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1 23:50

《失声尖叫·外院“耶稣”》--作者:包为

序·欲望的边界

    十月里的一天,我给包为打电话,希望他能写一部悬疑惊悚题材的小说。那时他正打算远行,去完成一个剧本,目的地是内蒙的草原,他决心要在那里度过临近的冬季。这个成长于广西青山秀水中的大汉,曾为了写一个以西部反恐为题材的故事,在隆冬季节出没于新疆数月,经受过烈风怒雪的摧残。塞上的朔风虽然凛冽,但于他来说,还不致畏惧。

    他答应下来,匆匆改变了行程。一个多月后,我收到了小说的初稿。

    当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读完近二十万字的书稿时,我很庆幸这个电话的及时,再晚几天,或者永远也不会有今日《失声尖叫·外院“耶稣”》的问世。我感觉一个时刻正在降临——国内类型化小说的悬疑惊悚题材再也不会重复过去简陋不堪的经历。

    这本书没有泛滥的血腥和杀戮,充分表现的只是人性世界寻常的动机和欲念;没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渲染,但有对千钧一发生死关头的淋漓刻画;没有变态的嗜血人格和灵异作祟,却有贯穿始终的惊人悬念和深刻悲悯。它具备了一部优秀小说所应有的厚度和广度,并巧妙地让故事在校园背景下展开,将读者领进一个惊悸的迷宫。

    《失声尖叫》是美国著名的系列校园恐怖电影,之所以借用这个题目,一则是本书描述的是校园背景下的惊悚故事,二来是向大洋彼岸的同行致意。“外院‘耶稣’”,则是本书的另一个主题——当我们开始迷信某种事物,胜过相信自己的时候,它即是事实上的上帝。形形色色的迷信,源头是人心的欲望和贪婪。有些人从贪婪的泥淖中走出时,回首望见歪歪斜斜的脚印,会感到恐惧;而另有一些人则陷落其中,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在本书中,迂腐宽厚的班主任苏放希望能像上帝一样保护自己心爱的学生,但他的努力却最终失败。年轻的心灵穿越欲望的森林时,良知是悬于头顶的月光,但没有人想起去仰望。他们急于寻找魔鬼的住所,以便廉价出卖自己的魂灵;将独生儿子当成上帝的亿万富豪,一直误解上帝的意愿,当最终的决裂到来时,迷信自然破产。父子共享一个情人,狭路相逢时的恐惧,胜过深宅遇鬼;而美艳的外院校花,她心中的上帝会否就是自己的爱情呢?当她面临死亡的一刻,不知是否有过瞬间的懊悔,而生命如果重来,又将如何选择……

    人们的内心世界到底有多大?欲望的边界究竟在哪里?在阅读包为这部小说的过程中,我时常情不自禁地陷入沉思,或不时为情节所深深吸引,情绪因惊悸而起伏,甚至一度怀疑自身所处,以致要稍加喘息,定神抽离,才渐渐回复平静。

    一本好书,本是不需要序言的,就像醇厚的哈瓦那雪茄不需要滤嘴。写下这段文字,初衷是想做《千与千寻》中那只蹦跳的风灯,引领像千寻一样的读者,去走进巫师的棚屋。

    冷静(“胆小鬼系列”策划人之一)

    2006年12月20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1 23:52

第一章 南楼惊魂

林丹丹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兴奋地抓鼠标点开邮件,邮件展开了,赫然跳出了一只巨大的骷髅,占据了半个显示屏。骷髅竟然说话了:“你打开了死亡倒计时,十分钟后,你跟死神有个约会。”

    女生宿舍有东西南北四栋六层楼,大概为了省事、省钱,只用一张设计图。四栋楼高矮胖瘦一模一样,如同一位母亲生的四胞胎,一个紧挨一个,围成长方形的整体,看上去宛如一座城堡。其实,无论哪一所大学,女生宿舍都是城堡,至少戒备像城堡一般森严。只不过住在城堡里的人,并不打算坚守,反倒积极给外边的人充当内应。所以,这种貌似坚固的城堡,没建好已经注定要陷落。

    天上的乌云或污染早早把黑夜带来,城堡上空像被严严实实扣了一顶大帽子,残余的光线慢慢从门洞儿退出,城堡变成一个熄了灯的大房间。老谢坐在灰蒙蒙的值班室里,没有开灯,他认为,呆在暗处才看得清楚坏人坏事,当然了,他那副独特的尊容,暗中供人观瞻,好人也退避三舍。不过,他是有自知之明的,眼看门外有位长发女生从出租车里下来,他马上打开值班室的日光灯。

    林丹丹透过值班室窗口,往里只看了一眼,立即感觉莫名的紧张。虽说窗口里那张笑脸相当真诚,但是,弥补不了秃脑门、暴鱼眼、塌鼻梁带给人的恶感,尤其咧嘴时,露出嘴角边两颗尖尖的獠牙,更是令人想起传说中的厉鬼。

    “惨了!这什么人呀,往后得天天看见?”她心里嘀咕,尽量低头,避免再见那张脸。好在老谢没有主动攀谈,只是公事公办。

    办完入住手续,林丹丹看表,七点半钟了。离开清凉的空调出租车只几分钟,热浪就像一张厚重的棉被,一点点把她包裹,很快捂出汗来。

    城堡里静穆得有点肃杀,四栋熟悉的楼房冷漠地相对而立,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楼层走廊阳台的晾衣竿上,往常披红挂绿、旌旗招展,而今空空如也,看不见一丝人气。少了人,再大的城堡也成了荒芜的废墟。

    走在宽敞的天井里,林丹丹举目四望,如同孤身进入一个荒凉的山谷,脚步怯生生地一点点慢了下来。

    “宿舍没人,只有一个长得像坏人的保安,万一真的是坏人……”想到这儿,林丹丹脊背上掠过丝丝凉意,身上冒的汗成了冷汗。有的宿舍灯光亮了!四栋楼都有!她兴奋地停脚,向每一处亮光行注目礼。尽管不多,说明提前返校的不止她一人。她又像迷途中找到了同伴,抬头朝南楼六层望去,那是她的宿舍所在,可惜一片黑暗。

    “向‘南六’进军!”是所有男生的口号和目标。从这座城堡落成起,南楼六层就一直是外语系女生的闺房,后来外语系改成外语学院,宿舍还是不变。所谓“普通高校无美女,只因没有外语系”,意思是有外语系的大学才有美女。遗憾的是,这些学外语的公主小姐,最终大多属于洋人、属于富人或者属于海龟、白领,本校男生进军“南六”且取得胜利者,少之又少。由此,住在南楼六层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只是,爬楼的时候一点儿也体会不到什么优越感。两年来,林丹丹没少抱怨宿舍楼层太高,今天也不例外。尤其是灰暗的楼道里几乎看不见路,新保安可能忘记开楼道灯了。想回头去提醒,又不愿意再看见那两颗獠牙。她戴上了上课时才戴的近视眼镜,拎起行李包,摸索着往上走。

    从前有个公主,被老巫婆关在城堡里最高的阁楼上,勇敢英俊的王子在夜里从窗户把她救了出去。莫名其妙想起这个童话,林丹丹感觉很可笑。一小时前,跟自己吵架的那位王子今晚会不会来?管他呢,再说了,他算得上王子吗?不过,如果今晚他来了,让他当一次王子吧!想到这儿,黯然叹息。

    想着心事,不知不觉爬到了六楼。604号宿舍在楼道旁,林丹丹熟悉地打开走廊路灯,突然,黑暗中蹿出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好停留在604门前,又像迎接,又像阻拦。惊得她发出一声尖叫,扔掉行李包,蹦跳着又回到楼道里。尖叫经过空荡的楼道回响,老鼠反被吓着了,飞也似地溜之大吉。

    那个漂亮的女生走了,身上的香水味还在空气里漂浮,流入老谢的鼻子中,他皱起眉头。闻到香味,他仿佛又回到工作了五年的殡仪馆,不管男人女人,总让他想起摆在案上给化妆师涂脂抹粉的尸体。他反感香味,老婆天生刺鼻的体臭才是他的最爱。说不清楚学校把他调到女生宿舍,是不是因为发现了他这一“优良品质”?

    值班室里越来越闷热,空气停止流动,香味久久不散。香得实在受不了了,如果女生到齐,那不得香死?老谢走出门透气,立即打了一个喷嚏,天上回应了一声闷雷。

    要下雨了!站在门洞儿里点燃一支烟,老谢眼睛扫向四栋宿舍楼稀落的灯光。还有几天就开学了,男生宿舍肯定很热闹了,小子们提前来补考的人多,不像女孩子,加在一起来了不到四十个,女孩子家补考挺丢人的,刚才进来的那位姑娘,头也不抬起来。那姑娘长得真秀气,比在殡仪馆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尸还要漂亮。

    在男生宿舍热闹惯了,面对静若无人的城堡,老谢闷得发慌。因为没开学,按惯例搭配一个女校工也免了,他想找个聊天拌嘴的人也没有。唉!总比守殡仪馆强。他自我安慰。

    雨说来就来,响声很大的那种,霎时间,如有千军万马狂驰而来,打破城堡的静寂,周围热闹起来了。

    关上窗,才能听见风铃悦耳的碰撞声。林丹丹望着大雨滂沱的窗外,眼睛痴呆迷茫。为什么要上来?宿舍仍是一个月前放假时的样子,多了讨厌的蜘蛛网、灰尘和老鼠、蚊虫。而且,整个楼层只有她一人,那些亮灯的宿舍遥不可及。又没有老巫婆,干吗把自己关在这儿?可是,除了宿舍,还能上哪儿去?她在心里寻找后悔的理由。跟爸妈说什么参加学生会组织的志愿者活动,这下可好,成了真正的志愿者,志愿打扫宿舍,志愿陪伴老鼠,志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1 23:53

“零零……零零零……”电话铃清脆霸道的声音盖过了窗外的雨声,打断林丹丹的自怨自艾。她眼睛一亮,莫非是他!奔向电话,随即打消此念头。不会是他,他只打手机,从不打宿舍电话,是自己给他定的规矩。抓起话筒还是有点激动,“喂,你好!”话筒那边却静静悄悄,她连问两声:“你好,说话呀,说话呀?”话筒里还是半晌没有回应。

    “你好!”

    刚想挂掉电话,话筒里传来一个诡异的声音,像机械发出的金属声,很不真实,肯定不是他。

    “你找谁?”

    “你是谁?”

    “我……”林丹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该怎么说,“你、你一定打错电话了,再见!”放下话筒,很失望。看表,八点多了。他在干什么?该唱生日歌、吹蜡烛了。人家有一大家子陪伴,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七大姑八大姨,还有堂哥、堂姐、表弟、表妹……数也数不清,你是谁呀?不过是个不肯公开做他女朋友的傻丫头。

    “零零……零零零……”

    外面的雨没下透,关了窗的房间成了一个闷罐子。林丹丹洗了个冷水澡,黏糊糊的身上清爽了许多。她走出卫生间,拿出小刀削苹果。电话再次响起。

    “你好!”

    “你好!”又是那个金属声音。

    “对不起,你又打错了!”林丹丹保持礼貌。

    “将错就错吧,咱们聊一会儿怎么样?”对方却不像无赖,声音冷冷冰冰。

    “我们不认识,请不要再打……”林丹丹想挂掉。骚扰电话在整个“南六”是常有的事,这也是她不让他打宿舍电话的原因之一。

    对方抢道:“洗完澡了?心情好一点儿没有?不过,整个楼层就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林丹丹心里大骇,有人偷窥!拎起电话机探头进卫生间寻找针孔摄像机。

    “别找了,没人偷看你洗澡,我检查过了。”

    林丹丹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这个人看见自己的一举一动,八成是那个长獠牙的新保安,只有他知道自己一个人在“南六”。

    对方继续说:“唉,给男朋友甩了,真可怜!跟父母撒谎,大老远跑来给男朋友过生日,却给男朋友放了鸽子,现在那小子灯红酒绿,不亦乐乎,你一个人独守空房,我陪你说说话不好吗?”

    新保安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不可能!林丹丹毛骨悚然,声音颤抖,“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想到不是新保安,她更加感到恐惧。

    “我是谁不重要,我想帮你,只要你一句话,我马上把张子昂那小子宰了!”对方的金属声音更加阴森,一点儿不像开玩笑。

    “不!不!不!”林丹丹连声大叫,忙挂了电话,随即又飞快抄起话筒扔到一边,浑身哆嗦地向后退,惊恐万状地望着这部电话。有鬼!有鬼!她神经质地又是查看门锁,又是检查窗栓,把窗帘拉好,把卫生间门也关上,末了,跳上床,缩在角落里发抖。

    和子昂的关系,没人察觉呀。苏老师不知道,连秦湘、宋妮娜也不知道,宋妮娜还主动说暗恋子昂呢!知道的话,肯定不会跟她坦白。而子昂曾说过,男生们以为她是无主之花,至少两三个人在跃跃欲试。今天吵架,就是因为子昂想把她带到家里的生日宴会上,正式公开关系引起的。可是,他们在车里吵架,不可能有人听见呀!肯定有鬼!那声音根本不像人,不是鬼是什么?

    越想越害怕,不能呆在这里!

    拿定主意,林丹丹手忙脚乱换衣服,胸衣怎么也扣不上,干脆不穿,牛仔裤刚套进一边脚,突然日光灯熄灭了,眼前一片漆黑,她失声惊叫,跌坐在地。

    一定是鬼要来了!

    林丹丹无助地哭出声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1 23:54

头顶的电风扇停转,关灯坐在暗中的老谢才知道停电。给电工打完电话,电话便响个不停,都是问停电的。他接怕了电话,拿了雨伞和手电筒,又找出一卷保险丝,自己去查电。电工回家了,说半小时到,但是没有一小时是不会来的,他了解电工。等一小时,宿舍里这些小女孩不吓死才怪。

    雨还在下,由大雨变成中雨。路灯是亮的,除女生宿舍别的地方都有电,出了门洞儿,老谢手电筒也用不着。配电房在东楼背面,顺墙脚拐个弯就看见了。他加快步子,离配电箱十几米,又停了下来,拧开手电筒。这一段路黑,是个基建工地,有几堆废弃的砖垛,空地上什么也看不见。果然,必经之路上有几片西瓜皮,再往前是盖板被掀开的化粪池。

    幸亏小心!老谢暗自庆幸。否则,踩上西瓜皮非掉进化粪池不可。他避开西瓜皮,跨过化粪池,双脚刚跨到对面,腰间被什么猛钩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后倾,一只脚禁不住后退,“扑通”一声掉进了化粪池。

    黑暗中,衣衫不整的林丹丹坐在地上,抱着写字桌的桌脚抽泣。鬼迟迟不见出现,她稍微平静,心里又在盘算如何离开。没有蜡烛,没有手电筒,火柴也没有,怎么下楼?那个无所不知的鬼,肯定守在外面,一个人,打死我也不出去。对了,怎么忘了那个新保安?管他嘴里长的是獠牙还是象牙,只要能把她带下楼,他就是英雄,是王子也可以!

    林丹丹从地上爬起,屋里下了窗帘,伸手不见五指,双手在写字桌上摸,找到了话筒,立即把它放回原处。

    “零零……零零零……”刚放好话筒,铃声触电一般凄厉地响起。林丹丹吓得大声尖叫,像被烫了手一样,把电话扔到地上。

    绝不能再接这个鬼电话了!她心想。怎么让新保安当英雄呢?啊,真该死,手机!有手机,怎么把手机忘记了?手机在哪儿?脑子里怎么混混沌沌的,到底在哪儿呀,急死人了!

    床上、椅子上什么也没摸到,咦!写字桌上是什么东西?手提电脑,太好了!她激动地掀起显示屏,按下启动键,显示屏几下跳跃,发出耀眼的光芒,赶走了屋里的黑暗。她把电脑抱起,放在膝上。这一会儿,她得到了片刻的安全感。

    “丁丁当丁丁当,铃儿响丁当……”

    手机响!林丹丹放下电脑起身,手机红色的信号灯在床下一闪一亮,躬身捡起,看也不看来电显示,打开便带着哭腔大叫:“子昂,是你吗?”

    “是我!”是鬼,至少林丹丹这么认为。连手机号他也知道,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噤若寒蝉,说不出话,呼吸急促地对着手机。

    鬼又说:“你舍不得让张子昂死,是吗?”

    手机那头的声音变成了一把尖刀,林丹丹拿着手机东躲西藏,靠到墙上泣不成声,“求求你了,别再找我,我……”

    鬼接着说:“我好事做到底,让你们今晚死在一起,反正你不想公开你们的关系,不如到阴间做一对鬼鸳鸯吧!好,现在开始倒计时,林丹丹小姐,你还有十分钟,跟这个世界说再见吧!”

