感情色彩,不夹杂社会成因,在没有旁人造访的隔离空间,偷偷扬起湿漉漉的兴奋,偷偷玩弄无人知晓的隐密禁地,偷的不是情,仅仅是男欢女爱的性。早晚阿成会消失在地球的另一端,神鬼不知地期遇,天地不晓地放浪形骸,然后随着对手身影的消遁,让这段低级交往无踪无影地幻化为零,权当是课余销骨蚀魂的一场春梦,醒来什么也没有发生。
东南亚长大的阿成,尊重别人的隐私,对自己的即往守口如瓶。回家的路上,他绕道去一家营业至于夜间的小铺子,买了些牛筋糖,边嚼边踢着石子,哼着小调,想着心事:不仅学位就要到手,还顺手牵羊地沾花惹草,捞上一位风情万种的小妞,这留学内容很丰盛嘛。
晓棋不认为阿成在占她便宜,她了解自己,有位强中能手滋润奉陪,她乐在其中。在这个开放国度自缚手脚,那才叫没进过城的刘佬佬。闺中密谈,也是了解西方的途径之一。
有一就有二,有二还要三。既然第二次房间踏足大获成功,阿成锐不可当地要求第三次进入。
他俩悄悄约定,往来仅限于秘密幽会。晓棋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外遇”,阿成也认为藏着掩着更适合他假装清白。两个不想破坏现存人际关系的男女,一拍即合地达成共识,女方提供场地,男方提供精气,偷偷摸摸地放纵青春、玩弄自己。
巧得很,大学本科生放了暑假,宿舍里人去楼空,只有寥寥几人,有时全公寓只剩下晓棋一人,博士生没有暑假放,她作息照常,宿舍学校两点一线。这样,秘密来往更加屏障得没人知道,阿成天天造访晓棋空荡荡的宿舍,晚上两人寸影不离,楼上楼下地折腾身姿,个个角落都留下青春驻足的痕迹,每晚煮吃弄喝之后就是蒸云腾雨,爱此不疲,情绪高昂得无法解释,为了更默契地配合,为了烘托气氛,为了将情爱贯穿,两人脱口而出的字句,经常是那重要的、意义斐然的三个字:我爱你!
完事之后,阿成从不在晓棋宿舍过夜。
人非草木,日久生情。逐渐地,晓棋暗地里把阿成从男同事升级为现任,把宗立从男朋友降级为前任;明面上,阿成还是同事,人家有订亲女友;宗立还是男朋友,亲朋好友都在翘盼喜讯。幸亏出国前没办结婚手续,宗立够不上二十五岁的晚婚要求,上级不批准,阻断了或许的姻缘。晓棋无心嫁到天涯海角,在异国萍踪浪迹,她仍旧念着回国造福子孙万代,要么说她是狭隘的理想主义者呢。
不跟宗立马上断交的原因,是晓棋想等他出国后再摊牌,这样不耽误人家前程。这是一个荒谬的逻辑。宗立若早得到分手消息,早为自己打算,没准就地成家立业奔事业,现在却整天联系出国,连硕士学位都没心思拿了。道德观扶佐人,也误导人,以为好心的欺骗胜过残酷的表白,骗人是为了人家好。
英语管这叫白色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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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域外就医作风不正,一辈子黑锅背着。
每月准时的例事这月竟然没来。真要了血命,人生地不熟的国外,听说流产非同小可,这里人口出生率是负的,去世的比出生的多,肚子里刚成跎,就差可以报户口了,哪有铲除的道理。晓棋急得嘴上起泡,精神恍惚。本不想告诉阿成,哭天呛地未见得解决问题。原本喜欢轻举妄动的晓棋,突然沉住了气,国外没了亲朋作后盾,不走向成熟就走向灭亡。
思前想后,她觉得只有阿成可以帮她,还是跟他讲了,阿成吃惊地张大了嘴:“是吗?真抱歉,是我对不起你。”他一下子就把责任揽了下来。
晓棋悬着的心落了地:“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阿成一脸难色:“我俩都在上学,生小孩恐怕……”
晓棋打断他:“我是说,怎么才能想办法——去掉?”唐突相好,没准备结婚,更没必要有孩子,人工流产是唯一出路,这点晓棋明白。
阿成松一口气:“只要你同意,花多少钱都由我来付帐,这里若做不了,咱们去美国,或者你自己回中国。”
“为什么要我自己回去?”
“我若去过中国,护照上会有签证和通关章,将来回不了马来西亚了。”
“还有这等奇事?”
“是啊,我们国家非常害怕共产党,尤其中国。”晓棋感到跟阿成真有距离,连国家之间都是对抗和防范的。
做女人痛苦要受,罪过还要担当。失掉孩子才能保住学位,保住学位才能保住前程。晓棋持公务护照,不光经济命脉,整个政治生命都攥在政府手心里,万一给遣送回国,这脸往哪儿放?嫁不出去事小,算你个作风不正,一辈子黑锅背着,提薪升职、站重要岗位全没你的份儿,活着没了盼头,前程一团漆黑,就因为不小心地失身于人,在自己肚子里播下人类的种子,又没偷没抢,连只生一个的政策都没破坏,唉,国规家法管得也太宽了!
外国人未婚先孕有的是,学校从不干预,系里一位女生挺着肚子,居然把学位读了下来。
为了尽快就地解决,晓棋病急乱投医,站在街心电话亭,给市民忠告局打电话:“我出问题了,希望您帮我出出主意。”她语无伦次地紧张结巴。
“你的问题是什么呢?”对方耐心极了,透着可亲可敬。
“我,我的问题很私人,就是说不出的那种,女人的问题。”晓棋绕着圈子,以为人家明白,未婚先孕是女青年最忌讳的难言之隐。她补充说:“我还没结婚就那个了。”生怕电话亭旁边的人听见,不敢提怀孕这两个惊心动魄的字眼。
“你的问题我有一点感觉,还是不太清楚,这样吧,你去如下的地址试试!”
抄下地址,晓棋感激涕零地道了谢,就直奔那地址而去。到达发现需要提前预约,除非紧急情况。晓棋说,事情异常紧急,于是,一位面貌和善的中年妇女领她走进一间约谈室,关上门请她入座,中年妇女娓娓地开了口:“我们这里的谈话对外保密,你可以告诉我,你的问题是什么吗?”
