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0:59

《生死两茫茫》--作者:木冬

  金枝谢过爽儿,进得里屋。红英披件面袍拥被而坐,金枝便远远儿地站在八仙桌前。红英道:“坐下说话罢。”金枝闻听,端端正正坐了。

  红英略感羞涩道:“前天夜里病了,未能赴约,恐害你白挨一场冻,今番病倒,怕是那夜着了风寒,真是抱歉得很。”金枝忙道:“你无需这般说,这原是应该的。”红英闻言玉面泛起红晕,顿一顿,柔声道:“把你冻坏总是不该,如何说是应该?”金枝感到心中热血上涌,又甜蜜又不安,口中道:“我也不知,横竖我觉得很值得,再冷我也会去。”红英心下一阵乱跳,不由低下头来,半晌方小声道:“尽说胡话。”金枝有些惶急道:“我万不敢在小姐面前胡言,金枝心中确是这般想。”红英看他一眼,抿嘴笑了。蓦然听窗外有人笑道:“一大清早儿跑到姑娘房中讨早点吃呀”。红英听罢一吐舌头,道:“我娘来了,快到外屋”自己拉上被蒙面躺下。

  陈夫人进得屋里,金枝紧忙行礼。陈夫人笑嘻嘻道:“真是同病相恋”。红英呼地一掀被子:“这也是当母亲说的话?”陈夫人先将手在自己腋下焐了会儿,又贴在红英额上一试,道:“药到病除,妙手回春”红英笑道:“江湖郎中也敢自夸。”陈夫人在床沿坐着,有一搭无一搭说了阵话,便即告辞。金枝自外屋探头过来道:“我也告辞了,回头再来。”红英微笑道:“病刚好别乱走。”金枝应了声“知道”,人已出了屋子。

  不知不觉二十余日匆匆而过。这天,红英正在屋里看剑谱,爽儿急冲冲进来道:“小姐,听说梅老爷一家要走了。”红英心忽悠一沉,道:“你怎么知道?”“我从夫人屋里出来,见陈雷手中拎着三大串野猪肉干,问他拿这么多做什么,他说送梅老爷一家。你看都打点开了,还不是要走?”红英烦闷道:“昨日他如何没说起?”继而幽幽叹道:“迟早要走,莫若早走。”爽儿问道:“小姐他家住得远么?”“听父亲说离此地约两百余里,那是他们家旧居,他们原住京城。”爽儿不解问:“为何要回老家住?”红英瞪她一眼:“姑娘家何必要问这许多?”

  爽儿嘟哝道:“心里不痛快就拿我出气。”红英也不理她,剑谱扔到床上,倒身躺下。爽儿又道:“想他们时,还可以去看他们”。红英没好气道:“那有女孩子跑去看人家的?”爽儿背对红英面朝窗外,继续道:“想看就看,这也分男人女人吗?女孩子就不兴去看自家男人?红英道声“真没出息”,再也不搭腔了。

  次日晨,用罢早饭,家人将车马套好,行装收拾上车。陈夫人抱着玉枝先上了车轿。陈北岭将那头大白鹿引上另一大车轿。陈南岭陪梅寒喝罢早茶,二人依依不舍道别。

  红英微笑着为梅夫人梳洗打扮,又微笑着搀扶梅夫人上车,忙了这个又忙那位。梅夫人眼泪一直在眼中打转,临上车时将手中那枚玉镯套在红英腕上,叫声“红英”。红英“哇”地一声扑到梅夫人怀里。青枝爽儿也跟住哭起来。陈夫人抱住玉枝不松手,一边笑一边流泪:“这死丫头就会招引大家眼泪,看全都哭了不是”。金枝铁枝银枝一齐跪别陈南岭陈北岭及陈夫人。

  及至铁枝银枝拉着红英只哭不说,红英倒忍住别愁,替二人揩了泪,推兄弟俩上车。金枝随父亲后边骑马行走,强忍住不回头,一阵清脆铃声响来,低头去看,红英早将那铜铃拴在马颈上,红如意衬着白马格外醒目。紧忙勒住马,回头凝望红英。红英含泪笑道:“原本是你赢得”。金枝抱拳深施一礼,然后将铜铃红如意摘下放在怀里,咬牙打马飞离而去。

  一颗心便如风筝断了线。

  梅庄主在书房里踱了几步,转身对门外道:“梅兴掌灯”,呼了几声,梅兴才兴冲冲跑进来道:“老爷还不到掌灯时候呐。”

  “屋里这等暗,还不掌灯?”

  梅兴忙点上几支蜡烛,笑道:“老爷梅花开了”

  梅庄主一怔:“梅花开了?”

  “小滑头又跟老爷混说”梅夫人笑吟吟走进来“外头下雪啦,好大雪,老爷竟未留意?”

  梅庄主闻听,推开一扇大窗,笑道:“果然好大雪”

  没有一丝风,那绒雪梅花一般静静飘舞,真不知这人世间竟有这等好景致。

  梅寒顿时豪情勃发,大声道:“夫人赏雪去”。梅兴立刻取了大氅,三人说笑着来到户外。地上已有积雪。梅夫人道:“这等白玉雪为脚踩踏了真是可惜。”梅庄主沉吟道:“夫人还记得当年初到此地时情形么?”夫人闻言,心里先难受起来:“如何不记得?想来已有十六个年头。那天也下着雪,风裹着雪象冒烟似的,孩子们在车里冻得直打牙磕儿。你骑在马上,眉毛、胡子都白了”梅夫人眼睛有些红,看了丈夫一眼,缓缓道:“你却被这雪景迷住了,执意让孩子们下车跟住你跑,把金枝他们脸冻得象染了紫一样。可怜四儿到头来大病一场。”梅庄主哈哈笑道:“命里该他有这场灾,不者,他怎能因祸得福,被无尘道长收为徒?”梅夫人嗔道:“你还得意,让孩子跟住那老头吃那么多苦楚。”梅庄主道:“不吃苦怎成人?”因停住脚,转身对夫人道:“那时虽苦些,破房破屋,吃着亲家所送野猪肉干便过了年,但老夫还是高兴得很,舒舒坦坦,不必提防这个提防那个。只是你身子尚未恢复,又跟住遭了很多罪,老夫心里歉疚得很。”梅夫人对丈夫这番话十分在意,心中又喜又酸,道:“老夫妻了,又过了这么多年还提他做甚”。

  梅兴走在前面,手里攥着雪球,突然一指山下道:“我爹他们回来了。”梅夫人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道:“别再又是胡说罢,怎能看得清?”梅兴道:“虽是看得不十分真切,可我爹那大嗓门却错不了。”梅庄主立刻笑道:“这倒不错,确是老高头,只是还有几人”。夫人将信将疑道:“是谁?”

  “到时候便知了”

  三人加快了脚步迎上前。梅自高老头坐在车上,满脸白胡子茬,嘴里呼着热气,哈哈笑道:“老爷夫人东西都买齐了,这样大雪,还出来迎,也不怕道滑。”

  此时从车轿里探出一张俊脸来,头裹方巾,笑嘻嘻道:“爹娘可是来迎女儿?”正是兰芝。

  夫人未及作答,突从山下“得得得”一前一后跑上两匹马来,马上端坐两位公子,前面那位面色微红,鼻直口方,身材高大,正是梅铁枝;后边这位眉清目秀,身材劲健,却是梅银枝。二人自马上一跃而下,双双跪在雪中,齐大声道:“爹娘在上受儿子一拜。”

  老夫妻俩一阵惊喜,竟忘记将二人拉起。老高头一手拉起一个道:“家里说话,家里说话去。”

  大家说说笑笑进得庄里,将鸡、鸭、鱼、米搬进西厢房里。梅夫人急吩咐厨下张罗酒饭。紧忙活一阵儿,才各自落座说话。梅夫人对银枝道:“我原以为你们迟些才能回,在哪里遇着你二哥?”银枝道:“二哥押镖到南郡,便约我一起回来。”

  梅庄主道:“铺子谁照应?”

  “有韩老爹呐,韩大哥已从定州搬到南郡,有他帮扶韩老爹,不会有太大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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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06

  “快至年关了,正是忙的时候,可别把你韩老爹累坏了。”

  梅夫人插言道:“怎么又遇见你老高爹?”梅银枝看了妹妹一眼,道:“还是二哥说罢。”梅夫人略有些惊奇。铁枝哈哈一笑道:“还是由妹妹自己说罢”

  梅兰枝将脸转到一边去,道:“二哥只顾讲了罢,我不怪你就是。”

  梅银枝立刻道:“咦这又叫怪了,路上还千叮咛万嘱咐,这不让我讲那不让我讲,却突然将人情送与二哥了,我白存这许多小心。”

  兰枝道:“生意人当真心眼小,那就你讲便了”

  “这有何不可?”银枝笑着道:“我们行至杨镇时正当晌午,便寻一家酒家吃饭。那家酒店对面是个肉铺,二哥想吃牛蹄筋,便命伙计去买些回来。不一刻伙计回来,牛蹄筋却没买回。我只道是卖光了,伙计却道:那丫头真叫厉害,只一巴掌竟将肉铺掌柜打翻,当真不得了。我探头向对面望,各位猜那丫头怎生模样?”银枝瘪着嘴看了兰枝一眼续道:“双眼一瞪象两个大胡桃,十分吓人。”兰枝立刻站起来,伸手便向银枝胳膊拧去。银枝哈哈笑着躲开了。梅夫人佯嗔道:“又胡闹,你三哥还没说到你呢”。银枝赶紧点头道:“对呀对呀”。梅夫人笑道:“你接住往下说罢”。兰枝咬牙道:“看你怎样编派我。”银枝因笑道:“我与二哥围拢去看。当下只听那位小姐道:你这臭卖肉的,现时白送我一块好肉我也不要。我一看,乖乖那丫头果真是我家妹子。我忙挤进去,高老爹正在一边呼哧呼哧生气。我那妹子气得脸也白啦眼也直了鼻子也歪了``````”

  兰枝笑骂一声:“胡说八道”。

  高老爹推门进来,问道:“老爷是不是该用饭了。”

  梅庄主点头道:“正好,你打发人取两坛好酒,叫他俩陪陪你。”

  高老爹大喜道:“出去了两天未沾一滴酒,今晚好好称称两位公子酒量。”

  梅铁枝笑道:“我们怎敢在您老人家面前显弄,您还是饶了我们罢”

  高老爹笑着转身欲去,银枝忙拽住他:“别急老爹,你跟大家讲一讲昨晌午那桩事”。高老爹道:“不是不让讲么”梅夫人道:“他们几个还能盛住话?你过来坐着歇一歇罢”。高老爹看了兰枝一眼道:“那个掌柜的真是气人,我称他五十斤精肉,他非要把旁边那块肥肉给我搭上,我不要。他说:猪长肉时是肥瘦两样都长。我说:猪长肉时也没肥瘦分开长的,既然你把肉分开来,瘦的瘦的价,肥的肥的价,我老汉只买瘦的有何不可?他说:从来买精肉都是搭配肥肉,怎到你这儿就改了规矩了。我说:规矩是你自家定的,我老汉凭甚得守这规矩?便不想买了。他从柜台里出来,顺手从案上拽出一把剔骨刀,说我既坏了他的规矩又大嗓门搅了他的买卖要让我出点颜色。”梅夫人闻听骇了一跳:“这人这样凶,你可别与他硬犟,后来怎样了?”我说:“兔羔子爷生来就这大嗓门,怎地就坏了你的买卖?”

  大家闻听齐笑起来。

  “后来呢?”

  高老爹喝一口茶,先笑一声道:“后来小姐上去与他理论,不知怎么便动了手,劈手夺了他的刀,又给了他一耳刮子,打得他乱嚷嚷。”

  “嚷嚷什么?”银枝赶紧问。

  高老爹笑着摇头道:“也没嚷啥”

  银枝站得远远的,做了个怪样粗着嗓子道:“夜叉婆抢肉铺了,救命啊,快报官呐”

  兰枝霜着脸道:“你这个臭老三,嘴下留情罢”

  梅夫人笑道:“这个掌柜的又熊又不老实”又对兰枝道:“你一个女儿家怎的说打就打人了,全不顾人家笑话。”

  兰枝嘟哝道:“他自找的”

  梅庄主谓老高头道:“上饭罢”

  “正是”

  火盆上热着酒,几个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边吃边聊。铁枝道:“爹老四也该下山了罢,镖局正缺人手”。梅庄主道:“只怕还需些时日。不过便是他下得山来也未必会跟你走。”铁枝不解道:“这却为何?”

  梅庄主眼望窗外道:“他跟随无尘道长多年,过惯了与世无争生活,恐难入江湖流啊。”

  梅银枝道:“二哥,依你们镖局声望,招几把好手不会太难罢。”

  “好手段人倒是不少,但真正肯与你共生死同患难的也就不多了。“魏北镖局”去年给人家押了趟镖,结果,三个镖师一串通将镖给人家分了,哥几个也潜了,末了,镖局连吃饭家什都赔给人家了”。

  “真是人心隔肚皮”老高头诧异道。

  梅庄主道:“镇远镖局的人终不会太离谱罢,这样的镖局并不是凭谁都可以进去的。”铁枝点头道:“爹所言不差,不过西北两个分舵前些日子言称两个多月未押一趟镖,直坐着干肯总舵的老本。”银枝道:“那便换分舵主就是。”铁枝苦笑道:“分舵主早日私下将伙计买了,换了分舵主就得换伙计,算作关了两家分舵。”梅庄主道:“我之见,关他几个分舵也不错,省下心来好好将总舵弄出个大名堂岂不更好。”“如此一来,十几年打下的地盘便拱手让人了。”梅庄主冷笑道:“你看事儿也太偏了些,似那些小舵如没有翅膀之燕雀,即使让他们自立门户又能成什么气候?只怕到头来,立足不住还是要找把大伞罩着,若是自毁自家庙门哪尊神还肯护他们?如是有人成了大器,应向人家道贺才是,人家正该自立门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07

  铁枝闻言忙站起来,将酒碗高高举过头顶,欢喜道:“正好明年老舵主想将椅子让与我,爹一席言令孩儿心堂明亮,孩儿敬爹一碗酒。”梅庄主闻听,哈哈一笑道:“我道你这样急,原来要亲兄弟帮你上阵。”

  大家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梅兰枝听得二哥要升总舵主,喜得跑过来道:“二哥要不要我帮你押镖?”

  银枝道:“你不押镖还罢”。兰枝乜斜着眼:“我若押镖呐?”

  “统吃”

  梅庄主沉着脸道:“胡闹腾,给你哥哥上香去。”

  三人应声而去。

  老高头叹道:“倘大公子还在,怕也升大将军了。”

  梅夫人双眼倏地涌上泪来。梅庄主看着老高头摇摇头,继而自语道:“真是员虎将,铁枝一旦坐上总舵主之位还真得好好学他大哥,须德艺双高才能服众。金枝那年黑水河一战,直杀了三日二夜,省下口粮分与属下吃,末了,自家三天两夜未进一粒米,连金兵金将都知宋营有个梅将军爱兵如子。”言罢立身而起,踱到窗前,伤叹不已。

  须臾,银枝转来。梅夫人叉开话道:“见过你义父义母没有?”银枝低下头道:“见过了,义父义母又老了些,身体还好。红英姐大多时候帮扶爽儿看顾孩子,只是她已有几缕白发,言说,怕父母孤单,今年不回来过年了。”梅夫人更觉悲伤:“不过来也好,省得我那亲家孤单单,心里冷清难受。只是我那可怜孩儿,这才多大,便有了白发,想必是想你大哥缘故。”梅夫人遂又问:“她没说什么时候过来?”银枝道:“红英姐言道,过了年便即过来看您和父亲,先让带个好回来。”梅夫人不再言语,只顾低头抹泪。

  次日,天刚放亮,家人已起身除去院里的积雪。梅庄主一夜未合眼,披着大氅呆呆地看。

  银枝偷偷对铁枝道:“二哥上山打猎去,打几只狍子也好过年。”铁枝道:“只怕爹不允。”银枝看着窗外道:“这么多年了,爹怕是早松口了”。“未必罢,鹿母乳子之恩爹娘一辈子也难忘,去年还道‘不要上山惊扰那些鹿儿、獐儿之类’。”银枝道:“打几只山鸡、兔子总行罢。”

  “上山看看再说”,二人自后门溜出庄外。此时太阳已高高升起,照得山上银光闪闪,射得眼睛酸痛。银枝低下身,叫住铁枝道:“瞧兔子的蹄印。”铁枝蹲下身来,往前看看,道:“刚过去,还需等上片刻才能回来。”

  “咱循着印儿找去”

  “何必呢,在此守侯着罢”

  “倘半路被狼吃了呢”

  铁枝笑道:“买卖家到底精于算计。”

  银枝也笑道:“别来取笑我”。道罢,看住雪山,轻声问道:“二哥在京城可曾见过安阳姐姐?”铁枝道:“我怎能见到她?况父亲又不允,我也一直没打听。”遂又笑道:“你若怀念她,便去京城寻她,也不必每年见了我问一遍。”

  二人慢腾腾向前行,兰枝在后面叫道:“二哥三哥,爹让你俩回去。”银枝哼一声道:“准是你这丫头在爹面前说我俩要去偷猎,爹才命你来唤我等。”兰枝讥笑道:“谁有你这么多花花肠子”走到近前又道:“这不是无尘道长来啦,我便寻着蹄印找来了。”银枝俯身抓了一把雪扬手掷去,兰枝嘻哈着跑开了。

  铁枝银枝进门后赶紧给道长行礼。无尘微笑说:“你们俩也不必在这儿站住受罪,到外边自在去罢。”铁枝道:“大师不知我四弟是否同您一起回来了。”无尘道:“山人正与你父母谈及此事。玉枝早我两天下山,按说该到,不知何故耽搁了。”

  梅夫人道“莫不是走迷了路?”

  无尘道长眯着眼,曲指一算,笑道:“无事无事。”

  梅夫人忧虑道:“天冷路滑,别再摔着他”

  梅庄主笑道:“夫人之见,他随道长多年,惯走山路,随便即摔到了?”

  无尘捋着胡须哈哈笑道:“无事无事该开窍了”

  众人皆不解无尘话中之意。

  眼见天色已晚,却又突地下起了雪。雪路上一少年独自而行,青灰棉袍青灰头巾,玉容俊雅,眉庭饱满,目清如春水,唇红似初莓,斜背包裹,反拢衣袖。此位少年非是他人,正是梅寒第四子梅玉枝。只因贪图赶路,未及投宿,幸好前面正有一个村庄。

  玉枝将眉毛上雪水抹了一下,紧走几步来到庄西头一户人家门前,敲打几下门,里面并无声响。玉枝立在门檐下四下看了看。不远处一户人家吱地将门打开,探出一人头来,往这边望了望,玉枝正要搭话,那人却又将头缩回去。玉枝略感有些奇异,便将手往门上一搭,那门遂就开了。玉枝高声道:“请问主人在么?”连问两遍,无人作答,玉枝迈步走至院子里,见屋里有一丝昏黄灯光透出,心道:“原来家中有人”,遂返回身去将院门掩上。走近屋前,拂去身上落雪,相问道:“请问能否借宿一夜,明日一早我便上路。”屋内仍无人作答。玉枝微感不安:是否主人并不欢迎我?刚欲转身,屋门忽悠一下自行打开,玉枝闪目向屋中一扫,不由倒抽口凉气,只见堂屋中央赫然停放一口大红棺,棺旁一只烛台上插一对白烛,正扑扑闪跳。玉枝心内恐惧,拔足便欲离去,但听屋里有人缓缓道:“这你也怕,天下还有甚么你不怕?”

  玉枝闻言停住脚,心头扑通扑通乱跳,手中纂出不知雪水或是冷汗。眼睛复往门里看一眼,硬着头皮问道:“不知是那位在同我说话。”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08

  “进来便知”

  玉枝心下已然倒坦然些,站在那儿仍不敢贸然进去。

  “那支烛也快燃尽了,再不进来就迟了。”

  玉枝听那人此语略透着玄机,倒与师傅平时所言相近,心中一动,朝说话地方作个揖,道声:“打扰了”迈步走了进去。那只白烛忽闪几下便灭了,屋里顿时一片漆黑。玉枝道:“贵主可否再点上支蜡烛?”