    这一次是鬼先挂电话。林丹丹快要窒息了,可以听到自己的心“突突”地跳,一声比一声巨大,呼吸也随之一次比一次困难。她墙也靠边不住了,整个人瘫软在地。

    “邮件来了!邮件来了!”电脑怪异的呼叫声又把她惊得从地上蹦起。

    一定是子昂!林丹丹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兴奋地抓鼠标点开邮件,邮件展开了,赫然跳出了一只巨大的骷髅,占据了半个显示屏。骷髅竟然说话了:“你打开了死亡倒计时,十分钟后,你跟死神有个约会。”跟电话里鬼的声音一样,骷髅冷冰冰说完,嘴巴骤然张开,血盆大口中跳出十分钟倒计时的“嘟嘟”声,每倒计一秒,嘴巴随着扩张一点,似乎倒计时结束,就要把人吞噬。

    “救命啊!”林丹丹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把手机砸向墙壁,摔得粉碎,抓起身边能抓得到的东西四下乱扔,扔到无物可扔。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掀倒了一张写字桌。另一张写字桌受到了冲击,手提电脑不停地在上面打转转,最后一半悬空,摇摇晃晃停留在桌子边缘,幸免于难。

    “不是真的,我在做梦!不是真的,我在做梦!”哭喊发狂累了,林丹丹口中念念有词,一次又一次猛掐自己的身体,不怎么疼。于是林丹丹就着电脑显示屏发出的光亮,找到削水果的小刀,在手腕上划出一条血印,还是没感觉,咬牙发力,一刀扎进手腕,鲜血迸射而出。这一下,痛得她哭天喊地。

    “砰砰砰……砰砰砰!”敲门声阵阵,回响在宿舍里,听起来像打雷。

    林丹丹才被手腕的疼痛转移了一点注意力,又被敲门声带回恐惧中,心惊胆战地缩进床角,口中哀号:“走开!离我远点,走开呀……”号啕大哭,声音已嘶哑。

    门外有人瓮声瓮气喊道:“林丹丹,我死给你看!”连喊两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1 23:54

第二遍林丹丹听清楚了,停住哭泣,“你、你说什么,你是谁?”门外半晌没声音。她提高了嗓门喊:“你说话呀,你是谁?”喊完屏住呼吸。周围恢复安静,回应她的,只有外面的风雨声和电脑里面倒计时的“嘟嘟”声。她看了一眼倒计时,只剩下不到两分钟,一股强烈的恐惧感突然袭来,把她紧紧包围。难道真的像鬼说的那样,子昂要跟……她不敢往下想,壮起胆子下床,一步一步蹑脚走到门边,侧耳静听。

    门外走廊里隐约有人在念叨:“林丹丹,我死给你看!林丹丹,我死给你看……”

    “子昂,是你吗?”林丹丹鼓起勇气打开门锁,保留门链。

    门开了一条缝,只见风雨中,惨淡的天光下,有个人面朝外站在走廊阳台的栏杆上,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掉下去。

    林丹丹魂飞魄散,“不要啊,子昂,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话,不要啊……”一面狂叫,一面想解开门链。把门关上才能解门链,她忘了先关门,所以怎么也解不开。

    阳台上的人似乎听不见她的叫唤,头也不回,纵身跃下。

    门链终于解开了,林丹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奔向阳台。

    宿舍里,电脑上的倒计时只剩下三十秒。敞开的门吹进一阵风,半悬空的电脑摇晃了一下,终于失去平衡,从桌上跌落,结结实实撞到地面。

    “别开玩笑了,同学!”老谢掉进化粪池的一刹那,便想到是有人捉弄他,“快把我拉上去,我不会告诉老师的。喂,同学,听到了吗?”他是个随和的人,平常一些调皮的男生没少拿他开心。不过,从不像这次玩笑开得那么过头。到这所大学工作三年多了,他变得文明了许多,换以前在殡仪馆,他早就“小杂种、小畜生”地破口大骂了。

    喊了半天没人理睬,老谢这是白费力气。开了过头玩笑,人家不跑是傻瓜,就算骂他祖宗十八代也没用。化粪池有两米多高,粪水齐腰,他怎么跳都差一点才够得着盖板。里面一定有砖头!想到这儿,他马上俯身去捞摸,当真让他找到两块水泥砖,往脚下一垫,轻轻一跳,抓住盖板爬了上去。

    他不怕臭才上得来,换了别人,不敢捞粪水,肯定要在下边呆一宿。老谢逃出困境,自鸣得意,忘记去查电了。他跑回女生宿舍值班室,又不敢进去,身上粪水淋漓,这么进去,接班的人不跟他拼命才怪。扫了一眼周围的四栋楼,女生卫生间不能去,他把目光定在南楼前面的一个备用水池上。又下雨又停电,不会有人看见。

    “谁在哭?”老谢刚把胶管接上水池的水龙头,就似乎听到女人的哭喊声。他一边用胶管往身上冲水,一边后退抬头往南楼上看。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几乎同时,什么东西从楼上飞了下来,重重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地板也震动了。物体就落在他身前几米处,吓了他一跳,溅了他一身泥水。天太黑,看不清楚,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走到近处,先是看清了人的四肢和一头长发,接着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那姑娘跳楼了?”

    不用看血肉模糊的面孔,老谢已肯定是林丹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1 23:58

第二章 死里逃生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一条白影从走廊侧面飞奔而来,在张子昂跳出阳台的一刹那,抓住了他一只手。然而,张子昂下坠的冲力实在太大,将白衣人连根拔起,横着甩出阳台。

    不少抽烟的人都有个怪毛病,就是闻不得别人抽烟。

    刘晓岚在走廊站了十分钟,屋里的人总算把烟头熄灭。她重新走了进去,坐回电脑前。然而,空气里弥漫的烟味,刺激得她心痒痒。她真想从包里取出一支烟点燃,哪怕吸上一口也好。她不敢,因为她是女人,还是警察。当众抽烟的,是女流氓,这是她老爸说的。不过,此时她希望自己是女流氓。

    “冬泳协会会员、自行车协会会员、攀岩协会会员、旅游协会会员、美食协会会员……什么乱七八糟的破烂协会?这家伙是谁呀?班主任还是花花公子?”高队长将手头的资料拍到桌子上,鸭公嗓门提高了音量,像破锣一样响得让人难受。

    有人附和道:“高队,你女儿今年上大学了,可千万别摊上这样的班主任。”

    刘晓岚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到手提电脑上,打开一个视频文件说:“高队长,你看看这个。”随手把手提电脑显示屏扭到高队长的方向,高队长和其余三人围了过来,她却起身拿包走开,摸了一把包里的七星烟,轻叹一声,取出一包即溶咖啡冲好,大大喝了一口,被烫得张口哈气,眼睛流泪。

    “小刘!”高队长的破锣又响了,“这家伙讲的是哪国英语呀?一句没听懂,搞什么名堂,大学里几时开始用外语上课?”

    “此人是外语学院英语专业的班主任。”刘晓岚手端着咖啡往回走。

    高队长夸张地拍腿,“唉,你瞧我这记性。碰巧你能听懂,是吧,小刘,嘿嘿,早听说你们技术侦查处的人,个个身怀绝技……咦,怎么哭了?呵呵,一定是我们抽烟害的。喂,给我听着,以后小刘在场,不许抽烟,谁敢违反,让他尝尝戒烟的滋味!”

    刘晓岚给逗笑了,她是临时来帮忙的,不是高队长的手下。她回到座位,看了一眼视频,惊叫了起来:“这人怎么是这副模样啊!”她见过这个班主任的标准相片,相当清秀白净,视频上的人却黑不溜秋,面庞乌里带红,像是有张洗不干净的脸。乍一看,活脱脱一个棕色的印度人,不仔细分辨,和相片根本对不上号。

    高队长道:“咱们遇上一只变色龙了,小刘,从头来,从头来!”

    刘晓岚把视频拉回播放起点,口中翻译道:“他说:‘我叫苏放,男,今年三十一,今天开始,是你们的班主任,我读大学的时候,不少同学把班主任叫“保姆”、叫“打杂的”或者叫“包打听”……’下边有个女生打岔问:‘你结婚了吗?’他回答:‘结了,又离了,目前单身……’”视频里,课堂上的学生一片哄笑。

    高队长小声嘀咕:“这家伙是怎么混进教师队伍的?”

    视频里哄笑停止,刘晓岚继续翻译道:“他说:‘请注意,刚才这位女同学问了一个隐私问题,我先声明,我绝不会打听你们的隐私。另外,我只是个老师,是你们的班主任,不是你们的“保姆”。当然了,如果哪一位同学需要“保姆”,我非常乐意提供这方面的服务,免费的,我的热线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听候召唤……’”又是笑声阵阵。

    高队长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误人子弟,误人子弟!”

    刘晓岚却开始对这个班主任有了兴趣,“他接着说:‘作为班主任,我希望你们相信我,相信我在任何情况下,都是爱你们的,无论你们遇上什么困难、惹上什么麻烦,校内的、校外的、学习上的、生活上的,我都会全力支持你们,站在你们一边帮助你们,一句话,我跟你们永远是一伙的!’有个男生问:‘苏老师,如果我杀了人,你怎么帮助我、支持我?’”课堂上又起哄。

    高队长大叫:“问得好,看他怎么回答。”

    “他回答说……”刘晓岚笑出声来,“‘你放心,如果你杀了人,我一定会把被你杀死的人救活过来的。’”视频上学生们哄然大笑,久久不绝,刘晓岚也跟着捂口莞尔。

    高队长冷笑,“哈,吹牛不打草稿,他以为他是谁呀?你们听着,等下这个吹牛大王来了,记得叫他把林丹丹救活过来!小刘,不用看下去了,这个录像谁拍的,怎么会在林丹丹的电脑里?”看来他没有因为对苏放反感,而忘记自己该干什么。

    刘晓岚道:“肯定不是林丹丹自己拍的,录像里她出现了好多次,另外,录像画面非常清晰细腻,不会是普通的家庭摄像机拍的,应该出自一台价格不菲的专业摄像机。”

    “有道理!”高队长大声赞许,“林丹丹的男朋友叫什么来着?对,张子昂,刚才我也注意到了,录像里看不见他,这小子是班长,家里富得流油,几十万的小轿车都给他买了,一台专业摄像机算什么?去,把他找来!”

    一个穿制服的手下道:“昨晚在医务室问了两个小时,他一句话也不说,找来有什么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1 23:58

高队长坐了下来,“那是你们偷懒!怎么能在医务室问话呢?让他有机会假装病人,装疯卖傻呀?把他带到这里来,好好看看我怎么撬开他的嘴巴!”

    穿制服的手下叹息,“唉,我看那小伙子挺可怜的。”

    “可怜?”高队长从椅子上蹦起,“他可怜?林丹丹呢?少废话,马上把他给我带来!”

    活人有时候比死人更可怜。刘晓岚没敢说出口。这不在她的工作范畴之内,她只负责电脑。工作很简单,林丹丹的手提电脑摔坏了,她来恢复硬盘的数据,最好从中发现一封遗书或几句遗言,这是高队长希望看到的。她完全可以拒绝这件鸡毛蒜皮的工作,然而,这所大学是她的母校,外语学院英语专业,是她的双文凭中的一个,所以,她义不容辞。

    穿制服的手下离开了,高队长跟剩下的两人说话:“班主任的就职演说录像,怎么会出现在林丹丹的电脑里?我瞧着这个苏放透着邪门哩!一定要搞清楚他们什么关系,还有,问一问验尸报告出来没有,我怀疑林丹丹怀孕了。唉,但愿我是错的,否则就是一尸两命啊!”

    一般人坠楼身亡,派出所就能处理好,媒体也懒得去关注。大学生坠楼身亡就不同了,大学毕竟承载着太多东西,牵连各个阶层,媒体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吸引眼球的悲剧,争相扮演死者的代言人。刘晓岚很同情母校,因为此案已经基本定性为自杀,最终,各方面的压力都会由学校承担。

    “张子昂不见了!”制服警察从外面冲进来。

    高队长吃惊地跳起来,“什么,不见了?跑了?”说着,急匆匆地往外走,“马上叫保卫处守住学校出口,这小子一定心里有鬼,早该把他带到这里好好看管。”

    天上“轰隆隆”一连串闷雷,招来了更多的乌云,校园上空出现了一张威慑人的巨大黑脸,下的雨却细如牛毛。偌大的校园被包围在雨雾之中,凄凄迷迷,冷冷清清。一个长发男生气喘吁吁奔跑在雨中,响亮的脚步声,一次一次打破周围的寂静,孤傲的女生宿舍城堡近在眼前,他加快了步伐,身子倾斜,冲刺一样拐弯跑进城堡的门洞儿。

    “哎哟!”

    门洞儿里有人,男生发现时已收不住脚,将那人撞翻在地,自己也踉踉跄跄,幸亏那人倒在一个行李包上,否则,恐怕要摔个头破血流。

    “李海山,你干什么?想撞死我呀?”

    被撞倒的是个容貌端庄的女生,跌得不轻,痛苦地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啊,秦湘,你怎么在这儿?”李海山认出是女班长,把她扶起,“哎呀,张子不见了,我估计他去了你们宿舍。”

    秦湘摸了摸摔疼的后背,“他去我们宿舍干什么?”

    李海山急得跳脚,“哎呀,你也不知道呀?他跟林黛玉是一对儿!”说完又要往里冲。

    “等等!”秦湘一把拉住他的手,“我们宿舍没人,保卫处把‘南六’给封了,我也进不去。喂,你刚才说什么,张子昂跟林丹丹是一对儿?”

    李海山似乎没听见她的问话,转身去看值班室,“怎么值班室也没人?”

    “不知道,我进去时有个姓谢的新保安,出来就不见了。”秦湘满腹疑团地看着他。

    李海山自言自语,“他还能上哪儿去?哦,对了,林黛玉的父亲来了,说不定他去了院办。”说完又冲进雨中。

    秦湘皱起眉头,把行李放进空无一人的值班室,撑着雨伞跟了上去。“他去了院办,你着什么急呀?喂,到底发生什么事?苏老师给我打电话,林丹丹真的……”

    “那还有假?”李海山大吼一声,脚步慢了下来,“我亲眼看到她的尸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前两天还跟我通过电话,好好的……怎么就……”秦湘小声抽泣起来。

    李海山叹息,“唉,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张子害了她。”

    秦湘抹了一把眼泪,“张子?张子怎么说?”

    “他呀,昨晚哭昏过去了,醒来后,像傻子一样,我一直陪着他,刚才打了个盹,他就不见了。唉,我现在最怕他想不开。”

    “你、你是说他也会自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1 23:59

“轰隆”一声巨大的响雷,吓得秦湘把雨伞掉到了地上,他俯身捡起,抬头时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事,张大嘴巴,半晌才出声:“南、南楼上面有人!”两人离女生宿舍约莫二百米远,正站在一个陡坡上,几乎能够平视宿舍的顶部。

    李海山转身望去,脸色大变。只见南楼上,有一个人站在楼顶的边缘,局促不安地走来走去,似乎为什么事犹豫不决。

    “一定是他!怎么搞的,你不是说上面没人吗?完了,完了,他也想跳楼!”李海山责怪了几句,撒腿往回跑。

    秦湘气恼地一跺脚,把雨伞扔了,也跟在后面跑。

    “子昂,不要这样啊,子昂!你听我说……不要跳啊!子昂……”

    李海山冲进女生宿舍的楼道,跑了几步,又退了回来。他担心上去会刺激张子昂,张子昂反而跳得更快。于是他只能在天井里发狂地大叫,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劝说的道理,又蹦又跳,急得要哭。楼里出来不少女生,站在阳台边,莫名其妙地看他。

    秦湘随后赶来,边喘息边拉他的手,“你、你别叫了,我、我看见他不在楼顶了……”

    “完了,完了!他一定跳到另外一面去了!”李海山泪水夺眶而出,绝望地抱头蹲下,“都怪我没看好他,都怪我!”

    这时,楼道里响声大作,有人在往下跑。李海山像听到希望,又站起来,神情紧张地和秦湘对望一眼。响声由上到下,渐渐靠近底层,一个谢顶的男人从楼道中冲出来。

    居然是以前男生宿舍的丑八怪保安,李海山气愤地大骂:“他妈的,是老谢!”抓老谢的一只手,“你到楼顶去干什么?吓死老子十三亿个细胞了!”

    “我在楼顶看见一个人!”老谢甩开他的手,脚步不停,跟对讲机说话,“在外语学院办公楼附近的小路上,红色短袖,估计是他,我马上过去看看。”

    保卫处来电说张子昂从医务室失踪了,老谢害怕起来,心想,说不定这个伤心的男生也想跳楼。他知道张子昂是那个跳楼的女生的男朋友,那么男生跳楼的首选,必定是这栋宿舍。他越想越害怕,自己到女生宿舍上班才第二天,难道一天要有一个学生跳楼?早知道今天不来了。领导说,可以让他休息,是他自己坚持要来的。不行,就算那男生想跳,也决不能让他在这里跳!老谢打算主动出击,防患于未然。于是老谢离开值班室,从南楼开始巡查,接着,又爬上了楼顶。在楼顶上站得高看得远,意外发现了张子昂的行踪。

    “刚才我们到过这里。”

    李海山小跑着跟随老谢,又回到去外语学院办公楼路上的陡坡。

    老谢没有回答,他是个少话的人。陡坡右边是个小树林,左边斜坡是矮小的草皮,连着坡底的一排绿化树。他抬手指向女生宿舍,似乎分清了方向,沿着草皮往坡下走。

    “他在找什么?”后到的秦湘很奇怪。

    李海山摇头,“不知道。”心里却害怕地想,莫非他在找尸体?想到这,李海山大叫:“张子,子昂!快出来,别吓我们了好不好?”

    雨由牛毛变成了颗粒状,一颗比一颗大,一颗比一颗急,下得越来越密。秦湘以手当伞,寻找自己刚才扔在这一带的雨伞,也离开路面,往另一方向走下坡。

    “应该在这里的呀。”

    雨点模糊了视线,老谢站在坡下自言自语,又看向宿舍分辨方向。

    被淋成落汤鸡的李海山急了,“你到底在找活人还是死人啊?”