门口的秘书没管晓棋要证件,也没填表问姓名,她感到放松,终于吐口说了出来:“我未婚先孕了。”
风马牛不相干。这里是帮助酗酒吸毒的人改过自新,晓棋急糊涂了,进门前没细看烫金的门牌。中年妇女仍然愿意帮忙,不过以一般公民身分,不再是专业开导员:“据我所知,我们国家怀孕三个月以内做流产是合法的,无论你结婚与否,只要你的男伴跟你一同去签字,就可以坠胎。”总算真相大白。
中年妇女接着说:“你到你所住地区的诊所注册,医生根据你个人的情况和要求,决定对你应采取何种医疗手段。看病开方不要钱,抓药时收一点手续费。”
“做手术大概要多少钱呢?”可别是个天文数字,晓棋很耽心地发问。
“在国家医院做手术,据我所知一文不要。”
简直大喜过望,怎么资本主义竟然跟社会主义似的实行公费医疗?晓棋还以为公费医疗是姓社的专利呢。
中年妇女又献一计:“你还可以去家庭计划诊所,那里专门帮助解决家庭疑难。”
谈了半个小时,晓棋的问题不再是大问题。真没想到,对方态度温厚,知识广博,如此咨询还是免费。晓棋感激地跟她道别。资本主义原来不象国内宣传的那么锱铢必较,没钱只有坐以待毙,其社会福利系统相当完善呢。
第二天,晓棋和阿成一起去了家庭计划诊所。阿成主张用一个假名,于是晓棋成了英语课本里常用的“李明”。诊所注册不查身分证,家庭计划名正言顺,结不结婚,同居就算一家,单亲家庭同样得到照顾。
尿检结果出人意料,晓棋并没有怀孕,真是虚惊一场。不过,这个诊所没有白来,连有没有子宫瘤都查了,以后还要定期检查。而且,诊所还发放避孕用具,无论国籍一切免费,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云雨了。阿成一高兴,给诊所捐了一张大票。此诊所的费用多数来自个人捐献,公益事业众人问津。
精神一松弛,风也调雨也顺,月事接踵而至。从前那叫闹鬼,地府阴气阻塞了生理疏通。经过这件事,晓棋的情感更多地倾向了阿成,因为他是个责任心强的男人,敢于承担,勇于破除困难,而非袖手旁观。
对比之下,宗立就显得相形见绌、不可救药了。当年,跟宗立有过失手,他吓得面无人色。后来晓棋自己将问题解决了。红枣糖水宗立给熬,卧床三天却无法奢侈消受,课得上,活动也少不得参与。
第三天,是院里篮球赛,晓棋这个主力中锋迈着矫健的步伐上场了。比赛在激烈冲撞中开幕,打到后来晓棋头晕目眩、阵阵发虚,但她心里默念着坚持,就顶到了最后一分钟,比分持平,罚球在所难免。关键时刻,晓棋超常发挥,只见她一个蹦高摘下栏板球,接着就是运球疾跑,然后一个干净利落的三步上栏,把球准确地送到对方的篮筐里,终场哨音踩着晓棋落地的步点骤然响起,研究生同学激动地围拢上来额手称庆,晓棋成了临危救难的大英雄,却再也站不住了,没有宗立的强力支撑,肯定瘫软在地,堆成烂泥。
出国后,所有的医疗硬件天翻地覆,医院软件大为改观,医生、助理个个微笑服务、亲切慈祥。对比国内的街头小诊所,天壤之别,不堪的流产成为强迫忘却的记忆。
阿成挺佩服晓棋遇事不慌、沉着应对的劲头,晓棋骄劲回升,不知天高地厚地说:“咱是从妇女解放开展得最彻底的国家来的,妇女能顶半边天嘛。”
“我怎么似懂非懂?”
“这是老毛语录,在中国,人人倒背如流。”
“老毛?”
“上帝在中国的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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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划来算去现场结帐,最好谁也别欠谁。
每个星期,阿成和晓棋至少去一次中餐馆,每次都是阿成买单,从没叫晓棋掏过腰包。国外不都是男人结帐,经常是AA制大家平摊。晓棋每星期买肉买菜购置副食,阿成每晚都在她家用晚饭和夜宵,这样,晓棋心平气和地坐上阿成的饭局。
跟其他中国男生下过几次馆子,都是晓棋买的单。中国留学生几乎全是公费,每月两百英镑的生活费,数额实在有限。不少人根本没进过餐馆,想去却抬不动腿迈那道门坎,好像里面暗藏着宰人屠刀。其实一顿饭要不了仨瓜俩枣,中午的套餐才两镑半一份,心理上吃不起是真,惦着回国买大件儿,惦着向父母兄妹献洋货。多数同学家里都有“内定”女朋友,因而在外安份,即使有外心,也不见兔子不撒鹰。
不是晓棋好胜逞强非买单不可,而是她看不惯男孩子在帐单面前扭捏。通常丑女人倒贴小白脸,而靓丽的晓棋为人大方,不吝世俗。
只一回例外,一位男同学请晓棋吃夜饭,席间他落落大方地说:“你吃这么多,叫我怎么供得起?”
一句话浇得晓棋满头雾水,不明就里。是求婚,还是让她饭后付帐?是给面子,还是故意现眼?是暗示这次少吃,以后还会再请?还是只此一回,别无妄想?无论哪种情况,晓棋胃口大减。人家幽她一默,她却无法消化吸收。她玑珠乱蹦地说:“我大活人一个,肩能挑、手能提、嘴能侃,脑子能转得像电脑,用程序牵着电脑的思路跑。咱自个儿养的活自个儿,用你供个什么劲儿?”
其实,晓棋饭量一般,只是吃得极慢,等别人撂了筷子,就见她仍然频频动筷,显得像是“吃货”。慢吃本来就亏口,没夹上好菜还露了吃相,可那位同学愣往“吃得多”上归纳,就自找没趣了。
阿成从没给晓棋买过礼物,他俩的经济各自为政,互不相干。
一次,他俩上街逛商店,晓棋看好一件圆下摆的衬衫和一条前面开两个岔口的黑裙子,阿成也觉得不错:“这两件搭配协调,样式独特,正好大减价,你买下吧。”
晓棋刚要去交钱,阿成阻止她说:“等一等,让我替你去交款。”
晓棋赶紧推脱:“算了吧,这点钱我付得起。”
“不,我买下来你穿,算我送你的礼物。”
“那好吧,谢了。”
东西不贵,晓棋高兴阿成头一次慷慨解囊。男人肯为女人花钱,说明他打心眼里疼女人。晓棋打算也给阿成买件礼物,寻摸半天,没看见合适的。虽然两人有肌肤相亲,但花钱上最好谁也别欠谁。
第二天,阿成以开玩笑的口吻向晓棋提出:“我给你买了东西,你给我买什么呀?”
晓棋一下子情绪消沉,刚念他为人大方,原来施恩图报,还死乞白赖地公然索要。晓棋逗他说:“闹半天不是白买呀?”
“是啊,你凭什么以为,我非给你买不可呢?”阿成的脸绷起来,像是在认真。
“你意思是叫我,还你,钱?”
“有人给钱,我一向来者不拒。”阿成更加没有心思与贪财的女人周旋。
晓棋掏出英镑大钞甩给阿成,他默默接下,晓棋心里空空荡荡。他怎么这个德性?一点亏都不吃,对女朋友竟然一毛不拔,送出去的东西还往回要,亏他还有脸说出口。晓棋一直以为阿成在开玩笑,怎么也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中国同学手头紧,不给外人花钱可以理解,阿成有钱,区区两件减价衣服,他都不愿意信手拈来地送个人情,这资本主义还有人情可言吗?