  “目下三个人皆不需要光亮了”

  “你我也可看清些啊”

  “有时黑暗中你倒更可看清一切”

  “如此,还要烛光作甚?”

  “烛光只是照出你阳世身影,给别人看。”

  玉枝虽不甚明白,神魂已然稳定,暗道:“原来此处竟有一位高人”,心念及此,便道:“若我闭上双眼是否可看见你?”

  “你试一试看”

  玉枝果然闭上眼睛,凝神仔细聆听四面动静,只觉脑中白光一闪,顿吃一惊,他分明看到一位儒生站在红棺前,年若三十,身着青衫,头裹方巾,面色青灰,颌下无须,几缕头发自方巾中脱出来。玉枝忙睁开眼睛,四下里不再那么黑,却不见那位青衣儒生,讶异道:“却怪,我睁开眼睛反倒看不到你。”那人未作声。玉枝复闭上眼,果然又看到了他,因道:“你莫非是位异人?”青衣儒生略一犹豫道:“我非异人非常人,非鬼魅非妖魔。方才你闭上了那双肉眼凡珠,只有天目方能看到我。”玉枝心下忽然间感到一阵茫然。仗胆走近些,道:“我见你脸色不好,是否冻得厉害?”那位儒生脸上竟有一丝笑意,道:“此是我本来面目,有时,我也需作出一副好脸色给人家看,可那是假的。”玉枝笑道:“可有时这本来面目的确不太好看,不如假面孔。”

  “所言有理,人们通常喜欢假面孔,只因那是专装来哄别人高兴。”

  玉枝笑问:“我也有假面孔?”

  那儒生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我只有真面孔?”

  儒生仍不答。玉枝便不再追问,静静看他。

  “以后,你自会明白”那人突然道。

  玉枝闻言复睁开眼睛,看着青衣儒生所在位置,问道:“你几时走?可需我做些甚么?”

  那青衣儒生摇摇头,叹笑道:“你我同道不同路,还无需公子做甚么。只是他还不到上路时辰。”

  玉枝指住大红棺,那人道:“正是他”

  “请问尊下怎样称呼?”玉枝问道。

  “以后你自然会知”

  玉枝郑重道:“看来这也是个玄机”。

  那人微微一笑。玉枝走得一天急路,此时略感有些疲倦,便道:“我可否在此打坐片刻?”

  “有何不可?不过你要离我远些”

  玉枝道声“我晓得”,遂走到里头那间屋子,取下靴子,在炕边盘腿坐了。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玉枝听得耳边有人说话:“他该上路了”,忙即跳下炕来,转身对那青衣儒生道:“我还能见到你么?”

  “也许罢,一切皆是定数。只不要对人家提及我才好。”

  玉枝微笑道:“我晓得,此后若可与你再见,我当给你带件棉袍。”

  青衣儒生不觉笑道:“我倒用不上那些阳间之物,多谢公子。若非时刻已到,正当与你多聊几句。你我虽是两路人,却真切结下这段缘分。”道罢,叹道:“走罢走罢,上路了”,最后三个字轻柔而绵长,仿佛到了天边余音仍不绝。

  天快亮时,雪已停下。玉枝打开房门,走至院中,回身对那口大红棺抱拳道:“讨扰了”,将门掩上,穿过厚厚积雪,来到街门口。昨夜在门里往外探头那个男人与其他几个男人一起笼着袖子往这边看,玉枝意欲上前搭话,那几个人一见忙散开,各自走了。玉枝感到没趣,便独自一人朝庄外走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09

  天快晌午时,已远远看到昆云山,那座山不高却非常险峻,自家‘风雪山庄’便在那山南坡上。即便在九龙洞跟随师父修炼时,玉枝也时常梦着那座山,及住在山洞里那位鹿母,想起她,玉枝脚下一紧,快步如飞。

  快至山顶时,玉枝将手做成喇叭形,对住鹿母所居山洞“呜呜”叫几声。洞口没有立即出现鹿母身影。他感到有些异样,飞步跑近山洞又叫几声,仍是没有动静,便弓着腰钻进洞去。洞里黑黢黢,阴寒无光,一直摸到尽头方可直起身来。傻愣愣地站了片刻,眼睛便可看清洞内景象。与先前一般无二,四壁乌光溜溜,只是没了那种淡淡膻味。他心里颇感失望。莫非雪天雪地去汲雪水了?抑或``````他不愿多想,眼瞅着洞口静静地等,似乎那头曾乳过他三载的鹿母会立马出现。

  洞口处,光亮渐徐暗下,白鹿始终未出现。玉枝索性席地而坐,闭上眼睛静静候着。

  忽然,洞外飘来一阵叮叮咚咚声响,他循声走出山洞,只见半空中霞光环绕处,一中年美妇人足踏祥云,身披五彩霞衣,笑着向他招手,柔声道:“天气这般寒冷,为何不回家?”玉枝怔愣住,忘记作答。那妇人目光柔和,如同融融春光,玉枝惊感这目光甚是熟识,只不知何处所遇,心里暖懒而略带忧伤。

  但听妇人又道:“等也是空等,快些回家才是。”玉枝似回过神来,忙施礼道:“不知仙姑驾到,玉枝失礼了,敢问仙姑自何方来?”妇人微笑道:“不必多礼,我只顺路而来,见此雪山景致非常,故而落下云头,不想却惊扰了你。”略略一顿,轻声道:“我也知你心中难舍那鹿儿,然天下无有不散之宴,该你知道些甚么日后必有分晓。”玉枝闻听,心中既感失落又觉哀伤,忍不住叹息一声。夫人微微一笑:“这条彩练且与你御寒罢,你师父和你家人正等你,速速回庄。”手臂轻曼一扬,彩练悠悠飘落在玉枝手臂上。玉枝有些惶恐,方要道谢,妇人已化做一道彩虹倏地失却了踪影。玉枝向前紧追,一脚踩空,跌了个趔趄,猛然醒来,原来是一个梦,而自己身上分明覆一条五彩丝巾,十分诧异,不知是梦是幻,却分明亦幻亦真。怅叹一声,收了那彩练,慢慢往庄里走去。

 梅庄主自书房出来,谓兰枝道:“去山下迎一迎,你四哥兴许快到了”。兰枝欣然道:“领旨小女去去就来。”门口处遇着铁枝、银枝,三人遂一起走下山去。向前行了十几里路,也未见四弟玉枝影子。眼见太阳已薄山顶,铁枝道:“莫非四弟在半路宿下,明早赶回山庄来?”兰枝道:“照道长所言,四哥早已应到。”铜枝点点头,立住足向前张望。

  又等半个时辰,眼见夕阳只余一道残辉。兰枝被寒风吹得脸彤红,银枝道:“怕在此白等一场,还是回去罢。”铁枝道声“也好”,便折身往回走。

  回到庄上,正见梅兴抱一捆柴往西厢走,梅兴笑道:“三位好兴致,耍到这时才回。”兰枝道:“净瞎说,我们在庄外等四哥来。”

  “人家早回来了,”

  兰枝奇道:“他飞回来的?”梅兴指指山上,三人恍然点头。

  梅夫人端一碗莲子羹递给玉枝,玉枝接过,道:“多谢母亲”。梅夫人笑道:“跟娘还客套,快趁热吃罢。”玉枝一口未及吃下,即点头道:“一年未吃上这好东西了。”梅夫人顿时舒心一笑,随之眼圈也红了。

  玉枝望住母亲,见母亲两鬓添了几缕白发,不觉动情地道:“母亲您为孩儿熬了许多年好羹吃,将自家也熬老了,真不知如何才能报得父母养育之恩。”

  梅夫人闻言,伸手将儿子轻揽于怀,心中感到十分快慰,道:“我儿当真是长大了,几年前那个毛孩子,如今出息成俊公子,这便是报答父母之恩,天下父母都是如此,心思全在孩子身上。”言及此,想起什么,问道:“你上山去了?”玉枝点头称是。梅夫人叹道:“她离去已有半年。那日,快近傍晚时分,她悄悄走进我屋里,眼睛望住我,似有话要说。娘直到后来才知,那便是道别,此后再也未见她。”玉枝心中一阵难过。

  梅夫人道:“我再盛一碗莲子羹来。”

  玉枝尚未答话。只听窗外有人道:“谁在偷吃莲子羹?给本姑娘留一碗。”玉枝忙擦干泪,兰枝推门跑进来,嚷道:“四哥好没趣,把我等诓在山下苦苦相候,自家却在偷吃东西。”梅夫人笑嗔道:“全没一点姑娘家样子,跟你四哥也争挣这些。”

  玉枝随即起身,见过二位哥哥及妹妹。银枝笑道:“四弟只顾自己在家享口福,却害我们在雪地苦等。”玉枝不好意思一笑。梅夫人微笑道:“那边给你们留着,一起去吃罢。”

  趁玉枝与两位哥哥说话当口,兰枝将四哥打量一番,然后笑道:“真是士别一年当刮目相看呀,四哥竟已长成男人,胡子都快出来了。”银枝打趣道:“你倒似相亲一样,看得仔细。”兰枝道:“臭嘴,自家哥哥看看也不成么?”大家顿时笑了。

  正说着,梅兴进来道:“夫人是不是该用饭了?”

  梅夫人笑道:“正是,只顾说笑了”

  大家随梅夫人来到前厅,玉枝重新与师父和父亲见礼,便各自落座。梅庄主今日格外兴高,早令家人取了两大坛好酒热上。老高头先端起一碗一饮而尽,道:“我自己先罚自己一碗。”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无尘道长也端住一碗道:“好久没吃这样好的酒,山人也不客气了。”兰枝笑道:“出家人饮酒还能修成正果么?”无尘道:“山人算甚出家人?”随即低声道:“想吃酒时尽可吃酒,自家想吃又强迫自家不吃,岂不是与自家过不去?自家与自家都过不去,还能允得别人过去?若心里容不得别人,怎能修成正果?”玉枝道:“师父言之有理”。无尘立刻笑道:“为师逗你妹妹说笑,你乱认真。不过你确不能多吃酒,你若贪吃便是与师父过不去,与师父尚过不去,还能允得别人过去?”

  大家一阵笑。

  次日早上,大家用罢早饭,正在大厅说话,家人来报:老爷,萧大人派侍从来看您。梅庄主道:“请进来”。

  来人正是安道县知县萧竹贤侍从陈青刚。七年前,萧竹贤尚是安道县县衙管事,是年,安道县潜来一采花大盗,自恃武功高强,以凌辱妇女为乐,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知县颁下文书告示:生擒此贼者赏银五百,毙杀此贼者赏银三百。不料告示一出,知县千金反被淫贼掠去。恰巧梅寒路过安道县,闻知此事不由大怒,撇了自家事不顾,昼伏夜出,明察暗访,终于寻得淫贼踪迹。不料那贼业已警觉,待欲放火烧死所掠五位姑娘,却半路杀出萧竹贤。原来萧管事也已觅得贼窝所在,抢先赶到。怎奈武艺不济,非敌对手,身中数剑仍拼死与淫贼撕打。贼子惧于萧竹贤铮铮铁骨和凛然正气,慌张奔逃,为梅寒堵个正着,二人大战一场,贼子心知罪孽深重,在劫难逃,便一剑封了自家喉。梅寒将五位姑娘悉数解救,知县千金也在其中。萧竹贤幸仗梅寒救护得以生还,二人互相敬佩遂结为生死兄弟。转年,知县升任知府,全力保荐萧竹贤出任安道县知县。

  当下,梅庄主起身道:“你大清早跑来,莫非你家老爷要路过此地?”陈青刚深施一礼道:“梅老爷所料不差,萧大人外出公办,今日正要路过宝庄,特命小的前来禀报。”梅庄主大喜道:“好得很,这几日真让老夫欢喜,想那个那个到。”无尘也喜道:“真是有缘人处处逢缘。”梅庄主回头对银枝道:“你们几个快去将萧大人接进庄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10

  银枝、铁枝、玉枝应声而去。

  到得庄外,铁枝问玉枝道:“四弟此番还待回山么?”

  玉枝道:“尚不知,只听师父言道,明年春里他要外出云游,让明月大师兄好生看顾道观和九龙洞。”

  银枝道:“是了,必是大师要带你外出长些见识。”

  玉枝登时欢喜道:“当真如此,倒是十分妙,怕是师父另有他意罢。”

  “怎样说?”

  “早些日子,师父一直放手让大师兄自行各种条例,然后在一旁加以指点,好似老人家欲将道观和九龙洞交与大师兄一般。”

  “若此,大师做甚去?”

  “他老人家本就闲云野鹤样心性,早有意行走四方,只是苦于我学业未成。”

  正说着,银枝眼尖,用手一指道:“那不是来了么”,果见一辆蓝顶子车轿摇摇摆摆行来。铁枝看了银枝一眼,笑道:“恐怕是了,到底是你眼尖”。银枝呵呵一笑,没有言语。铁枝迎上去,大声道:“来的可是萧大叔?”

  一位中年人探出头来,笑道:“正是,你们几个这般冷天还来接我?”道罢,端看银枝一眼,又笑道:“回来也不去看本县,惹得那位天天抱怨。”银枝忙施礼道:“还望萧叔莫怪,我也是昨日刚回。”萧竹贤摆摆手道:“不怪不怪”。铜枝、玉枝也各自行礼拜见。萧竹贤看着二人点头,笑道:“你们兄弟都在,好得很!”

  一干人到得庄口,梅庄主与夫人接了,大家欢喜进屋重新见礼。无尘道长自外面走进来,哈哈笑道:“你这个人倒有趣得很,追住山人竟追到此处。”萧竹贤道:“早知你这老道在此我便不来了”。大家轰地笑了。

  用毕午饭,梅庄主请无尘与萧竹贤进书房喝茶。萧竹贤道:“公务在身,不敢久留,见过诸位已是心满意足,就此拜别。”梅庄主诧异道:“贤弟不见愚兄半年有余,此番既来,何苦如此匆忙便去?但住一宿,明早起程亦不迟。”

  无尘拦住梅寒道:“你且任他去,他此来所求尚未亮与你我,如何真心便走?”萧竹贤听罢哈哈大笑:“你这牛鼻子老道果然能掐会算,我这点心事倒瞒不过你。”因对梅寒道:“兄长实不相瞒,敝县恰出一桩血案,元凶落狱不久又被人劫走,着实可恼。小弟与捕头一路追踪,却又被一蒙面人暗器伤了捕头。小弟那点毛脚功夫兄长也知,真是空有一腔热血却无擒贼之术。今番前来,一为看望兄长,二为借兄长之力擒凶归案。”

  梅寒笑道:“这有何难?待我与你走一趟。”萧竹贤忙道:“何劳兄长亲自出马,但有你府上一位公子即足了。”梅寒捋着胡须哈哈笑道:“原来如此”遂将银枝唤进,命其与萧大叔同往安道县,擒拿贼凶。

  路上萧竹贤将血案大概一讲。原是两家店铺因门面之争引起械斗,张姓店主张发奎身中数刀死于非命。另一店主昝雄正是凶犯,当日即被捉拿归案,人证物证俱全,昝贼当堂招供画押。谁知昝雄结交甚广,第三日晚便有人将他劫走,还死伤本县两个狱卒。

  银枝听罢心中暗道:“这样一个大案如何只用我一个人?倘有闪失如何好见她?”

  萧竹贤似看透他的心事,笑道:“贤侄莫怕,此番你来,并非一个人单打独杀,定有人暗中助你。”银枝道:“当真?如何不能现在即一起来?却让我独自先行?”

  萧竹贤温声揶揄道:“不是有人还想早见你么。”银枝面上一红,须臾又道:“若是我能胜他们,绑了昝雄当真可风光一场,也可省却许多麻烦。”

  萧竹贤微微一笑,道:“你道他们为何要让一个狱卒活着?且又让狱卒听见他们去向?指明贼子们可以操纵生死大权,故意蔑视本县,并让本县自投罗网,贼子或许人多势众或许真有本领也说不定,不得不防。”

  银枝问道:“若此,萧叔确是知道劫贼行踪了?”萧竹贤闭上眼睛慢慢道:“这个我且不急讲,自会有人告知你。”银枝觉得真有些玄了,摇头笑笑。

  离县城尚有二里路时,萧竹贤突然令车轿停住,转头对银枝道:“路边有一客栈,名‘云聚客栈’,专供夜里进不得城的人住宿吃饭,掌柜酿得好酒,你我吃几杯去去寒气。”银枝不解地问:“不一刻即进得城,如何要在此吃酒?”萧竹贤低声道:“顺便打听一些消息也好。”

  店小二将车马接了,萧竹贤银枝进到店里。客人尚不多,小二请二位火盆边坐,陈青刚与赶车人老李则在门口处坐了。稍顷,热菜上来,酒也烫好,银枝呷了一口,立刻道:“果然好烈酒。”萧竹贤微微一笑。小二忙道:“客官若吃不惯,我即可换酒去。”银枝一摆手,仰脖喝下。萧竹贤谓小二道:“最近客人多么?”小二答道:“都是老熟客,没有新主顾。”“休管新客、熟客,皆要好生伺候才是。”银枝心里好笑:“又不是你开店,何苦与人做主?”自吃了三杯,满心辣热乎乎,十分受用。再要酒时,萧竹贤道:“贤侄莫贪杯,待回头如何见人家小姐?”银枝闻听心下一荡,涌出柔情蜜意,忙放下杯。

  四人吃罢酒饭,掌柜从楼上下来,先对萧竹贤施一礼,道:“客官若不急进城,楼上正有上好房间,歇歇脚如何?”萧竹贤道:“不必了,早进城早办事,或许回来正可以住。”掌柜又道:“事情若不好办,小的城里倒有熟人或可帮忙。”萧竹贤略一思忖,道:“有他的帖子?”掌柜道:“正有一张”自怀里摸出张帖子递上。萧竹贤道声“多谢了”便出了‘义聚客栈’。银枝见萧叔与掌柜这般说话,直觉这掌柜一定是萧叔好友。

  老李将车停至县衙后门,萧竹贤对银枝低声道:“萧萧必定不知你来,且沉住气。”银枝笑笑,随萧竹贤进得院里。二人在书房坐定,萧竹贤命上茶,只听窗外有人道:“茶早就凉了,还能喝么?”语音未落,一位俏生生小姐端着茶走进来。银枝一看,正是萧萧,当即站起来,心砰砰乱跳。萧竹贤讶异道:“好似你知我与谁一同回来了”萧萧看了银枝一眼,道:“自然知晓,好似您没有想到女儿已然知道,恐怕还寻思与这位哄我一哄。”又对银枝道:“半年未见,你也坐罢,站客不好伺候。”银枝笑道:“与兰枝一般无二,嘴巴象刀子,多时能饶过我些?”萧萧也笑道:“这也不难,多时你不与爹一起哄我,我便饶过你。”萧竹贤佯嗔道:“岂有此理,爹几时哄过你?目无尊长,还不如早早嫁出去早省心。”萧萧佯装伤心道:“天下哪有这般狠心亲爹,早早要把女儿扫出家门。”众人都笑了。

  萧竹贤从袖子取出那张帖子展开看了几眼,又拢到袖子里。银枝故意道:“萧叔在您统辖地还用得着这些帖子?”萧竹贤随口道:“用得上,要紧得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11

  萧萧对银枝道:“你随我爹去‘云聚客栈’了?”银枝笑道:“你怎知道?”“你身上带回酒味来了。”“你也吃过那酒?”萧萧顿一下,卖关子道:“那酒可不是甚么人都能吃得上,真怕你还吃不赢我。”银枝有些不屑道:“净瞎吹罢。”萧萧正色道:“你若逮住那个昝雄,我请你吃,定要你大醉而归。”“一言为定”银枝道罢想起一事,谓萧竹贤道:“萧叔我等吃酒饭未付银两罢。”萧竹贤未等说话,萧萧先笑将起来,附在银枝耳边道:“那是县衙‘分号’,做眼线用。”银枝恍然道:“这便是了,多谢指点。”不由赞道:“好一个‘云聚客栈’,开得正是地方。”