    老谢也糊涂了,“我真的看见了,有个穿红短袖……”

    “他在这里!”远处传来秦湘的惊叫。

    两人闻声跑向陡坡的另一侧,秦湘撑雨伞站在距离他们十几米远的一棵绿化树旁,脚步慌乱地向后退。修剪平整的绿化树下,躺着一个穿红短袖T恤的人,双脚并拢,双臂贴身,面朝下直愣愣地趴着,身体纹丝不动,大雨落在他的后脑勺上溅起的水花,跟落在石头上的没什么两样。看上去,像是一件祭祀神灵的供品。

    李海山颤声叫:“是……是他,他昨天生日,特……特意穿了红T恤。”

    “他、他死了吗?”秦湘又开始抽泣,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悲伤。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00

“他死了!”老谢见过太多的尸体,自信眼前的“供品”不会是活人。走上前去,摸了摸“供品”的身体,没感觉到丝毫暖意,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想翻转“供品”,验明正身,可是,当他把“供品”翻成侧身时,“供品”的一只眼睛睁开了,吓得他魂飞天外,惨叫一声,向后摔了个跟斗。

    李海山和秦湘更是喊叫连连,逃命一样跑上了陡坡。

    无影灯的冷光笼罩着一张脸,漂白了五官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左眉骨上方的皮开肉绽被映衬得绚烂如花。女医生手中的针灵巧地刺穿薄薄的花瓣,一缕鲜血花露般从绽开的皮肉间涌出,顺着花瓣往伤者的眼睛流淌。

    “闭上眼睛!”女医生轻叫,有点忙乱地抓药棉截流,还是漏网了一串。

    然而,那张脸依旧静如死水,毫无反应,眼睛像两只烧坏的电灯泡,直愣愣地望着无影灯。漏网的鲜血如愿奔向眼眶,沿眼睫毛慢慢滑落,最后悬挂在眼睫毛尾端,宛若几滴红色的泪珠,闪出摄人心魄的光亮。

    “医生,我帮你。”一位护士站到无影灯前,动作优雅又不失利索地用棉签吸走那几滴红泪。

    女医生点头致谢,护士退开,女医生又继续专心缝补那张脸上的伤口。

    血止住了,缝补工作进行顺利,可是,每完成一针,女医生心里便增加一分怯意。她经手过无数次缝伤,从来没有胆怯,今天她胆怯了。这张脸不该属于活人,因为拥有这张脸的人根本不知疼痛。一声不哼,纹丝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始终保持一个姿势。换别人,早已疼得冒汗,这人身上却冰凉如铁。快缝完了,女医生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双手开始颤抖,手上的针数次扎到伤口以外的地方,她越来越觉得是在给一具僵尸缝伤。

    “你没事吧,医生?”秦湘发现女医生不像在缝伤,像在用针扎人。

    女医生尴尬地停手,舒了一口气,“灯光有点背手。”女医生动了一下无影灯,用身子遮挡着悄悄把手放到那张脸的鼻孔下,呼吸正常,只不过弱了点儿。

    “好了没有?”李海山出现了。

    “快了!”秦湘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朝门口走去。

    两人出了门,李海山点燃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这所学校真是撞鬼了,头一天有学生跳楼,第二天又有学生无缘无故给打个半死,明天说不定还有下一个。”

    秦湘靠在门边的墙上,“知道是谁打他了吗?”

    李海山摇头,“保卫处好像有线索了,他们不肯告诉我。”

    “医生说,张子的伤,没有看上去那么重,主要是心理问题。”秦湘叹息。

    李海山望向门口,“想不到他对林黛玉……啊,对林丹丹那么痴情,这么长时间了,居然瞒得那么好。”

    “你后悔讨好过林丹丹,是吧?”秦湘有一双比实际年纪成熟许多的大眼睛。

    李海山眼望他处,以手当梳,分散粘在一起长发,“喜欢讨好林、林丹丹的又不止我一个,唉……”说完,哀声叹气,模样非常伤心。

    秦湘同情地看他,“丹丹平时跟我无话不说,我连她有男朋友都看不出来呢!后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李海山将湿漉漉的长发往后拢,“昨天张子生日,在酒店请客,我和彭洋、潘雄,还有几个男同学去了,陪他家一大群亲戚吃完饭。才九点多,我们要他请去练歌房狂欢,他不干,一个人坐的士走了。我和彭洋发现不对头,也打了部车,跟在后面,他来到学校进了女生宿舍,我们本想等他出来吓他一跳,谁知没多久就听到他的哭声。我们赶紧进去,林、林丹丹躺在地上,他和老谢扭打,像发疯一样又哭又叫,喊着:‘丹丹,是我该死!丹丹,是我该死……’”说着说着,声音哽咽。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秦湘又问:“丹丹跟张子是不是吵架了?”

    “大概是吧。”李海山吸了两口烟,“我猜想,本来林黛玉……啊,林丹丹是提前来跟张子过生日,发现张子想把她带到生日宴会上去,肯定不干,她那么内向,又斯文,又害羞,和她讲过话的男生都没几个,要她去面对张子一个家族的人,两人不吵才怪,唉……”

    秦湘也叹息道:“我一直以为张子跟宋妮娜才是一对儿呢!”

    “谁不是呀!”李海山把烟扔掉,“昨晚我和彭洋,以为张子是来接宋妮娜去过二人世界的呢!”

    秦湘扭头看向雨中,半晌才说:“通知他父母了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00

李海山打了个哈欠,“保卫处通知的,我可不知道怎么跟他父母讲。哦,你再帮我看住他一会儿,好吗?”

    秦湘问:“你上哪去?”

    “我去叫彭洋。”李海山把长发拢到脑后,“这死胖子关手机睡觉,我昨晚到现在都没睡过,轮到他当看守了!”

    秦湘点头,“好吧,你快去快回!”

    门里,女医生在洗手,看见秦湘进来,说道:“保卫处刚才来电话,他们要带张子昂去校办,说是警察问话。”

    “问话,他这模样还要问话呀?”秦湘拿出手机想给李海山打电话,按下一个键又合上,望向无影灯的方向。

    张子昂保持原来的姿势,两眼无神,对着熄灭的无影灯,惨白的脸庞显得比头上包扎的白色纱布还要耀眼。

    门外响起汽车喇叭声,女医生道:“车来了,该走了!”

    “我们走吧!”秦湘站到无影灯旁。

    张子昂充耳不闻,眼睛还在跟无影灯较劲,似乎秦湘并不存在。

    秦湘心里一阵酸楚,“我可背不动你。”说着,抓住他一边臂膀往上一拉,几乎是将他提起,“哎哟,对了,站好,转身,往右边……”

    张子昂机械地站立、转身、行走,像一个盲人,任由秦湘摆布。女医生目送他走出门,那表情像活见鬼了。

    他是谁?那个活力四射、目空一切的班长搭档哪儿去了?秦湘近距离打量这个依靠她推着走的人,这个人仿佛行尸走肉。

    “嘟嘟嘟……”汽车喇叭声近在耳边,一辆豪华奔驰房车气势汹汹地冲来,刘晓岚已不知所措,愣在当场。奔驰车灵巧地从她左手边擦身而过,她这才下意识地往右边闪。“嘟嘟嘟……”右边也响起了喇叭声,一辆红色保时捷跑车来得比奔驰车更快,她差点叫出声来,狼狈地扔掉雨伞,又往左边跳跃。

    半小时前,刘晓岚在学校大门外的小餐厅吃了一顿迟到的午餐,又在餐厅卫生间里偷偷吸了半截烟,变得神采奕奕。再次走进学校大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今天,她那件鸡毛蒜皮的工作才刚开了个头,跳楼女生的男友不见了,因人手不足,她也自告奋勇参加寻找。转了大半个学校,又累又饿,好在其他人找到了那个男生,她才有机会填饱肚子抽支烟。雨停了,她也懒得合起雨伞,太阳在云层里躲躲闪闪,让她莫名其妙想起了宿舍熄灯后被窝里的手电筒。恍惚间,自己变回了学生,正在返回宿舍,宿舍在“南六”。楼真高啊,不过,上楼时遇见的男生、女生,都对她投以羡慕的眼光……在美妙的回想中,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大路中间。奔驰和保时捷先后从她身边呼啸而过,速度带出的劲风,吓出她一身冷汗。

    都是“南六”害的!刘晓岚捡起雨伞,又好气又好笑。没住过“南六”,是她在这所大学唯一的遗憾。

    奔驰和保时捷像在比赛,最终,两辆车并驾齐驱,停在百米开外的学校办公大楼前。奔驰车下来两个男人,保时捷下来一个女人,三人一块进了大楼。刘晓岚来到大楼时,女人正在接待室前大声嚷嚷:“校长不在,副校长呢?我们不见警察!”

    接待室里有人说:“你儿子跟警察在一起,你们……”

    “啊!你说什么?”女人嗓门大了一倍,“我儿子是不是给警察抓了?他们凭什么抓人,我儿子犯了哪条王法了?”那架势像要扑进接待室,进出的人纷纷驻足。

    同行的一个穿泥色T恤的男人拉住女人,“见了警察再说,跟他讲,不能解决问题。”说完,搀着她往电梯方向走。

    女人还在说:“就怕说不清,万一警察不分青红皂白,把儿子关起来怎么办?”

    男人相当有耐心,“应该不会,我这不是把沈律师请来了吗?”说着手指向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

    刘晓岚已经认出这三个人,男的叫张大年,女的叫马家慧。二人高中相恋,马家慧未婚先孕,他们双双被开除。孩子生下后,小两口白手起家,二十年奋斗,成了一方富豪。他们创业的传奇故事,媒体报导连篇累牍,甚至被拍摄成一部数十集的电视连续剧。

    “请等一等!”刘晓岚跟在三人后边进了电梯。

    张大年礼貌地侧身退步,保持距离,又谦和地微笑致意。这一个动作一个表情,散发出不同一般的男人魅力。瞬间,刘晓岚仿佛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怀抱,得到一种踏实的安全感。她通过电梯的金属墙端详这个男人,高高的个头,脸上没有皱纹,头发乌黑如漆,T恤里的身躯也显得相当结实健壮,一点儿都不显老。转而又想笑,此人本来不足四十岁,老什么老?

    “关我儿子什么事?”马家慧安静不到十秒钟,“我儿子请她参加生日宴会,她宁可跳楼也不赏脸,关我儿子什么事?”像自说自话,又像跟谁吵架。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01

刘晓岚转而观察马家慧。这个女人如果闭上嘴,还有几分姿色,和张大年也相当般配,但嘴巴一张,你就只想看她身上的香奈尔时装和珠宝首饰了。

    张大年叹息道:“女孩子可能害羞不敢去,挺可惜的,那么年轻。”

    “我才不管!”马家慧旁若无人,口水四溅,“现在,警察和学校肯定认为女孩跳楼是我儿子造成的,用不了多久,媒体知道了,那还得了啊!我儿子成了罪魁祸首,一辈子背个恶名,将来怎么过日子?”

    张大年这一次叹息声更重,骄傲的脑袋也沉了下去,不再说话。

    刘晓岚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开始以为来自张大年,但马家慧一开口说话,她马上知道错了。心里嘀咕,原来是个女酒鬼,大白天也喝酒,居然还敢开跑车?想起刚才自己走在路中间时遭遇保时捷,暗自后怕起来。

    “马总,你别急!”沈律师说话了,“我来的目的,是为了把你和张总担忧的事处理好,咱们把情况了解清楚再说,好吗?”

    马总?听到这个称呼,刘晓岚又对马家慧肃然起敬,心想,女强人,和丈夫平起平坐。

    电梯到了五楼,马家慧爱子心切,几乎是拖着张大年冲了出去,却走反了方向。

    “张先生,马女士,请往这边走!”刘晓岚出了电梯叫道。

    马家慧惊奇地望她,“你认识我们?你是谁?”

    刘晓岚正色道:“你们是张子昂的父母,我是警察。”

    一小时过去了,秦湘坐得有点不耐烦。鸭公嗓警察询问张子昂,回答的却是她。因为有些事她知道,比如给班主任拍就职录像时,她也替张子昂拍过几分钟,不得不说。还有,录像为什么在林丹丹电脑中?那是张子昂刻成了光碟,班里有电脑的人,基本上都复制了一份,问班里任何一个人都知道。

    “林丹丹是不是特意来跟你过生日?”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为什么吵?”

    “你最后见到林丹丹是什么时间?”

    “你们分开后,林丹丹给你打过电话吗?”

    这些问题,秦湘爱莫能助。张子昂也像事不关己,和在医务室一样,一动不动,无声无息,木雕泥塑般坐在指定的椅子上。

    “你装聋作哑没有用!”高队长的鸭公嗓又成了破锣,“不把事情说清楚,你一辈子别想安宁,现在,所有人都认为你是罪魁祸首。我们是来帮你的,不是来害你的!你只要说出实话,我们会帮你分析,或许整件事情都与你无关,你知不知道?”他已经绕着张子昂至少走了上百个圈子,到头来,发现自己不止是对牛弹琴,而且比对牛弹琴更惨,这个小青年简直又聋又哑又瞎,彻头彻尾一根木头。

    办公室里的另一个警察说:“听医生讲,昨晚他哭昏过去了,醒来后再没说过一句话,我怀疑他得了某种心理疾病。”

    “胡说!”高队长大声反驳,“据我所知,他被打的时候,说过不止一句话!”

    又一个警察道:“队长,我们总不能再打他一顿吧?”

    秦湘差点笑出声,急忙转头望向大门,正好刘晓岚带着张大年夫妇出现在门外。

    刘晓岚前脚刚跨进门,一阵酒风袭来,马家慧从她身后冲出,重重撞在她肩膀上,她身子被迫转了个九十度,碰上敞开的门板才停住。

    “天啊,他们居然打我儿子!”马家慧叫喊着奔向鼻青脸肿的张子昂,张大年和沈律师也诧异地跟了过去。

    高队长上前解释道:“不要误会,你们是……哎哟……”一句话没说完,冷不防马家慧张牙舞爪扑来,他虽后退躲闪,脸上还是被抓得火辣辣的。

    “我跟你们拼了!”马家慧想追打,张大年和沈律师一人抓住她一只手,她凌空向高队长踢去,高跟鞋飞出一只。

    高队长接住高跟鞋,继续解释道:“你听我讲,你儿子不是我们打的,出了点意外。林丹丹的父亲,啊,就是去世的女孩的父亲,碰巧遇上他。”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01

事情发生太快,刘晓岚一点儿也没反应过来,想帮忙的时候,冲突已经结束。她坐到一张办公桌前,一边听高队长解释,一边打量坐在椅子上的张子昂。刚才屋里的人乱作一团,只有他稳如泰山,对自己的父母也视而不见。早上刘晓岚一直在“南六”林丹丹宿舍看现场,没见过张子昂。

    张子昂浓眉大眼挺像他父亲的,不过没他父亲那么气宇轩昂,也没他父亲那么幸运。刘晓岚想起高队长那句话:“我怀疑林丹丹怀孕了!”她有同样的推测,又联想起张大年和马家慧的故事。听高队长说到张子昂被林丹丹父亲殴打的细节,她仔细端详这个可怜男孩。嘴角开裂了,一边颧骨高高肿起,两边眼眶都是黑里透红,和大熊猫有得比,右边太阳穴旁还包扎了纱布,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空洞的眼睛,虽然睁着,却找不到他目光所在,以至于整张脸显得死气沉沉,反而那些伤口还有点生气。

    “凶手在哪儿?”

    高队长还没说完,马家慧再次逼近他,“意外?说得好听,你们是警察,有义务保护我儿子,现在我儿子被打伤了,你们抓住凶手了吗?”

    高队长一脸为难,“他没了女儿,可能一时失去理智,这个时候,啊……”

    “我不管!”马家慧又嚷起来,“从小到大,我儿子我自己都舍不得打,他女儿死了,凭什么就能打我儿子?”

    张大年柔声劝道:“你理解一下那姑娘的父亲,将心比心,好吗?再说,儿子跟那姑娘……”

    “跟那姑娘怎么了?”马家慧厉声打断道,“结婚还是生孩子了?哼,这种短命丫头,想做我媳妇,来世投胎我也不要。沈律师,你懂法律,你告诉这些警察,应该怎样制裁打伤我儿子的凶手。”

    这样的母亲,怎么不想想儿子的感受?刘晓岚非常同情张子昂,又看向他。咦,这男孩终于动了!

    只见张子昂脑袋转向一边,面朝大门。

    他在看什么?刘晓岚顺着他目光望去,大门外是走廊,一个人也没有,他可能在看夕阳吧。天晴了,坐在云端上的夕阳很美丽,或许这样的情景让他想起什么浪漫的往事。不对!刘晓岚心里突然产生不祥的预感,她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张子昂已离开椅子,冲出门外。

    “你干什么?”刘晓岚大叫着追去。

    屋里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马家慧身上,听到叫声才转头看。张子昂已蹲在走廊阳台的栏杆上,大喊一声:“丹丹,我来了!”跳了下去。

    “不要!”刘晓岚追到门边,绝望地伸出手。屋里的人尖叫、惊呼,马家慧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一条白影从走廊侧面飞奔而来,在张子昂跳出阳台的一刹那,抓住了他一只手。然而,张子昂下坠的冲力实在太大,将白衣人连根拔起,横着甩出阳台。

    刘晓岚回过神来,只见一只黝黑的手像铁箍一样死死攀着阳台边缘。她第一反应是去抓那只手,但看清阳台下的情形后,马上又缩手大喊:“快救人啊!”

    屋里的人全部拥出门来了,可是,一时间又束手无策。白衣人右手抓着张子昂左手,靠自己一只左手悬挂两个人。谁也不敢轻易去动他那只救命的左手,稍有不慎,两个人都要掉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只手上,每张脸上都是心惊肉跳的表情。

    张大年急得要哭,“怎么办?怎么办?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呀!”这个魅力十足的男人转眼间成了一个迷途的小孩。

    “是我们苏老师,快帮帮他呀。”秦湘哭着喊。白衣人的脸紧贴着阳台外墙,吃力得五官扭曲,只有她才认得出。

    高队长最先想出办法,“找绳子!”话音刚落,他的三个手下已跑进办公室,随即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

    刘晓岚没去帮忙,大学办公室哪来绳子?她不抱希望。

    “包……”半空中的苏放说话了,“包……”说完这个字,难受得两眼翻白,再也说不出话来。攀在阳台上的左手颤动了一下,小臂上的青筋鼓得像要马上爆裂。

    高队长叫道:“别说话,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他摆好马步,紧张地把双手放在阳台上的那只左手旁边,以防苏放坚持不住,做最后一搏,抓住苏放的手。

    “他说什么?”张大年哀求地望向众人,“我听不清楚,他说什么?是不是快要坚持不住了?”他已方寸大乱,一点不像个指挥庞大商业集团的CEO。

    秦湘边抹泪边答:“他说包……什么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只有刘晓岚听懂了,苏放接到消息时正在骑自行车旅行的路上,这是他迟迟不露面的原因。刘晓岚想起高队长提到他加入的那些协会,马上在走廊里寻找,果然,在电梯外的垃圾桶旁,找到了一只沉甸甸的登山包。里面全是攀登工具,刘晓岚以最快速度扯出一捆登山绳。

    “所有人都退开!”