从这以后,晓棋现买现卖,一定现场结账:谁请她喝一杯酒,她马上反请一杯;谁给她点滴好处,她马上旗鼓相当地回报,省得人家夜长梦多地惦记着,再累坏了身子骨,“图财害命”的恶名可担待不起。
还是国内人情淳厚,朋友之间没有蝇头小利的斤斤计较,特别在男女朋友之间,更是不必计较的无头案,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你拿去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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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笑话清谈笑也不是骂也不是,反把个衣襟弄拧了。
知己不知彼,过了一个月,晓棋才抽空去了趟阿成住处。
一进门,瞄到书架上立着一张美人照儿:笑容可掬,甜甜蜜蜜,招摇地穿着三点泳装,双峰显著凸起,纤腰盈盈一握,宽大的胯骨向两个方向延伸,但凡能暴露的肌肤都搁在了镜头下,可见身材在她多么的王牌重要。如此惹眼位置,准是阿成的女朋友,从长相上看,他们俩金童玉女的般配。
刚要细瞧,阿成抢前一步把玉照转过去冲墙,脸上露出羞涩,想解释又住了口。同公寓的都是老乡,人人都知道他有女朋友,晓棋不愿多费唇舌,秘密来往也是她的主意。但,每个女人都有私心,妄想百分之百地霸占跟自己发生关系的男人,晓棋没能例外。她一矛挑到抉择处:“你,到底爱谁?”
“当然是你,除了你,再没有别人。”
无论是否确凿,晓棋对这个回答自欺欺人地满意。
背过脸去的女朋友,看不见房间里的大写动作,阿成即刻背叛了她的苦苦等待。晓棋的占有欲迅即上升,行动,只有行动,才是最好的所属证明。配合浑然天成,两人尽情享受着青春的放浪形骸。
房子是租社会局的,简陋,破败。晓棋疑惑地开口询问:“你每月生活费很少吧?”
阿成老实地说:“五百英镑。”晓棋大吃一惊:“什么?这么多,是我的两倍,那你干么住这种破地方?月租才40镑,学生宿舍78,好多了。”
阿成说:“我们国家挣的钱,拿到这里十张才顶一张,根本不经花,因而就得节俭。何况,钱是我父亲的。”
“那多好,老爹的不花白不花,不像我们,还得回国服务。”
“哪里好,赚钱之后就得还给家里。”
“要是还不起呢?”
“只有算了。”
“早该算了。我上大学是父母掏的生活费,根本不用还。可惜当家长的没几个供得起儿女留洋,不然也会尽力。”
“兴亏供不起。”
“此话怎讲?”
“那满世界都是中国留学生了,中国人口那么多。”
“你耽哪儿门子心呢?”
“若都像你这么聪明,我优等生的头衔可保不住了。”
“是你的就别谦让。”
聊着聊着,话题跑到吹嘘各自的能耐上面。阿成有辆跑车,老爹给买的,他抖落出一幅照片,车型很漂亮,颜色是鲜鲜艳艳的大红。
阿成说:“我可以一个急刹车把车头掉个儿,原来朝南现在可朝北了。”
“这不稀罕,好莱坞电影里经常见。”
“你不会开车吧?要想把车头掉个个儿,通常一下子不成,得来回磨蹭几次,所谓的三点式倒车。”
晓棋不服气:“你有汽车,咱有自行车。我可以骑在二八车上俯身拣地上的石头,可以左边上车、右边也能上,可以骑着车下台阶,还可以单手上车、单手骑车,另一只手端着满满一碗饭,这可是咱的看家本领,你成么你?”较上真了。
虽说是女流之辈,这北京姐儿不含糊,当年是校园里数得上的人物,车技尤其过人,六岁就会掌把,车龄有了年头,练就好几手绝活儿。这些本事仗着年轻生猛,有胜可显,才锻造得炉火纯青。晓棋加上一句:“牛皮不是吹的,不信,拿我的单车出去试试!”
阿成说:“我不跟女孩子一般见识。”
晓棋还是不服:“那好,咱们不比体力,我给你出道题:牛头朝东,牛尾巴朝哪?”
知道里面有诈,阿成看一看晓棋,想通了才答:“当然朝下啦,总是朝下的。”
晓棋告诉阿成一个故事:小时候,晓棋问邻居老头牛尾的问题,老头手支下巴,歪着头想了半天,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朝西边呗!逗得晓棋哈哈大笑了半天,还告诉其他小孩,以后暗地里称老头“朝西”。可别小看人家老头,那叫大智若愚,逗小孩子开心,他是北京一间重点大学德高望重的老校长,知识一大箩筐,这问题用什么作答案,还得看是什么人在问,你瞧人家的水平!
晓棋戏谑阿成:“而你,身为咱的小情人儿,那么正儿八经干嘛,谁不知道是朝地呀?还用你挑明,显白你聪明是怎么着?又不是在考你的智商,要考就不出这么简单的题了。你若说朝南朝北都可能,像猪尾巴一样打圈圈的,或是因为要扫牛蝇,上上下下地摆了摆,没准还逗人一笑呢,西方讲究的不就是幽人一默吗?你工夫没练到家呀,回去学学再出来卖弄吧!”
阿成不服,讲了一个英文笑话。外国人的玩笑尽开在邪门歪道的地方,弄不清双关语还真听不懂。阿成讲:“从前有个新娘,那时很封建,婚前女方家长没见过新郎,结婚之夜,新娘父母怕她应付不了,躲在门外偷听,只听见新娘大声喊:‘他有一只脚!’父母很紧张,新郎难道是个瘸子?这下惨了,我家女儿不残不缺,嫁他岂不亏大发了?于是母亲憋不住了,在外面喊:‘他真是瘸子吗?’女儿答:‘不是,他那家伙有一脚长。’父母这才放下一颗心,告诉女儿:‘没事的!’”
多损的玩笑。英国发明尺子肯定晚,所以用一脚两脚来丈量,而不用一尺两尺。用中文出不了这个笑话,晓棋笑也不是骂也不是,反把个衣襟弄拧了。
生长环境不同,比把拭还真比不来。阿成自小在黑社会混过,学得一身武艺,打架斗殴无所不长;晓棋在新社会长大,虽然没当过三好,还积极过一阵子;阿成他哥倒是入过共产党,跟晓棋爹妈一样,可人家是在白区,是地下党,明面上开间杂货店,暗地里倒军火给革命党,人家怕说,千万别外传;晓棋家的党员恨不得到处传扬,光荣咧。
晓棋见到阿成老爸老妈的照片,一点儿都不洋气,跟乡下人打扮好了去照相馆差不多,只是相片在家里拍的,西洋景儿全是自家的真家伙,家具很气派,摆设很堂皇,晓棋顺口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你爹怎么像咱城里菜摊最左面那位卖菜翁!”
闹得阿成老半天都不理她。晓棋哪里知道,阿成爹是一家厂子的大老板。她是就长相论长相,根本没把社会地位扯里面。后来,阿成向晓棋坦白了他爹的职业,晓棋却不服了:“大老板又怎么样?开句玩笑也当真。你家有十几间瓦房一间工厂,咱爹有墨水咧,上懂天文下知地理,打过鬼子办过刊物,真正的能文能武,现在官衔不小,我家的四室一厅在拥挤的京城也够份儿。”
“你们国家以升官来衡量人的作为。我们以赚钱多寡来衡量人的价值。大家都想赚的时候,钱就不好赚了。”
晓棋顶撞他:“国外赚钱不易,国内升官就容易啦?成千上万的人在那儿候选着,专等你犯错误、说错话、站错队,几起几浮地折腾,不会比亏钱盈钱少受刺激。亏本了跳楼,撤官了一样跳;赚大钱了心脏发病,升大官了照发不误。谁说两个世界两重天?依我看,区别只是追求不同,拼搏的过程却极其相似。以政治为中心的国家自有妙用,这不,联合国常务理事席位在手,经济再发达也未见得政治成功,政治可以左右经济呀。”
“说得容易,你们的经济并没有发达嘛。”
“我们全副经力用到阶级斗争上了,特别是六、七十年代,这不还没腾出时间发展经济呢。八十年代总算酣梦蛰醒,想起发展政治的真正目的来了。没听说中国是睡狮吗?醒过闷儿来就将一吼震天。”
“你们的文化大革命倒底是怎么回事?听说所有古迹都被破坏了。”
“文革呀,告诉你一句人人会唱的歌词:‘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
“那毛主席成了上帝?我有点明白了,国家当权者发动一场革命,目的是制造活着的耶稣,古迹传统都挡他的道。”
“你挺能概括。我生长在那种环境,从没听出歌词背后的肉麻,像这句‘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就更明显了。我们一生下来,敢爱的只有他老人家一个,连爱异性都被定性为反动。”
“那不谈恋爱啦?”