  萧竹贤望着萧萧道:“到底如何知道我等回来了?”不等萧萧答话,萧竹贤笑道:“我晓得了,只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样快。”银枝道:“是谁?”萧竹贤道:“你完全可以猜着。”银枝看住萧萧试探道:“莫非是二哥?”萧萧道:“只对一半”“还有四弟?”“果然脑袋灵光”萧萧转身对父亲道:“爹知道二哥、四弟要来?”萧竹贤点头笑道:“别忘你伯父征战沙场多年,贯会用兵,这几年更学得谨慎了,怎能不指派人接应?只是他俩来得这般快倒没想到,他们人呢?”萧萧道:“在前边说没几句,便道‘出去转转’,料想快回来了。”

  银枝道:“但不知昝雄藏身何处。”萧竹贤将方才那张帖子拿出来递与银枝。银枝打开,原是一张地图,上边写:黑风口黑风寨,且在一处画了个圈。萧竹贤道:“你可要熟记这张图,别害你等进去出不来。这黑风寨别的尚不惧,只那里边住着个麻风婆高深莫测,有些棘手,亦不知昝雄如何识得她。”银枝笑笑,将图自上而下看个仔细。萧萧道:“爹自女儿记事便常听人说‘麻风婆’之名,说她如何憎恶男人,那时即有人说她四十多岁,难道十几年后她仍那般厉害,莫非她变做妖精不会老?”言罢自己先笑了。银枝道:“变妖精倒不可能,只怕她勤勉练功,功力自然越来越深。”

  说话间,天已黑了。丫鬟引两人进来,萧竹贤一见笑道:“既然早来了,为何至今方过来?”铁枝玉枝上前见礼,一旁坐下。铁枝道:“胡乱看一番便赶回来听萧叔吩咐,不知现时情形如何。”萧竹贤将方才所言复说一遍。银枝将那张黑风寨地势图递与铁枝。铁枝紧盯住图道:“这个黑风寨主何许人?胆敢明着与萧叔作对。”

  萧萧道:“二哥没听说‘麻风婆’?”铁枝道:“这人早先虽听说过,对男人多有成见,但她是否还活着我尚难知晓,想她这般年纪如何又与官府为敌?”萧竹贤叹道:“我也曾仔细想过,一个老太婆如何肯为昝雄犯死罪?除非昝雄有大恩与那老女人,或县衙欠老女人太多,这其中或许另有大冤情也说不准。”

  银枝道:“到时一切自然分晓,想那老女人若无三头六臂也不足惧。”萧萧道:“她毕竟是个老女人,纵然犯了王法,大家也不可太欺侮她,须知她被冠称‘麻风婆’多年,心中必然深藏苦痛。”银枝笑道:“菩萨心肠菩萨心肠”。

  萧竹贤问萧萧道:“你小弟呢?”萧萧道:“在前边看书,叫他来?”萧竹贤忙道:“不必,我过去看看,”回身对铁枝道:“大家今夜好生安歇,明日一早兵发黑风寨。”言罢着陈青冈下去安排人马不提。
  
  黑风寨入口处人称黑风口。因此处乱石横堆,又有十数株大松柏立于山路两边,每有山风过时便发出怪异之声,令人毛骨悚然,故而得名。早先山寨人丁兴旺,寨主姓张,好结交天下英雄,山寨名博远近。后几经沉浮,更有人趁火打劫,掠走山寨财宝,黑风寨几近空寨。麻风婆乃山寨唯一传人,饱尝世事沧桑,人间炎凉,变得行为怪诞,性情乖张。于外人眼看,山寨始终披着神秘外衣。

  萧竹贤与萧萧坐在车轿里,银枝与陈青冈一前一后护着。银枝头戴一顶兔皮帽,宽衣紧靴,斜背宝剑,一幅江湖行头,萧萧探头看罢暗暗好笑。快至黑风口时,萧竹贤低声道:“前面须仔细了。”银枝与陈青冈默默点头。行不到十几步,猛听嘶嘶两声,银枝道声“来得好”悠地一探手将两支飞镖接了,反手一抖,钢镖如两点寒星急射松柏密叶中。但听得“哎呀”一声,一人手足乱舞跌落下来。萧竹贤下车看时,正是上次打伤捕头那个蒙面人,因道:“你这破贼,三天前让你走脱,不想今日又自送上门来讨死,莫怪本县,且先将你吊在树上冻着,待我收拾那些破贼再来发落你。”

  陈青冈方要上前缚他,那人咬牙将肩头钢镖拔出,打着哆嗦道:“回知县大人,小的不是贼寇。”萧竹贤闻听笑道:“这又奇了,你非贼子,为何前番要伤我的捕头?”那蒙面人疼得嘶哈着道:“倘连我这寻常一镖都躲不过,进得山寨也是白送死。”萧竹贤怔愣道:“若此,我倒要谢你一谢,你可否摘下面具。”那人将面具抹下,萧竹贤定睛一看大吃一惊,道:“你不是死去的张发奎么?缘何复生了?”那人道:“回知县大人,小的本是张发奎胞弟张发慈,在临县做生意,闻知家兄惨死特来奔丧。闻知大人将昝贼捉拿下狱,原只想昝贼一死,便料理掉店铺接走嫂子一家,岂料昝贼被人救出。小的密查至此,本想亲手血刃昝贼,无奈山寨藏有高手,小的怕大人前番来黑风寨白送性命,才投出一镖给大人提个醒,也好再请高手,那里知道捕头乱躲一气,竟伤了自家,小人实是无心。”萧竹贤沉声道:“糊涂糊涂,真正糊涂,险些连你也搭上。”因命赶车人老李将张发慈扶上车轿送回县衙医治。

  萧萧将车后两匹快马解下,与父亲骑了,四人策马直奔山寨而来。近得山寨门,银枝停住坐骑对萧竹贤道:“萧叔这黑风寨与图上所画大致不差,只是因何没画全?我见其东西还有两处院落。”萧竹贤打量片刻,道:“这东西两院恐已无有人居住,荒废了也未可知,但走中门且说。”萧萧道:“我只当这黑风寨有多吓人,原不过如此,一些废旧院房罢了。”银枝笑道:“不可大意,小心喝不成酒了。”萧萧眉毛一扬:“也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言罢下马走到门前“啪啪”将寨门敲得乱响。那大门朱漆虽已剥落,却仍十分结实。银枝下得马在地上瞅了几眼,道:“这旧山寨倒来过些人,皆是骑马而来。”

  稍顷,大门‘嘎呀呀’启开一条缝,一张虬髯黑脸探出来,看了四人一眼道:“做什么?”萧竹贤道:“我乃安道县知县,要你家主人来见,快去通报。”那大汉却只将一双怪眼往萧萧身上溜,嘴上道:“一个小知县也配指使我,我既不是你衙门里人,又不是山寨中人。”萧萧愠怒道:“你若不是山寨中人尽早让开,我们自去见寨主,不与你废话。”黑大汉嘿嘿笑道:“这么个俊俏丫头说话倒挺蛮横,可知我是谁?”萧竹贤道:“休论你是谁,快快通报就是。”黑大汉粗声粗气道:“你这破知县凭什么指使我,你可知道我是‘榆林三龙’中‘黑蛟龙’万俟胜龙?”银枝冷笑道:“不管你是‘胜龙’还是‘败龙’,我等只见黑风寨主。”万俟胜龙哈哈大笑道:“明天,不,今晚我大哥就要成为新黑风寨主,各位来得正好,或许还能讨几碗喜酒吃。”萧竹贤心中一凛,口上道:“黑风寨主凭谁都可做?你大哥是哪一个?”话音未落,一人在门后道:“二哥既来了客人为何不请进山寨?天又这般冷,仔细大哥罚你。”万俟胜龙回头对门内人道:“三弟休乱讲,我在这场先盘问他们几句,省得给大哥添麻烦。”门内走出一书生,打量萧竹贤一番,道:“敢问足下可是安道县知县萧大人?”萧竹贤道:“正是本县,不知阁下如何识得。”万俟胜龙道:“这是我三弟‘玉蛟龙’方化煜。”方化煜道:“前几日,路过县城时见识过足下风采,故此记住。”萧竹贤道:“既如此,我等且见过黑风寨寨主,再回头与你家大哥谋面,你看如何?”方化煜立刻笑道:“甚好请里边说话。”

  陈青冈将马匹拴在门口拴马桩上,四人随方化煜进得寨院里。宅子虽有些破旧却很干净,好似常有人打扫。

  萧萧始终觉后边有一双眼睛紧盯自己,十分不自在,便用手扯住银枝衣袖,靠着银枝走。银枝道:“不必害怕”。

  寨子大厅里走出一大汉,年约四十,黑黄面皮,浓眉大眼,着一件簇新红缎袍,后边紧随两条汉子。方化煜引见道:“这是我大哥赛伯龙,人称‘风刀龙’,这位是安道县知县萧大人。”萧竹贤见赛伯龙并非诚心笑,因也不搭言。

  银枝上前道:“三位应是客,我等前来只为见黑风寨寨主‘麻风婆’,请三位给个方便。”方化煜笑道:“细论起来,我等也不是外人。‘麻风婆’年事已高,今夜我大哥喜娶‘麻风婆’女儿为妻,便顺顺当当成为黑风寨新寨主,这寨中之事我大哥恐也做得主罢。”

  萧竹贤闻言笑道:“但不知赛伯龙如何与黑风寨结下缘分,偏在此时要做山寨主人。”方化煜道:“听大人言,此时乃是非常时期,我大哥不宜喜结良缘?但不知萧大人所言是否指昝雄杀张发奎一案搅得大人寝食难安,故此说现时乃非常时期。”银枝心中暗“这方化煜张了满口利牙,须得有人来降他。”因用手捏了萧萧一下。萧萧会意,当下即道:“想三位也早知我们此来目的,依小女子见,大家大可不必绕弯拐角,只把昝雄交出来,我等逮他归案,三位也好安心吃喜酒。否则,恐大家都得扫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12

  赛伯龙哈哈大笑,道:“既然姑娘这般痛快,赛某心里也痛快了。来人,请知县大人屋里说话。”萧竹贤也哈哈笑道:“如此便好”迈步朝大厅走去。银枝萧萧陈青冈刚欲紧随进去,方化煜忙拦住道:“请三位旁厅喝茶。”萧萧怒道:“岂有此理,我等既是同来自然应行走一起,缘何要分开?”万俟胜龙道:“你等害怕不成?”萧竹贤回身来笑道:“我提了昝雄便出来,不必心慌。”萧萧眼瞅着父亲一人走进厅中,一顿足,索性那里也不去,站在原地不动。银枝与陈青冈也站住不动。方化煜笑笑,自去一旁站下。

  萧竹贤稳稳坐定。赛伯龙对一大汉道:“去请昝雄贤弟出来见萧大人。”大汉转到厅后,不大一会儿,回来禀道:“大爷,昝雄听说县大人进来已从后门走了。”萧竹贤闻听哈哈笑道:“昝雄听何人所言本县已进来?你却不会撒谎。”赛伯龙怒道:“还不快把他追回来?”

  语音未落,只听厅内有人高声道:“不必了,梅某已代劳。”一红脸大汉提住一人大步走进来,正是梅铁枝。萧竹贤大喜道:“铁枝来得正好。”见那被擒的汉子阔口鼓腮、塌鼻圆眼,不是昝雄又是哪个?

  赛伯龙一见之下脸显尴尬之色,冷冷道:“阁下何许人,竟敢在此放肆。”铁枝微笑道:“敢问阁下何许人?”

  银枝听的厅内有动静,不待方化煜动作,一步抢进来。见铁枝已擒住一个,喜道:“二哥不愧震远镖局第一镖头,出手便有。”方化煜听了立刻笑道:“原来是梅大镖头,失敬失敬,但不知梅镖头如何肯搅这湾混水。”铁枝淡淡道:“此乃我们家中琐事,原也不分彼此。”恰至萧萧走进,接着道:“正是,二哥所提捉那个人好似凶犯昝雄,论理他正该关在县衙大狱,却因何跑到黑风寨来?”

  昝雄骂道:“你这个死丫头,待我出去收拾你。”方化煜大声道:“梅镖头既是江湖人该知江湖事,此乃我大哥地界,你怎可要抓人便抓人?”萧竹贤怒道:“此乃朝廷地界,王法所在,既是昝贼藏匿在此,王法到处,你等皆应依顺,若从中作梗,当与昝雄同罪处置。”赛伯龙干笑两声,正待说话,方化煜连忙道:“县大人所言极是,既然昝雄已被擒,还望大人早早发落,以免夜长梦多。”昝雄听了破口大骂:“混蛋‘玉蛟龙’,平日里与你等吃喝作乐,紧要关头却做缩头乌龟,算什么人物。”方化煜也怒道:“你这破才,既有种杀人就应自己担受,休得连累大哥。”昝雄仍骂:“大米饭养出群白眼狼,昝某看透你们这些混蛋。”

  赛伯龙喝道:“混帐东西该你找死。”拽过一把钢刀劈向昝雄。铁枝顺手将昝雄一拎,算保全了昝雄一命。

  萧竹贤厉声道:“昝雄触犯王法当有王法处置,何人敢代王法行事。”

  万俟胜龙呼呼撞进来,怪叫道:“凭你一个小县官也敢冲我大哥胡乱喊叫,想见阎王罢。”萧竹贤冷哼一声,道:“本县,官小权不大,然,倘若尔等在此地作奸犯科,本县上天追到九宵,下地追到阴曹,还不速速退下!”万俟胜龙大喝一声:“让‘黑蛟龙’先送这狗官见阎王去。”

  银枝早已按捺不住,大怒道:“闭上乌鸦嘴。”音未落剑已在手。‘黑蛟龙’抢先跳到院子里,背上抽出两条钢鞭,连连怪笑道:“也好也好,我先收拾你,再抢那娘们,正好与大哥一同拜堂。”

  萧萧气得花容失色,怒目圆睁。

  银枝一抖宝剑,飞扑过去。‘黑蛟龙’见银枝来势甚凶,不敢怠慢,紧忙闭了嘴小心应付,钢鞭前后护住。两家兵刃叮叮铛铛,火星飞溅;一个身法矫捷快迅,一个身形磐石沉稳。银枝见那‘黑蛟龙’守得颇有章法,暗暗撤下三分力,放缓出招。‘黑蛟龙’亦觉银枝发招有些犹豫,好似气力不济,不由放开手脚,攻多防少,二人攻防顿转。萧萧暗叫“不妙”,因睃了铁枝一眼。铁枝手扯着昝雄,似未看出局势变化。

  突听银枝叫道:“不好”,身子向左一歪。‘黑蛟龙’哈哈一笑,双鞭猛砸向银枝头肩,眼见已万难躲过。萧萧尖叫一声,合身扑上,本不会武功,那里赶得上?但听一声惨嚎,血光飞溅,‘黑蛟龙’右腿生生被削去一截,身体滚落在地。银枝跃翻而起,仗剑而立。铁枝暗道:“这老三跟谁学得这手狠招法?”

  岂知银枝未对仗之前便成心要废‘黑蛟龙’,以解自己与萧萧心头之气,才卖个破绽,使了毒招。也怪‘黑蛟龙’眼色胆肥,引来烧身之火。

  赛伯龙本就逞狂,又见银枝伤了自家兄弟,没了脸面,狂吼一声,九环鬼头刀使开,‘追风刀法’泼风般奔银枝而来。银枝不敢懈怠,忙展平生所学,谨慎接招。这边赛伯龙刀快力猛,杀法凶悍。那厢梅银枝剑法纯熟,出招刁钻。二人直斗百十余招,银枝虽未落败,却已渐趋下风,追风刀法确非一般。银枝也知不能死打硬拼,因三分攻七分守,攻以游击,防以闪变。又斗数十招,赛伯龙刀法严谨并无破绽。银枝料难取胜,遂猛然发力,急攻十数剑,赛伯龙虽被迫后几步,但他已看出银枝败相,哈哈一声,劲力倍增,刀光如练,气势如虹。银枝心中暗叹,只有指望二哥出手相援。

  玉枝单足挂在寨子后院一亭子中,如同一只蝙蝠。先时,一大汉贼头贼脑闪出来,被二哥一脚踢翻,捉进屋中,玉枝捂嘴偷笑。若过一盏茶光景,听得前院有打斗声,正感着急,突见那扇后门吱呀一声又开,一脑袋裹着绿头巾探出来,撒目四望。见无异常,那颗脑袋复又缩回去。

  玉枝情知有鬼,悄然飘下,游蛇般趋近那门,用手将门提住轻轻一推,并无声息,闪身进去。此时前边撕杀正酣,玉枝有心过去探明情形,又恐贸然显身弄出茬子,坏了萧大人妙算,权且将身隐在柱后。果然,只过片刻,那位头裹绿巾黑汉子领一书生飒飒走近。听那汉子急呼呼地道:“三爷都到这火候了,何苦还要帮赛老大?二爷废了,那红脸汉子又这般厉害,不如我随三爷即刻走了。”那位书生模样之人正是‘玉蛟龙’方化煜。听‘绿头巾’如此说,方化煜停住脚,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懂什么,金子一定要贴在脸上,‘义’字一定要讲在嘴上,你且在此守住,我自前去。”方化煜紧步来到一房门前,打量四下无人,推门进去。

  一老女人倚坐在太师椅上,头向后仰着,满面斑斑点点甚是丑陋。另有一女子年若二十六七,泪痕满面,容貌却美。那老女人听得动静,勉强直起身来,目露凶光,瞪视方化煜道:“你等这些贼男人便死了这份心罢,老妇我烧成灰也不会答应将若君嫁与你们老大,更不会将山寨交给你等。”方化煜冷笑道:“麻风婆你也不必着恼,我只将话说一遍,你听得听不得全在你。前院萧知县已带人捉了昝雄,削了‘黑蛟龙’半条腿,我家老大也难抵那两位武林高手。眼下需你出去发一句话,言明昝雄被劫出狱与你我及老大无关,乃‘黑蛟龙’一人所为,我已与‘黑蛟龙’对直了口。你若答应,我便与你解了穴道,你出去摆明此事,咱们全好;你若不答应,萧竹贤带人杀进来,捉你归案,死罪难逃,宝贝女儿发配边关,任人侮辱;山寨被官家没收充公,你细思量罢。”

  麻风婆盯了方化煜半晌,长叹一声,眼中滚出两行老泪来,道:“皆是老身自作自受,清不了三十年旧债,倒惹来杀身丢寨之祸,还累及若君焚身火坑。”言罢,冲方化煜嘶哑一声怪笑,道:“你以为萧竹贤是个傻瓜,听你我一派胡言?”方化煜笑道:“你不须多虑,但得你亲自出去,道清事实,我自有主张。到时,不只山寨可保,若君姑娘也可免受发配之苦;我等也速速离去,再不来惹你。若答应尽早出去,再迟可就一切白费。”麻风婆向后仰躺下,道:“也罢,老身答应下,先解开穴道。”方化煜立刻笑道:“老寨主果然明晓事理。”说着转到麻风婆身后,扶住她,先在后背点一下,又连拍三下。麻风婆顿时眉眼舒展,试着站起来走了几步,暗暗调和真气,觉得一切正常,随对若君道:“你且在屋里仔细待着,为娘去去便回。”方化煜笑道:“对极对极。”

  若君低声道:“娘小心些”。

  麻风婆与方化煜一同出得那间屋子,麻风婆将门锁上。尚未走出大厅即已闻到一股血腥味,忽地停住,道:“依我见,不必出去这般早,但等他们拼个鱼死网破,我俩正好收拾残局。”方化煜道:“如此,岂不要误事?若伤了赛老大,叫我于心何忍。”麻风婆冷笑道:“你也不必这般惺惺作态,你那歪心思还能瞒住我麻风婆?不出去正中你那花花肠子,你若真对你家老大好,为何不早些出去帮他?”方化煜立刻涨红了脸,勉强笑道:“麻风婆乱说什么话,曲解我一片好意,我岂是那刁滑之徒?你若不出去,我还是点倒你,送你回屋去。”麻风婆干笑道:“你没有你家老大那本事,虽说解穴有些在行。”方化煜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方某制不住你?你以为你现是去了金锁之蛟龙?你倒是打方某一掌试试。”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13

  麻风婆闻言微一怔愣,暗暗运功,并无异常,朝准方化煜倏地拍出一掌,方化煜腾地一闪,那掌打空。麻风婆想再出第二掌已全身无力,这一下真真吃惊非常,苦笑道:“你小子还真留了一手,这种解穴法倒有些怪异。”方化煜得意地笑了:“承蒙夸奖,你那第二掌需一个时辰才可聚起真气。这便是说我还没到糊涂年纪,随意给你解了穴让你出来乱咬乱抓?我原想在屋里即结果了你,又恐若君恨我,不肯随我走,现时成了,我杀了你还可到知县大人那儿领份奖赏。”不觉哈哈一笑。

  麻风婆听罢直气得白眼翻出,咬牙切齿道:“我只知天下男人各个长了颗畜牲心,但不知一个比一个恶毒贪婪,你是那畜牲中的畜牲,麻风婆便是作了鬼也将你拖到十八层地狱去。”方化煜大怒:“你这个大麻风不知死活,催自己早死。”言罢,铮地抽出短剑,飞身便刺。麻风婆已无可躲闪,只得闭眼叫道:“君儿小心。”只听当啷扑通,再无动静。

  不一刻,一阵细细碎碎脚步声来近,有人低声叫“娘”。麻风婆睁开眼,见是若君,疑在梦中,喃喃道:“君儿你我到了何处?”若君道:“娘气糊涂了,这是咱家大厅。”说着将麻风婆扶起。麻风婆环目一顾,见方化煜脸朝外趴在地上,那柄短剑就在脚下,遂俯身拾起,对住方化煜慢慢走过去,口中道:“你被鬼拿住了?让麻风婆为你捉鬼来。”方要刺,一少年闪身出来,嗓清音亮道:“慢来”,见他身着灰布长袍,头束灰布方巾,面如润玉,目似朗星,正是梅玉枝。若君道:“娘便是这位公子为我打开了房门。”麻风婆且不理若君,将剑又对准玉枝心窝冷冷道:“你是何人,在这儿做什么?”