    走廊里,站了许多其他办公室闻声赶来帮忙的人。高队长拿到绳子,喝退其他人,和他的三名手下开始救人。

    他们先用绳子套牢张子昂的腰,然后苏放松开右手高高举起,随即被高队长和另一名警察拉了上来,他像已经虚脱,站也站不住,背靠阳台坐下,口中大喘粗气。

    出现在刘晓岚眼前的苏放,不是她印象中的印度人,赫然是个非洲人。大概是旅行时晒黑的吧!真是个变色龙。她靠在门框上观看救人,心情轻松了许多。

    张子昂被绳子吊上来了,观看的人鼓起掌来。张大年激动地张开双臂奔向儿子,儿子却没有投入父亲的怀抱,而是面朝坐在地下没喘过气来的班主任问:“苏老师,我该怎么办?”说完,痛哭流涕。

    苏放艰难地站起来,出人意料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声音哽咽。师生俩最后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刘晓岚的眼睛也湿润了,此时,她最想抽一支烟。短短两三分钟时间的煎熬,似乎比一生还要漫长。总算得到一个完美的收场,她也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儿子,你等等,妈来陪你了!”

    昏倒在办公室里的马家慧醒了,对后面发生的事浑然不知。刚才大伙忙于救人,没人注意她。这时,她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出大门,要去跳楼寻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04

第三章 死亡视频

画面里非常混乱,林丹丹时有时无,背身、侧身、正面,像电影蒙太奇手法一样,她一会儿扯自己的头发,一会儿抓自己的脸,一会儿双手在身上掐,整个人处于疯癫状态。

    开学了,一天之间,两万多个生猛的大姑娘、小伙子,浩浩荡荡,开进原先沉寂的校园,所到之处,虽说不至于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但也相去不远。尤其在保卫处的工作人员眼里,他们个个都是危险分子。自从开学前几天,有学生坠楼身亡后,保卫处的工作人员被推到了保卫学生的最前线。开学头几天,大家如履薄冰、如临大敌,但一星期后,又恢复老样子,该干吗干吗去了。

    老谢回到男生宿舍工作,正如他被调到女生宿舍一样,保卫处领导没有给他讲原因,他也不问。不过,他老婆倒是给他推测了一下,说是他以前在殡仪馆工作过,身上的阴气太重,女生宿舍阴气更重,不是他有血光之灾,就是别人有血光之灾。老婆总是对的,老谢从不怀疑。

    “咣咣咣!”

    有人敲饭盆,午饭时间到。老谢坐直身子,望出值班室窗外。男生们三五成群地走出楼道口,用勺子、筷子敲饭盆的不止一个。

    “喂,老谢,忘了带烟下楼,借一支救急。”李海山进了值班室,把饭盆随意地扔上桌子,屁股也跟着坐上去,等待老谢发烟。

    由于李海山留了长发又长得眉目清秀,老谢管他叫“女人相”,不过,从没有当面叫,只在同事面前叫。老谢是尊重大学生的,那晚为了劝张子昂离开林丹丹的尸体,他被打了三拳,踢了一脚,也没有还手。以他十年军人的身手,一般小青年哪是他对手。

    “都拿去吧,还剩下两支。”老谢把烟盒扔给李海山。

    “你留着一支吧!”李海山取出一支烟叼在嘴上,身子倾向老谢,“给我火!”

    老谢有点喜欢这小子,单说借烟吧,不少男生也来借,但只借好烟,碰上次的,表面没什么,但抽过一口,出门马上扔掉。这小子不同,借烟从不看牌子,什么烟都抽得津津有味,不吸到滤嘴绝不扔。

    “咦?”李海山燃上烟,夺过老谢手中的打火机,一脸惊奇地看着,“你也用这么好的打火机?”

    “有什么好?加油才能用,土得很。”老谢把剩下的一支烟拿出来。

    李海山给他点燃,翻来倒去仔细地看那只打火机,“从哪搞到的,不会是你买的吧?”

    “一个捡破烂的穷亲戚送的。”老谢要回打火机,他没看出这只打火机好在哪里。

    门外有人叫:“李海山,你走不走,老谢请你吃饭呀?”

    “来了!”李海山抓起饭盆,跳下桌子跑出门。

    老谢撒谎了,正如他跟警察撒谎一样。女生跳楼当晚,警察问话到半夜两点,他没说去查电掉进化粪池那一段,警察也没察觉。第二天一早,他心里惦念那个化粪池,又跑回去把被掀开的盖板盖上,在附近的砖垛旁捡到了这只打火机。他不愿意又扯到化粪池,虽说他喜臭厌香,但白痴也知道,掉下化粪池是件丢人现眼的事,所以,他选择继续撒谎。

    学校食堂里,学生来来往往,嘈杂如闹市。一张餐桌旁,李海山边吃饭边跟坐在对面的一个胖子说话:“刚才,我在老谢那里,见到了张子的ZIPPO!”

    “ZIPPER?”胖子奇怪地停手不吃了,“拉链?老谢拿张子的拉链干什么?”

    李海山笑了起来,“谁说拉链?我是说ZIPPO打火机!”

    “唉,一只打火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哪个月不掉两三只?”胖子埋头吃饭。

    同餐桌的一个男生插嘴道:“你以为是一次性打火机呀?ZIPPO打火机很贵的。”

    “这小子跟老谢一个德行,土老冒!”李海山有了知音,撇开胖子,欣赏地看插嘴的男生,“张子那个ZIPPO,是他老爸给的,我特意上网查过,值一千多呢!”

    “啊?一千多?喔……”胖子给饭噎住了,话也说不出。

    同餐桌的另两个男生也来了兴趣,连着发问。

    “张子那是纪念版的吧?我也有一只ZIPPO,旧货市场买的,不到一百。”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05

“你怎么知道老谢拿了张子的,上面有他的名字?”

    胖子艰难地吞下口中的饭菜,终于可以说话:“有钱人真造孽呀!居然花这么多钱买一只打火机?”

    李海山不再理他,向发问的男生得意地卖弄,“对,张子的是纪念版的。不过,你们可能不知道,ZIPPO打火机是男人的一宝,为了给人收藏,制造商给每只都做了年月识别号,张子那只的商标右边有个Ⅳ,代表一九八八年,左边有个A,表示一月,我刚才看了老谢的那只,一模一样。”

    “这么多讲究?”胖子抢在其他人前开口,“你是说张子的ZIPPO打火机,世上只有一只?”

    李海山摇头,“那倒不是,不过,我估计本校不会有第二只。再说,老谢有机会拿到张子的打火机。”

    胖子问:“张子一直在家,老谢去看过他?”

    李海山骂道:“你忘记那天晚上了?”

    “哪天晚上?”胖子迟钝地想了想,“哦,对,对,那天晚上,老谢和张子扭打。你是说,张子的打火机掉了,老谢顺手牵羊?”

    “谁顺手牵羊了?”

    这时,苏放端着饭盒站在胖子身后,“哟,彭洋,不是说减肥吗,一餐还吃三只煎蛋?”几个男生看见他,像老鼠见猫,纷纷起身离桌,只剩下李海山和胖子。

    胖子回头应道:“以前,我一餐吃五只,已经减了两只了。”

    苏放摇头苦笑,正想在他旁边坐下,李海山叫道:“苏老师,坐错地方了,女生都在那边。”说着,手指向另一张餐桌,那里坐了几个女生。

    胖子彭洋也像找到了兴奋点,“对呀,苏老师,我们不会跳楼的,李海山恐高,我连阳台也爬不上,你赶紧去看住那些美女,否则,咱们班迟早变和尚庙。”

    李海山听他说完,放肆地大笑。

    苏放异常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开学十几天来,他恨不得自己有孙悟空的本领,可以分身成三十二个人,时时刻刻守护班上的三十二名学生。没有孙悟空的本领,他还是要这么做。每天,从早操开始,他要求所有人到齐,挨个点名;上课时,学生不管上哪一门课,在哪一个教室,他都会出现;到了晚上,他流连于各个宿舍,哪怕有一个学生外出晚归,即使向他请过假通过电话,他也照样站在学校大门等候,直到每个学生平安上床,他才离去。这不,一日三餐,他也在学生食堂开伙。总而言之,除了睡觉时间,他不想哪一个学生脱离他的视线。

    “潘雄,等等!”

    一个衣着土气的男生走过身边,苏放跟了过去,“我跟你谈点事。”

    李海山见他主动离开,舒了口气,“唉,‘保姆’总算走了!”

    “苏老师被赶走了,我们也不受欢迎,是吗?”秦湘和一个身材高挑、栗色头发的美貌女生来到餐桌前。

    李海山眼睛一亮,“班长和校花来了,我正好有两条大腿,一人一边,哈哈,不用抢!”

    彭洋拍自己的大肚皮,“肉沙发你们没坐过吧,试一试!”

    栗发女生娇媚地捂口笑,坐在彭洋旁边:“卖腿卖肉呀,我去叫食堂的师傅喽?”

    “少贫嘴了!”秦湘在李海山身边坐下,“刚才你们弄得人家苏老师多尴尬。”

    李海山从她饭盒里夹了一块肉,边吃边说:“谁叫他整天神经兮兮盯着我们,再这么下去,没人跳楼也要有人发疯。”

    秦湘道:“想想办法呀。”

    李海山笑着望向栗发女生,“办法有一个,美人计!宋妮娜,你去向苏老师抛个媚眼撒个娇,保证他又变回以前的苏放了!”

    “你神经呀?”宋妮娜伸手轻轻打了他一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06

秦湘不耐烦了,“别闹了,跟你们说正经的。”

    三人听话地不敢再闹,李海山往后抛甩他的长发,“我们想不出什么办法,会想办法的人……唉!”他想起张子昂,长叹了一声。

    “秦湘有办法了,不过要你们配合。”宋妮娜是名副其实的校花,学校举办过类似选美的形象代言人选举,她是第一名。

    秦湘神秘地点点头,眼睛望向远处的苏放。

    “咱们边吃边说。”苏放和潘雄在一张空餐桌边坐下,苏放用叉子叉起一块胡萝卜,却见潘雄手捂着盖得严实的铝制饭盒,并不打算要吃。他马上意识到自己错了,不该这时候找潘雄谈话。听李海山讲,潘雄从不在餐厅吃饭,打好饭就走,无论谁邀他同桌吃,他都拒绝。时间长了,有人好奇,故意撞跌他的饭盒,才知道里面只有饭,没有菜。以后,再也没人邀他同桌吃了。

    “你暑假没回家吧?”苏放搁下叉子,挑起话题。

    潘雄笑了笑,脸上露出不少皱纹,“你知道的,苏老师,暑假安装空调的活儿最多,哪敢回去呀?”

    苏放又尴尬起来,他当然知道。潘雄当上空调安装工,是他托朋友帮忙找的工作,上个暑假潘雄安装第一台空调时,他还亲自陪着去了。

    “今年这么热,买空调的人恐怕比去年多,你的收入一定不错吧?”苏放又问。

    潘雄又笑,“是不错,比去年暑假强多了,我的学费一分钱都不用借了,双休日接着干,这学期的生活费也不成问题。”安装空调对打工者来讲,是一项收入又高赚钱又快的工作,但是,具有相当的危险性。

    “哦,那太好了!”苏放脸上一点没显出高兴。

    潘雄扫了他一眼说:“苏老师,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这个学生样子朴实,但不是个大老粗。苏放盯着他望了好一会儿,清清嗓子,道:“我考虑了很久,啊……唉,直说吧,以后,双休日也好,假期也好,我想叫你不要再去安装空调了!”这些话他已经憋了好长时间。

    潘雄的反应比他想象的平静,“这个、这个……啊,我、我明白了,你、你是担心安装空调太危险,是吗?”

    苏放默默点头。他非常清楚,失去这份工作对潘雄意味着什么。潘雄是他班里年纪最大的学生,从初中开始,一直靠自己挣学费念书,学费没保证,上学也就断断续续,时上时停,等到考上大学,已将近二十五岁。

    “唉,好吧,苏老师,我答应你,不去了!”潘雄下决心了。

    苏放如释重负地站起身,他原以为潘雄会据理力争,想不到他这么善解人意,抱歉地拍拍他的肩道:“别担心,我会尽快帮你另找一份工作的。好了,你吃饭去吧!”

    “苏老师,那我走了。”

    潘雄走开了,苏放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眼神迷惘。他有点怀疑自己的神经是不是绷得太紧。潘雄做空调安装工以来,他从未想过有危险。因为,潘雄曾经跟他练过攀岩,是他教过的较有天赋的学生之一,力量、速度、反应均属上乘,高空中的自我保护意识也极强,应付安装空调绰绰有余。潘雄做了半年后,成了安装工中的小头目,还带了几个徒弟,他一点不感到惊奇。然而,林丹丹之死,像捅了他一刀,张子昂跳楼是又一刀。他不能再接受其他学生有任何闪失,拿定主意,只要学生们好好地活着,自己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尽管如此,刚才李海山和彭洋等学生对他的态度,还是给他相当大的震动。曾经享受了学生们两年的爱戴,现在却成了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讨厌“保姆”。难道他错了?他不情愿地反省。

    (Go West)Life is peaceful there

    (Go West)In the open air

    (Go West)Where the skies are blue

    (Go West)This is what we're gonna do

    歌曲《Go West》打断了苏放的反省。是手机响,他迟钝地摸出来接听,“啊,你好,对,对,我是苏放,你在我们学校?啊,我在北区食堂,你到外语系办公楼等等,好吗?我马上过去。”通完电话,拿起饭盒,起身往外走。餐厅早已空空荡荡,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嘟嘟嘟……”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06

苏放出了餐厅没走多远,一辆警车迎面驶来,按了几声喇叭,在路中间一百八十度调头,停在他身边。

    “你好,苏老师!”身着整齐警装的刘晓岚从驾驶座上下来。

    苏放显得很紧张,“啊,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刘……啊,刘警官。”他差点认不出这个英姿飒爽的女警察,上次见面,刘晓岚穿便装,叫她刘小姐没问题,这次叫不出口。

    刘晓岚望向远处的食堂,“我在这个食堂吃了四年饭。”

    “哦,原来你是校友。”苏放自然了一点,他不是害羞的人,这个女警察也不是宋妮娜那种惊艳得令人不自在的美女,他估计自己对警服敏感。

    刘晓岚站在车边打量他,“苏老师,你是不是生病了?”短短十几天,这个人又变了,不是变色,是变瘦了、变老了。颧骨凸起,眼眶深深凹下去,眼睛里布满血丝,一脸病容。那个舍身救学生,钢筋铁骨的阳光男人不见了。

    “啊,我、我没病,啊,没事……”苏放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又不自在起来,“哦,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刘晓岚心里失望,不再看他。“是这样,林丹丹的手提电脑取证完了,我们想交给她父母,她父母不要。”

    苏放点头,“那是子昂送给丹丹的生日礼物,丹丹她父母还是怪子昂……唉……”哀声长叹,那是他陪同警察向张子昂问话时了解到的。

    刘晓岚同情地又看他一眼,默默地从车里拿出手提电脑,“现在只好交给你处理了,是一部很不错的电脑,可以无线上网,换掉摔坏的硬盘,又能正常使用了。”

    “好吧,等子昂好了,我、我会转交给他。”苏放声音有点哽咽,接过电脑,表情痛苦地来回抚摸。

    难道他和林丹丹……刘晓岚很奇怪他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不愿往下想,说:“我走了,苏老师。”转身打开车门。

    “你相信她是自杀的吗?”苏放突然发问。

    刘晓岚只好关上车门,“苏老师,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现场我也去看过,当晚,除了林丹丹,没有其他人上过‘南六’的痕迹,另外,三年前林丹丹高考落榜,曾经有过一次自杀,幸亏抢救及时,你应该也知道了。”

    “这说明不了什么!”苏放嘴上硬,心里并没什么反驳的理由,跟她斗气一样,招呼也不打,小心翼翼地平端电脑,自顾自走了。

    刘晓岚无奈地摇头,坐进车里叹息,“唉,又一个张子昂。”

    与刘晓岚分手后,苏放回到外语学院办公楼,一坐下又走神了,上课铃响才如梦方醒,跑步去教室。下午他有一节兼课,跑上教学楼时,他放慢脚步,心里突然害怕去上课,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教室前后两扇门紧闭,意味着不受欢迎,也听不到熟悉的嬉闹声,大概学生们用沉默抗议吧。苏放黯然推开靠近讲台的一扇门,奇怪的是,教室里漆黑一团,他仿佛走进一个山洞。突然,黑暗中射出一束强光,有人在用英语讲话:“大家好,我叫苏放,男,今年三十一……”

    原来是一部投影机,对着讲台上的银幕播放他的就职演说录像,教室里一个学生也没有。他先是惊讶,然后马上意识到是学生们的苦心安排。心里阵阵酸痛,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静静地观看。

    离开学校,刘哓岚不顾正在驾车,点一支烟猛吸,心里十分懊恼。自己跑到学校干什么来了?问题是,她很清楚自己想来干什么,绝不是为了送电脑。解决电脑问题,一个电话,学校保卫处自然会派人去取,用不着她亲自跑一趟。她的目的是跟苏放见一面,谁知却见到了“张子昂”。十几天来,她一直在回味苏放的就职演说、英勇救人和当众痛哭,不能说为此人所倾倒,只能说产生了再见此人一面的念头。她是想到做到的人,可惜,她希望见到的苏放并不存在。也好,不跑一趟,迟早会发展到对此人想入非非呢!她很快为自己找到了台阶。

    两天后,刘晓岚已把苏放忘记到九霄云外,全副身心投入到一件大事——搬家中。实事上,与其说搬家,不如说离家出走更准确。最近几天下班回来,家里时不时会出现衣冠楚楚的陌生男子,有的像色狼一样盯着她,有的像坏人一样躲着她,还有的做出肉麻的羞涩状,全是老妈为她找来的相亲对象。毕竟,她过了二十八,老妈害怕她嫁不出去。她不想老妈把她嫁出去,只好搬出去。本来,搬家请搬家公司,点钞票就能搞定,但她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她按揭的两居室里,家具、家电有了,搬的只是一堆衣服,大多是制服,还有一台老电脑、一箱鞋子和一箱书。她不敢叫同学、同事帮忙,害怕人家问一句,“你男朋友呢?”,这实在是属于男朋友的工作。除此之外,她还得背着老妈,因为老妈死活不同意。这一天,父母一道出城走亲戚,她抓住机会,下午请了半天假,借了一辆车,自己动手。可是,搬的东西对她而言,单单四季的制服就重比泰山。新房在十楼,没人帮按住电梯,只搬进去几件,其余的只好又下楼走一趟了。不过,再怎么狼狈她也高兴,东西全部搬进门,她一点不觉得累,反而得到一种轻松自由的快感。

    整理完搬来的东西,拖了地板、铺好床,刘晓岚准备做一顿美味慰劳自己,这时候手机响了。

    “你好!电脑里的东西你都看过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07

手机里传来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声音很急切。刘晓岚半天才猜出是苏放。“哦,是苏老师呀,你是指林丹丹的电脑吗?”