“不谈,盲婚。”
“真的?怎么个盲法?”
“我说着玩的。婚姻以政治地位择优,以政治倾向为衡量标准。一党制国家,集权式领导,婚姻还能变出什么花样?”
“你们的生活,受到不少政治上的限制吧。”
“何止限制,受到深层的约束,从头到脚,从里及外,是深深的、牢牢的钳制。”
“那你一定是党员啦,国家派你出来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别乱猜,现在国家开明了,连我这个非党员也有机会被派出了。不过,来英国不是我的选择。若让我选的话,一定去美国。”
“那我就碰不到你了。”
“没准能碰上一个更好的中国女孩。”
“我宁愿碰上你,不要别人,不要!”
“我也很高兴遇到你!这是命,无法违抗。”
阿成爱用浅显的人生观谈男论女:女人是有曲线的躯壳,每一尺寸都值得细细品味;男人只是架挣钱机器,但凡有本领会赚钱的就是好男人,简单赤裸。晓棋习惯论见识、看学识,讲究气质和出身之类的衡量准则。他俩的思想意识,行驶在两条不搭界的轨道,没有交点,互不欣赏。他俩的组合,好似蜕化到原始的蟒蟒荒野,一个是男一个是女,自然而然地异性相吸。
临时即兴地偶合,浅尝辄止地相遇,没有终极目标。
16
第四章学业之余,不免踏足社会,一趟浑水。五花八门的自由世界,万事说奇不奇。
第一节 涉足赌场
一次又一次地去玩“最后”一次。
学业进展得一帆风顺,实验临近煞青,带来的费用还没花掉,温饱之余思消遣。阿成有个嗜好,先去唐人街下馆子吃吃喝喝,然后去法国俱乐部一拭身手。
此俱乐部闲人免进,彪形大汉戳在门口,见到会员证才放行,没证的访客还得填写姓名。阿成耐不住孤独,邀请晓棋陪伴前往,填表时为她取了一个洋名儿,以后又换过许多,尽是“南西、简爱、琳妲”之类,是他前任再前任女友的名字。晓棋由阿成引领见识了赌场,这事她从未跟中国同学提起,传回国可是兴风作浪的大素材,染指资本主义遗毒,弄不好引火烧身,自家难保。
赌场门面并不起眼,由当街凹进去的台阶下去,占用的是楼房的地下室部分。一旦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布置豪华,装修赛过富丽堂皇的星级饭店。男当班们衣冠楚楚,派头十足,姿态优雅地稳坐高凳,鹰眼到处扫瞄,什么弊也漏不掉。女侍者们浓妆艳抹,个个身材俱佳,态度亲昵可人,衣着甚少,好像要去泳池挥波逐浪,幸亏是在封闭的私有场所,不然恐怕有伤风化,英国还没开化到任君着衣、随便出入的地步,那样警察会干涉。电视新闻上就逮捕过游行时脱衣示众的女郎。
女侍者有个好听的叫法——兔女郎,她们漂漂亮亮地周旋于赌客之间,端茶送水,搔首弄姿,尤其爱对大赢家飞媚眼、献殷勤,摸摸蹭蹭小费可观。或许这是赌场的美人计,因为馋美人而挥袖豪赌。茶水饮料全部免费,无须小费,不给小费兔女郎照样服务周到,笑脸盈盈。
富豪之辈在赌场一甩千金,当当白银哗哗地赢,啪啪地输,一个晚上进出上万英镑。但凡大户举财豪赌,小户们倍感动魄惊心,停下手里的牌簇拥到大户的桌前摒息观看,大户更加情绪飞涨,出手不凡。此时此刻,每每是逛赌场的高光,大输大赢刺激非凡,尤其此景不常来,更是奇景必欣赏。
在赌场,赢钱费尽心机、输钱轻而易举,赢是偶然、输是必然,懂得统计学的人都知道,赌桌上的不公是明摆着的,庄家赢钱的概率比赌客大。
著名的轮盘赌玩法是,数字从零到三十六序数排列,色子共三十七个可能的落点,而一旦猜中那个落点数,庄家是一赔三十五,如此这般随机无穷地玩下去,赢家必定是庄家。轮盘倒转,色子正转,哗哗几十圈之后,色子落在轮盘上哪个数字,赌注押在那个数字所代表的内容就获胜。除零以外的数字有黑红两种颜色之分,有奇偶、小中大之分,数字的摆放横成排、竖成列,使其形成邻里关系,丰富了下赌的花样,可以赌黑红、赌大小、赌大中小区间、赌横竖格、赌四格和六格近邻等等,赔的方式也随之变化,赔一、赔二、赔三、陪四、赔五、赔八、赔十七、再就是赔三十五,想赢大数几率很小,想磨时间就在大几率赔倍少的格子里转悠。值得一提的是,零是绿色,非奇非偶,非大非小,除非押在零上,否则赌红赌黑赌大赌小都将输去一半,可以说,零是庄家的额外奖金。
赌场还设有牌桌,著名的游戏是“黑杰克”或称“二十一点”,这个游戏不同于街市娱乐室里的老虎机,那是人与机器的对抗。赌场里是由训练有素的真人发牌,动作干脆利落,当着赌客的面洗牌,让赌客切牌,然后发给每人两张牌,包括庄家自己。赌客若看自己的牌点之和离二十一很远,可以再要牌,贪婪的人此时容易自杀,即手上的牌大于二十一点,下赌的钱就被庄家收去,庄家若死也死于人后,双方并没有扯平。假使最后庄家跟赌客的点数一样,赌客也输去一半。并非点数相同而公平抗衡。
不知庄家有否研习魔术,当着众人的面洗牌作弊,小牌愣变大,好牌愣变坏。