  玉枝不慌不忙道:“帮人做事。”

  “帮哪个做事?”

  “帮我叔叔,顺便也救你一把。”

  麻风婆哼哼笑道:“我或生或死与你有何干,休假慈悲,快些出去。”玉枝笑道:“你生与我无关,死却与我有关,你犯了死罪,官府要抓你,但这个人却无权杀你。”

  ‘玉蛟龙’方化煜转过脸来恨声道:“你是何许人,为何与我做对?你既知麻风婆犯有劫狱大罪,纵使我无权杀她,你正该现时放了我,将她拿下,交与知县大人。”

  玉枝道:“这老婆子不知好与坏,自然难以取舍好与坏。你既知好与坏,却舍好取坏,你岂不比麻风婆更可恨?”方化煜叫道:“我是‘玉蛟龙’,名响江湖,你算哪方神圣?敢来评判我。”方化煜欺玉枝年少,玉枝便不再理睬他,将头转向若君。若君急忙跪下,道:“请公子开恩放过我娘,她年岁已高,必是犯了糊涂才做出那等事来,若君情愿替娘去做牢。”

  玉枝心生恻隐之念,但又怕那老婆子再做糊涂事,遂道:“等萧大人问明情由自会发落,姑娘不必焦心,我做不得主。”

  麻风婆厉声道:“君儿算我白教你一场,这样没骨气,随便央求别人。我早晚一死,何必再去求人?只可惜那笔陈年老债不能清了,快起来扶我去见狗知县。”

  门外有人哈哈笑道:“何人胆敢恶语对我。”一干人呼啦啦涌进厅来,四位捕快持刀立于萧竹贤身后。萧竹贤见玉枝已拿下‘玉蛟龙’,心下大喜,对玉枝道:“贤侄辛苦了。”又见一丑老婆子正怒气冲冲瞪视自己,便道:“想你就是麻风婆了?”麻风婆冷哼一声:“你该早知道。”萧竹贤道:“你这丑婆子因何这样仇视本县,我好似与你并无过节。”麻风婆将脸扭转一边。萧竹贤将目光投向若君,见若君眼含乞求之意,心中顿生爱怜,遂大声道:“这大厅今日权做公堂使用,本县在此了断此案。”自家先在寨主大椅上坐了,命人将‘黑蛟龙’带至厅中。‘黑蛟龙’右腿被铁枝点穴止住血,上了金创药包扎好,进得厅中便歪在地上不动。方化煜被玉枝拍了一下已能自己行走。昝雄也被提进来。麻风婆立在昝雄身边脸上显出一丝怪异的笑意。唯赛伯龙不敌铜枝与银枝联手,已逃出黑风寨。

  萧竹贤高坐在上,发话道:“昝雄致死人命一案现已昭然,本县尚有一事不明,单问那麻风婆,因何要冒死劫狱?”麻风婆将脸转向萧竹贤,突然一笑:“此乃我山寨内事”话锋忽地转厉:“你坐在那个椅子上问我老婆子话,倒不如杀了我痛快。”萧竹贤闻言,笑道:“是本县唐突了,本县且站下也罢。”款步走至麻风婆近前,微笑道:“你也是江湖上有名头有声望之人,依本县见不妨有话直说。”

  麻风婆仍不肯言语,出神地看若君。若君道:“娘莫非有甚顾虑?”麻风婆点一点头立刻又摇头,仍看住若君,喃喃道:“只怕为娘讲了君儿会离我而去。”若君眼中现出一丝泪线,道:“娘无论怎样君儿也不会离开您”。麻风婆闭上眼睛,两滴老泪悠地滚出。沉思良久,长叹一声,缓缓道:“此事本不该在此处讲,无奈我年事已高,况又误君儿这么多年,她本该有一个好夫君嫁过去,我老婆子那堆酒帐不该由她来清偿。”麻风婆语藏悲凉,顿了顿接着道:“四十多年前,有个少年人来投奔山寨,当时他那一身衣裳又脏又破,天好似也这般冷,我爹本不想收留他,但见他可怜,问家世,原是个孤儿,只好容他暂时住下,随家丁做些护寨差事。后来,我爹见他聪明过人,便收他为徒,他也知学肯练,七八年工夫,武艺已很象模样了,我也开始喜欢上他。我十八岁那年,父亲将我许配与他,他欢喜非常,我俩着实恩爱一场。谁知后来他开始沾些陋习,先是学艺偷懒,后又随同门师兄习得赌博。先时我说导他尚听,渐渐便有些厌烦了。此后更是放胆,竟时常彻夜不归。不久,我爹患恶疾去世,他更是有恃无恐,寨中大小事均不过问不说,可恨的是:为我爹守孝不足一月,便在寨中设赌局与人豪赌。我忍耐不住,同他一场撕打。自此,我与那天煞星便水火不容。有天雨夜,他卷得寨中一批金银珠宝离寨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说至此,麻风婆目含痛惜与悲怆,脸色更加苍白。萧萧将一把椅子搬与她坐,麻风婆眼中再现泪光:“我承受不住,患得怪病,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寨中亲的疏的慢慢都走了,只剩我与一个老妈子和一个小家丁。我几番寻死都被老妈救下来。许是上苍怜我,一天夜里,我浑身奇痒难耐,便疯一样冲出寨子,夜鬼一般游荡。到得黑风口,再难行走,倚住一棵大柏坐下。树根处正盘着一条长虫,通体五彩光亮。那虫儿见了我不仅不跑,还悉悉簌簌爬到我膝上,我想横竖要死了,被五彩蛇咬死正得痛快。它吐着舌信子爬上我手掌,眼睛看着我,那黑亮小眼睛如同两颗小星星。我感觉手上冰冰凉,很舒服,不禁将它捧到热脸上,那虫儿吐着舌信子,在我脸上不停地伸缩。说也奇,我那张仇脸竟不那么痒了,欣喜之下,我将虫儿带回家与它形影不离。不知不觉病症竟自痊愈,而那条五彩虫儿也悄然消失。我沉痛了一阵子,转而开始想那个天煞星,便去寻他。唉,后来得知他竟``````竟在外边又成了家。”麻风婆说至此,面孔痛苦地扭曲着,不再言语。

  萧萧流着泪低声问:“后来怎样了?”麻风婆怪异地看了萧萧一眼,半晌方道:“几年过去我仍放不下他,偷去看他几回,每次都似肝肠欲断,又气又恨之下,我将他那宝贝女儿偷抱走了。”众人齐将目光投向若君。“那女孩实在乖,我开始尚烦她,此后竟渐渐喜欢上她。我知孩子无辜,但我只想报复他,让这个天煞星、负心郎也尝尝肝肠寸断滋味。不久,他果真找来,也是偷偷地来,就伏在厅外那座假山后,我只作不知。老婆子不明白他为何不进来带走他的女儿,也不知道他何时离开了。我想倘那时他进来讨要君儿我会给他,可他没有,我因此又哭了一夜。”

  麻风婆双手捂住脸,哭道:“天煞星回来过,却不肯进来看我一眼,我知道那时我很丑,可我会背着身子同他说话,然他没有进来。我知他或是没有勇气或是不愿意看见我这个恨死他、盼他早死却又常常夜里梦到他哭醒无数次的麻风婆``````。”

  麻风婆与若君已是泣不成声,众皆神伤。萧竹贤不由怒道:“此等男人本该斩首,如何尚留他活着?你且道出他的姓名、住处,本县定与你找他理论。然,你因何劫狱尚需道明。”

  麻风婆止住悲声,温和了许多,道:“天煞星有两个儿子,长子便在安道县城做买卖,名叫张发奎,几天前死于昝雄刀下。恰巧我的老护院去城里买东西,顺便回来说了。我沉不住气,去打听虚实,果然是他的长子被人杀死。起初,我尚有些幸灾乐祸,后来又觉他前几年丧妻老年又丧子甚为可怜,不知他是否承受得起,我真是犯贱,都这么多年了还是想着他。我将昝贼劫走便是想亲自交与他,也好让他出口怨气。不成想事情愈闹愈出格,他没有来,却将三个恶鬼引来山寨。”麻风婆说至此长吁一口气,道:“我原心道:这几十年的陈年老债算无法清偿了,不想你们几个又来凑热闹,山寨几十年没这么多人来,这也算我不幸中的万幸。”麻风婆哈哈一阵似哭似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14

  若君知道自己的身世,心中涌出千滋万味,注视着娘满头华发哽咽道:“娘不必太难过,萧大人必会从轻发落您老人家的,若君一步也不离开娘。”

  萧竹贤看着若君道:“你娘有两大当斩之罪,劫死牢,死罪一也,杀狱卒,死罪二也。依姑娘之见该如何给你娘定罪?”若君登时无言,呆呆地看着萧竹贤,萧知县忙将脸侧过。

  麻风婆手拉着若君柔声道:“君儿不必替娘操心,为娘本该死,你一岁大我即让你饱尝母女、父女离散之苦,又瞒你这许多年,娘早该死了。”

  若君泪痕未干,眼中又涌上泪来:“娘若君一点也不怪你,很庆幸有我陪伴您,不然,父亲的罪孽岂不更加深重?我知道父亲为何不来见您,他既没有勇气见,更想留下我陪伴娘”麻风婆揩去泪,道:“天煞星怎会有你这样的好女儿?”转脸对萧竹贤厉声道:“我只有劫狱死罪,何时有杀人之罪?”

  萧竹贤闻言大声道:“那个受伤狱卒亲口道明被黑风寨人打伤,难道有假?”麻风婆忽然笑道:“你这个糊涂知县,我已是死罪,何必抵赖?但没杀人就是没杀人,我也不想替别人背黑锅。”萧竹贤也笑道:“你这个死老婆子死到临头还敢骂我,我且问你,那夜你寨上共去几人劫狱?”麻风婆哼一声道:“那个破牢房、破看守,我老婆子一人足矣。我去时俩狱卒正在饮酒,一个已是昏醉了,还能看狱?另一个被我点了穴,不过三刻穴位自通,难道这些他们没讲与你这个糊涂官听?”银枝立刻道:“休得糊言乱语。”萧竹贤笑了,道:“不妨事”,又看着铁枝道:“这就有差了,狱卒声言有三个人劫狱,到底那个说的是真?”铁枝微微一笑,道:“萧叔只需回去再问那狱卒即可。”萧竹贤立刻将目光投向‘黑蛟龙’,慢慢道:“那么是三个人劫的狱?”‘黑蛟龙’紧忙低下头道:“县大老爷莫乱猜疑,不是我杀的。”萧竹贤只盯住他道:“依本县看,就是你杀了那狱卒,‘玉蛟龙’打伤了另一个。”‘黑蛟龙’呼地抬起头来,大声道:“我说了,人不是我杀的,怎么能赖在我的头上。”

  ‘玉蛟龙’也随声道:“大人不必费心,我们兄弟三人连县衙在哪儿都不知,如何杀那狱卒?”

  萧竹贤叹口气道:“也罢,天色已晚,我也累了,且将你等押下,明日再审。”

  铁枝银枝将‘黑蛟龙’、‘玉蛟龙’锁了,关在一间屋子里。麻风婆被关在另一间屋子里。萧竹贤尚未走远即听麻风婆拍打着门叫道:“让狗知县来见我,老婆子有事求于他。”萧竹贤回转身笑道:“你这丑妇人求人也不会求,这样求人何人肯来?”因走到那门边道:“何事要讲?”

  麻风婆道:“老婆子我不放心你们这些臭男人,许若君与我住一起。”萧竹贤慷然应允,问她还有什么事。麻风婆道:“你告诉我那少年人是谁。”萧竹贤不解地问:“那一位?”麻风婆不耐烦地道:“头拢灰布巾那位,我见他模样挺怪,叫他来见我。”萧竹贤知她要见玉枝,便向玉枝招手,玉枝走拢来。麻风婆盯住他道:“你无心救了我老婆子,无意间又救了若君,这便谁也不欠谁的。”玉枝笑道:“这有些奇了,我几时欠过你老婆子债?”麻风婆道:“你未经我答允,擅闯黑风寨,犯我寨规,按山寨规矩当杀头”不等玉枝还口,又道“你是谁?拜何人为师?”

  萧竹贤紧接道:“这位是梅家四公子,是我准女婿之亲弟,我朋友无尘大师唯一俗家弟子,我萧竹贤之友罢。老婆子打听这许多做什么,你女儿年龄又比他大得多。”麻风婆听罢笑道“你满口胡言,哪里有知县做派?”萧竹贤见麻风婆脸上疙疙瘩瘩,但眼睛明亮,仍能看出当年美丽的轮廓,心道“若那男人不负她,她怎会如此模样?一个女人伤了脸面和肌肤当真比死了还难受,难得她有如此承受力。”心中不免起了几分怜情,脱口道:“你先前一定很美。”

  麻风婆怔愣之下,不由厉声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旋即转身而去。

  萧竹贤看着她的背影对铁枝低语几句。

  玉枝合衣而卧。睡过一会儿又起身来到大厅中,见二哥三哥正在悄悄说话,便走拢去。铁枝闻声见是玉枝,笑道:“四弟安心睡罢,我与你三哥轮流睡了一会儿。”玉枝道:“我也睡不实,正好与哥哥说话。”铁枝道:“方才与你三哥说起你,想让你到我镖局住些日子。”玉枝喜道:“好极,我正想找个去处长长见识。”铁枝笑着拍了他一下,道:“前几天,走过义父处,他老人家又问过你,红英姐还特意叮嘱我,若你回来,务必带你过去看看。”玉枝听了又欢喜又难受,沉默片刻道:“我明日便起程去栖云山庄。”铁枝笑道:“要去也不必这样急,好歹将此处事情结了。”玉枝点头答应,铁枝忽将食指押在唇上,玉枝忙禁声。

  铁枝潜至厅外,见一人提着灯笼朝这方挲啦挲啦走,便喝问道:“哪一位?”那人赶紧答道:“看宅院的徐老四。”待他走近,铁枝借灯光看清原是位四、五十岁汉子提一食盒来。那人道:“我家主人和小姐半夜总要吃点东西,我做了点心送来。”铁枝道:“真正难得你如此有心,想你做护院恐有些年头了。”徐老四笑道:“自然,十四岁进庄一直到如今。”铁枝点一点头引徐老四来到麻风婆房门前。徐老四轻轻敲了两下,麻风婆问声:“什么事?”徐老四贴紧房门道:“我老四送点心给您和小姐。”麻风婆将门打开笑道:“不是要你家去,怎么又紧着回来了?”接了食盒,道:“也没打算今夜吃什么,不过正好感觉饿。”徐老四问道:“小姐与您住一屋?”“是呀”“那我就不用多跑腿了。”言罢提住灯笼挲啦挲啦回去了。

  银枝不由竖起大拇指。

  麻风婆望着徐老四的背影叹口气,关上房门。

  约过了一个时辰,铁枝溜溜达达到得假山近前,低声道:“你出来罢,我猜你是山寨老熟人。”假山后边果然显出两个人来,一老一少,老人面色青黄,精气倦怠,心情悲凄;少的肩缠绸带,吊着一条胳膊。铁枝端量那老者道:“敢问你尊姓?”老者略显局促,反问道:“请问壮士尊姓大名?”铁枝道:“姓梅名铁枝,替萧大人做事。”老者闻听施一礼道:“既是萧大人属下,我也不瞒了,老汉姓张,张发奎是老汉长子。本想前来探听一下萧大人是否抓住昝雄,不想惊动了梅壮士,望请见谅一二。”铁枝心道:“萧叔果然料事如神,想这老汉如此谦恭,怎见就是几十年前那个嗜赌成性的负心汉呢?”因将二人引入厅内。

  萧竹贤闻讯穿罢衣袍来到厅前,见那张老汉僵硬地径直朝麻风婆房门走去,显然未从失子痛苦中摆脱出来,近得门前,竟然缓缓跪下。萧竹贤不由慨叹道:“沉怨旧怒终可了结了”因高声道:“麻风婆且开门见客。”

  麻风婆刚至朦胧睡去,闻听呼唤,不知出了何事,忙拨亮灯,将房门启开,见一华发老汉低头跪在房前,不甚明了,遂问萧竹贤。萧竹贤笑道:“你自问他便了。”只听老汉呜咽道:“玉婵我是张亮,正该死千遍万遍。”

  麻风婆喃喃道:“张亮``````张亮?``````张亮哥?``````张亮``````天煞星``````负心汉天煞星?”往后便倒。若君与萧萧当即扶住,抱抬到床上。好半晌,忽听一声凄厉叫喊:“滚!天杀的!我永不见你!”众人不禁面面相觑,皆感毛孔倒竖。

  又有一人跪在萧竹贤前,萧竹贤视之,原是张发慈,将他拉起道:“你镖伤未愈,来此做甚?且将你父搀扶起来说话。”张发慈应声过去搀扶父亲,张老汉深重地叹一声,摇摇头不肯动,张发慈试了几次皆不成。萧竹贤哼一声道:“且又他去罢。”转又对张发慈道:“既已把你送回县城,缘何又折回来?”张发慈禀道:“小的出了县衙不远正遇我父,我把昝雄被劫在黑风寨之事说与他听,他执意要来,我拗不过他,只得跟来。路上父亲便将他与黑风寨的恩怨一一道来,言道此次来黑风寨必定偿还自己所欠。”萧竹贤冷笑道:“如何偿还?用何物偿还?还有多少时日让他偿还?”张发慈眼中不由涌出泪来,道:“我们已从徐大叔那处得知大人捉了昝雄,我父已无牵挂,既来,必会以生死相报,望大人从中周旋,以了结这段深重恩怨,也了结我父多年的愿望。”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16

  萧竹贤厉声道:“说到底,你只为了却你父亲愿望,然麻风婆一生之愿哪个帮她了却?一个女人若是没了容貌、家与儿女,她生不如死,谁能来替她讨回这许多来?”