    “你知道电脑有摄像头吗?”苏放还是急切地问。

    刘晓岚不高兴了,“知道,有什么问题吗?”说完,她立刻预感到有问题。

    果然,苏放激动地说:“我看到她了,摄像头是开着的,有差不多十分钟的视频。”

    刘晓岚紧张起来,“慢着,慢着,你是说,找到林丹丹自杀前十分钟的视频?”

    “没错,她、她看上去很害怕,非常害怕!”苏放颤抖的声音又变哽咽。

    刘晓岚不知怎么解释才好。林丹丹的电脑显示屏上方,有嵌入式的摄像头,尽管硬盘摔坏了,她恢复数据时,并没有受高队长找遗书的指示影响,最先打算看看有没有留下自杀前的视频。然而,看完苏放的就职演说,当天除了忙于寻找张子昂,又发生了马家慧撒泼、张子昂跳楼、苏放救人等等疯狂刺激的事,她忘记自己去学校是干什么的了。第二天,高队长查出林丹丹有自杀史,自杀的事实已经顺理成章,不必再从电脑里找什么证据了,她没有特别重视这部电脑。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其间,正好被老妈提供的相亲对象搅得焦头烂额。于是,这部电脑被遗忘在她办公室的角落里,要不是前两天想去见苏放一面,现在还在那里呢。

    “喂,喂!刘小姐……啊……刘警官,你还在吗?”苏放又说话了。

    刘晓岚支支吾吾,“我、我在听……”她硬着头皮等待苏放痛骂她失职。

    “视频太小,又不清晰,你有没有办法清晰放大?”苏放不像要责怪她。

    “没问题,我有专门处理视频的软件。”

    “太好了!我马上给你传过去,把你的E-mail或者MSN发个短信给我。”

    “哎哟,真不凑巧,我刚搬家,没装上宽带呢!”

    苏放叹息道:“唉,的确不凑巧,只好明天再说了!”

    刘晓岚听出他很失望,又道:“不麻烦的话,你现在送过来吧!”

    “好的,好的,你住在哪里?”苏放又兴奋起来。

    刘晓岚说完自己的地址,结束通话时,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已经夜里十二点了!天哪,她在干什么?居然夜里十二点邀请男人上门?她追悔莫及。刚才一门心思收拾新家,没有注意时间。重新打开手机想叫苏放别来,又犹豫不决。

    被学生用自己的就职演讲上了一节课,苏放无地自容。两年前对学生们的承诺,十几天来忘记得一干二净,成了名副其实的“保姆”。可见,学生们对他的做法,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不过,学生们没有采取对抗方式,而是选择以彼之言还之彼身,不但让他接受,心里还让他倍感欣慰。

    不能做“保姆”了,苏放无所事事。以前,他和其他大学里的教师一样,在校外有兼职。否则,以他的工资,根本不可能加入那么多协会。林丹丹悲剧的发生,他认为跟自己不务正业有很大的关系,因而,辞掉了校外的所有兼职,全心全意当“保姆”。如今,“保姆”做不成,他也不敢离开学校,去重新捡回以前的兼职,他害怕学生需要他的时候,不能在第一时间出现。头一天呆在家,惶惶不可终日。第二天,想起林丹丹的电脑,虽然硬盘坏了,他又不是电脑高手,但在大学里找个电脑高手不难。在高手帮助下,恢复了硬盘的数据,他开始仔细查看,希望从中找到林丹丹走上绝路的原因。这一看,就是整整二十四小时。

    “丁冬!丁冬!”

    去到刘晓岚家门外,苏放发现已经很晚了。他骑自行车去的,晚上学校这一段路上车少,可以放心提速到二十公里以上,令人兴奋的是,到刘晓岚家约莫十几公里的路,沿途车辆也不多,行人更是看不到几个,他不会放过飙车的机会,于是跟一辆的士比赛,十几公里的城区路段,只用了不到半小时。

    “苏老师,请进!”

    这半小时里,刘晓岚为穿什么衣服瞎折腾,已经整理得有条不紊的衣柜,又被她翻得像刚遭小偷进家一样,几乎每套衣服都试穿了一遍,开门时,身上穿的却是警服。苏放一副野外探险者的打扮,推着一辆比赛用的自行车,满头大汗站在门外。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08

“实在抱歉,这么晚打扰。”发现时间太晚,苏放原准备打个招呼就走,见她身穿制服,改变了主意,推车进门。心想,警察是夜猫子。

    “没事的,我加班刚进门。”刘晓岚关门让座,“请坐,哎哟,忘了没有饮水机,我这就去烧开水!”她没料到苏放来得这么快,根本来不及考虑拿什么待客。

    苏放把车搁在门边,坐上唯一能坐的长沙发。“不用忙,不用忙,我自己带了水。”他从皮带上取下水壶,喝了一口,又挂回去。注意到没有男主人的迹象,他又想离开。

    刘晓岚有点尴尬,不再客套,“把东西给我看看吧。”她端起自己的手提电脑在他身边坐下,把电脑放到前面的茶几上。

    “啊,好的。”苏放打消离开的念头,从包里取出一个移动硬盘盒,“恢复的数据全部在里面,那个视频里面只能看到她露了几次脸,其余时间都黑漆漆的,可能因为当时停电。”

    刘晓岚将硬盘盒接上电脑,“没关系,只要摄像头工作,拍下了当时的画面,不管多黑,我处理几分钟就能看见了。”

    苏放不再说话,期待地盯着电脑。其实他不必非找刘晓岚不可,帮助他恢复数据的高手,完全可以优化这个视频,但他一来考虑到涉及个人隐私,二来这个视频很可能成为一个重要证据,他认为让警察做这件事更合适。

    “好了,应该可以看了。”刘晓岚突然有点紧张,叹息了一声,“唉,看一个年轻姑娘的最后十分钟,感觉真残忍!”

    苏放脸色凄怆,“的确不是件开心事,但至少能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好吧,开始了!”刘晓岚点击播放,切换成全屏。

    林丹丹的脸出现在画面里,没什么反常,还带着笑意,只是脸上似乎有泪痕,画面波动,她再次出现,脸变斜了,大概是把电脑放到了腿上。林丹丹看得很痴迷,过了一会儿,她好像听到什么,东张西望,画面波动后只看见空空的高低床,又过了一会儿,她拿着手机出现,欲哭无泪地对着手机喊什么。突然,她的脸变得惊恐万状,嘴唇颤抖,两眼圆睁,像发冷抽搐一样蜷缩身子退出画面。

    “到底谁给她打电话?能听到声音就好了!”苏放焦急地又喝了一口水。

    刘晓岚也像发冷似的,双手抱在胸前,“电脑没有内置麦克风。”她想抽烟。

    林丹丹又回到画面,两眼含泪,神色急切,似乎想从电脑里查看什么,模样楚楚可怜。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霎时之间,她目瞪口呆,紧接着抱头大叫,捶胸顿足,换了一副狰狞可怖的面目,身子猛然直立,不再见脸,只见两只手不时从画面掠过,正对镜头的椅子也被两只手抓起,转眼消失。跟着,画面不停旋转,经过一阵剧烈抖动,慢慢平稳,镜头正对向大门。几十秒后,画面里非常混乱,林丹丹时有时无,背身、侧身、正面,像电影蒙太奇手法一样,她一会儿扯自己的头发,一会儿抓自己的脸,一会儿双手在身上掐,整个人处于疯癫状态。蒙太奇的最高潮是,她手上拿了一把刀,高高举起扎向自己的手腕。

    “啊!”刘晓岚看得惊心动魄,喊叫出声。

    苏放表情痛苦,喃喃自语:“一定有什么事吓坏她了,为什么不打电话求救呢?”想到自己当时在几百公里之外,心里愧疚。

    画面又空白了一段时间,林丹丹重新回来,是一张抓花的脸和一双绝望的眼睛,短暂地瞥了一眼电脑上的什么东西,马上转过身子,蹑手蹑脚走向大门,把耳朵贴到门板上。

    “她在干什么?”刘晓岚把双腿缩到沙发上,身子蜷成一团。

    “有人!外面有人,她听见了!”苏放又是激动又是惊恐。

    刘晓岚也忍不住喊起来:“你干什么呀?不要开门,不要开门呀!”她预想到接下来会有谋杀发生,屏住了呼吸。

    林丹丹只开了一条门缝,她看到了什么?然后她又手忙脚乱关上门,终于,门打开了,她扑了出去,接着画面晃动,视频戛然而止。

    “我看见了,门外面有东西,一定有东西。”苏放跟谁斗气一样,手指电脑大嚷,“一晃而过,好像是人,用慢速再看一遍!”他抢过鼠标,倒回三十秒,用慢速播放。

    刘晓岚的心“怦怦”乱跳,她看到了,不是预想的谋杀,而是一种诡秘的现象。

    慢速播放给本不清晰的画面蒙上了一层白纱,林丹丹的举止变得十分诡异,披头散发、手舞足蹈,先是像要钻出门缝,接着她把门合上了,跟着又缓缓地打开。在她后退开门的一刹那,透过门洞儿的空隙,阳台上赫然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形背影。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08

“啊!”刘晓岚的叫喊把自己都吓着了,“有人站在阳台栏杆上……”她的眼睛又看到了更不可思议画面,那人双脚不是站在阳台栏杆上面,而像是轻飘飘浮在半空。她拿起鼠标点击画面后退,重看一遍,控制不住再次喊叫:“啊,他的脚真是悬空的!”

    这时,画面里林丹丹奔门而出,黑影正好从阳台上腾空而起,双脚也不弯曲,形同鬼魅般垂直跌落下阳台栏杆,消失在黑暗中。

    “啊!”刘晓岚叫出第三声,一声比一声响亮,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

    那是什么?苏放也毛骨悚然。他无数次在荒山野外露宿,遇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现象,都可从容应对,算得上胆大包天。这一瞬间,同样吓得冷汗淋漓,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他颤抖地伸出左手去摸水壶,突然发现,自己的左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刘晓岚抓住苏放的手不放,脸上恐怖的表情像凝固了。有鬼,真的有鬼!她心里胡思乱想,跳楼的是鬼,尸体却是林丹丹的,那刚才在画面里看到的林丹丹是什么?很可能是鬼。

    “我再看一遍,到底是什么东西?”苏放伸手要去抓鼠标,这只手也被紧紧抓住。

    “不许看!不许看!不许看!”刘晓岚歇斯底里地大喊。

    苏放无奈地摇头,“好的,好的,不看了,你喝口水吧!”说完,抽出一只手把水壶给她。

    刘晓岚喝了一大口水,稍稍平静,“天哪,真不敢相信!你、你相信有鬼吗?”她一口接一口地吸烟,“啊,我、我什么时候抽烟了,我、我怎么不知道?有鬼,有鬼……”她惊恐万状,扔掉烟,水壶也掉地了。

    苏放苦笑着捡起水壶,“刚才看视频时,你一直烟不离手,还问我要不要抽。”

    “真的吗?我、我不记得了。”刘晓岚想起来了,脸红得像关公。心想,这下面子丢大了,穿制服抽烟,比女流氓更糟,是女土匪。

    苏放没注意她的窘态,“我想了想,问题出在她的电脑里,开始的时候,她虽然害怕,但还像个正常人,后来,她在电脑里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才彻底失控了!”他脑子里想的还是那个视频。

    刘晓岚自在了一点,不过没有搭腔,看见苏放又要抓鼠标,马上伸手想阻止。

    “我不看视频。”苏放微笑着望她,“我想找找看,电脑里到底什么东西如此可怕,能把好好一个人吓疯了。”苏放见她缩手,才去拿鼠标。

    刘晓岚只想着那只悬浮在半空跳楼的鬼,哪有心思陪他分析林丹丹如何变疯狂。想到恶鬼附体,她又点燃一支烟。反正已经丢人了,还在乎什么?她心里自暴自弃。

    苏放实在是一个电脑菜鸟,电脑一百G的硬盘里,有数十G的内容,他笨拙地摆弄了半天,什么也找不着。

    “视频结束时间,往前十到十五分钟,搜索系统盘的所有文件夹。”刘晓岚说话了,口气不像帮忙,像是条件反射的职业习惯。

    苏放早就想求助,但担心她拒绝。这时,笑看一眼吞云吐雾的她,按照她说的方法做了,很快得出结果,是一个地址被隐藏的邮件。邮件标题是BMWX,没有内容,只是带了一个附件。他随手点开,附件是个程序,经过短暂的安装,赫然跳出了一个巨大的骷髅,看得他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所措。

    “老天,你干了什么?”刘晓岚又给这个骷髅吓了一大跳。

    骷髅竟然说话了:“你打开了死亡倒计时,十分钟后,你和死神有个约会。”冷冰冰地说完,嘴巴骤然张大,血盆大口中显示出十分钟倒计时,“嘟嘟嘟……”

    “啊!啊!啊!”刘晓岚又是连叫三声,跳上了沙发站了起来。

    苏放手忙脚乱想把软件关上,但每一次关上骷髅又很快跳出,时间还在倒退。他知道是个流氓软件,求助地望刘晓岚。

    “林、林丹丹……”刘晓岚颤抖的手指向电脑,“她、她一定是打开这个,十分钟、十分钟后,鬼来了,不,不……死神来了,她、她死了,十分钟……”回忆林丹丹当时的情景,刘晓岚害怕得牙齿“格格”直响,说话已词不达意。

    苏放长舒了一口气,“不会是真的,我不信一个流氓软件,能把人吓成她那样子。”转眼看刘晓岚已花容失色,像魂不附体,他的心跳也加快了。

    “你、你亲眼看见的……”刘晓岚哆哆嗦嗦地点上一支烟,“十分钟后,林丹丹,她、她死了,我、我担心,万一、万一同样发生在我们身上……”这个念头闪过,刘晓岚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倒计时,又是一声惊呼。

    恐惧比任何传染病都厉害,苏放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寒而栗,惴惴不安地站了起来,踱来踱去看着电脑,“那就等一等吧,十分钟后,看看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只有、只有九分钟了,我、我们可能会……这里是十楼啊!”刘晓岚想到可能会摔下十楼,浑身颤抖,快要失控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09

苏放把电脑显示屏转向她看不到的一面,坐到她身旁用英语问:“你知道agnosticism吗?”

    刘晓岚没想到他突然用英语提这种问题,愣了半天,像个差点被难倒的女生,“我……我知道了!不可知论,对不对?”

    苏放目的在于转移她的注意力,点头说:“对,我看过一点英国人休谟和德国人康德的书,他们主张,除感觉或现象以外,什么也不能认知。反过来讲,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甚至一些常理无法解释的现象,比如刚才我们看到的东西,如果是真的,我接受,没必要去害怕。”

    “我、我也接受,但是,我、我还是害怕!”

    刘晓岚抖得不那么厉害了。苏放干脆给她讲课,张嘴闭嘴都是枯燥乏味的哲学名词、哲学书籍,也不管她能否听懂,把脑子里想得起的全盘托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不知讲了多久,见她终于昏昏欲睡,才停了下来。起身去看那个倒计时,只剩下五十秒。

    “丁冬!丁冬!”

    清脆的门铃声响起,快要入睡的刘晓岚从沙发上弹跳而起,“来了,来了!他来了……”拼命钻到苏放后背去。

    苏放倒吸一口凉气,紧张地看手表,心里七上八下。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谁也不会挑这时候上门拜访,难道死亡倒计时真的应验了,死神真的来了?

    “砰!砰!砰!”

    门铃变成了急促的敲门声,每一次都像敲在苏放和刘晓岚心上,两人身体已靠在一起,能够感受到各自的颤动。

    “有人吗?喂,有人吗?”

    门外有人叫,苏放听到人声镇定了许多,松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刘晓岚一把抓住他,“不要去,不要去!忘记林丹丹了吗?去了就回不来了!”