每逢周一午夜一点,赌场提供免费宵夜,是丰盛的大虾、小锅牛肉,尽管敞肚海吃,不赌也没人硬劝。那么,干脆周一夜晚才去,吃完了抹净油嘴回家睡觉,岂不是占尽便宜?想想可以,却少有人这么办,谁有等闲功夫去耗那半夜一点的夜餐?何况开了赌戒的人,见到赌桌没有不下注的,双手发痒,头脑禁不住随着轮盘的转动而猜测落点,虽然旁人认为这是无聊、机械的随机组合,但赌客对小小数字的猜谜却心系魂牵,迷信自己瞬间的闪念与转盘之间的命定联系,猜对了喜形于色,猜错了怨天尤人。
晓棋和阿成从没赶上免费宵夜,虽然盼望过无数次。晓棋觉得,吃免费餐像输光的赌徒讨饭一般,钱输光了可以,连气节也一同输掉,不行。阿成每每穿戴整齐,在餐馆吃得酒足饭饱,胆壮神添之后,潇潇洒洒走入赌场,掏钱下注蒙混时辰,然后兜空囊瘪,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出租都叫不起,双手插在裤袋里,低头缩肩踢着石子走路回家,心里还振振有辞地为自己辩护:“要是那把赢了就走多好,赢了就走才对,下回一定。”
赢得了吗?赢了就遏制不住要再睹多赢,只有输光输干净才能强制罢手,这是人的本性,难以战胜贪欲。何况,有时一上来就输,总想捞回老本再说,结果一捞再捞,本钱越赔越大。输钱只需在信用证上签个字,简单麻溜,再多的生活费也填不平赌场的无底洞。
晓棋成了阿成的陪客,跟着他吃喝,瞧着他下注,却从不沾手赌桌,她防微杜渐,明白陷入赌局的利害,甚至对逛赌场也有抵触,只为心中的好奇,她依旧答应陪伴阿成。有时,晓棋很想劝阿成戒赌,碍于两人的关系没有坚固到劝降的份上,不必对他管天管地,那样会伤和气,影响感情。真正嗜赌的人讳疾忌医,劝也是白劝。晓棋小的溜地劝阻两句,听不听看他自己。阿成口头上异常坚定,诺诺连声,总扬言不再玩了,两只脚却勤勤地往赌场跑,每每蔫耷耷地走回家,一次又一次发誓不再沾染,一次又一次地去玩“最后”一次。
17
第二节 夜半景观没有夜半倘佯街头的人,对社会只了解一半。
每每从赌场出来,都是灯火阑珊的夜晚,两眼所见景象与白天迥然不同。
白天通畅的街道,夜晚在拐角处却堵着各色男女,男人望风维护着女人安全,女人们酥胸半露、裙子超短,腿上除了丝袜再没了包装,萧瑟寒风的话则披件裘衣,整条街道虽然没有霓虹闪烁,却透着肉腥的膻红。过往的汽车减速而行,接近拐角的时候摇下车窗,车里的男人探出头来问价,街头女人趋身上前,双方低声嘀咕一阵讨价还价,要么是女人上车,要么汽车开向下一个街角。
这片鸡鸭成群的地带,居然就在大学主楼旁边,而白天过往的不是学生学者,就是商旅路人,没有一个袒胸露腿、形色异常的。可以说,这块市中心地带白天是正人君子的天下,夜里是皮条客经营的人肉市场。每个妓女的开价不同,取决于长相、身材、年龄和知名度。来询价的人各式各样,也包括白天穿西装、打领带的正人君子。
一个周末,晓棋与阿成半夜两点多才从赌场出来,像每次一样空手而归,蔫着脑袋徒步回家,路过市区一条繁华的马路,见到几对男女招摇而来,亲亲昵昵地边走边搂抱边接吻,还嘻嘻哈哈地调情。他们横扫而过的气势很壮观,穿着打扮得华丽非凡,就像直接从时装表演舞台上走下来:男的潇洒,女的娇媚;男的既帅又酷,窄窄的紧身裤包裹得双腿闪闪发亮,吊腰夹克扣子大敞,荡着步点一摇三晃,女的穿得很单薄,细细的高跟鞋,飘飘的短裤,长筒丝袜只到大腿中部,用吊袜带勾着,美腿又长又筋,柔滑坚挺,看着性感非凡,上身是低胸短衫,裸露着纤腰,脸上五颜六色地化着浓妆,贴着金银片,整张脸像闪闪生辉的精美脸谱,煞是戗眼。
美哉!晓棋看得呆怔,脚下被东西拌了一下,差点儿踉跄个跟头,阿成扶她一把,见惯不惊地小声说:“那群人,不是人妖,就是同性恋。”
仔细瞧,果然女的全是男性装扮,薄翼的丝巾遮挡不住喉头的略微凸起。人妖,专指做过变性手术的人,眼前这群人,大概是男扮女装的同性恋。到底跟普通人决然不同,飒爽英姿!果然夜里风景独秀。
另外一次,晓棋和两名男生一起上街,看到一间阔绰的酒吧,里面红男绿女地坐满了人,成双结对,亲亲爱爱。他们推门往里进,才到门口就被看守拦下,通常酒吧没人守卫,正奇怪间,只听守门人低声说:“只许同性恋进。”原来如此,他们仨一看就不是人家的同类。再隔着窗户细看里面的男女,果然非比寻常,有男扮女装,也有女扮男装,各有千秋,景致不凡。
红男绿女的花花世界。对这个说词,晓棋字面熟悉,如今眼见为实,感触良多。外国人怎就活得那么开放自在呢?发觉自己对异性不感冒,就扭转性取向到同性身上,照样开花结果,活得自由舒畅。就说头发吧,男人留长发,女人剪平头,颜色任由染烫,赤橙黄绿青蓝紫,顶着各种毛色上街的大有人在,不必墨守成规,不必死守着约定俗成。而在中国,凭什么打着安邦定国的旗号,对人的本性有着不可思议的圈限呢?陈规陋习繁多,女生裙子必须没膝,男生头发不能过肩……,而在苏格兰,男人都穿裙子的,同一个地球,风俗差异竟然如此悬殊。
对赌博,晓棋颇有自制,但经常浸淫其中,自制变得越来越懈怠。盯着旋转的轮盘,晓棋有个异常强烈的预感,她悄悄告诉阿成:“三十二这个号码就要出来,肯定会出来。”
果不其然,色子不偏不歪,正正地停在三十二上,阿成气坏了,脸色发紫,他翻着眼睛诘问晓棋:“你干么不放一块钱在三十二?”
“我?”