  张发慈立即跪下,大哭起来。

  屋内,若君早已哭成泪人一般:今日终算得见亲生父亲,然亲生母亲至死也未能见上一面,更不晓她的音容与笑貌,心中由不得酸楚更甚。

  萧萧紧着一个一个劝,彼此终于渐渐止住悲声。若君跪在床前哽咽道:“娘看在女儿面上见我父亲一面罢。”麻风婆将若君搂到怀里,脸转向里边,好半晌方咬牙切齿道:“他不欠我什么,让他走罢。”

  老张亮泣道:“玉婵我只想真切地看你一眼。”

  麻风婆冷笑道:“玉婵已死多年了,你到哪里见她?你快走罢,到阴曹地府去见她,让她在那里为你再设一赌局。”

  老张亮闻言好似万刀剐心,身子一歪倒了下去。众人想去扶他,萧竹贤低喝一声:“别动他,让他在这冻死也好,省得人家不见他,他还死乞白赖地央求。”将铁枝兄弟三人并萧萧一齐带走,只留下张发慈一人。

  张发慈道:“求大人留步,为小人做主”。

  萧竹贤理也不理,径直走了。

  屋内死一般寂静,只剩若君小声啜泣。屋外寒风鬼嘶狼嚎一般。

  麻风婆长叹一声,挪动身体幽幽道:“你且起来进屋罢,倒让人家看笑话。”听张亮未应,起身走出屋,见张亮早躺身在地,伸手去拉,不由吓了一跳,张亮那右边袍袖空洞无臂。张发慈赶紧道:“我妹丢失后,我父出来找过几次,回家便自残右臂,誓不再赌。我娘去世时,父亲将那条残臂随母亲一同葬了。”

  麻风婆用手指点着张亮,嘴唇哆嗦了半晌也未说出话来。若君与哥哥张发慈忙将父亲连拉带抱扶进屋内,麻风婆就用那只空袍袖捂住嘴‘呜呜’哭起来。

  萧竹贤刚至睡熟突听得有人‘啪啪’地打门,披上袍子问道:“哪一位?”银枝道:“萧叔西院起火了。”

  萧竹贤吃一惊,用力蹬上靴子,急忙开门,先对铁枝玉枝道:“仔细看管要犯。”自家忙张罗人救火去。及至来到院中,那火已烧高,噼里啪啦乱响,正经一座火山,烤得脸热辣难受。萧竹贤大声道:“西院无人居住,如何起火?”

  徐老四泼了几盆水,火势丝毫未减,不由哭道:“老四该死,没有看顾好张爷和大小姐喜房。”

  又听张发慈人哭喊道:“大人我父亲和玉婵姨都不见了。”

  萧竹贤闻言心下顿时释然,望着被风卷动的大火,喃喃道:“如此便彻底了结啦,也罢,让他们俩回到从前,重新开始。”

  玉枝倚着柱子向外张望,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噗地蜡烛灭了。心下着慌,怕那万俟胜龙趁机溜走,紧着摸回那屋门口。

  但听一女人道:“多谢公子昨日救我麻风婆一命,老身去了,来世再报您的恩情。”玉枝圆睁神目看去,见一位美丽夫人手拉着一位英武汉子款款给自己施礼,依稀看出是麻风婆和张亮,即忙还礼道:“你们如何这样匆忙?且等萧叔回来再走不迟。”夫人微笑道:“天快亮了,我们无处藏身,只好草草告别,我知那萧知县必会善待君儿,我也再无牵挂,那边还有人在等。”言罢倏地闪身不见了。

  万俟胜龙在屋里胡敲一气道:“你这臭小子,把蜡烛弄灭,自说自道,着了魔?撞了鬼?”

  玉枝笑道:“我是看见鬼了,你再不闭嘴,让他来带你走便了。”

  万俟胜龙倒真的禁声不语。

  天大亮时,萧竹贤吩咐铁枝、银枝押了昝雄、黑蛟龙、玉蛟龙三人往安道县衙赴罪。临行之时,萧竹贤回头对若君及张发慈道:“好生请人超度他们俩,余事回头再论,倘遇不测,可速禀本县,我自当与你做主。”若君感激道:“幸亏萧大人在此,小女免遭劫贼黑手,小女定会登府拜谢!”萧竹贤高兴道:“如此甚好,请姑娘千万珍重!”萧竹贤又安抚了张发慈一番,便与萧萧、玉枝同车而去。

  三人起始尚在谈论麻风婆和张亮,颇多感慨,及至后程各不言语。行至云聚客栈时,驾辕马突地暴躁起来,萧萧即忙掀开布帘往外看,见老李正冲这方招手,叫声:“停了”,老李跑拢来,执住马缰道:“可算等到了。”萧竹贤正朦胧间,听得动静坐起身来,问:“何事?”老李道:“昨日有两位高客自陈大侠处来,一位名叫蒋吉,另一位叫孟荣,昨夜就在这儿宿了,专等梅公子。”萧竹贤道:“你没见他俩过去?”老李道:“见着了,过去一个时辰多。二公子也见了两位高客,言道:四公子不必进城,在此下车随蒋吉、孟荣先去办事,他将此处事情办妥再去。”

  萧竹贤冲玉枝点点头,玉枝跳下车与萧竹贤和萧萧道别。萧萧有些不舍道:“甚么事这样急?连回府喝盏茶工夫都没。”玉枝笑道:“想必有些情急,不则也不会在这里等,后会有期。”萧竹贤见玉枝那身衣袍有些单薄,便将大氅解下送与他,玉枝不喜与人客套,连忙推开,施礼而别。

  萧竹贤进得县衙立即命衙役升堂,先将受伤狱卒提来,几番审问,狱卒方道明:那夜当值醉酒,被一蒙面女人劫走昝雄之实。萧竹贤勉强忍住怒气问道:“何人将李龙杀死?”狱卒答道:“蒙面女人劫了昝雄回头对李龙道‘老身是黑风寨主,你们当值吃酒,小心小命’。小的那时已站立不住,李龙稍清醒些,因恐大人重责,哭了一阵,用刀自尽。我怕家中老小无人养护,没有一起去,只用刀割伤自己,权做被劫贼所伤,不料却被大人识破``````。”萧竹贤大怒:“该死奴才!倘被劫贼所伤倒可愿谅,见失了要犯,不迅疾报知本县,兀自想方逃避罪责,殊是可恨!”令差人重打五十大板、押入大牢。李龙畏罪自行了断,不再追究。

  复提审玉蛟龙、黑蛟龙二人,问道:“因何起歹心暗算麻风婆、逼婚若君姑娘?”玉蛟龙道:“昝雄的妻兄托我等将昝雄从狱中弄出,许以重金酬谢。我等来此迟了一步,人已被黑风寨的人救走。赛老大问明昝雄妻兄:昝雄与黑风寨并无来往,知事情蹊跷,又恐失了那份酬金,便赶往黑风寨。后见若君貌美,便欲收她,无奈麻风婆与若君坚辞不允。老大只好动粗,用米粒打倒麻风婆,逼若君成婚,若不然,杀了麻风婆、烧了黑风寨。正当第二天成婚,不想大人驾到``````不过,此事也怪大人。”

  “此话怎讲?”萧竹贤微笑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17

  玉蛟龙又磕了个头道:“试想,若大人与别的官家一般,只把昝家的银两一收,略做周旋,便不会枝生这些过节。要怪大人是个清明廉洁的好官。”

  萧竹贤哈哈大笑:“你这泼才长就一张好嘴却偏生不走正道,活脱脱一个马屁精,掌嘴十个!”

  玉蛟龙忙求饶不迭。黑蛟龙大声道:“三弟也太不讲义气了罢,把老大给供出来,算什么兄弟?”玉蛟龙道“你懂什么?休多嘴,老大将你抛下,你只余一条腿还充好汉?”

  萧竹贤一拍惊堂木,厉声道:“此乃公堂,非斗嘴之所,尔等虽未实施劫狱,并非尔等醒悟自主放弃,而是因他故劫狱不成;且尔等在黑风寨以强凌弱、逼迫无辜,阻挠本县办案,危害本县的差人,罪过不轻,先收押大牢。”

  玉蛟龙赶忙磕头道:“大人既收方某在牢,就请大人解了方某的穴道,方某感谢不尽。”

  萧竹贤冷笑道:“你那穴道乃无尘大师独门功法所闭,何人能解?倘若乱为,只怕气血倒流、经脉断裂,到那时神仙也难救。”

  玉蛟龙暗暗吃惊“怪道我越是用气冲穴身上越感不适,原来这姓梅的下了狠手,别让我玉蛟龙走脱,出去定闹你个天翻地覆,梅公子你仔细了。”他脸上隐现一丝狡黠和恶毒。

  梅玉枝进得‘云聚客栈’,早有掌柜将他引到楼上一屋内。蒋吉、孟荣端量玉枝笑道:“模样虽有变化,还能认得出。”玉枝与二位叔叔见礼,大家彼此寒暄一番,玉枝问道:“不知叔叔因何来此。”蒋吉道:“此事已与铜枝已讲道一回,大概如此:前几日,我与孟兄去曹州,路过一山叫‘白螟山’,山上聚一伙强人,为首那位大王三十开外,白面黑须,头戴银盔、身披银甲,手持银枪,声言自己是梅金枝。”

  玉枝闻言即忙跳起道:“此事如何能真?大哥已去十年,且有一位胡炳秋将军亲见大哥惨死于敌阵之中,此事``````若大哥未亡,断不会舍弃红英姐,有家不回,占山为寇。此事决然有差。”

  孟荣接住:“我俩也不甚相信,单那杆梨花百錾银枪我是认得的,正是大爷赠与大公子之物,那人模样也与大公子酷似。我故意与他走了三招,他所用招法也是‘梅家枪法’,只那声音不怎么象,十年不见了,声音有变也是可能。”

  “后来如何?”玉枝有些将信将疑道。

  “接下来,我心想:若是大公子,定然认得我俩,怎会与我动手?若不是,天下竟有这等巧事,人长得象,又用同一杆枪?莫若我报上家门观他如何反应。待我说出陈南岭与陈红英名讳来,那人拨转马头即走,我俩随后追赶,无奈不熟山路,况又是黄昏时分,被他走脱。”

  玉枝早已呆若木鸡。半晌方回过神来,道:“二哥怎样说?”

  蒋吉道:“二公子也不太相信,让我俩等着你一起先行一步。”

  玉枝立刻站立起来道:“如此,何不趁早赶去?”

  孟荣笑道:“天色已晚,明早再走也不迟。”

  玉枝叹口气,复又坐下来,道:“此事红英姐可知?”

  蒋吉吓了一跳:“我的四公子这样一件云来雾去的巧合之事,怎敢告诉小姐?怎样告诉小姐?倘真是大公子如何是好,倘不是大公子又如何是好。小姐近几年才有了笑模样,经不起半点风吹草动。”蒋吉呷了一口茶,道:“此事我俩只告诉了二爷,他吩咐我俩去你们庄上偷偷请二公子出来一趟。”玉枝点头问道:“此处距白螟山有多远?”孟荣道:“此去西行过一个县,在曹州地界。”三人叙谈了片刻,吃了酒饭各自安寝。

  第二日清早,蒋、孟二人因要赶路,草草洗漱罢,来叫玉枝起身。见隔壁屋内似无人住过一般,玉枝早不知去向。蒋吉谓孟荣道:“孟兄这小子连夜走了。”赶忙下得楼来,付了银两,骑马向西便追。

  直赶至晌午也未见玉枝的踪影,二人俱信:玉枝必是走错路,因玉枝徒步而行,怎及马快?只是未到螟山先失了一位这如何是好,二人后悔不迭:当与他同处一屋才好。蒋吉对孟荣道:“前边有家客栈,莫若你先住下等他,我再返回查找一番,寻没寻着都在那客栈与你再见。”

  孟荣道:“只好如此”

  蒋吉仍按原路回去,放缓马速细细寻摸。走回大半程也未踪影,算计时间与距离,若他在这条路上此时早该遇着,显见他择了另一条道,无奈之下蒋吉只好先回客栈。

  玉枝行至半路,忽见前方有一条河,河水并未封冻,然河上却无有桥梁可供过往。玉枝心道:“这算什么路?难道人们冬时尚要涉水而过?”

  忽听有人大声道:“将军莫慌急,我来渡你”,玉枝打量四下无人,只有一艄公撑一独木舟向这边急速行来,料想是艄公在与自家搭话,立刻道:“敢问老丈所称将军何在?”艄公哈哈笑道:“你倒来问我,真是有趣。”语音未落,已将舟划至玉枝脚下,玉枝见那独木舟乃一大圆木,稍一动便晃个不住,实在不便站立,若落到水中断不是闹着玩。遂道:“老丈这舟也能渡人?”

  艄公道:“舟虽小可渡众生”,但听身后有人接住道:“心虽大只容一人”,当真是珠声玉音。玉枝惊愕回头,见一美丽少女玉面似姣月,凤目若朗星,朱唇丰腴欲滴,黛眉好似弯剑,行至玉枝身旁,玉臂轻舒,挽住玉枝翩然上舟,素袍飘飘恰似仙子凌波,眉宇间却隐含一丝哀怨。玉枝茫然无措。

  转瞬,那舟儿即到对岸,艄公用篙一挑,玉枝飞身上岸,未及言谢,艄公已撑舟而去,兀自唱道:“舟渡人,人渡河,渡河如渡人。”玉枝心下大乱:“何处听得此歌?如此耳熟,那少女也似常见。”急回头去寻,女子已然不见,顿感怅然若失,直如将一颗滚烫之心抛进了冰水一般。彷徨间,微觉手中攥住一物,将眼来看,原是块石牌,雕刻精美,中间有四个篆字:天河玉女。玉枝不觉‘哎呀’一声:原来是她。然,仔细用心去想,并不知在何处相见过。或许她还能回来?便痴傻地去等,直等到冬阳西下也未那少女身影,遂叹口气,动了动那僵硬四肢,才觉知自家竟站在河里,慌忙走回岸,把那石牌仔细放进怀里,继续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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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里余,玉枝见那脚下枯草没过膝盖,早已无路,回头望去,来时路也已被枯草掩住,恐自家必是走叉了,拔足往回。却寻不得原来路径,那条河也不见了。怎会如此?玉枝大声喊道:“我是在做梦罢,是否有人在此?叫醒我,我还要赶路,我这有礼了!”语音向四周散去,只见一盏昏黄罩灯向这方飘来。到得近前,玉枝看清来者是位老翁,高帽乌袍,一脸和气,老翁笑吟吟道:“我乃此处地公,但不知上仙因何到此?”玉枝不晓地公所言,只好请教道:“请问老公公此地何处?因何称呼我为上仙?”地公笑道:“此地名唤‘绝情坡’,有情人若打此坡过去,吃下那忘情酒,当即恩断情绝,成为陌路之人;无情人走过此坡,心如枯草,一世孤独。公子浑身灵光隐现,自非地界人物,当为上仙才是。此处凶情恶义,还望上仙早些回头去罢。”

  玉枝将信将疑:我何时成仙?地公莫非在消遣我?因惦记白螟山之行,玉枝遂向地公作揖道:“请问地公白螟山在何处?”地公道:“螟山相去不远,但需另一人告诉你,那人就在河边柳树下。”地公言罢提灯闪闪忽忽地走了。

  玉枝依言走过去,果又见一条河,比先前那条河又不同:河流湍急,浪花四溅。玉枝甚感恐惧,便沿岸边走。借着星光可见河边一棵大树下端坐一人。玉枝仗胆走拢去,那人年若四十,手持长笛,长发披肩,玉面清瘦,黑髯疏朗。听有人走来,即将长笛凑近嘴,呜呜咽咽吹将起来。玉枝心道:“这人却怪,我不来他不吹,既然吹,音律又不甚动听”只得暂且忍耐。那人一曲吹罢,睁开眼睛道:“你是何人?为甚偷听我吹笛?”玉枝紧忙道:“我本是一过路人,特向你打听归去道路,不是有心偷听。”那人望住河水却不指明道路,只顾幽幽地道:“人生如河水,远山不动水自长流,年华若早逝,岁月必将尽。”玉枝听了心里颇有感受,不由感激道:“多谢高人指点,我当铭记。”那人点点头,兀自横笛而吹,玉枝有些着急,但闻那笛声伴着流水声与方才不同,激越清扬,仔细听进去,尚有一丝苍凉和无奈。

  忽听有人低声道:“混帐小子,缘何元神出窍?”玉枝听得是师父之音,不由大喜道:“师父来得正好,弟子因贪图赶路,迷了道,尚望师父指点。”因将方才所遇讲述一遍,问道:“但不知那河为甚转瞬不见,而这条河又如此不同。”

  无尘大师面无表情,道:“难道你不记得天河有上天河与下天河之分?”玉枝疑惑地摇摇头,大师道:“遇事不可莽来,慎而动之,不然,枉费为师一片心思。”玉枝深深施礼道:“请师父责罚”。无尘将玉枝提起道:“还不速速归位”言罢在玉枝后背一拍,玉枝便飘飘悠悠向前一扑,哎呀一声。立刻有人道:“我的爷你可算睡醒了,也不怕冻出毛病来。”

  玉枝睁开眼睛,见是蒋、孟二人,不好意思笑道:“昨夜走得匆忙未及告知二位,多多包涵。”蒋吉道:“这不算什么,你怎地在此睡下了?”玉枝略一犹疑,喃喃道:“我也不知选这条路对不对,四下又无人可打听,走得困乏了便倚住这棵大树歇息,不想就迷迷糊糊睡了,幸亏二位来得快,不然我醒来还需找人打听路。”心念一动,想及梦中之事,不觉一阵恍惚,环顾四周,既无河水、艄公、吹笛人,也无师父,更不必说天河玉女。

  蒋吉问道:“四公子手中拿块石头做什么?”玉枝这才发现自家手中确有一块掌心大石头,忙合掌握住,笑道:“拿块石头在外睡觉,魂儿走不丢。”二人都笑了。

  天色将晚,孟荣道:“快些走罢,到前边找店住。”

  三人合乘两匹马,直赶出三十余里方寻得一家小客栈。蒋吉回头对玉枝道:“今夜与我同睡一屋,不然走脱了又要苦找。”玉枝低头笑了。

  开了房门,店掌柜拿出些酒肉、馒头,三人草草用罢,孟荣问掌柜道:“有马匹卖?”掌柜道:“三位是马贩子?”蒋吉笑道:“你好眼力,一眼看出。”掌柜道:“倒有一匹,只怕三位相不中。”孟荣道:“好与不好,明早看看便知。”

  次日一大早,掌柜将马匹清洗一遍,昨夜已喂了上好饲料,那马也有了精神。孟荣掰开马嘴,又抓起马蹄看了一遍,虽是匹老马,倒还可乘骑,便道:“我买了”

  三人各乘一匹马向西而去。

  到得曹州地界,又经两大镇子,前面便是白螟山。那山果然险峻,山高林密,杂草丛生,绵延数十里,正是山贼出没的好地脚。蒋吉道:“我等是否要等二公子一起上山?”玉枝一心想见识一下那人,便道:“不定非要撕杀不可,再说我等先摸清路径也是好的,还怕二哥怪罪么。”蒋吉点头道:“就依你,只是我等这般去,恐那人认得,不肯露面,倒不如你我扮成商人模样,或许他会显出真容也说不定。”孟荣、玉枝齐声赞同,就近雇了辆马车,买了些布匹、油盐之类东西将车装满,三人也换上华丽棉袍,藏起刀剑,稳稳当当向白螟山行进。

  此时已近晌午,阳光明亮,照得人懒洋洋,骡马走得也不欢畅,好似已行走百十里路困顿了一样。

  玉枝眼尖,见前方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有一男人正向这边张望。待走近些,只听那男人对车里恭敬道:“少奶奶,这下好了,有人做伴过白螟山,不必害怕。”玉枝行在最前,对那男人道:“你们也要过山么?”那人笑道:“正是正是,因听说此山有强人出没,我家少奶奶不敢前行。”玉枝道:“无须害怕,我等也要打此山过。”那辆车轿帘掀开一角,一丫鬟压低嗓音道:“张虎少奶奶说我们不识这帮人,莫上当,别再未落虎口,先入狼窝。”玉枝不觉有些生气,将头转向一边,不再搭理那男人,只待蒋吉二人上来。

  蒋吉上前来道:“少爷我们过了白螟山用饭,还是现时用晌饭?”玉枝沉吟未语,孟荣道:“少爷方吃过早饭不一刻,此刻想也吃不得东西,还是先过山要紧。”玉枝点头道:“使得”。蒋吉骑马先行,玉枝居中,孟荣赶着车随后。

  张虎冲玉枝笑笑,道:“这位少爷莫生气,我家少奶奶是个仔细人,请别见怪。”言罢赶紧松了车闸紧随而来。

  进得茫茫白螟山,只觉进了深山老林一般。山路两边荆棘密布,高树耸立,更兼山风阵阵,松涛滚滚,令人不觉有些胆寒。玉枝闪目向后看一眼,张虎神闲悠悠地赶着马车,跟在孟荣身后。六七匹马踏行在碎石路上,啪啪乱响。

  走了近一个时辰,蒋吉将马慢下来与玉枝并肩而行,低声道:“少爷快到那地方了。”玉枝心下一阵乱跳,不知是喜还是忧。一行人又向前走了一阵子,山上仍无动静。蒋吉有些纳罕道:“难道这帮人从此便金盆洗手,不做强人了?”