    苏放犹豫了一下,惨然一笑,“至少看个明白,就算发生什么事,也不至于糊里糊涂,没事的!”轻轻挣脱她的手,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看到一张变形的脸,吓了他一跳,想了想又看一次,这次看见一个小区保安,原来保安刚才也在看猫眼,所以才变形,苏放心里暗自好笑。

    “不要开门!”刘晓岚看见苏放把手放到门锁上,紧张地大喊。

    苏放回头看她一眼,“别紧张,是保安,我开条门缝。”说完保留门链打开门锁。

    保安生气地站在门外,“怎么搞的?再不开门,我报警了。”

    “有事吗?”苏放警惕地打量这个保安,没看出什么反常。

    保安恼怒地瞪他,“这话该我问你!半夜里还在大喊大叫,小区里好几户投诉了,刚才我在门外也听到了,你家人撞鬼了吗?居然好意思问我有事吗,我警告你……”突然,保安从门缝里看见了穿警服的刘晓岚,警告生生吞了回去,“啊……注意点影响,不管私事、公事,啊,谢谢合作,我走了!”掉头就走。

    苏放如释重负,关好门低头闷笑。

    刘晓岚也想笑,这时,倒计时结束,骷髅又说话了:“你死了,地狱见!”吓得她气恼地把显示屏合上。

    “一个流氓软件而已。”苏放安慰了她一句,又看表,“哟,两点多了,我该走了。”

    “你住学校里呀?”刘晓岚把放茶几上的水壶递给他。

    苏放取下硬盘盒装进包里,“是,我从小就住在学校里。”

    “原来你是学校子弟,你跟父母住?”

    “我父母去世了?”

    “啊,对不起,哦,学校的房子是不是很小的?”

    “不算小。”苏放父母都是教授,留给他的房子很宽敞。不过,他已经听出来这个女警察惊魂未定,没话找话,想要有人陪伴,就看着她身上的警服说:“你们小区保安不错,随叫随到,刚才他看见你是警察了。”

    刘晓岚笑得很勉强,“苏老师,我有个问题,你、你对林丹丹念念不忘,是不是爱上她了?”她想用林丹丹拉住苏放,多留一会儿是一会儿。她发现,原来自由的另一个含义是孤独,没人管你,同时,你也失去依靠。无依无靠,很可能会像林丹丹那样撞上鬼。

    苏放深深呼出一口气,“没错,我爱她,就像我爱其他三十二个人一样,因为,我知道他们也爱我。”说完,去拿自行车开门。

    “等等!”刘晓岚大叫,“苏老师,你、你可以睡沙发,好吗?”她没办法了,只有哀求,差点要哭。

    苏放凝望她良久,忽略警察制服,仿佛看到了惊恐无助的林丹丹,把车放回去,叹息道:“好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12

第四章 狂性怒发

房间里没什么可砸的了,地上一片狼藉。张子昂正在兴头上,大有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味道,最后他剑指笨重的背投电视。将幸存的一张椅子砸了过去,椅子腿断倒地,背投电视纹丝不动。

    从奔驰车出来的一瞬间,李海山有点飘飘然,礼貌地跟司机说了声:“福哥,辛苦你了,再见!”

    今天是星期六,又是午睡时间,男生宿舍楼安静得吓人,要换平时,楼上楼下肯定拥满人看热闹。眼下,只有一个保安从值班室门里探出脑袋,盯着奔驰车掉头走远,脖子可能都拉长了。

    坐这种豪华房车进入男生宿舍,连张子昂也从没试过。张子昂不喜欢炫耀,他自己就拥有一部宝马X,李海山曾经开过几次,不过是在校外。张子昂在校内一直都是骑自行车,当然,他的自行车也不便宜,跟班主任苏放的一样,是那种运动型的。算起来,一年前,李海山才发现张子昂是个富家公子,他一直知道张子昂家中富裕,但没料到富裕的程度大大超出他的想象。当时,两人跟一个一米九的黑人留学生斗殴,双双受伤,张子昂的父母把两人送到一家私人医院治疗,享受了半个月国王般的待遇。那场斗殴是李海山挑起的,因为黑人骚扰了林丹丹。闻讯赶来帮手的张子昂更加斗志昂扬,简直是拼死一搏。结果两败俱伤,张子昂断了两根肋骨,黑人断了一只胳膊,掉了三颗牙。李海山受伤最轻,只是眼角被打破、嘴角被打肿、鼻子流血。他以为张子昂是班长,或是为了哥儿们义气,不惜两肋插刀,没考虑过林丹丹的因素在里头。

    有什么了不起?李海山突然又讨厌起送他回来的车子。他妈的,等老子有了钱,专门买一辆奔驰,当众砸烂,烧了也行。

    “要不要帮忙?”保安出了值班室门,谦卑地微笑,恭敬地点头。

    李海山两只手各端着三个高高摞起的纸桶,像个托塔天王,经过值班室回了一声:“老谢不上班呀?”

    保安走出门,“老谢一会儿才来,我帮你吧?”

    “不用!”李海山拒绝了。纸桶看上去壮观,其实里面装的是炸鸡腿,并不太重。不过,爬到四楼,他差点喘不过气来。在四楼踏上一块香蕉皮,幸亏他正好想歇脚,踏上去只是打滑,身子微晃,没有摔倒。地上还有好几块香蕉皮,他知道有人使坏了,高声叫道:“中文系哪个王八到处拉屎!”叫罢,奔跑上楼,以最快速度冲到五楼的宿舍,一脚踢开门。

    “啊,满载而归。”

    潘雄接过李海山的六只纸桶,全部放到宿舍中间的写字桌上。李海山站在门边气还没喘过来,身后就响起脚步声。

    “李大姐发骚呀,到我们下边叫春,没接客就想跑?”

    “臭娘们,客人来了,还不伺候?”

    几个人气势汹汹从楼下上来,把李海山团团围住。

    李海山跟中文系的梁子是在网络上认识的,起因是张子昂被中文系的人在网上围攻,他打抱不平,化名《金瓶梅》里的李瓶儿,跑到中文系论坛叫板,开始,大家都以为他将“死”得很难看。谁知他不单单有三寸不烂之舌,肚子里墨水还挺多,文笔同样犀利尖酸,加上他无与伦比的打字速度,愣是把中文系论坛上的几个名人说得哑口无言,连论坛版主也不得幸免,最后,只好封了他的ID。今天,那几个人估计是看不惯他坐奔驰耀武扬威,特意想在上楼路上让他出一次丑,没有成功,还被他骂了,恼羞成怒找上门。

    李海山一看是中文系论坛的版主杨卫领头,毫无惧色,冷笑,“哈,谁怕谁呀,杨卫啊杨卫,你行吗你?”

    身高超过一米八的杨卫平时常以儒雅自居,这时被激怒,什么斯文也顾不得了,一把揪住李海山的衣领,举起碗大的拳头就要打下去。

    “君子动口不动手!”李海山矮了人家半个头,又是精瘦型的人,没想到一句话引起杨卫动粗,吓得直哆嗦。眼看就要挨拳头了,却有一只手在半空抓住杨卫的拳头。

    “吵归吵,别动手。”潘雄一脸和气,站在二人旁边,左手撑住杨卫的右手。

    杨卫瞪了李海山一眼,“好,看在潘师兄面上,放过你一次!”他曾和潘雄一同跟苏放学攀岩。撤了手,转头就走,跟来的人也散了。

    李海山指着几人大叫:“我才放过你呢,有本事别封我的ID!”

    潘雄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进了宿舍,马上打开一个纸桶,抓出一根鸡腿啃,“肯德基,好、好香!可惜没有饭送。”

    “老美的垃圾食品,有什么好?”

    宿舍里没其他人,李海山气呼呼说了一句,把挎包放下,疲惫地躺到床上。

    “啊,啊,张子好点了吗?”潘雄开始吃第二根鸡腿,左手剩下的腿骨也不舍得放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12

李海山若有所思地点燃一支烟,“他好得很,玩游戏玩了一天一夜了!”

    “哦,那他快回来了!”潘雄啃完了第二根鸡腿,对是否吃第三根犹豫不决。

    李海山望着他的吃相叹息,“唉,看你吃得这么香,我去当一次乞丐也值得了。”

    “怎么说得那么难听?哦,张子给我们送鸡腿,送你什么了?”潘雄放下鸡腿骨,擦干净手,打开李海山桌上的挎包,“哈哈,中华、万宝路,哇,他连手提电脑也送你了,不愧是你的死党,唉,咱只能沾一点光了。”说完,拿出一条烟要开封。

    李海山一把抢过,“中华不许动,我留着有用。”说着,把烟收到床上,这种烟,卖钱能有好几百,他可舍不得抽。

    “好吧!”潘雄另开一条,“咱命苦,吃点老美的垃圾好睡觉。”取出一支点燃。

    李海山不再说话,心里不爽,与刚才的冲突无关。今天,他去探望张子昂,回来真的像当了一次乞丐,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张子昂身份曝光后,没少给他送东西或请全宿舍的人大吃大喝。他从来以为理所当然,没往心里去,更没有低人一等的感觉。今天不同了。张子昂见到他,准确地说,根本没看他一眼、和他说一句话,怀抱那只叫花花的宠物狗,对狗说:“花花,海山来了,跟他打个招呼!”张开狗的前爪,向他动了动。然后,继续摆弄手中的游戏手柄,他只好在一旁观看,讲些宿舍的趣事,还提起老谢捡到他的ZIPPO打火机。独白了一小时,一句回应也得不到。午饭时间临近,张子昂又对狗说:“该吃饭了,花花,我吃斋,请海山吃肯德基好不好,让他给宿舍的人也带点回去。”等于下逐客令了,他知趣地告辞。离开时,张子昂还是没有站起身,依旧对狗说:“咱们把这个电脑给海山拿去用,跟海山再见!”再次张开狗的前爪动了动,把手提电脑递给司机张福,又投入到游戏世界里。其余的东西,也全部由司机张福在路上买。

    抽完一支烟,李海山闷闷不乐地恍恍惚惚进入梦乡,梦见那只叫花花的狗死了,死得很惨。

    花花真的死了。

    李海山坐上奔驰车,离开张家郊外别墅的时候,这只倒霉的狗,脑袋被撞在墙上,跌地狂吠,一只比人还高的瓷器花瓶倒下,将它活活压扁。压在它身上的花瓶,也不得好报,张子昂用另一件瓷器把它打碎。几分钟之间,这个接待过李海山的房间里,轻易能打烂的烂了、能打碎的碎了、能推倒的躺地下了、能压扁的跟花花一个样了。轮到十九寸液晶显示器飞向玻璃幕墙,“砰”一声巨响,玻璃完好无损,被弹开的液晶显示器掉到厚厚的地毯上,也没有支离破碎。

    张子昂很是意外,停顿了几秒钟,又端起电脑机箱,奋力砸向玻璃幕墙。这一次,终于成功,玻璃幕墙响声刺耳地四分五裂,电脑机箱穿墙而过,翻了几个跟斗,将墙那边的一张椅子撞倒。

    房间里没什么可砸的了,地上一片狼藉。张子昂正在兴头上,大有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味道,最后他剑指笨重的背投电视。将幸存的一张椅子砸了过去,椅子腿断倒地,背投电视纹丝不动。又捡起幸免的液晶显示器投掷,液晶显示器像鞭炮一样爆裂,背投电视依然稳如泰山,他想把电视推翻。然而,吃了一个月的斋,加上过去的三十个小时里粒米未进,他连推倒电视的气力也没有了。正想放弃,有人帮了他一把,背投电视轰然而倒,抬头看帮手的人,却是他的父亲。

    张大年在门外看了很久,佣人听到响声想进去劝说,被他阻止。儿子到这栋别墅静养快两个月了。其间,妻子马家慧先是请来了心理医生辅导,效果不明显。又请来了一个据说修养极深的有道高僧讲经说道,似乎有了一些成效。不久,儿子开始看书、上网、玩游戏,除了不出门,与正常人无异。可是,当发现儿子坚持吃斋后,马家慧立即将高僧赶走,她可不想把儿子变成和尚。接下来几天,也没什么反常,直到今天儿子的大学好友前来探望。

    李海山走后,张子昂便扔掉游戏手柄。两个月来,他的耳朵,只听进去高僧讲的这段话:“当观色无常,则生厌离,喜贪尽,则心解脱。色无常,无常即苦,苦即非我。厌于色,厌故不乐,不乐故得解脱。”张子昂以为,林丹丹死后,属于他的色已经不复存在,用不着观色无常,或生厌离,只须“厌故不乐,不乐故得解脱”,由此,他相信自己有佛缘,开始吃斋,甚至产生出家当和尚的念头。可惜,厌色难,厌故也不易。尽管他发誓拒见任何熟人,特别是学校的人,但是,李海山一个电话打来,他的誓言不攻而破。从高中开始,李海山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二人不是兄弟,胜似兄弟。见面时,他又后悔有此一见,假装“厌故”,当站到窗前看李海山离去,他想明白了。如果兄弟不可见,那么父母更不可见。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离不开父母,离不开兄弟,依旧是原来的凡夫俗子,只有做凡夫俗子该做的事,才能得到解脱。首先,凡夫俗子一定要发泄出聚集在内心多时的怒气、恶气、戾气、怨气……各种各样的气,这个房间的东西,包括可怜的花花,想不遭殃都难。

    “爸,我想吃只鸡。”

    推倒背投电视,张子昂感觉饿得头昏眼花,摇摇晃晃倒在父亲怀里。

    张大年抱起儿子大叫:“张福!”张福跑来想帮忙,被他推开,“马上叫人准备饭菜,先做一只白切鸡,其他随便,快点!快去!”他预感到儿子要回来了,高兴得热泪盈眶,把儿子抱到客厅沙发躺下,又亲自喂儿子喝下一碗甜豆浆。

    “吃完鸡,我该干什么?”张子昂喝过豆浆又问。

    张大年愣了一下,看他蓬头垢面的样子说道:“去剪个新潮的发型,再去洗个温泉澡,完了做个全身按摩,嘿嘿,怎么样?”

    “按摩完了做什么?”张子昂又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13

张大年紧张地看了儿子一眼,“啊,按摩以后去吃个法式西餐,再去蹦迪也行,或者去泡酒吧……”

    “我记得有家酒吧装修不错,嗯,去看看!”张子昂向往起来。

    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张大年大喜过望,“对,对,有几家酒吧品味不错,另外,我还知道几个会所很有内涵,里面酒吧、舞厅、弹子房、保龄球等等,只要新鲜好玩的,你能想到的它都有,你想不到的它也有。”

    “哇,有这样的地方?”张子昂充满好奇。

    张大年三十岁以前把全副身心投入创业,三十岁以后大半时间用在吃喝玩乐。这一会儿,谈起吃喝玩乐,那是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张子昂也听得入迷,最后他总结道:“儿子,除了学校,外面世界大得很,除了读书,好玩的事情多得很,所以……”

    “打住,打住!”张子昂不想听这种话,“老大,讲道理我比你强多了,你只要告诉我实战经验,比如泡酒吧,一般喝什么酒比较酷?去会所,穿什么衣服比较得体?”佣人端来了白切鸡,他抓起鸡腿大口咬了下去。

    张大年哈哈大笑,笑得流泪。听到儿子叫“老大”,他知道儿子真的回来了!上高中后,儿子很少叫他“爸”或“老爸”,他也赞同,毕竟他十八岁当父亲,跟儿子更像哥俩,某些场合,别人知道他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会追问到他很难堪。

    “老大,我想抽支烟。”张子昂吃下半只鸡,喝下一碗蔬菜皮蛋粥,饱了。

    张大年摸了摸身上,“啊,我也没带烟,哦,对了,抽这个!”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两支装的雪茄盒。

    张子昂接了一支闻了闻,“这什么雪茄,真香,古巴的吗?”

    “对!对!古巴的。”张大年指雪茄商标,“Hupmann,渥文雪茄,还有一种更好的,Cohiba,高斯巴雪茄,那是卡斯特罗抽的,很难买到。另外,Albero、Davidoff、Dannemann,也不错,都是名牌雪茄。”

    张子昂钦佩地看着父亲,“哇,老大,你懂这么多,连外语发音也那么正宗了!”

    “这两年北美、欧洲跑多了点。”张大年满足地拍拍儿子的肩,“咱们抽雪茄,哦,抽雪茄还有点讲究,要不要跟你说说?”

    张子昂点头,“好啊,是不是先把一头剪掉。”

    “没错!”张大年指着雪茄一头,“这一头是封闭的,要剪掉,否则吸不了,不过呢,这得看场合,如果在酒吧或狂欢party上,就没必要像个老头那么正儿八经了,用嘴巴咬掉,才显得更粗犷更有个性,是不是?”说完,咬掉雪茄封口。

    张子昂也跟着咬,笑起来,“这样还能吸引美女呢!”

    两个多月来,第一次看到儿子的笑脸,张大年心花怒放,咳嗽一声抑制内心的激动,“来,咱们把雪茄点上。”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火柴,划燃一根,“慢慢旋转,让雪茄由边缘燃到中间,边点边吸,不要吸太大口。”自己先点燃,又拿出一根火柴帮儿子点。

    张子昂学着父亲的样子吸上雪茄,“喂,老大,怎么用火柴,你不是拿着我那只打火机吗?”

    张大年一怔,“哦,抽雪茄一般不用汽油打火机,最好用一种植物油灯,或者用这种无硫火柴,不然,会破坏雪茄的味道。”

    “抽雪茄真麻烦!”张子昂摇头,“偶尔抽一支可以,还是抽普通烟吧,我喜欢用我那只打火机,老大,给我打火机。”

    张大年想了想,皱起眉头,“我没带在身上,可能在办公室,回头给你找找,走,咱们剪头去!”拉儿子起身。

    “你千万别搞丢喔,我用一年多了!”张子昂边走边交代。

    出了别墅,来到车边,张子昂突然想起什么,伤心得要哭,“天啊,花花被压死了!”