“下回感觉来了,可别错过!用我的钱玩,输是我的,赢是你的。”阿成痛悔地说。他不再强调不许晓棋赌博的老话了。输是别人赢是你的,有这么便宜的买卖,还有不被拖下水的道理?晓棋开始下赌注了,刚开始还真有初试者的运气,用阿成的一块钱,一会儿赌红,一会儿赌黑,不久就赢了十四镑,刚输一块就不玩了。第二天,他俩用赢的钱去餐馆吃了顿丰盛的大餐。
赢钱之后,贪心拦不住地膨胀。若当初放的是十块,如今赢的就不是十四而是一百四了,若当初放一百呢?简直不可估量,小概率事件也会发生嘛。于是,晓棋下注了,用她自己的钱,先是一块两块地玩,再是十块八块。后来一个晚上,输掉两百五十英镑,一个月的生活费转眼就被吞噬到赌桌大张的开口处,只几声叮当就踪影全无地壮烈牺牲。本来拮据的生活,更加没了松紧度。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晓棋仔细思量:混赌场的都什么人?除了大富大贵的暴发户,其他人一看文化程度就不高,尽是开餐馆、做小生意的中国人,他们靠赌钱打发时间,不少人连英文电视都看不懂,无处社交不赌才怪,我一个堂堂博士生,却跟他们同桌而站,两眼紧盯着蹦跳的小球,猜测着、祈祷着它的落位,将生活费在赌场的浑水中打水漂,若时间充裕不兴研习文献提早毕业?若钱囊充裕不兴好好孝敬爹娘,叫他们香的辣的也舍得去买?这都是跟阿成学的坏,他是公子哥儿,金银无数,女朋友成行,我混迹其中近墨者黑,还上了瘾,整天心急火燎地想着翻身番本儿,学问也没心思做了,将来怎么为国家奉献知识才学?再有,本可以攒钱买电器,向父母尽孝心,寸草报春晖,现在却泡了汤。
翻然悔悟,她得离赌场远点,把贪财恋富的德性劲儿丢到下水沟去,戒赌弃瘾,金盆洗手!自从这个痛失睡眠的夜晚,晓棋再没跨进赌场的门坎,同时跟阿成拉开距离,资产阶级的玩艺确实不是无产阶级碰得起的。先前觉得阿成时髦、异样,如今,晓棋把西化的想法暂且放下,尤其拒绝颓废的活法。
18
第三节 中国圈子难于免俗,开放是迟早的事情。
自从戒赌后,与阿成有了微妙的距离,晓棋跟中国同学过往密切。
留学生们凑在一起,煮吃弄喝,聊的尽是国政,八十年代,政治是中国人不朽的话题。什么“中国的革命史,就是毛泽东和周恩来斗争的历史”,“老周人虽好,却助纣为虐,成全了老毛的狼子野心”……,反正国外政治宽松,干脆广开言路,专拣语惊四座的吓唬人。尽管大人物横遭数落,仍难搞懂新中国何以内斗不断,经济衰退,以至民生凋敝,生灵涂炭。
从前为了阿成,晓棋尽量少参加中国聚会,现在她主动邀请同学来玩,周围马上聚拢了小圈子。
一天,晓棋坐在双层巴士上,看见一对中国男女横过马路,亲热地手挎着胳膊,相伴大笑,看得晓棋目瞪口呆,简直胆大包天,而自己跟情人白天从不敢一起倘佯街头,胆小鬼。
他们从未承认在恋爱,女同学国内有男友,合照摆在房间的显要位置,与男友亲热地搂着脖子旋转,让旁观者为他们的亲密关系晕旋;男同学在本城有位准女友,谁都知道他在公开追求那位女生。而这两名男女只是同学关系,女方是男方的媒人,是那准女友的闺中好友,经常给男方出谋划策,告诫他如何获取准女人的芳心。他俩,却竟然在街上公开亮相,不隐不晦地牵手挎臂,哈哈说笑,管它谈不谈恋爱,谁规定中国男女必须隔开厘米距离,男手不能拉着女手?
晓棋意识到,当地民风的开放,使保守的中国留学生难于免俗,开放是早晚的事情。
当晚,晓棋去那女生宿舍,发现与她挎胳膊的男同学搬到她隔壁。进门时,女生穿着紧身内衣,号称为了省电,悠闲地坐在男生的房间里,说着话,一只手还搭到男生的肩膀上,而这男生的绒线衣上分明挂着两根长发,还有许多蛛丝马迹,足以说明他俩早已亲密得超过邻居关系。
吃惊过后,晓棋随即谅解了自己,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国内勾着男朋友、国外泡着别的男生。
这位女生在晓棋眼里属于正派人物,靠近组织,而晓棋贯于自由散漫,不严于律己,看来无论什么背景、以什么准则生活的人,在国外都能遭受异化,沾染自由散漫的“恶习”。
划地为牢,抱残守缺,既耐不住情欲的挑唆,又不能正大光明地公开恋情,实属不中不西的夹心饼干。吹国内男友有理论困难,这些女生才不光彩地暗渡陈仓。
对国内男生来说,女朋友一旦出国,他们的位置就悬如游丝,多数人蒙蔽不清,殷勤书信以期待精神会餐,假若他们不在短期内追踪而来,接到的多是最后通谍。八几年的公费生青春年少、影单魂薄,是无家少业的小青年,正赶上适婚时节而激情焕发,男多女少,稀有的女生早己是圈中羔羊,无论落入“虎口”还是输与“狼心”,都是此情此景的必然。
没能混出国的男孩,在俗人眼里与出国女友地位悬殊,分手是大趋势。
在国内,晓棋从不藏藏躲躲,甚至敢当街与男孩拉手,经常招惹卫道士的不屑目光,如今倒显得十分清高,在英国的街道上独来独往,两手牵着轻风。晓棋暗自盼望,有男士与她牵手偕行,大方公开地做一对恩爱丽人。被别人承认、被别人羡慕的恋情才真实可信,才有社会价值。
英国青年经常当街亲吻,景致尤其奇特:亲亲爱爱的小两口搂搂抱抱地走在前头,其中一方手中牵着一根绳,绳头拴的不是猫狗家畜,而是跚跚学步的小宝宝,趔趄趄地紧走慢赶,两个大人只顾接吻亲热,无暇顾及小孩的东倒西歪和嘤嘤涕哭。
另外一对留学生恋人,没结婚就公然同居,经常遭到岁数大的访问学者的说长道短,未婚同居在中国不可想象,但他俩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也不故意隐瞒,大方自在地活着,不像许多人偷偷摸摸、藏藏掩掩。同龄人对这对恋人睁眼闭眼,没有太多的抨击,却无人效仿,偶有年轻人嚼舌根骂他们败坏道德,附和的声音不多,批评的声音几近没有。这对恋人在行动上与中国的伦理公然对抗,是绝无仅有的,多数留学生默默遵从着国内的道德标准。从外表看,男方的气质、风度、长相、身材远胜于女方,这或许是他们不结婚的原因,毕竟不甚般配,只是过渡性的搭帮过日子。
女方特地邀请晓棋去他们的卧室,展示一间睡房里有两张单人床的活法,晓棋明白女方的居心,是悄悄向她宣布,那位英俊倜傥的男生已经跟她睡在一起了。倒不是晓棋对男方有意思,而是男方经常投给晓棋深沉抑郁的目光,他和晓棋,是牌桌上同一战壕的战友。
国内一日三变地向着西方追赶,时移俗易,没出几年,也开始了未婚同居的风气。
19
第四节 事出有因蹊跷的敲门,吓出一个跳楼人。
忽然半夜十二点,有位男生到宿舍来找晓棋。她慌了神,心里猜度半天,哪个哥们儿这么铁,过了通常的访问时间,依然顽强地闯进来?晓棋肯定来人是老中,听他对开门人讲的英语,中国口音没跑儿。若很熟,兴许可以听出是谁,也可能一时紧张没听清楚。
晓棋当然在屋里,大半夜的能上哪儿去?可巧,屋里还有人,阿成没走,在赶写他的毕业论文,晓棋帮他查文献,干正经事耽搁晚了。来往秘事,不能让外界耳闻目睹。于是,赶紧把灯熄了,幸好从宿舍大门到房间有一段行走距离。
只听开门女生在楼道中跟访客用英语说:“刚才晓棋在水房,我还跟她说了几句话呢。”
房门被嘭嘭拍响,敲了老半天。可恶的是,门框裂开一道宽缝,从里面可以看见外面走廊的灯光。过去从没注意到这条裂缝,如今,外面的人正透过裂缝向里面窥视。晓棋体会出做贼心虚的感觉,心脏“咚咚咚”敲得赛小鼓,恨不得挖地洞把阿成埋藏起来。
脚步声刚刚远去,还没轮到晓棋害怕,阿成先替她担心了,他急不可待地追问:“他是谁?”
“你以为我另有相好?”