  再过一山嘴便可出白螟山,从山口已可看到外边景色,远处村镇上方袅袅升起炊烟。蒋吉暗道:“这一趟怕是要白走了。”张虎在后笑道:“快出山啦,平安大吉。”随即扬手甩出两计响鞭,吓得蒋吉三人与玉枝胯下马一齐翘棱起耳朵。蒋吉回头看孟荣,孟荣苦笑一下。

  忽然,玉枝叫道:“前边有人拦路!”

  蒋吉孟荣闻听,将眼去看,果见一条大汉立马横刀挡在山口处,身后有四、五个喽罗兵。蒋吉心道:“这伙山贼怎会在此处打抢?”转念一想,是了,走到这个地界已快出山了,大凡过客皆松下一口气,失去戒心,山贼正好杀个措手不及。但这位山贼却并非那日遇见那一位,此人身材长大,满脸胡子,也没有披挂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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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山贼放马过来,大喝道:“‘黑虎’在此,若要活命,撂下车马。”

  蒋吉探手自马鞍桥上摘下一把单刀,将衣袍略一掖,道声:“我先上!”纵马与大汉撕杀开来。那大汉力大刀沉,蒋吉虽然勇猛,无奈单刀难敌长刃,看看落败,孟荣去马车后解了坐骑,飞身上去,谓玉枝道:“仔细车上贵金东西”,舞刀杀上。

  山道本不宽,三匹马怎掉转得开?长刀竟不能痛快地施展。蒋吉与孟荣前后夹击,大汉疲于应付,无暇出招。蒋、孟二人只将那大汉缠住,并不痛下杀手,指望能将那施银枪的山大王引出。但任凭苦斗,山上并无任何动静。无奈之下,蒋吉使个眼色,孟荣使一招“劈山开路”,大汉刚刚躲过,见蒋吉单刀又到,忙用刀柄来架,岂料蒋吉使的是虚招,刀至中途忽然收回,此时大汉中路门户洞开,蒋吉怎能怠慢放过?手略一按马鞍、身子一荡、右脚闪电般铲出,大汉变招不及,正好铲中胸口,叫一声“痛死了”跌落马下。喽兵见大王被伤,发一声喊跑回山去。

  蒋吉下马、用刀逼住那大汉,孟荣去车上取来绳索将他捆了,丢在路边。蒋吉用手一拍张虎,笑道:“你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张虎惊愣一下,连忙施礼谢道:“多谢三位一路相护,只是我家少奶奶尚未答谢三位呢。”一撩车轿帘子,自车上下来一位少妇人,两手别在身后,微微笑道:“敢问三位高姓大名?要去何处?”孟荣略感愕然,问道:“此处已太平,你等自当速速离去才是,大家既然萍水相逢,何必定要知道我等三位姓名?”少妇人娇笑一声道:“奴家突然改变注意,要在此处等一个人,三位若有兴致不妨一同留下。”

  玉枝奇道:“你们却为何要在此等人?倘山上再下来几位武艺更强之贼,谁顾得你等?”

  少妇人瞟了玉枝一眼,道:“你这位小哥倒会体贴人,山贼来了奴家自有办法应付,你若有意,我车上备有上好酒菜,与奴家吃几杯如何?”

  玉枝闻言涨红了脸。蒋吉听那话不是正路,便不冷不热地道:“你这妇人休来逗弄我家公子,再不是你与那山贼是一家儿罢?”那女人笑道:“这位大哥怎样称呼?如何能看出奴家的来路?”蒋吉道:“这样说来,你当真是这山上贼人了。”女人将背在身后两把柳叶刀亮出来,冷下脸来:“我这里也懒怠与你等斗嘴,实不相瞒,我便是白螟山二当家柳叶眉,人称‘柳叶双刀’,若是舍命不舍财尽管来过两招,山寨也有十几天没有开张,却好遇着你们三个财神。”

  蒋吉不觉又些羞怒,但念她一女流之辈胜之也觉脸上无光,故而踌躇不前。孟荣也是这般心思,心下暗道:“如是红英在此正好斗她。”遂对玉枝道:“请少爷出马。”

  玉枝起初本不信这样一位女人家也会做山贼,而刚才蒋、孟二人力敌‘黑虎’时,自家还一心盼望打败‘黑虎’,也好让她们顺顺当当过山。后见其现出本相,一副得意洋洋气人模样,把自家一片好心肠当作驴肝肺,委实有些着恼。先前蒋、孟二人已擒了一个,此时正该自己出力了,闻听孟荣之言,好一个初生牛犊,当即飞身下马,挥掌劈向那柳叶眉。

  柳叶眉并未将三人放在眼里。蒋吉与孟荣那几下功夫她已见识过,没有独到之处,那位年轻人尚显稚嫩,想也不会有多深道行,因也不放在心上。及至玉枝飞身出招,顿时吃一惊,不独因他出招快如电光石火,更兼他所攻击部位也非寻常,他上来并未寻自己防守弱的要害部位偷袭,而是闪击攻击力最强的要害部位,且一击便中。柳叶眉右手刀被一掌拍下,当啷落地。不由尖叫一声,却并不慌乱,左手刀裹着霍霍刀光卷向梅玉枝。

  玉枝只念她一女辈,并不真正用力,左手顺势一划,掌风激荡,迫住刀光,右手刚欲拍击云门,突地收住。云门正在她圆鼓鼓的胸部上方,玉枝出招便显滞涩。柳叶眉毕竟不是俗辈,电闪之间,右手自刀下拂出一记“蝴蝶掌”,啪地拍在玉枝肩头,一阵钻心疼痛。倘换别人,只怕这一掌便会挫筋断骨。

  玉枝眉头一皱、身形如落叶舞风,旋飞而退,同时将两个大袖管抖开。柳叶眉不识厉害,见玉枝中招,只当他必败无疑,欺身便上。玉枝倏地闪至她身后,使出一招“云卷云舒”,倒如女人歌舞一般,袖管拂过柳叶眉后背,“柳叶双刀”登时颓然跪落地上,她从未听说过此种功夫,前几天,玉蛟龙便吃过此招的苦头。

  张虎一见二当家也败了,嗖地掷过一物,当空炸响,一团黄色烟雾立即四散开来,蒋、孟二人叫道:“不好毒烟!”拉了玉枝往后疾退。张虎与丫鬟趁机抢过柳叶眉向山上便跑。蒋吉、孟荣、玉枝三人撇了车仗和那大汉,绕过毒烟,悄然随柳叶眉等上山来。

  行至半山坡,蒋吉见那三人往一大石后一闪,只当他们必要借机观察后边动静,因也迅速隐去行踪,耐住性子等待。过了半晌也未见三人再露出头来,蒋吉满腹狐疑,过去一瞅,那大山石边有条石路,直通山上。三人顺石路相继渐进,左拐右拐,来到一石门前,蒋吉上前推一把,石门稳丝不动,孟荣道:“必有机关。”三人寻觅一番,也未见一个可供转动或推拉之物件。孟荣蹲下察看,道声“有了”,见那石门前地面粗糙,枯叶堆积,而傍边,假山臂一处地上被踩得乌光,显见那石门是个假门,不曾有人走过。假山臂上有棵石松,蒋吉上前抓住用力一转,嘎哑哑一阵响,假山开启一条缝隙可供一人过。三人大喜:这些鬼才倒修得好机关。玉枝抢先欲进,蒋吉一把拽住道:“少爷请退后”,玉枝感觉有些好笑。

  只听有人道:“还有哪个没进来?”跟着一位健壮女人走出来,看到三人,不待叫喊,玉枝闪身拂倒她,听听再无动静,方无声无息进得院里。

  那院落不大,静悄悄的,拾掇得干干净净。三人各寻一处藏了,蒋吉心道:“这那里象个贼窝?分明一小姐闺院。”自然他不知此处是后寨,正是柳叶眉栖身住处。大寨在东边,住着几位头目和数十个喽兵。稍顷,院东面月亮门打开,张虎引一人哗啦哗啦进来。蒋吉见来人顶银盔挂银甲,正是那日山下遇着那位,向后做了个手势,孟荣与玉枝悄然掩至。

  那人进一屋里,张虎便自行走开。单听一女人恨声道:“你是不是又与那烂女人做乐去了?我在山下拼死拼活,你倒在家自在快活。”男人懒洋洋道:“今日又不是我当值,何苦也下去跟住受罪?”女人呜咽道:“有朝一日我必宰了那个烂婆,收回你的魂儿。”那男人嘻嘻笑道:“我的魂儿就在你这儿``````”女人便哭出声来,略带娇气道:“我浑身又痛又麻``````”那男人道:“你且歇着,待我下山追上那三个泼才,宰了头与你消气。”女人道:“罢了,想那三个死鬼早已走远,你且助我解开穴,难受死我了,这个挨千刀的小子半点路数也看不出,当真有些怪异。”

  玉枝暗叫不妙,若是胡乱解穴,只怕当真伤了她。一矮身来到窗外,冲里边道:“且莫解那穴。”

  一阵甲叶响动,那男人自屋里走出来,看罢玉枝又盯住玉枝身后蒋、孟二人,对着冲来的二个喽兵摆摆手,有些气虚道:“莫非你等便是那打伤二当家之人?”蒋吉闻他一身酒味,紧着点头称是。那男人眼现出一丝冷酷,盯住蒋吉看。孟荣只看玉枝,观他作甚反应。

  玉枝正静静端量那顶银盔穿银甲之人,依稀看出些大哥旧时模样,顿时心头涌上五味来,眼睛现出泪花。孟荣上前冲那男人使个礼,道:“这位便是梅家四公子梅玉枝。”那人怔愣一下,端看玉枝,问道:“你是哪个?”玉枝颤声道:“梅金枝、、、、、、梅金枝是我大哥,我是四弟梅玉枝。”

  那男人闻听,苦笑一声,脸色一阵苍白,抬眼望住天空,慢慢道:“正是,他有个四弟叫梅玉枝,我听他说过数回,你与他的确有些相象”言罢盯住玉枝看,续道:“你到此特来寻我?”玉枝点头称是。那男人道:“只为那杆银枪和那副盔甲?”玉枝茫然点头又摇摇头。男人叹道:“莫非世间真有神灵?莫非世人真可被神灵感召?”

  蒋吉跨前一步,道:“你且莫乱感慨,我只问你是谁?何处得来那杆梨花百錾银枪?”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19

  “银枪?”那男人手抚银枪,目光迷乱,“银枪?梅大哥那杆梨花百錾银枪?``````”泪已顺他刻满沧桑之脸容扑簌簌淌下。

  蒋、孟二人不禁愕然。

  男人边哭边解了盔甲,双手托住向东边一房屋走去。

  三人随他来到屋前。一喽兵将房门打开,那男人蹒跚走入,将盔甲置于案上。玉枝见案上供着一副牌位,上写:梅金枝将军之灵。心骤然一跳,一阵凉意自小腹向上浮来,当即跪在地上,望住灵牌喃喃自语。

  那男人对住牌位,幽幽道:“梅金枝,你那笨蛋弟弟王天成最后一次与你说话。是,你待我若兄弟,教我枪法,授我阵型,我当你为大哥,言听计从,肝胆相照,这些本来都应活灵活现,可如今已被你毁了,你把它们捏碎了当风扬散,只剩下些虚影印在我心上`````这些本来可以留下来``````你本来已冲出敌阵本来不必血淋淋再杀回来本来不必阵亡``````只因敌阵中尚陷着我等七个兄弟,已撕杀了三天两夜了,吃过什么?!喝过什么?!``````什么人能为我们送些粮草来?``````”王天成泣不成声道:“有时,因太想你就痛恨你,愈恨你就愈恨自己,常常把自己吊起来,吊一顿哭一顿,当真是好受啊`````”

  王天成蓦地收住哭声,干笑道:“于是就穿上你遗留那副盔甲、提住梨花百錾银枪模仿你,想象你正在各处布防,正在跃马擎枪、驰骋疆场,想象是我已阵亡,想象是我死于敌阵中死首难寻``````可我能配穿这副盔甲?这样一副血性盔甲!”男人咬牙切齿道:“我是贱,醉酒睡女人,满身烂味,你也不必夜里常用枪指住我,骂我好似行尸走肉,我生不如死,我便喜欢这样,与你这个死人有何相干?我不能总背这沉甸甸的牌位到处东游西荡,你的确死了,胡参军将这副盔甲和银枪托付给我时我知道你就死了,你再英雄你死了``````”王天成突地声嘶力竭道:“你别总阴魂不散,我当真不愿再想你,我不愿再跪在这破牌位前想你了,我再想你再骂你也活不回来你,你走罢,回你阴曹地府去,还做将军去,横竖有人会将枪甲送还府上,你那最后心愿也已了结,我也办完了差使``````”王天成颓然倒地,佝偻着身子呜呜恸哭。玉枝也跟着哭了。

  蒋、孟二人一阵劝,王天成渐渐止住悲声,却用眼瞪视孟荣道:“你是谁?为甚来劝我?你又懂什么?你生来只知管闲事。你也与我一样到黑水河走一遭试一试深浅,你尝过甲叶被河水冻在身上那种消魂滋味?你尝过三天两夜水米未粘牙饿得腿软眼花浑身发冷头冒虚汗还要底气十足地对军卒道‘把辽军赶过河我等就有肉吃了’的酸楚?你历经过同在帐前听令的兄弟第二日却眼睁睁被辽军乱箭射死在自己马前那种痛与惧?你们都没有,因也不必多言,枪与盔甲在此,你等速速拿去,替我做成此差。”

  三人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一女人道:“大当家也太差池了。”众人回头看,原是柳叶眉。只见她面带冷笑道:“若似你这般说,我等皆没历经过这些苦痛,一定须天天吃受你那些嘲弄和数落?如此才称你们这些经过战阵之人意?”

  王天成也不甚理会她,转过身去,双手抚面,长吁一口气。

  柳叶眉又冲蒋吉等三人道:“今日之事权做大水冲了龙王庙,我既不知三位是有备而来,更不知是大当家故交兄弟,先时略有得罪,请包涵一二”言罢艰难将礼使全。玉枝心下倒觉不过意,忙挥袍扶她一下,顺便解了穴道。柳叶眉立刻笑道:“看不出小兄弟还有这样好手段,方才吃了我一掌,过来我给你揉一揉。”

  玉枝涨红脸,不觉后退一步,道:“打什么要紧?不必费心。”

  王天成嗔她一句道:“你只当人家也是山上这档人,混使乱为。”

  柳叶眉笑道:“奴家只给他揉揉肩头又没要揉别处”道罢与蒋、孟皆笑了。

  众人相互一笑泯怨,若一家人一般。王天成谓蒋吉三人道:“天色将晚,倘不嫌弃且在山寨小住一夜,明早下山正好。”大家齐声叫好,玉枝道:“山下还有车仗和``````”。柳叶眉立刻笑道:“你不说我险些忘了”当即差人下山去取‘黑虎’和车仗。回头又吩咐喽兵杀鸡宰鸭,自己亲自操持酒肉去了。

  不消半会儿,四个喽兵又急火火跑回来道:“不用提‘黑虎’爷了,有人提他上山来了。”王天成道:“是谁?”玉枝忙道:“莫不是我二哥到了?”蒋吉道:“我去看看。”玉枝随身而去。

  不一刻,二人引铁枝进得山寨,大家相互见礼,玉枝接着路上话茬把方才情形略述一遍,铁枝复又站起深施一礼,道:“既是我兄长故交,梅某当以兄相待。”王天成连道:“惭愧惭愧,我实无脸面去拜访两府老少,今日相见,倒让我寻得个台阶下。”

  及至席间提及枪、甲之事,铁枝道:“这两件王兄遗物还请王兄妥为保管,待日后择机送过去。”

  王天成苦笑道:“为何?各位带走岂不省却再费力?”见众人默然不语,遂又道:“也罢,待我长长胆气,再将枪甲送过府去。”

  二更时分,玉枝听到窗外有风飒然而过,一丝阴冷气息悠地透进,不由打个寒颤,低声自语道:“怪异呀”,忙将衣衫穿扎停妥,吹灭蜡烛贴近门旁,院中再无动静,心道:“莫非是巡夜鬼路过?”便悄然开门,闪出户外。先去汝雯那方探看一番,并无异常,有心相问,又怕搅扰她安睡,遂扭身上了屋顶。

  周遭虫声唧唧,微风不起。夜空金钩倒挂,地上树影婆娑。

  玉枝轻启天目,凝神于睛,撒目四看,见一人影儿戳在一间房门前,动也不动。房屋中倒有一丝昏黄光亮透出。“原来在此”,遂纵身飘行过去。

  那女鬼竟未觉察,自门逢向里边偷看。须臾,自语自叹道:“早知现在这般倒不如不进王府。”

  玉枝跟着吃了一惊,顺门逢望将进去。一女人王妃打扮,正伏案沉睡。身后半截蜡烛烛光摇曳,红泪滚滚。玉枝方待上前问那女鬼情由,忽觉肩头被人轻拍一下,惊愣回头,见不远处一位白袍书生正向自家招手,紧忙过去。那书生低低声音道:“尊下莫非是三罗王阳间好友梅公子?”

  玉枝立刻喜上眉梢,道:“正是在下,敢问兄长高姓大名?”

  书生伸手执住玉枝,低声道:“在下是阴界地府二罗王,请公子借一步说话。”二人一同上了屋顶,玉枝紧忙施礼道:“哎呀,久仰大名,不想今日能见。”

  二罗王还礼道:“惊动梅公子,请勿见外。”

  玉枝笑道:“说那里话,在此得以相见,正是我与二罗王有缘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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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罗王也笑道:“公子言之有理,万事皆因缘分而起。”

  “三罗王最近可好?”

  “三罗王也忙得紧,年前,公子相助收了蠡城二煞,三罗王因此获受封赏,特嘱咐我在京城见着你,务必当面道谢。”

  玉枝摇手道:“不值一提,倒是三罗王及时出手,在下才没有被双煞吃掉;又有二罗王挫伤双煞元气在先,多少人免遭横祸,在下正该好生向二位道谢呢。”

  二罗王轻声一笑,面向门前女鬼,低声道:“这位婆婆今日当归地府,现时需与二王妃道别,只有半盏茶工夫,过时她将回不得地府。这期间恐有哭诉,只怕二王妃难以承受,闹出声来反而与她不好。二王妃前世有功于地府,请公子暗中助她一回。”

  玉枝立即道:“在下当倾力相助,只是她二人现处阴阳两界,如何交谈?”

  二罗王微笑不语,取出一枝笔,在手心写个字贴近嘴唇吹将过去,那女鬼登时现出人形,回头向这边使一礼,轻启房门进去。

  玉枝喜道:“好法力!”

  二罗王道:“只是个虚影。如此便有劳公子。”随即化做一道清风去了。

  玉枝十分羡慕。

  二王妃听得有人亲热声音低唤,睁开惺忪睡眼,一见之下,悲喜交加,“姑母?”跪着过去抓住姑母双手,哽咽道:“姑母别这又是一场梦罢,您老身体可大好了?”