    “花花没死,伤了一点点。”张大年把儿子挽进车里,“我叫人带去看兽医了,放心,明天你就能看到。”关上车门,张大年走到车尾的一棵大盆栽后,对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小声说:“把狗埋了,马上去买条一模一样的。”说完,快步上车。

    这一天,张大年给儿子当吃喝玩乐的入门老师,父子俩玩到夜里十二点。看到儿子在回家路上满意地睡着了。张大年心里大骂高僧和心理医生是骗子。他儿子还是他儿子,只有他能把儿子的魂找回来。

    “糟了!今天星期六?”

    送儿子上床,张大年查看停了一天的手机。公司的事也就罢了,有一个人,再晚也得去见。不过,马家慧不在家,又有点不放心。马家慧赶走僧人后,又到全国各地寻访能人异士,试图找到一个既能够帮助儿子,又不至于误导儿子出家的世外高人。他和别的已婚男人不同,老婆在不在家,他无所谓,都可以自由自在。他担心儿子醒来后找他不着,犹豫再三,叫来张福和几个佣人,足足交代了十分钟,这才放心地自己驾车离开郊外别墅。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14

郁闷了整整一个星期,李海山还是萎靡不振。又到了星期六,一早,同宿舍其他人已走光光,该回家的回家去了,该兼职的兼职去了,该用功的也到图书馆去了,只剩下他一人睡懒觉。少了张子昂,他发觉自己十分孤单,以前,每到双休日,两人除了参加苏放的攀岩俱乐部活动,有时到各大专院校找高中同学聚会,有时白天看电影或体育比赛,晚上看演唱会或偷偷去泡酒吧,有时又在全市瞎逛一通,胡乱买一些衣服之类的东西,反正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多姿多彩。哪像现在?每到双休日,不知道干什么才好。学攀岩,是张子昂的爱好,他凑热闹的,张子昂不在了,他从不参加。想一个人出学校玩耍,又囊中羞涩,玩不出什么花样来,想来想去,唯有赖在床上睡觉、看书,省事又省钱。认真回想,张子昂从第二学年开始,就跟他疏远了许多,经常说家里有事,不能奉陪,估计那时开始跟林丹丹进入热恋……

    唉!想他干什么?人家用狗跟你打招呼呢!李海山在床上躺得心烦意乱,坐起身,看见床尾的那条中华烟又叹息。最后帮他做一件事吧!他匆匆下床,擦了一把脸,用报纸包好那条烟,放进挎包,跑步下楼。

    “老谢!老谢!”

    老谢在值班室里屋吃午饭,李海山进门叫了两声,他才慢吞吞露头。

    “借烟呀?我的烟抽完了。”老谢放下饭碗,用手指抠牙。

    李海山不愿看他的恶心状,横身坐上窗前的桌子,“今天不借烟,给你送烟来了!”

    “送烟?”老谢眉开眼笑,把抠出来的食物残碴又送入口。

    李海山眼睛的余光还是看见了这一更恶心举动,忍不住大骂:“他妈的,讲点文明好不好?幸亏没让你呆在女生宿舍,否则,女生看见你这模样,没怀孕也要呕吐!”

    “呵呵,吐了可惜!”老谢恋恋不舍看他抠在手指头上的肉未。

    李海山扭头向外:“去去去!快去漱口、洗手!我靠,老子都快要吐了!”

    老谢有点不好意思了,听话的进屋漱口、洗手,不过,出来时,把手上的水甩了李海山一身。

    “我算服你了!”李海山问:“喂,你那只打火机呢?”

    老谢听他提起打火机,变警惕了,“不是给我送烟吗,问打火机干什么?”

    李海山从包里取出烟,“一条中华烟,换那只打火机。”说完,有点心疼。

    “不行!”老谢坚决地摇头,“我听说这只打火机值一千多呢。”

    李海山一怔,真想抽自己一耳光,后悔在餐厅里卖弄ZIPPO打火机的“学问”。这么久了,一传十,十传百,老谢天天呆在男生宿舍,少不了有所耳闻。其实,他有机会便宜地买到这只打火机,那时,老谢蒙在鼓里,愿意五十元卖给他。可是,五十元对他来讲不是小数目,他家里并不富裕,勉强支撑他的学费、生活费,别想再有零花钱。所以,直到今天,才打算以物换物。

    老谢见他傻了眼,得意地笑,“有人出二百五,我也不卖。”

    “这条烟不止二百五呢!”李海山还抱一线希望。

    老谢又摇头,“我要钞票,二百五你拿去。”

    李海山真想往他的塌鼻梁上来一拳,叹息道:“唉,你知道这只打火机是谁的吗?”

    “是谁的?”老谢来了兴趣,马上发现漏嘴了,“啊,啊,我亲戚捡破烂捡到的,送给我,就是我的。”想理直气壮,还是底气不足。

    李海山冷笑,“哈,连撒谎都不会,打火机是我同学的,你也见过他,就是跳楼女生的男朋友,一定是那天晚上他跟你扭打时掉了,让你捡到,对不对?”

    老谢还是摇头,“不对,不对,不是他的,他跟我扭打,手机掉了,我是捡到了,叫保卫处还给他了,他没掉打火机。”

    “我告诉你,老谢,看在熟人分上,我才拿烟跟你换。”李海山恼火了,“这个打火机肯定是我同学的,上面有识别的标记,人家也有发票,而且,可以证明的人,不止我一个,你如果再想抵赖,我们只好去找保卫处评评理了!”他是出了名的“事儿妈”,不怕把事搞大。但他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学生,嘴巴又能说会道,他做的事,一般都有班主任苏放的默许或支持,外语学院、学生处非但拿他没办法,还常常被迫站在他一边。

    老谢早有耳闻,这个“女人相”挑起事端来,可没他的长相那么秀气。本来,在学校捡到值钱的东西不上缴,老谢已经心虚,只是财迷心窍,想趁机捞一把,给他这么威胁,人也软了,“喂!喂!就算是他的,我、我也不是跟他扭打的时候捡到的。”

    “你在哪儿捡到的?”李海山见他软了,不逼那么紧,给他递了一支烟。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14

老谢抽烟想了想,叹息道:“你……你到里面来。”

    李海山奇怪地跟着他进里屋,“喂,你不是偷的吧?”

    “哎呀!我怎么会偷东西呢?”老谢一脸冤屈,“我告诉你,你、你不许到处乱讲。”

    李海山不耐烦地点头,“好了,好了!快说吧,我会保守秘密的,要不要拉钩上吊?”

    老谢说得很小声,“我……我在女生宿舍的配电房附近捡到的。”

    “我以为有什么秘密呢。”李海山失望地拍腿,突然想到什么,又笑着手指老谢,“哈哈,你到那鬼地方干什么坏事去了?”学校里有一些被称为“变态佬”的人,经常跑到女生宿舍附近小便或自渎,老谢这副尊容跟“变态佬”十分吻合。

    老谢抓到过“变态佬”,知道他话中所指,急得跳脚,“你、你别胡说,我不是……”正因为长相困难,他到学校工作后,最怕别人怀疑他是“变态佬”,这比掉进化粪池丢人多了。他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地从林丹丹跳楼那晚上停电开始,讲到第二天早上盖化粪池时捡到打火机,虽然常常前言不搭后语,但讲得非常详细。

    “你是说,这只打火机是‘变态佬’掉的?”李海山好不容易理出个头绪。

    “肯定是,你同学是个‘变态佬’!”在老谢看来,他去查电,正好有“变态佬”在那地方“变态”,“变态佬”趁他不备,把他拉入化粪池,不小心弄掉了打火机。

    李海山可没他想得那么简单,女生宿舍停电,配电房附近有人“变态”,查电的宿舍保安被推下化粪池,“南六”林丹丹跳楼,张子昂的打火机第二天出现在配电房附近,这些事和人都是有关联的,怎么这么巧?

    “我同学不会是‘变态佬’,可能第二天他糊里糊涂去过那里?”

    “不是的!”老谢是第二天发现张子昂行踪的人,“我第二天一早就捡到了,他后面才乱走的。”

    李海山也推翻了这种可能,因为那晚为了提防变傻的张子昂自杀,他搜过张子昂的身,张子昂身上只有钱包和钥匙,没有别的东西。想来想去,张子昂那晚也有可能去配电房,虽然那时他在生日宴会上,但他几个包厢同时应酬,就算走开别人也不知道。问题是,他到配电房附近干什么了,真的去“变态”?林丹丹正在“南六”独守空房,当时下着大雨,他却冒雨去了配电房“变态”,然后把老谢推下化粪池,没多久林丹丹跳楼了,难道这些事……

    想到这儿,李海山不寒而栗,害怕地望向老谢,“你、你先不要把这事跟别人讲。”说完,心事重重地走了。

    “我才怕你乱讲呢!”老谢很奇怪这“女人相”突然害怕得像个真正的女人了。

    女生宿舍,禁止男人进入,班主任也不例外。林丹丹事件过后,宿舍大门安装了摄像头。苏放在值班室坐了一会儿,无聊地从监控显示器里打量进出的女生,无意间,看见宋妮娜走进门洞儿。主要是宋妮娜的打扮在女生中太出位了,像一个时尚、精致的芭比娃娃,跃然于显示屏上,十分显眼。

    “小洁呀,帮我叫秦湘接电话!”宋妮娜边打手机边走,“秦湘吗?刚才人多不好说,嘻嘻,今晚、明晚我不回来了,你帮对付一下苏老师,好不好嘛,他要是问起,说我回家了,不怕,我妈听我的,嘻嘻……”嗲声嗲气的声音在门洞儿里回响。

    苏放不想让她看到,避免双方难堪,随手拿起一张报纸挡住脸。

    宋妮娜经过值班室窗前停住脚,“哦,对了,你要的钱,放你抽屉里面了,客气什么呀!嘻嘻,拜拜!”说完,收起手机才走开。

    苏放从报纸后露出一只眼睛望去,只见宋妮娜走向一辆宝蓝色的进口轿车。心想,男朋友看来不是个高级白领,就是个年轻企业家。进入大三了,班里这些女孩子有男朋友的不少,宋妮娜是容貌身材最出众的一个,追求者趋之若鹜。用李海山的话说,校内、校外她的追求者排起队来,长城也变小弟。然而,宋妮娜走到距离轿车几米处时,自然地按下遥控钥匙,惊得他目瞪口呆。

    女生有轿车接送,在大学里算不上新闻。但是,他了解宋妮娜的家境,顶多算个小康,跟张子昂比,那是天差地远。她哪来的车?除了“傍大款”“被包养”这些下流的解释,他实在想不出还有更好的理由。

    “苏老师,你怎么来了?”秦湘经过值班室时发现了他。

    目送宋妮娜驾车消失,苏放有点神情恍惚,迟钝地站起来,“啊,我怕你父亲等久了,特意来接你。”出了值班室,把靠墙边的自行车推给她,“听说你自行车坏了,怕你借不到,你父亲在院办会议室,等你好一会儿了。”

    秦湘推车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心细如发的班主任,眼睛突然红了,站住不动。

    “怎么啦?”苏放很奇怪。印象中,这个好强的女孩子只哭过一次,那还是因为看见他救张子昂悬在半空时着急所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15

“我、我爸是来找我要钱的,他、他刚出狱,没工作,我妈跟他离婚了,他老是问我要钱,我、我实在没有了,现在,他、他找到学校……”秦湘伤心地哭诉起来。

    苏放异常惊讶,有点难以置信。他不喜欢打听学生的隐私,所以不了解情况。再说,秦湘父亲相貌堂堂、风度翩翩,而且声称是给女儿送生活费来了,顺便探望女儿。几分钟接触,在他看来,此人除了衣着档次低些,简直是又一个张大年。

    “他、他以前诈骗,能说会道,谁也看不出……”秦湘那双善解人意的眼睛注意到他的反应了。

    “你打算怎么办?”苏放想起宋妮娜说过在她抽屉放钱,知道她借钱给父亲用。

    秦湘又小声抽泣,“我、我没办法,借了一点钱,否则,他在学校闹起来……”

    “唉!”苏放叹息不语。这个女孩品学兼优,是外语学院里乃至整个大学的红人,几乎肯定会被推荐直接升读研究生,如果给她父亲一闹,不单单会破坏她的形象,甚至会影响到她的前程。

    “苏老师,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工作?”秦湘擦去眼泪。

    苏放考虑了一会儿,摇头说:“不行,你已经在校外做了两个家教,一来会影响你的学业,二来老是在校外跑来跑去不安全。如果你同意,我跟你父亲谈谈,他要是愿意工作,我在你们县里有熟人,可以帮忙,如果他不愿意工作,只好请他不要干扰你学习,你是学生,对他还没有赡养的义务。你看怎么样?”

    “好吧,只能这样了。”秦湘点点头,不过,那表情似乎不大相信他能说服父亲。

    苏放原先想安排秦湘父女见面后,马上去找刘晓岚。那天晚上留宿刘晓岚的新房,他一夜未眠,不停回忆林丹丹自杀视频的每一个细节,天亮后,刘晓岚还没醒,他就悄悄离开。回到家又反复观看那个视频。随后几天,他有空必看,连那个死亡倒计时也不放过。只是,他对电脑实在外行,脑子里想做什么也做不来。只好去找刘晓岚帮忙,谁知刘晓岚经过那一晚,彻底吓坏了,听到要帮忙研究视频和倒计时,断然拒绝,还躲着不接他的电话。今早,他找到刘晓岚办公室去,扑了个空,他没有气馁,打算下午直接上刘晓岚家。秦湘出了这种事,他只好改变计划。

    跟秦湘推车经过男生宿舍,李海山抽着烟,路也不看,埋头冲过来。

    “李海山,又想撞我呀?”秦湘大叫着远远避开他。

    李海山吃了一惊,烟也掉了,“啊,秦湘……苏老师。”

    苏放问:“这么着急上哪去?”

    “不知道!”李海山一愣神,摸摸脑袋,“啊,我、我去图书馆。”

    苏放又问:“听说你去看张子昂了,他好点了吗?”

    李海山迟钝地想了想,“啊,我、我差点忘记,啊,他、他呀,好点了,蛮好的。哦,苏老师,我、我走了!”说完,又埋头走了。

    “这家伙怎么变得怪模怪样的?”秦湘奇怪地打量远去的李海山。

    苏放边走边叹息,“他说张子昂好点了,我估计不是那么回事。他们俩玩在一起有几年了,少了一个,难免不开心。”

    秦湘钦佩地望着苏放,跟了上去。

    清澈洁净的水,宛如天上掉下的一片蔚蓝,散发出迷人的诱惑。投入到水中,仿佛拥有了一片天空,能够触摸你希望得到的自由。

    张子昂一口气在游泳池里往返了五六趟,感到呼吸有些急促,才恋恋不舍爬到岸上。拿起泳巾,慢慢揩干身上的水珠。恢复得不错,他对自己身上的肌肉相当满意。开荤仅半个月,二头肌已像个铁球硬邦邦鼓露出来。对于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来讲,这身材绝对令男人羡慕、女人倾倒。

    这是苏老师的功劳。张子昂十八岁时,和李海山一样精瘦,两人是出名的“吃了不认账”。他一直希望自己变得强壮,又没有耐心泡在枯燥无味的健身房里,直到上了大学,遇见苏放。这个后来被李海山称为运动狂的班主任,在讲台上一出现,给人第一印象却是文质彬彬、弱不禁风,典型的书生一个。但是,当他处于运动状态时,你会发现他好像有使不尽的力量,身上健美的每一块肌肉都被调动起来。张子昂找到了榜样,或者说是偶像,他想要的就是这样,既有运动员强壮的体魄,又没有运动员剽悍的外表。于是,他成了苏放最忠实的弟子,属于青出于蓝胜于蓝的那种,这是苏放两年后给他的评定。

    歇了一刻钟,游泳池对面来了一位妙龄女郎,穿着鲜艳的三点式泳装,戴着墨镜,坐到阳伞下的躺椅上看杂志。有了观众,张子昂再次投入水中。游泳可以帮助协调四肢,增加肺活量,还能体会身处高空的感觉。苏放的训练项目有三种,攀岩、游泳、骑自行车,攀岩锻炼上肢和腰腹力量,自行车既增强下肢力量又可以提高身体平衡能力,再加上游泳,这三种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运动,其实可以最大限度地挖掘你本身的潜力。如果现在面对那个一米九的黑人,绝不会再被他打断肋骨。想起黑人,就不自然地想起林丹丹,那是他们的开始。当然,之前他已暗恋林丹丹多时。伤好后,林丹丹主动找他,他以为感谢来了,谁知林丹丹说:“想不到你是个野蛮人,如果你想帮我,任何一种方式都强过你所选择的方式,我遇上一个野蛮人已经够倒霉了,谁知又来了第二个、第三个。”几句话,说得他无地自容,同时,更加对林丹丹神魂颠倒。冷静一想,她为什么单单对他说这些话,没有给另外一个“野蛮人”李海山只言片语?这个判断是正确的,早上发出短信,晚上有了回音,然后,第一次约会……

    “喂,洗泳池的,别游了,没见我在看书吗?吵死人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15

三点式妙龄女郎娇声呵斥,惊醒了美妙回忆中的张子昂。弄清话中所指,他差点大笑起来。这个地方这个时间,一般没人,大概他这身材引她误会吧?张子昂感到悲哀。出入此地的黄皮肤男人,几乎个个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富态”“福态”,啤酒肚、将军肚,他的健美身材,只能属于洗泳池的人。都说“鲜花插在牛粪上”,如果想找插在“牛粪”上的“鲜花”,来这里就对了,眼前就有一朵,只不过还没有看到“牛粪”。

    “你喜欢插在‘牛粪’上,是吗?”张子昂上了岸,用英语问女郎这个问题。

    女郎莫名其妙,“你说什么?不会讲中国话呀?”