“他肯定还没走远。”阿成认定,夜访者在门外等着捉拿他,与他展开殊死搏斗。
晓棋把认识的老中在脑子里反复筛箩,假设了几种紧急情况:“假设附近的女同学病了,可我是不学医的;假设有人刚下飞机想在这里凑合一夜,可以去学联会呀,那里有专人专床接待,多晚都没问题;或者是牌友,约到名家对手想通宵达旦地死扛?还能是什么情况呢?真让人想不通。”
“别怕,我有中国功夫,你可以从两米多高的楼上跳下去约会男生,……”
“才不是呢……”
“我可以从窗户跳出去。”阿成语气坚定。
“别,这么高,跳伤筋骨怎么得了?”
“没事,看我的好了。明儿见!”
牛皮不是吹的,前两天刚聊过他的中国功夫,现在到了验证的关键时刻。不由分说,阿成已经躬身站到窗沿上,晓棋想阻止,又怕乱中出岔,使他失足坠楼,一句话卡在喉咙。只见阿成“豁”地从窗口纵身一跳,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晓棋急忙探身到窗口,发现窗底下全是大石子,阿成疙了脚,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还回身挥了一下手。晓棋后悔,没扔床被子下去,给阿成垫一垫,反正床单床罩可以换洗。
房间里顿时空荡,晓棋这才想起阿成走得急,没像平时一样绵绵吻别,重复爱语。她对阿成陡生一股敬意,救名誉如救灾,敢想敢干大男子汉!纵身一跳,保住女生的清白,即使偷鸡摸狗,也任你夜半来人查无凭证!
突然,一个念头在晓棋脑中闪现,没准敲门人来找阿成吧?要么他哪至于挺而走险,跳断了腿、伤了腰麻烦大了,一辈子没好日子过。大不了在这里凑合一夜,又不是清纯的少男少女,门外的人还等到天明不成?阿成的同乡晓棋也认识俩仨,但从没给出过地址,搬了几次宿舍,学校里的备案也不一定准确。海外华人不会这么唐突地夜半来访,任何急事可以电话预约。说不定阿成是黑社会的干将,这是他们秘密接头的方式?或者家乡女友派人来夜半捉奸,搜查阿成犯规越界的证据。
思来想去,来人或许为明天选举中国学联会主席一事。晓棋在国内上大学时,做过万人大学的学生会副部长,曾经有人起哄叫她竞选曼城的学联会主席位置,她不置可否地说:“英国执政掌大权的不是铁娘子吗?如今女人当政赶上时髦,我也许能沾光姓别而当选。”
对执掌学联会,晓棋踟蹰不前,掺和进去没有宁日,整天开会瞎耽误工夫,东忙西忙不得闲,还耽误做学问。出国后学会了留条私心,不首先考虑为人民服务了。
一惊一咋的,晓棋在胡思乱想中进入半睡眠状态,一夜惊魂不定,连梦做的都是阿成,可见她心里惦记他、心疼他。当初仅是玩过家家的游戏,男女搭帮过小日子,一个扮演丈夫,一个扮演妻子,风流蕴涵着儿戏,聚首排解孤独。玩着玩着,就假戏真做起来,就你惦记我、我思念你,感情向着真挚迁移,情愫向着对方倾倒。以前口头的“我爱你”,是剧情需要铺垫的台词,是烘托气氛、制造高潮的道具,如今是从胸腔深处燃烧着激情发出的振聋发聩的心底隐秘。说的人不再心口不一,听的人不再过耳不闻。
然而,如此真实的感动,却是不能天长地久的昙花,凄美、柔顺地盛开着,观赏的人心里明白,过不了多久,就会花凋花谢、好景不在了,平添了开花时分的欣赏权重。
第二天,是学联会选举日,一百多位留学生汇聚一堂,热烈地竟选学联主席的位置。晓棋不再举棋不定,一咬牙,干脆与阿成去城外滑冰。躲开是非,躲开麻烦,躲开中国人的世界,窝进个人主义的蜗牛壳,腾出与阿成相处的不多时日。
英国冬天不冷,湖水结不成冰。
晓棋十四岁开始滑冰,先是在大湖的野冰上,也就是没经处理的冬日湖面。北京各个公园几乎都有人造湖,大到颐和园、北海、陶然亭,小到紫竹院、后海,各处都是溜冰人的驰骋天地。七十年代末,各个湖面开始管理并收费,每晚在湖面泼水,早上扫雪,冰面顿时平整易滑,不像野冰那样风洞斑斑,夹带的小木棍能导致闪失跌足。那时,滑冰风大盛,能人皆会,不会那叫“三缺一”,另两样是跳舞和打桥牌。
英国的冰场在室内,木围栏圈着椭圆形的溜冰场,除冰以外的地面全铺着橡胶地板,可以穿着冰鞋来回走动。冰场四周有排排座椅,可以换鞋或旁观。一堵墙上挂着大屏幕,音乐歌舞迪斯科,随时彩色演映,没事看上几眼,省得绕着相同的圈子憋闷。一张门票三镑,不算贵,对学生有百分之二十的减价。冰场里设有存衣处、租鞋间,快餐店,滑累了去吃盒冰激淋或炸薯条,饿了有汉堡包垫肚。进门处还有一间滑冰用品专卖店,方便的很。
溜冰的多数是年青人和小孩,小到三四岁,却满地跑得象模象样。滑在冷冻机制造的人造冰上,晓棋叹为观止,平整好滑得要命,玩花样都顺脚,要么明星们能三周跳呢,敢情脚下冰好。出身野冰首先资格不够,会个半周跳也将就了。
头一次来,是跟几个中国同学,其中一人穿条很瘦的裤子,还没登上巴士晓棋就警告他:“裤子太瘦,不行!”此人偏不听,他是东北人,滑了不知多少年的冰,不用别人瞎操心。果不其然,上冰没多久,裤子就“呲啦”趔了大口子,另一位同学献出风衣给他遮丑,使他仍能挪蹭步子,不然只好坐冷板凳眼馋别人了。那次,晓棋滑得很尽兴,朋友多,有胜可显,她划8字、走锁链、不插麻来个转身跳,就属她滑技高超,姿势优美。
阿成是南方人,没见过水冰,更没试过,刚上冰自然东倒西歪,得靠边扶着围栏蹭步慢走。架不住以前练过短跑,百米成绩在12秒左右,小时候差点参加英联邦少年田径赛,因为屈居第二而惨遭淘汰,至今仍觉得怀才不遇。他脚腕子有强劲的支撑力,加上重心不高容易控制,没多久,阿成就可以滑起来了。他不喜欢晓棋搀扶他,更爱自己琢磨要领,窍门当然是晓棋点拨:侧着出脚,重心随脚移,两腿略弯,腰杆挺起,双肩放松,拐弯先转肩……
名师出高徒,到收场的时候,阿成可以跑一段不用扶围栏的路了,他下决心要超过老师。不过,可能性甚小,晓棋冰龄十年,技艺缠身,等她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白冰鞋,并跟体育老师系统学艺,又加入了学校滑冰队,怎说也算技艺超群了。阿成连单脚滑都不成,更别提倒脚、倒滑、蹦跳、转身之类的小技巧,要学的多了去了。滑冰这玩艺得自小上路,靠着胆大无畏千锤百炼,二十多岁的人,从头学一门体育技巧,妄想达到技艺娴熟,谈何容易?