  姑母含泪点头道:“已大好了,香儿可想煞姑母了”搂住二王妃痛哭起来。

  半晌,娘俩忍住悲声,二王妃抽噎道:“姑母别怪香儿不能近前尽孝,香儿实在身不由己。”

  姑母用力点头道:“姑母自然明白,香儿不必难过”,将二王妃拉起坐下。

  二王妃依偎姑母怀中,道:“香儿不能随意出王府回乡,您老人家如何也不来看我呢?”

  姑母微微叹道:“姑母一个乡下婆子总进城看你,只怕让人家笑话,碍你在别院太太面前也抬不起头。”

  二王妃更觉悲伤不已。无意中看到姑母额头角一块刺眼疤痕,坐直身,问道:“您额头这块疤痕怎样得来?”

  “不小心碰得”姑母将头发向下拨拉一下遮住疤痕,转过脸去,道:“我不小心摔了个跟头。”

  二王妃骂道:“这帮可恶可恨下人,如何伺候您的?”

  “不怪他们,是我自己不小心。”

  二王妃又问道:“我近日总觉心神不宁,常被噩梦缠绕,不知被甚么妨着了。妹妹可好?她到底嫁给哪家公子?”

  姑母怔愣半天,慢慢回头来,望住二王妃,再难忍住,泪水滚滚淌下。

  二王妃心先凉半截,急问道:“到底如何?姑母只管讲来。”

  姑母用手捂住嘴,身子猛烈抖动起来,泪水顺手指逢哗然流淌,“我没保住姝儿、、、、、、姑母该死、、、、、、”

  二王妃抱住姑母,咬牙道:“我本一直不信贾义会善待咱们,可他太善伪装,我又只顾自家名分地位,让姑母妹妹受苦了。如今看来,真是丢了西瓜拣回芝麻,此后,我不再顾及这些,定将您与妹妹接到京来。”

  更鼓声声,扰人好梦;冥路遥遥,断人香魂。

  姑母听到一声悠长低呼:上路了。惊慌起身,连道:“姑母不好,姑母要去了,香儿救你妹妹、、、、、、”语音尚在,人被一阵风卷走。

  二王妃惊恐叫一声:“姑母”便即晕死过去。

  玉枝伏在屋顶,见那婆婆被一阵怪风自屋中抽走,又听二王妃一声惊叫再无动静,情知有变,本待只身前去,终觉不便,因飘身落到汝雯门前,轻叩房门。

  房门迅即打开,汝雯闪身出来。玉枝吃惊道:“你早醒了?”

  汝雯道:“原也没睡下。”

  玉枝道:“正好,二王妃怕是已晕过去。”

  汝雯道:“我听到了,这就去。”当即如穿花蝴蝶般飞跑过去。

  刚转过屋角,但听‘雨荷院’院门被人擂得通通直响。有人喊道:“王爷驾到,快开门!”

  汝雯与玉枝四目相对,这是怎的?汝雯急道:“你且回屋,我来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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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生与一王府护院光着膀子慌忙跑出来开门。王爷进门一脚踹倒福生,怒声喝问:“二王妃可在此院?”

  福生惊恐答道:“是、、、、、、没有、、、、、、在、、、、、、”

  “到底在还是不在?”

  “在,小的巡、、、、、、巡更时,看到二王妃与汝姑娘在一起。”

  王爷哼道:“一派胡言,与我带路。”

  玉儿紧忙将灯笼挑在前边行走。王爷回头骂道:“死丫头,娘娘都服侍不好,无用!回头找你算帐。”

  福生战战兢兢往前走。玉儿喊一声“娘娘”,福生喊一声“汝雯姑娘。”

  王爷吼道:“别乱喊乱叫,替谁叫魂儿?”

  转过一条短廊,福生弓身道:“请王爷稍候,小的去请娘娘。”

  “不必了,本王已经到此,岂差这几步”

  福生哭腔道:“小的怕王爷您累着。”

  “难得你现在有了孝心,正经往前走。”

  福生引王爷一干人来到汝雯房前,屋内烛光通明,福生轻轻拍了几下门,颤音道:“王爷驾到。”

  屋内并无声响。

  福生回身道:“怕是去了别处。”

  王爷呼出一股酒气,问道:“这是屋子甚么人住?”

  “是汝雯姑娘住、、、、、、”

  话音未落,门吱地开了。汝雯闪身出来,冲王爷道个万福。

  王爷问道:“二王妃可在屋内?”

  “二王妃日前随我学了一套剑法,这几日不练生疏了,今夜特来雨荷院问明,”随即向屋内叫道:“娘娘,王爷来了。”

  只听得当啷一声,刀剑落地。二王妃欢声道:“王爷,”提住裙角出来,跪地道“奴家不知王爷驾到,多有失礼。”

  王爷道:“起来罢,明日再请教也不迟,何必黑夜过来。”伸手将二王妃拉起。

  福生摇晃几下,手中那盏灯笼扑哧失落脚下。

  王爷又道:“这阵子,各处刁民闹事,盗匪横行,连京城也未能幸免,方才王将军派人来报,一家绸缎生意大户遭了祸,两个护院连同主子脑袋都搬了家。二王妃不在自己屋中,出来乱走,让本王好生担心。”

  二王妃道:“王爷如此厚爱奴家,奴家自当粉身以报。”言及此,泪水已扑簌簌落下来。

  王爷爱怜道:“方才没惊吓你罢。”又指住玉枝那间屋子,问道:“是谁住在里边?怎不出来见本王?”

  汝雯凑至王爷耳边,红着脸低语几句,王爷哈哈一笑道:“既如此,本王不怪他。”

  铁枝见玉枝自屋中走出,一副懒散相,笑着问道:“怎地这二日不见你去王府?”

  玉枝道:“在王府无事可做,白吃人家饭菜甚是无味,倒不如回来。只是也没觉胃口好。”

  铁枝笑道:“去王府,不是还可见到汝姑娘么。”

  玉枝道:“清印师傅现已回王府,我怕见她。二哥是否又要出门办事?”

  铁枝点点头。董俊和黄彪打外边进来,道:“大哥东西备齐了,上路?”铁枝嘴上答允,眼睛看玉枝道:“别在外边待久了,惹出是非,最近京城有些乱。”

  黄彪道:“让老四随俺们一起去罢,省得待在家里大哥又不放心。”

  铁枝摇头道:“不便当,还是让他多陪老舵主些。”随即与二人去了。

  玉枝有些失望,回屋去呆坐片刻,又去黄老舵主处说会儿话,也是有一搭无一搭。惹得黄老舵主笑道:“你也不必在此遭罪陪我,你那心思早飞走了。”玉枝无精打采地一笑,道:“您老人家总爱拿我寻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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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舵主正色道:“这种滋味谁都尝过,你若不去,说不定人家姑娘自己寻来,劈头盖脸一通呲,想你当真似‘罗锅腰’摔在石板上,不直也得直,到时你不熨帖也得熨帖。”玉枝闻言哈哈一声笑,心中顿时涌上一阵甜意。

  王珑进来略显慌张道:“有两位大哥请四公子出去说话。”

  玉枝便即往外走。老舵主道:“别急,我先看过再说。”

  三人来到院子,见来人装束一样。黄老舵主走上前,略使一礼,问道:“不知二位是哪府那院贵差?”

  内中一人道:“您老无须问,我俩只为梅公子而来。”

  黄老舵主笑道:“但不知我家梅公子又得罪了哪一位贵人?”

  另一位温和道:“我俩也不知,只是奉命办差,哪位是梅公子?”

  玉枝走上前,清音道:“我便是。”

  差人道:“好得很,请公子随我俩走罢。”

  玉枝回身对老舵主施礼道:“老伯请放宽心,我看看便回。”

  黄老舵主拍拍他后背,道:“千万小心,别跟人家扭。”

  玉枝牵出花斑忽雷暴随二位差人出了城,径向北去。

  行若四十里路,饶过一片林子,前边晃然出现一湖,湖水清澈,波光粼粼,周遭树木葱茏,鸟语啾啾,倒真是个极幽静所在。

  玉枝下得马,随二位差人走至湖边,便听到一阵萧声,呜呜咽咽,好似在与老朋友倾诉衷肠。遂停足不行,循声去找,正见西边凉亭中一位红袍公子对湖弄萧。一曲吹罢,差人请玉枝过去相见。

  待那位公子转身来,微展笑靥,玉枝不由松口气,笑道:“原来是公主殿下”随即单膝跪拜道:“梅玉枝叩见公主殿下。”

  安阳公主道:“起身罢,今日我倒没成心让你跪。”

  玉枝微笑问道:“不知公主传在下来,有甚吩咐?”

  公主也不答,只背手沿湖边慢慢行走。一直行将百十步,公主蓦然回身问道:“说说你们此后家中情形。”

  玉枝疑惑不解,端看公主,那玉面秀容为湖光辉映,更显光彩夺目。

  公主微笑道:“自然是你们离京以后,家中诸位情形。”

  玉枝顿时恍然,微笑道:“离京时,我尚在母亲腹中,半路上母亲生下我。听说那时母亲没有奶水,是一头白鹿儿献乳,救了在下小命儿。”

  公主半信半疑道:“如此说,你是喝鹿奶长大的?”

  玉枝点点头,也不知因何要与公主说这些。

  公主笑道:“怪不得你难以驯服,原来如此。”

  玉枝‘嗨’了一声,道:“请公主勿笑话才是。”

  公主轻声一笑,问道:“令尊令堂身体可好?”

  玉枝先谢了公主,答称甚好,又感稀奇道:“莫非公主殿下认识我父母?”

  公主点头道:“正是,我小时常吃你家饭,令堂大人做就一手好饭菜,比御膳房还可口。”

  玉枝惊呆呆地问:“当真?”

  “自然,我还常与你几位兄长玩耍。你三哥最混,相比之下,金枝倒有长兄之风。”

  玉枝闻听此言,心中打翻了五味瓶,绝料不到安阳公主与梅家还有如此缘分。只是为何从无人提及安阳公主?

  公主淡淡笑道:“这本已成往事,不该对你提起。只是这等景色,萧声一起,也难以自禁。你来京原想谋个甚么差使?”

  玉枝顿觉与公主有份亲近感,老实答道:“原想随二哥做个镖师。”

  公主有些不屑道:“做镖师有甚出息,倒不如象你兄长一般从戎,将来做得大将军也不枉托生男人一场,更可光宗耀祖,便是撒血疆场也虽死犹生。”

  玉枝道:“公主言之有理,只是我平素守不得规矩,怕是难做将军。倒不如做一游方侠士,或助人为善或救人危难,皆可令我快乐一生。”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23

  公主思忖一番,略略摇头道:“倘你做得一任清正廉明之父母官,造福一方,岂不也可广施善举,救许多人于危难?”

  玉枝摇头道:“自古迄今,有谁可自自在在地做好官?做官便身不由己,本来可向东,却有时不得不向西。正如汝雯言道:时下做好官要比做坏官难多了。”

  公主闻言冷笑道:“只怕未必,在我前朝颇出了几位清官,获受万民景仰。那位汝姑娘怕是危言耸听罢。”

  玉枝未置可否,只是笑笑。

  安阳公主又道:“今日令你到此,不为他事,只为那日王将军对你使了鞭子,我心下不安。你若有甚要求回头尽可提来。顺便提醒你,那位汝姑娘绝非寻常江湖侠女,你不可得意忘形。”

  玉枝本待谢公主挂怀,及至听到后边一句却觉刺耳,因诧异道:“殿下何出此言?”

  公主道:“本公主见得人多了,自然也能看透一些东西,虽说那些颇有城府之人善于伪装,时日一久,难免露出破绽。”

  玉枝摇头道:“我不甚信”

  公主面色一端,道:“你不信我方才所言?”

  玉枝坚定道:“我相信公主见多识广,看人入木三分,只不相信汝姑娘是个有城府善伪装之人。”

  公主哼道:“你以后吃到苦头,自然会明白我今日所言不虚。罢了,王将军怕是在宫中等急了,你是否随我前去?”

  玉枝道:“多谢美意,改日罢。”

  公主不再多言,轻轻拍下两记掌。两位差人牵过一匹龙驹,雪一样洁白,服侍公主跨上,随即与公主一同离去。

  玉枝静静呆看,心如乱麻。不晓公主此时在想甚么,也不晓她今日因何重提旧事。想及她方才对汝雯所下断论,心中老大不快。因寻来花斑马怏怏回城。

  一直到镖局门前,方才将马勒住,花斑忽雷暴兀自兴奋不宜,原地乱转。王佩听得声响出来,接过马缰道:“四公子有人等你半天了。”玉枝道声‘多谢’三步两步进屋。

  汝雯起身相迎,微笑道:“可算是回来了,可曾有人难为你?”

  玉枝勉强笑道:“没有,你来多久?”

  “大半天了。先洗过脸,喝口茶歇歇气再说话”

  玉枝一口干了一杯茶,见汝雯面露不安,问道:“你背着师傅来得?”汝雯摇摇头,目光清澈略透出忧郁。玉枝看着她,心里道:“她这般神态,任谁能相信她会深藏而不露?”

  汝雯见玉枝眼中显出烦乱神色,平静道:“你若还有事情去做,我先回王府。”

  玉枝忙道:“我能有甚么事,你且做,我再喝杯茶”咕嘟咕嘟又连吃两杯。汝雯笑道:“可惜了那壶好茶。”

  玉枝道:“我被召去见安阳公主来。”

  汝雯点头道:“我知道,且是去城北湖边相见,她想让你做官,你却没有答应。”

  玉枝惊呆呆地道:“你若不是跟踪我,便是仙女下凡。不者,怎会知道如此清楚?”

  汝雯笑道:“真是呆子,你脸上都写着,一猜便准。”

  玉枝涎着脸道:“如何便猜准了?”

  汝雯道:“我听王爷说过,公主正为皇上招贤纳士,你本有一身好武艺,又吃过王云鹏算计,公主正好借此笼络你,顺便释了你与王云鹏之间过节。只是你秉性散漫,不受约束,故而推辞。”然后似笑非笑道:“试想京城之内,除了她与我,谁可令一枝心神不宁?”

  玉枝将信将疑道:“如何便知是在城北湖边相见?”

  汝雯道:“出西城之路是黑土填基。而出东城门一条大路,去往宝仁寺,路上细碎石子遍地,难以扬起尘土。一条小路北去四十余里,直通湖边。去年王爷还带二王妃去游玩,恰巧我与师傅也随行,那条路却是黄土路,你一脸黄土不是说去了那里?况听那马儿声,定是刚跑出欢劲便停了,自然不乐意,也就三四十里路罢。”

  玉枝弓身做揖,笑道:“姑娘果然城府极深。”

  汝雯白他一眼,道:“这怎叫城府深?只是聪明过人、料事如神罢了。”话音未落,自己先笑将起来。

  玉枝也哈哈笑了,道:“我与姑娘相比,不啻笨牛与灵猴相比。”汝雯娇声笑道:“谁许你自己作践自己。”随后又叹道:“我两日不见你,你即有些生分,若是十天半月不相见,只怕早已将我忘记。”玉枝近前来,轻轻一搂她双肩。汝雯垂下眼帘偎在他怀里。

  玉枝道:“一是,见了清印师傅我即不知如何走路,二是王府似个阎王殿一般,愈想见你却愈不敢去见。两日不见你,我做甚么事都没有精神头儿。”汝雯嘤声道:“我也是这般感觉,心说你若再不来,我就永不见你,还是我沉不住气。”正想起什么来,嗤地笑了,道:“你猜,那夜我是如何将王爷搪塞去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24

  玉枝道:“我在屋里只听王爷哈哈一笑,说了句话,不晓你怎样编排他的。”

  汝雯凑近玉枝耳边道:“我说,梅公子替我到荷塘采荷花,不留神坠落塘中,现在正光溜溜躺在被窝里,如何见王爷您呢?”

  玉枝立刻圆睁双眼看着汝雯,道:“哪个许你这般作践我?”汝雯挣脱了怀抱,笑着往后躲,连道:“再也不敢再也不敢。”

  二人笑闹一阵,汝雯停下来道:“昨日我去见二王妃来。”

  玉枝问道:“她没有甚么事罢。”

  汝雯道:“昨日她只给我讲了个故事。从前,有两个姐妹,自幼父母双亡。姑母为了看顾两个小侄女没有嫁人。可此后日子却甚是艰难,时常有地痞恶少前来侵扰。不得已,姑母只好带着两个孩子投奔一房远亲。那远亲名叫贾义,极有善名,慨然收留下姑母和两个孩子,姑母称呼贾义为表哥。惟怕表嫂厌弃,姑母起早贪黑地干活。如此,姑母心里倒也踏实,因两个孩子总算安顿下来,不受惊扰。大姐十二岁那年,恰逢京城一家王府下来选丫鬟。贾义便对姑母说:女儿家进了王府便同进了天堂,若有幸做了王妃,一生享不尽荣华富贵。姑母本不想让孩子远离自己,但表哥言道:在乡下女儿家除了嫁人生火做饭,还能有甚出息?姑母被说动,答应表哥让大姐香儿去王府。表哥又说道:还需二百两银子做保金。这便愁煞姑母,哪里讨换这么多银子?却又怕孩子当真失去一次进天堂机会。因请表哥想法儿。贾义道:先由他将保金垫上,待日后大姐有了再偿还。姑母想都没想便应了。

  大姐进王府后处处小心伺候,时时笑脸应答,因容貌娇美且乖巧伶俐被配给王妃娘娘做使女。又不知熬枯多少夜,流了多少泪,十四岁终被王爷收为贴身使女,十五成为妾,十八被立为王妃。但等名分有了,便请大王妃派人回乡下搬取姑母和妹妹来京。岂料,大王妃甚为恼火,斥骂一通,说道:若不安心伺候王爷,满脑子想三想四,便收去王妃名分。那时,有许多貌美使女争爬主子位,大姐也怕自家多年辛酸白吃,多年哭泪白流,只好暂且忍耐。后来姑母带妹妹随贾义来看过大姐一次,姑母想让妹妹也留下,大姐没有答应,姑母和妹妹只住一天便转回乡下。”

  玉枝听得入神,见汝雯只顾捧着茶杯不动,便催她快讲。汝雯将茶杯倾过来给玉枝看。玉枝紧忙斟上茶,道:“大姐若然不能随意出王府,可让贾义将姑母和妹妹送京来见,或在京城给二人租间房屋住,不是皆好?”

  汝雯笑道:“我也这般问过,大姐也是这般想法,恰巧表叔贾义来王府看王爷,大姐便如此说了。表叔先点头后摇头道:你姑母那人总觉一乡下婆子来京给你丢脸,待我回去再说道说道她。临走时,大姐将自家所积攒三千两银子悄悄送给表叔,一来感念他收留姑母和她们姐妹,且为她垫银子进王府;二来若姑母和妹妹不愿来京,拜托表叔回去给姑母重新安个家,雇上几个佣人。余下银两由表叔支配。表叔满口应承。又过年余,表叔捎信来道:姑母故土难离,且一切尽皆如意,让娘娘不必挂心。王妃心下稍安。又过二年,王妃再次请求王爷恩准她回家看望姑母和妹妹,此次王爷破例答应。大姐回去看过姑母和妹妹,见二人生活倒也安逸,心里踏实多了。贾义此后也不常来。大姐每次派人去家里看,回来都说:姑婆很好,妹妹也选好人家,只待稍大些便嫁过去。

  日子久了,大姐心里又无端不安稳起来。尤其近日常做噩梦,梦见姑母满身是血。大姐派人回去探望,回说:姑婆、妹妹均无事。大姐不放心,想亲回一趟。王爷以路远又有强人出没为由始终未允。大姐便想到,寻一妥贴之人替她回去探看究竟。”

  玉枝‘啪’地一拍桌子,怒道:“这个狗屁王爷凭甚不让回去?二王妃也真正糊涂,休管姑母怎样想,差人将姑母和妹妹一并接来住在京城有甚不可?”汝雯低声道:“我可没说大姐便是二王妃。”玉枝道:“我再笨也听得出来。”

  汝雯道:“我猜其中不会这样简单,只怕那贾义从中使了手脚。”

  玉枝不信,道:“他有多大胆子敢从中使手脚?”