    “我说,你喜欢看书是吗?”张子昂走近她。在女人面前,一定要脸皮厚、嘴巴甜,这是他和李海山总结出来的,跟他父亲传授的经验大同小异。

    “是呀!”女郎像看美味一样看他的身体,“你说英语,不是中国人?泰国的,新加坡的,还是马来亚的?”

    至少知道是英语,张子昂笑着点头,“你地理知识不错,我从新加坡来。”

    “哇,我喜欢新加坡!”女郎向他做出挑逗动作,“你一定是来这里打工的留学生,我猜对了吧?”

    这个身份张子昂都想不出,于是他又微笑点头,“猜对了,你真聪明耶,给小费的时候,不要忘记大方一点喔。”他尽量将普通话讲得怪腔怪调。

    女郎笑得很暧昧,“可惜我没带包,要不,跟我到房间去拿,你会不会按摩?”

    张子昂又想大笑,看样子,这里不单单是花钱的地方,想挣钱也不难。他刚想开口回答,突然看见远处铁栅栏外的大门口处,从一辆宝蓝色轿车下来一个面熟的美女,心里十分诧异,给女郎扔下一句“我做工去了!”,匆匆跑开。

    这朵“鲜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她不是一般的“鲜花”,她是名副其实的校花呀。曾几何时,也是他的梦中情人、追求对象,是除了林丹丹之外的最佳选择。然而,看她开车来的架势,像个常客,她怎么可能是常客?这个叫“君卫”的会所,一般的白领或富人也望而却步,媒体说是“千万富翁俱乐部”已经够谦虚的了,比较接近的说法是,这里会员的身价总和,能买下半个城市。

    换了一套衣服,张子昂坐在酒吧大厅的一个角落,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她也是“牛粪”上的“鲜花”?或者是会所故意放进来的“鲜花”,给“牛粪”挑选的?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些,因为她开的是一辆价值可观的轿车,而且,熟人熟路。

   他越想越沮丧,越想越郁闷。咦,她在找谁?

    只见坐在吧台边的校花一手拿手机,慢慢扭转座椅,那双千娇百媚的眼睛警惕地向四周探寻。

    在找什么人?张子昂把身子侧向她看不到的一面,难道被她发现了?心里有点紧张,又微微扭头看。校花已不在吧台边,她走了?起身寻找,果然,校花急急忙忙拐进了出口通道。

    “福哥,我们走!”张子昂追到大门边,看见宝蓝色轿车在门外急速掉头,他回身跑到一个房间门外叫张福。那个房间是专门给司机呆的地方,里面同样有吃有喝、有玩有乐。

    宝蓝色轿车在路上狂奔,像是被人追赶一样。张子昂心里更加好奇,不停催促张福跟上。张福特种部队出身,还当过几年刑警,追一个女人开的车,简直易如反掌。

    “福哥,怎么停了?”

    在一个红绿灯路口,车子停了,张子昂眼睁睁看着宝蓝色轿车飞快地通过红绿灯,焦急万分。

    “有交警!还有电子眼。”张福手指红绿灯下。

    “哎呀,你……”张子昂真想抱怨张福几句,话到嘴边又不敢。张福一家,跟父亲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十多年前,张福退伍后当了刑警,酒后伤人被开除,还被告上了法院。父亲出资帮打官司,并且安抚治疗伤者,给了伤者一笔可观的赔款。最终,张福免于牢狱之灾,死心塌地为父亲工作,现在,已经成为父亲最贴心的人之一,父亲甚至赠送公司股份给他。所以,张福表面只是父亲的司机,其实是公司董事兼保卫部门负责人,管理着全公司数百个保卫人员,下边分公司老总也对他礼让三分。平时,他对张福同样是毕恭毕敬,父亲让张福当他的司机,那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子昂,你爸的电话。”张福递来一部手机。

    张子昂有点恼火,接过大叫:“老大,你什么时候让我开车呀?我又不是小学生了,连大学生也不是了,整天让福哥跟着我,他辛苦,我也不自在,让我自由一点好不好?”

    张大年也在电话里笑,“我非常同情你,不过,我也做不了主,这是你妈的意思,我让你开车,她不跟我拼命才怪。你回来自己跟她求情吧!”

    “啊,我妈回来了?”张子昂也紧张起来,“没带回来什么高人吧?她再找人来烦我,我住到疯人院去得了!”

    张大年又大笑,“放心,我没让她带人回来,不过,她要带你去海南住一段时间,我看这主意不错,明天就去吧!”

    “好吧!记得帮我喂花花,它一天没吃了。”张子昂知道无法改变父母共同的主意,心灰意懒地挂了电话。张子昂心想:我还是个没有自由的病人。他叹息一声,从口袋摸出ZIPPO打火机,“叭”的一声甩开打火机盖,同时熟练地拨轮打着火,点燃一支烟。

    “福哥,我爸在哪找到我的打火机的?”

    “在他办公室。”张福又开动车子。

    张子昂稍稍放下车窗,“以为他搞丢了,听海山说,宿舍保安也捡到一只,看来海山搞错了,这是我的打火机,我知道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19

第五章 梦魇重现

老谢侧脸趴在铁皮盖子上,秃头上不多的头发弯弯曲曲竖起,鱼暴眼更加突出了,龇牙咧嘴的,似乎在跟谁开玩笑。只是脸色已黑得变紫,像刚凝固的混凝土做的。

    进入深秋,早上寒气逼人。苏放和往常一样,骑自行车在城里转了将近三十公里。回到学校,在校园里不得不放慢速度。从校门到家,凉风吹干了汗水,苏放鼻子痒痒的,忍不住大大打了个喷嚏。

    “啊呀,苏老师,对我有意见,也不要这样啊!”

    苏放吓了一跳。

    “啊,对不起!”苏放看清是李海山,又惊奇地看表,“你真够早的!”把车靠在墙边,取钥匙开门。

    李海山献殷勤地把自行车推进门,“苏老师,有什么早餐,我帮你吃一点?”

    苏放从卧室出来,套上了长袖长裤的运动装,笑道:“食堂早餐吃腻了?好,马上给你做,吃完去参加早操。”

    李海山最欣赏苏放这一点,换别的老师肯定问“没钱了?”或“早餐也吃不起了?”,接着恐怕会讲一番大道理。这学期,他没来过苏放家,现在半躺在沙发上打量客厅的摆设。还是老样子,最宽的一面墙上挂满各式各样的自行车,第一次进来,李海山以为到了自行车修理铺。张子昂说,坐下一两分钟就不会有那种感觉了。你会发现,那些自行车的摆放是有讲究的,在家具、灯饰、地毯、颜色等等其他东西的烘托下,形成了一种造型艺术。

    茶几下层有一包七星烟,这是李海山感兴趣的东西,他摸出喊道:“苏老师,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苏放在厨房里答:“啊,那是朋友忘记在这里的,你想抽就抽吧!”

    “咦!”李海山没有抽烟,吃惊地看着茶几上的手提电脑,挪屁股坐近,从挎包里取出张子昂送的电脑。自从拿到这部电脑后,除了睡觉,他从不离身。全宿舍只有他和潘雄没电脑,以前,张子昂另有一部台式机放宿舍,基本归他用。张子昂这学期不来了,他只好经常借用彭洋的,没少受这胖子的气。虽说拿到电脑时,有当乞丐的感觉,但张子昂此举,实在是雪中送炭。

    “吃吧!”

    不到五分钟,苏放就把早餐端出来了。两只煎蛋、几片面包和火腿,外加一杯牛奶。

    李海山还在望茶几上的两部电脑,“苏老师,你说,哪一部是你的?”

    苏放认真看了看,两部电脑同一大小、同一品牌、同一颜色,摇头,“分不出来。”

    “这一部是张子昂借我用的。”李海山手指其中一部,“居然和你的电脑一模一样。”

    苏放明白了,表情黯然地点头,“不奇怪,这不是我的电脑,是林丹丹的,张子昂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班里的学生。

    李海山低头不语,手抓一只煎蛋塞入口中。心想,难怪把电脑送给他用,原来是怕睹物思人。班里同学都见过张子昂的电脑,但林丹丹是极其低调的人,谁也不知道她的手提电脑什么模样。既然她接受了张子这么贵重的礼物,说明两人的关系早已非同一般,张子怎么可能对她……李海山脑子里杂乱无章,自从老谢讲过打火机的来历后,他时常做噩梦。有一次,梦见张子昂向林丹丹求爱不成,恼羞成怒,使用了暴力,将林丹丹扔下楼。

    苏放见他食不知味地狼吞虎咽,以为他为林丹丹、张子昂难过,喝了一口牛奶说:“我认识一个外国朋友,他想学汉语,让我推荐一个老师,我想到你,喂,海山,别急,还有时间,你感兴趣吗?”苏放推了他一把。

    李海山如梦方醒,“啊,苏老师,我、我当然有兴趣,最近的确手头很紧张,不过,我、我先前去做过几次家教,都给人家轰出门了,我担心……”他早就捉襟见肘,中华烟换不来打火机,拿去卖了三百元,要不,他真是连早餐也吃不起。

    苏放笑道:“教小孩你肯定不行,那位外国朋友差不多三十了,是我们攀岩俱乐部的,性格跟你差不多,你口语一直不错,中文也很有造诣,所以我马上想到你。”做早餐的时候,他琢磨了李海山一早登门的目的,这个贫嘴学生以前跟张子昂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一切开销有张子昂埋单,如今张子昂休学了,好日子也到头了。

    “那太好了,如果是女的更好,哈哈!”李海山又恢复本性。

    这时,门铃响了,苏放打开门,刘晓岚走进来,“有我的早餐吗?”看见有别人,忸怩地转身。

    “苏老师,我该去做早操了!”李海山端起茶几上的一部电脑放入挎包,起身一口喝光牛奶。他今天的目的,求助是其中之一,关键想跟苏放说说打火机的事,但见到林丹丹的电脑,又怀疑自己是神经过敏,不如不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19

苏放送他出门,“说好了,我今天跟他联系,尽快让你们见个面,争取从这个双休日开始,怎么样?”

    “No problem!去给你女朋友做早餐吧!”李海山在门外说起英语,大笑跑开了。

    苏放摇头关上门。

    “你女朋友不懂英语是吗?”刘晓岚在收拾他们的餐盘,还真像个女朋友。

    苏放反应有点迟钝,“啊,这小子喜欢卖弄,我刚做班主任那天,他想刁难我,一句汉语也不说,不过,我女朋友好像真没有懂英语的。”

    刘晓岚把餐盘端进厨房,“听你口气,你的女朋友不少呢!”

    “要看怎么定义女朋友喽。”苏放坐上沙发,打开林丹丹的电脑。

    刘晓岚站到厨房门边,“怎么定义?就是刚才你学生说的那种。”

    苏放答非所问,看着电脑启动,“啊,总算装好了,换新硬盘容易,重装系统可不容易,昨晚上我反反复复装到一点多呢!嘿嘿,工夫不负有心人。”他得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刘晓岚泄气地叹息,进厨房刷盘子。原来她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心酸得想哭。

    李海山去到操场,早操已经结束。班里来做早操的人不多,苏放不当“保姆”后,只有遇上学校或系里检查,才到场点名。做早操还像从前一样,每个宿舍派代表参加,一般是每个宿舍人数的一半,宿舍里自行轮流。这样,不至于让班里的早操位置空无一人,苏放面子上过得去,对系里也好交差。其实,几乎每个班都是如此,特别是对上了三年级的老生来讲,轮换做早操,是整个学校不成文的规矩。

    班里做早操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秦湘、宋妮娜和潘雄围在一块说话。李海山见来晚了,打个哈欠,准备回宿舍睡个回笼觉。

    “李海山,你跑哪去了?你们宿舍只来了一个人!”秦湘眼睛尖,一眼就看见钻进人群的李海山。

    李海山只好走过去,“老潘是班长,他都叫不动,我有什么办法?”张子昂休学后,潘雄当上了班长。

    “我走得早,以为你叫人呢。”潘雄早操每天必到,秦湘也是,以前还有个张子昂。

    宋妮娜“格格”笑道:“连他自己都这时候才来呢!喂,李海山,早知道让你当班长,那样我们都不用做早操了,嘻嘻……”

    这三个人都跟他过不去,李海山无辜地摊手道:“喂,打落水狗呀你们,一下子扑上来三个。我去苏老师家有事,来晚了而已。”

    “我们正想去找苏老师,他起床了?”宋妮娜问。

    李海山笑说:“看样子,你连他早起当运动狂都不知道?”

    宋妮娜嗔怒地轻踢他一脚,又举起粉拳,“找打呀你?”

    “不敢,不敢!”李海山大笑后退,“喂喂,你们想不想知道苏老师的秘密?”并做出神秘状看着三人。

    秦湘好奇地问:“苏老师有什么秘密?”

    宋妮娜打量李海山,媚眼一笑,“我知道了,这家伙,一定是在苏老师家偷看到现在,对不对?哼,你真恶心,居然做这种事情。”宋妮娜立刻横眉冷对。

    李海山本想卖个关子,给她这么一说,反而着急了,“喂喂喂,美女,看不上我,也用不着往我脸上抹黑呀。我先到,她后到,碰巧遇上而已,什么叫偷看?”

    “你说遇上谁了?”秦湘似乎很紧张。

    宋妮娜却像明白了,“还能遇上谁?苏老师一个单身男人,最大的秘密,莫过于家里一大早有美女现身,对不对?”

    李海山叹息,“唉,都说十个美女九个白痴,你是第十个。”宋妮娜又擂了他一拳,他也不闪。

    “这样的话,我们现在还去不去找苏老师呀?”秦湘问潘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12 00:20

潘雄一脸茫然,这个问题对他好像太难了,他支吾道:“我、我……你说吧。”

    宋妮娜脸上露出顽皮的神色,笑道:“怎么不去?我们又不知道他女朋友来了,李海山,刚才你说过苏老师女朋友来了吗?”

    “没说过,今早上我根本没见过你们!”李海山配合地回话。脑子里想起苏放说过,大家只看到宋妮娜是校花,从没人留意选校花时间的那些问答题,能答上的有几个?

    “走呀,问题解决了!”宋妮娜挽上秦湘就走,又叫潘雄。

    潘雄走了几步回头看李海山,“你不去呀?你也是班干。”

    李海山推他走,“我去干吗?我又不知道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再说,我去了,大家成了故意影响苏老师恋爱,走吧,走吧!快去看你未来的师母吧!”

    都怪那个“鬼视频”!刘晓岚又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和苏放度过惊心动魄的一晚后,第二天,她拿了“鬼视频”给高队长看,高队长一伙人也看得心惊肉跳、冷汗淋漓。不过,得到的答复却是,视频虽有无法解释的现象,但不能改变林丹丹自杀的事实。她是接受这个结果的,看过那段视频后,不敢再一个人住新房,又灰溜溜搬回家。然而,苏放不肯罢手,认定鬼出在电脑里,这个电脑菜鸟整天缠着她咨询一些白痴问题,不惜跑到她办公室,甚至有一天敲响了她家的大门。以至于,她认为苏放借题发挥、醉翁之意不在酒。从此,两人以研究林丹丹电脑为名,交往密切起来。如今,父母和同事都认定苏放是她男朋友了,而这个人,连女朋友的定义都没搞清楚。

    “哟,你不用洗的,留我自己来!”

    苏放进厨房的时候,刘晓岚已经把盘子洗了五六遍了。

    “嘿嘿,我说让你随便点,不是想骗你帮我做家务,我有的是时间,你等会儿还要上班呢。”苏放越客套刘晓岚越是难受,站在洗碗池旁不转身也不言语,第一滴泪水落下,跟着再也止不住。

    苏放见她反反复复清洗两个盘子,又笑道:“不用洗那么多次,我没有洁癖。”

    “你没有我有!”刘晓岚气恼地大吼。

    苏放吓了一跳,人向后退,“好的,好的,你、你、你随意,我、我等你,我在外面。”苏放心里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发火。

    刘晓岚哭笑不得,用水洗了一把脸,又拿纸巾慢慢揩干,正想走出厨房,门铃响了,她又退了回来。

    “苏老师早!”“苏老师早!”“苏老师早!”

    外面三声“苏老师早!”,来了两女一男,刘晓岚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厨房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坐,坐,没吃早餐吧,我去给你们做?”门外苏放这么一说,刘晓岚紧张得不行。

    “不用,苏老师,我们有急事找你,说完马上走。”说话的女孩是个好人,刘晓岚心里感激。

    “苏老师,听说你是美食家,真想尝尝你做的美食。”另一个女孩就不那么好了。

    “好啊,宋妮娜,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去做,是不是美食不敢说,我这个美食家,属于那种会吃不会做的。”

    “既然你不会做,我来做好了!”

    叫宋妮娜的“坏女孩”就站在门外,刘晓岚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大气也不敢出,这里是四楼,总不能跳楼吧?最后,她缩到门后面去了。

    “妮娜,别闹了,快坐下,我们有事要说呢!”“好女孩”开口了。听声音有点耳熟,没错,是她,张子昂跳楼那天见过。刘晓岚认出了“好女孩”是秦湘。

    门没有开,传来一阵娇笑声,跟着是一阵远去的高跟鞋声。刘晓岚长舒一口气,坐到橱柜前的转椅上,用手拍胸口。

    “二百多万!”门外苏放一声大叫,刘晓岚又差点掉下椅子。

    客厅里,秦湘坐在一张短沙发上汇报:“丹丹、丹丹不在的一星期后,我们在学校网上公布了捐款账号,到昨天早上为止,一共有捐款一万四千一百一十五元,但是,到了下午,突然有人捐入了二百万,我以为银行搞错了,特意去查,才知道是真的。苏老师,这件事一下子变成大事了,我们恐怕做不了主,所以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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