晓棋斩钉截铁地告诉阿成:“想超过我?做梦吧你!”
20
第五节 暗室红灯用臀力征服女人,是男人的绝活。
与阿成的秘密交往,搞得晓棋心力交瘁。欲爱不能,欲罢不甘。
当初天天盼着阿成来访,倾尽青春所有的风狂,把性爱做穿。逐渐对那份雄壮习以为常,渐渐淡漠成司空见惯,不再迫切如初,而是纳入日常,循规蹈矩地每周数次。偶尔还轻描淡写地对付过去,人不总处在尖峰时刻,会有浪退潮低的喘息时候,偷情也不注定永远甜蜜。对阿成这个情人,虽消遁了新鲜感,却越来越情感依依,矛盾百出。
思想,是情感的路障。越想把是非弄得清澈,越把自己的头脑搅得浑浑噩噩,是非不明。爱不起,却偏要尝试之后再说。
最开始,生活里没有阿成未尝不可,他只是不让人寂寞、不让人干渴,是随用随取的一份消遣。阿成没让晓棋寻死觅活地非他不嫁。性满足是空洞的,饥渴难奈地玩两把,寥解眼前饥荒,浸淫久了感觉空泛,没有人性的维系,没有婚姻的企盼,交媾只为解闷除烦,不得其果;对赌博着迷走窍的时候,晓棋兴奋地认为,阿成引领她深入到最俏丽的西方风景,观花赏雾,破云通天,血本无归地下注之后,她大呼上当,对阿成的看法悄然扭转,对他的迷恋稍微消退;共同煮饭虽然甜蜜,但却不能名正言顺地一起睡觉,更没有结婚的通道,白天照面还要避嫌,活得一点都不磊落,只有夜半倘佯街头才能有些许亲爱的举动,都快成阴阳人了。憋屈,不潇洒,没盼头。
还有两个月的光景,阿成即将离开曼城,永远消失在地球对面,过与晓棋毫无瓜葛的生活。这段交情终会划上句号。晓棋害怕分离,无法想象阿成的缺席,将给她带来何种变故,会不会精神崩溃?会不会肝肠寸断?她异常珍惜阿成目前的存在。可浅意识里,她又希望阿成尽快离开,尽早完结本该完结的不正当关系,还她正常女人的身份,重新面对选择,面对必须正视的现实。
阿成对晓棋的感觉愈久弥坚,逐渐产生依赖和依恋。因为年轻,又欲望无边,阿成时常兴奋难耐,对爱百做不厌,不做就心慌意乱,没着没落。女人是温存的性感尤物,阿成早把订亲女友忘在脑后,整天对晓棋甜言蜜语,爱不离口。订婚的人更想把握最后的自由瞬间,让情爱在幻想中飞翔,感情有个实实在在的归处。
一天在实验室,阿成看到晓棋扭动身躯一闪而过,强烈的欲火“腾”地在体内窜升,他在楼道里叫住晓棋,让她到冲洗照片的暗室来帮忙。晓棋刚蹋进暗室,阿成随后插上房门,扭亮门外请勿打扰的红灯,就动手脱她的裤子。晓棋大惊,这是工作室,怎可乱来?她拼命推搪,又不敢出声,因为隔壁是另一间实验室,里面有不少学生,还有中国人。暗室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照明红灯发出微弱的灿灿光芒,十平米房间里的人像幽灵一样在寂静中交战。阿成不管不顾地亲吻晓棋,撕扯着她的内衣,用下身紧紧抵着她的私处,并左右上下地摩擦着。晓棋使劲儿挣扎,推拒,不情愿,紧张,害怕。万一来人撞见,万一刺激得发出声音,而墙外有耳……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无声搏斗。
阿成一直胸有成竹,他知道晓棋不会衣冠不整地冲出暗室,也不会不顾体面地发出过大的声音,他吃定晓棋肯定屈从,就越发地使出浑身解数,强劲出击。晓棋越不顺从,阿成越要钳制,用男性臀力征服女人,是他的绝活。
显影药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提醒着人的知觉,何况这里没有床,没有必要的温馨,晓棋简直不能生硬想象,激情会在这里焕发,高潮会在这里降生。与阿场硬顶肯定失败,他雄壮有力,练过功夫,不是一般的花绣秀腿。晓棋虽然拗不过阿成的孔武,却不甘轻易就犯,用一只手推挡阿成的步步近逼,另一只手撑住洗印台,免得立足不稳,也像抓住救命稻草,死不松手。
阿成并没有使用武力的意思,他把晓棋推挤到工作台边,使她没有迂回空间,一面在她耳边呢喃亲爱的短语,一面用温湿的舌头舔向晓棋,双唇狂吻在她后脖颈与耳垂。在男人强硬的感召和技巧的纠缠下,女人情不自禁地松弛滩软,一只手却坚持撑在两人中间,阻挡阿成的进一步触犯。腾出一只手,阿成握住晓棋的手,猛然将她的手牵往他高挺的私处。这招很黑,一触到那手感绝妙的东西,晓棋的抗拒顿时软弱无力,心中的野火骤然爬升。
在这异味的工作方寸,两人开始前所未有的男女幽情。整个过程,晓棋心中不停地害怕:怕躺倒在冷硬的地板,怕阿成没完没了,怕自己心理畸变,公私混淆,还怕没有防预措施,怀孕的担忧使她提心吊胆,瞻前顾后。
阿成也有点害怕,他耽心两人的声响引起旁人注意,他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动作,把晓棋抱起,半坐到工作台上,与工作同事在工作室内,进行工作以外的合作搭档。晓棋以前说过:男朋友不能交在工作台前。阿成记住这句话,并发誓要实践这句打趣。这场工作台前的恋战,在长时间的半推半就中圆满结束,阿成心旷神怡,既攻破了晓棋早先的谬论,也实践了一次恐惧刺激的“工间操”。
事后,晓棋对阿成的蛮横颇有看法,决定再也不给他如此机会。太冒险了,稍有闪失,则会当众出丑。树要皮人要脸,男女私情岂能儿戏?然而,她感到阿成对她,是从灵魂深处发射浓浓爱意,是由即将分离而折射出的逞性妄为,他的英勇无畏弹射出他不忍分离的强劲心声。
下午,阿成无心工作,约晓棋出去看电影,晓棋跟他去了。电影演的是《致命的吸引》,晓棋买的票。看到道格拉斯与第三者疯狂发情的场面,晓棋才明白阿成的花招从何而来。外国人活得开放,把各种位置上的情爱逐项体验。看完电影,阿成感叹地说:“迈克•道格拉斯怎么连那玩艺都暴露出来了?”
晓棋却说:“我没有看到啊。”
“要不要我给你演示一下?”
“不要,不要!”电影的结局是恐惧,第三者丧心病狂地大开杀戒,煮了家兔,持刀进屋,与主妇展开殊死搏斗。此片的意义如下:安分守己才能日子太平,一旦外心躁动,外遇横流,其后果不可收拾,最后只有将第三者彻底灭绝,才终于迎来家庭的幸福安宁。
看完电影,阿成邀请晓棋去中餐馆吃饭。离别的钟在敲,约会的密度陡增。 好了,到此是昨天贴过的,有看完的举手,想看下面的我再接着贴
这个30秒钟的限制比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