  汝雯紧眉道:“按常理,姑母自当领妹妹来京住下,二王妃又供得起花销,怎会寻由拒绝呢?”

  玉枝却道:“二王妃也该将妹妹留在王府。”

  汝雯道:“王府上下你盯着我,我瞅着你,别看对外人颐指气使,里边之人皆似在油锅边上跳舞,稍不留神,便被人炸了。若是王府住着舒服,大姐焉能不留下妹妹?”

  玉枝点头道:“如此说来,二王妃倒不如撇了王妃不做,带着小公主回乡便了,何苦守着那个狗屁王爷,遭这等罪。”

  汝雯叹道:“做王妃难,做了王妃想做回平民更难,便疯了傻了也得关在府里做样子看。”

  玉枝将头乱摇,道:“偏那些姑娘死活都想做王妃,不是飞蛾扑火么。”

  汝雯笑道:“也不可怪她们。一是不知做王妃辛苦,想见王爷都不是件容易事。二是,做就王妃之位,表面上当真风光无限,锦衣玉食,里外有人伺候,看下人不顺眼,打骂随意。”

  玉枝冷笑道:“怪不得尽叫‘主子’呢,原来有这等好处,幸好你不是‘主子’不然、、、、、、。”

  汝雯似笑非道:“不然怎样?”

  “我宁可做和尚也不见你。”

  汝雯立刻气哼哼地道:“你还想做和尚?你还敢不见我?”起身来乱拧玉枝胳膊。

  玉枝求饶道:“你又不是主子,我也不会真做和尚,何苦犯急?”

  汝雯不依不饶,用头来拱玉枝,定让玉枝收回话去。

  玉枝道:“说出去话,射出了箭怎能收回?”汝雯抬起头道:“我不管你怎样,总得让我高兴才好。”玉枝见她面生娇容,目含痴情,丰唇娇艳欲滴,更闻满身清香淡淡,直觉浑身血脉怒涨,呼吸急促,不由张开铁臂将她紧紧抱住。汝雯登时浑身柔若无骨,芳心动如惊鼓,玉面灼热似烧,眼前茫茫无物。待感觉玉枝一张火脸紧贴住自家热脸,一颗心儿迅即又窜到嗓子眼,顷刻间,便将那滚烫双唇紧紧吻住,嘤咛一声,双双飞上半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24

  王珑在院中将花斑忽雷暴喂饱,用手摩挲几下,揪住鬃毛跳上去,花斑马打个响鼻,略一窜蹦,一来没有马鞍,而来没有想及,王珑竟被生生抛出,哎哟一声,趴在地上。惊动了屋内一对依依鸳鸯鸟。

  玉枝跑出门来,赶紧上前将王珑扶起。王珑愁眉苦脸道:“这畜生随它主子脾性,好赖不分,见人撩蹶子。”玉枝哈哈笑了,道:“实在对不住王二哥,今晚我请你吃酒。”

  汝雯刚走至房门口,听到王珑这句话,自家偷偷一笑,转回屋去。

  玉枝将王珑扶到厢房安顿好,王珑道:“不碍事,你去忙罢。”玉枝见他神色自如,料也无妨,重回自己屋中。一见汝雯,倒满身不自在起来。汝雯脸上羞云未退,扭捏转身过去。二人半晌无语。

  到底汝雯有心,先斟了杯茶递给玉枝。玉枝接过,道:“多谢。”将茶一口喝干,笑道:“你脸还红呢。”汝雯闻言更是不胜娇羞,伸拳来打。玉枝立时将手叉在胸前,道:“暂且停战,我有话对你说。”汝雯道:“你说”

  “若是你有空闲,陪我一起替二王妃办趟差如何?。”

  “你为甚有此想法?”

  “二王妃与姑母道别时,二罗王也在场。”

  “这又怎样?”

  “但凡罗王出来,必有大德之人或大恶之人离阳世,再不就是有冤情。”

  “看来二王妃真是选对了人。”

  “选对甚么人?”

  “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

  玉枝顿时笑了,道:“二王妃对我又不熟识,怎会选我?”

  汝雯嘻笑道:“一是她问过我,我夸奖你来。二是她三试公子,见你为人老实,武功好,又不为财色所动,故而选中四公子你。”

  玉枝惊奇道:“她何时试探我来?”

  汝雯叹口气道“若是被你看破,也不会选中你,想这若大王府只有二王妃是个可交之人,此次你我一定办好这趟差。”

  玉枝慨然道:“在下定当不负姑娘所托。”

  汝雯笑道:“你别酸了,明早我来约你一起走。”

  玉枝大喜道:“一言为定。”

  次日晨,玉枝汝雯策马行之西城门处,见守城官兵分成两列逐个搜查过往行人。玉枝停住马对汝雯道:“怎又出事了?”汝雯道:“莫理会,随我来。”二人引马上前,汝雯手中握住一牌儿晃动几下,道:“奉定阳王之命出城办差。”

  兵士尚未及反应,汝雯已将牌儿收至腰间,方待离去,只听有人笑道:“我常在王府走动,怎没见过二位差人?”玉枝扭头去看,靖威将军王云鹏背手自城楼踱出。

  汝雯也识王云鹏,只得下马来见,玉枝随即不情愿下得马来,抱拳施礼。王云鹏笑道:“这般一见礼,大家可就熟得多了。”又对玉枝道:“梅公子,多日不见,你竟有长进了,听说你在王府已有些名声,常有美人相伴左右,该恭喜你才是。”

  玉枝笑道:“将军出言讥讽,莫非有些眼妒?”

  王云鹏哼笑道:“我走得阳关道你走得独木桥,我眼妒甚?”

  汝雯道:“王将军是否有话要问?”

  王云鹏道:“二位若着急赶路,本将军也就不为难了,请到城楼里登记姓名。”玉枝应声而去。

  签罢名,辞了王云鹏,与汝雯牵马出城。

  一路上二人倒似鸟儿出笼一般,大声说笑,放马追逐,好不快活自在。忽一日,清早起来汝雯即愁眉不展,玉枝问之再三,汝雯只摇头不语。玉枝无法儿,只得陪她默然而行。

  沉默大半日,遇见一小酒官,玉枝让汝雯去林边等他,自己进去买了二斤熟肉一壶酒,去林边依汝雯坐下。汝雯接过酒先喝一大口,却呛得咳个不止,玉枝忙伸手拍她后背。

  汝雯堪堪止住,眼泪都呛将出来,兀自笑道:“不惯对壶饮酒。”玉枝松一口气,道:“你终算开口了。”汝雯低头一笑,道:“看你那着急神态样儿,我心里好生喜欢。”玉枝道:“你这叫甚话?我着急你欢喜。”汝雯偎着他撒娇道:“你愈着急我愈欢喜,可不可以么?”玉枝点着头道:“好得很。”汝雯笑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25

  玉枝喝一口酒,道:“幸好此处有酒买,不然,有银子也是枉然。”汝雯点头道:“对极,银子并非可买到一切,但得卖处才可买。便似男女之情,更非金银能买卖得来。人生本自短暂,遇欢乐处自当尽情欢笑。”玉枝笑道:“你这番言论倒如我师父所言,在下当铭心谨记。”

  汝雯道:“我教你走马射箭,却不想做你师傅,只是作为交换,你须教我如何在阴阳两界行走才好。”玉枝笑道:“这怕是本公子天生异能,如何教得?你为甚要学在阴阳两界行走?”汝雯哼一声,道:“便有鬼妹鬼姐再来纠缠,我也能应付得。”

  玉枝闻听,心里先犯起狐疑,遂道:“我一人应付足矣,何苦让你跟住受累?”汝雯道:“谁知你到时会不会犯糊涂?再来个方姑娘怎办?”玉枝闻听,心下真正为难起来:若此时方舟当真站在面前,我当怎办?依汝雯性情必起争端,而方舟柔弱些,我自当护她,只怕汝雯又会伤心欲绝,倘她伤心我自然更难过。心念及此,当真哀伤起来。

  汝雯紧盯玉枝神态看,不觉慢慢冷下脸来,道:“你若真想她了,我也不拦你,我与你一同见她,横竖做你鬼妹妹,倒胜过在你身边做汝雯。”玉枝闻言又惊又怒,道:“你说甚么!?好端端地说出这番话来。她不过一孤魂,如何不可怜她反而每每与她争高下?你若有这般朋友我定然善待于他!”

  汝雯怔愣住,眼泪在眼眶打转,脸涨得通红,道:“心爱之人焉有不争之理,不然,何苦离乡飘荡来寻?”随即哭出声来,“我也非真要与她争高论下,不过是怕你情心难定,此后再遇别家姑娘管不住自己,做出糊涂事来,损了你我这份情意、、、、、、唔、、、、、、”

  玉枝听罢,哎呀一声,道:“是我错怪你了,笨头笨脑之人,请勿一般见识。”

  汝雯本待冷他片刻,不想玉枝此言一出,再难忍住,以袖掩口又笑了。笑罢,复板起脸道:“你若知错,便跪下赔礼。”玉枝见周遭无人,当真去跪,汝雯紧忙伸手扶住,嗔道:“男人膝下有黄金,怎能说跪便跪。”玉枝笑道:“能给你下跪也是一种福气。”汝雯道声“甚么话”紧紧将他抱住,舒心地笑了。

  眼见太阳正当头,天空却有些阴了,黑云向南汹涌而来,风也渐渐变凉。玉枝抬头看罢,道:“莫非有雨?”汝雯道:“怕是罢,赶紧走。”玉枝道:“等一下”,自家跑回酒官又买来一壶酒和几个火烧一起包了,提着上马,往西北驰去。

  行不到三里路,斜风挟急雨哗然到了。二人躲闪不及,登时浇透,玉枝见汝雯满头青丝散乱,锦袍裹紧身上,大声道:“去林中避一避罢。”汝雯尖声笑道:“我喜欢在雨中骑马飞奔。”玉枝也大笑道:“你真正一个疯姑娘。”催马跟上。两匹千里驹蹬风踏雨,欢掠飙弛,溅得水花四射。直下五六十里路,那雨也渐停了,汝雯收住马速,玉枝随即跟上,二人相视片刻,突然仰天长笑。

  待笑够,玉枝道:“需寻个所在将衣服烤干。”

  汝雯遥看前边水雾蒙蒙中好似有房子,遂道:“到前边找罢。”

  “使得”。二人放任马儿慢跑,一边看雨景,一边说笑。汝雯突然一指左前边,笑道:“一枝快看,那儿有头小花牛吃奶,真正好乖巧。”玉枝顺指望去,果见河边一头花牛犊子正一拱一拱地吮吸大花牛奶吃,吃一阵儿便蹦跳着转圈撒欢。一老汉头带斗笠,身披蓑衣蹲在一边看。

  汝雯笑道:“一枝吃鹿母之乳也是这般乖巧?”玉枝闻听心下升起一股温情,道:“不是,母亲用碗接来喂我。”

  汝雯幽幽叹道:“偎依母亲身旁当真既温暖又安心。”

  玉枝笑道:“若是想家便尽早回去,探望父母后再回来。”汝雯看了他一眼,又是一声叹息,欲言又止。玉枝心道:“家在何处?不妨带我去看望一下二老。”汝雯倒似看懂他心思,低声道:“我慢慢都会告诉你,需得赶上合适机缘。”玉枝忙道:“我没有想问。”汝雯抿嘴一笑:“你那双眼睛还能瞒过我?”

  猛地,玉枝听得扑通一声水响,接着是一声苍老惊叫:“我那小花。”紧忙回头。老汉舍身往河里跳去。玉枝一催花斑忽雷暴旋急赶到河边。那老汉正抱住小花牛一沉一浮向下游漂去。玉枝望着滔滔河水一阵晕旋。老汉叫声愈来愈弱,惟独小花牛尚将头露出水面。玉枝咬住牙,颤抖道:“我来了。”双手一展,自马上跃起,飞扑河中,将老汉往上一托,老汉憋得脸血紫,一露水面大喘一口,又往下沉。玉枝脚底蹬住河床往上又一送。

  汝雯赶到河边,见玉枝跳下河,大急,赶在下游,纵马跃入河中。先将老汉往起一拽,玉枝随即露出水面,汝雯紧忙抓住不放,清斥一声,枣红马连人带牛拖至岸边。玉枝猛地一蹬河床,将老汉抛上岸来,随又把小花牛抛上来。汝雯一提玉枝同时飞离水面,跃上岸,枣红马随即上来。

  老汉吐出一肚子河水,缓过气来,趴在地上对住汝雯和玉枝淌下两道老泪来,道:“小姐公子救了我爷两条命,真是天地大恩天地大恩。”玉枝将他扶起,道:“老人家不必如此,遇这等火急之事怎可不顾。”老汉泣道:“小姐公子这份大恩德,老汉下辈子好歹变牛做马也要报答。”

  汝雯怪道:“你这老人家也糊涂,拼了命去捞小花牛,不知是你命值钱还是小花牛值钱。”老汉叹息道:“我一半死老汉还有多大用处?小花长大还可耕地,生犊子卖钱,比我命贵金。”

  汝雯摇了摇头走到一边。玉枝道:“老人家把牛拢好,趁早回家,莫再惊出病来。”

  老汉答应着,对玉枝道:“小姐公子若不急赶路,就到我家烘一烘湿衣裳再走罢。”

  玉枝点头称甚好。老汉见玉枝答应,脸上有了喜色,道:“我家就在前边不远,独门独院。公子小姐马快,先去屋里等我。”说罢,去怀里掏索一番,苦笑道:“钥匙落在河里,公子先去破锁罢”

  玉枝见汝雯站在河边不动,因对老汉说道:“老人家先请回,我俩随后就到。”

  老汉郑重道:“公子小姐千万过去,老汉酒饭等待。”

  玉枝道:“只烘烤衣服即可。”

  老汉道“千万过去千万过去”牵着大花牛走了。

  玉枝走至汝雯身旁,笑道:“方才让你吃受惊吓,实在对不住。”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26

  汝雯手捻动胸前一玉坠,眼睛泛红,盯住河水,道:“你也太过冒失了,你那命就这般不值钱?骑着马下去也好啊”

  玉枝嘿嘿一笑,将她拥在怀里。汝雯挣出来,瞪着眼睛看他,一字一顿道:“你若有差,我必随你同去,做你一辈子鬼老婆。”言罢,扭身走了。

  玉枝望住她那湿漉漉后背,喃喃道:“这说甚话”心里当真感动不已。看那河水,忽地惊道:“方才我竟下得水了。”自此,料想自家再也不必怕水。

  二人牵马往前走不远,果见一独户院落坐落在小山坡上,老汉正站在门前向这方张望。见二人到了,笑呵呵道:“恩人别嫌屋脏。”玉枝忙道:“老人家千万莫称‘恩人’。”

  老汉早将火盆备好,又搜寻些干柴,生开火。玉枝汝雯并坐火盆旁,湿衣服经旺火一烘,雾气腾腾。玉枝用力嗅了几下。汝雯问道:“你嗅些甚么?”玉枝笑道:“烤得落汤鸡出了气味。”汝雯格格一笑,道:“那是你身上气味。”

  老汉又抱些柴火进来,笑道:“是小姐身上出来了香味。”玉枝哈哈大笑。汝雯笑道:“你老人家别跟着他乱说。”老汉闻听此言,才知二人在说笑,仍自顾自笑道:“正是小姐身上冒出了香气。”二人又笑。

  衣服一经烤干,二人顿感混身舒坦。眼见天色将晚,玉枝问道:“老伯附近可有客栈?”老汉道:“前边不远倒有家客栈,三五里路。若小姐公子不嫌弃,就在这儿将就一夜,明早赶路。”玉枝有些为难,自己倒没觉怎样,只怕汝雯心中嫌弃又不好明说,遂道:“在此太麻烦老伯,我心里过意不去,还是去客栈罢。”老汉眼光暗淡下来。汝雯看在眼里,知道老汉不舍,又怕玉枝在此睡得委屈。因道:“老伯,待我俩回程再来看您。”老汉点一下头。

  玉枝去牵二匹马。汝雯一眼看到墙角一只花鸡刚杀过,还没拔毛,显然是为自己和玉枝备下的,心中隐隐不安。因叫住玉枝,低声道:“委屈一枝在此住一夜罢。”玉枝低低笑道:“只要你不觉委屈就好。”汝雯闻听深情看一眼,转身对老汉道:“老伯方才说烤鸡味,我俩正想吃鸡,却好你杀了一只,我俩便留下来如何?”

  老汉立刻笑了,道:“才刚我还心疼那只鸡,我自己吃了怪可惜,小姐公子不走正好。”汝雯心中一热,暗中对玉枝道:“再去买些酒来。”

  老汉紧着烧水烫鸡,汝雯帮不上忙,便找寻一木墩,坐在院中看。老汉问道:“小姐在家可杀过鸡?”汝雯心里一紧,道:“连见也未见一回。”老汉笑道:“千金小姐那里见过这些粗杂营生。”汝雯笑笑,问道:“老伯您贵姓?”“不贵姓张。”“怎不见伯母?”老汉叹口气,道:“走十六年了。”“为何在此荒郊野岭居住?”“老汉一个人图清净。”“可有儿女?”老汉硬声道:“没有。”随即将鸡洗好,用水泡了,自进屋去。

  须臾,玉枝提着两壶酒和熟肉跳下马来,汝雯将马牵进院中。

  老汉又洗些芦笋,一并与鸡煮了,又将米同锅蒸上。不过片刻,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玉枝口馋道:“幸好留下。”

  待饭菜做罢,三人围坐在方桌旁,汝雯早觉腹饥,也不饮酒,盛来饭吃。玉枝与老汉一人一壶酒喝将起来。酒上心头,老汉话语便多了,笑着讨问二人年龄与属相,汝雯代玉枝答了。老汉掐算一阵,笑道:“小姐与公子互为命中之人,只是相生又相刑。”汝雯停下来问道:“不晓老伯还会算命,何为相生又相刑?”老汉笑道:“早年随父亲跑过十几年江湖,学会糊弄人混饭吃。看小姐公子是富贵之相,自然是为了相生才相刑,相刑又能更好相生。”汝雯细细思忖,不由喜道:“老伯说得八九分对。”端起玉枝那碗酒敬了老汉一碗。

  吃罢酒饭,老汉已是大半醉了。汝雯将西间屋拾掇干净,老汉取出一套干净被褥,汝雯顺手接过铺就。老汉呵呵醉笑道:“这被褥原本算做女儿嫁妆里,是我亲手做就,人家嫌弃针脚丑又送回来了,小姐公子将就用罢。”汝雯闻听偷眼看玉枝,见他惊呆呆地看自己,心中既羞又喜。

  老汉将二匹马儿和自家两头花牛一同喂过,自去睡了。

  玉枝道:“我我去老伯屋睡罢。”汝雯听他语声颤抖,抿嘴笑道:“这屋干净些,今夜你我做回兄妹。”“使得”,熄了灯,合衣在汝雯身边躺下来。汝雯一把将他胳膊抱在怀里,低声笑道:“大哥莫胡思乱想”。“使得”。汝雯气息如兰香,咻咻地吹在玉枝腮边。玉枝心中几番冲动均被生生压下,单想:能让她自在又安逸地躺在自家身旁,不受半点委屈,感觉自家当真是既高洁又尊贵。此念不断回荡脑际,竟自渐趋心平气和,加之今日有些劳顿,不觉舒心睡去。汝雯听他呼吸渐渐平稳悠长,微起鼾声,知他已熟睡,心中不禁又喜又怨又叹:真是个呆子。但能与他这般共眠,心里既舒心又安详,此份喜悦也非同寻常,由不得在他腮边轻印一吻,心里摈去几分杂念,酣然而眠。

  次日一早,汝雯油然醒来,见玉枝兀自沉睡,忙闭上眼睛佯作未醒,懒懒地躺在他怀里,暗道:但愿白昼永远不来才好。

  直至老汉在院中喂饱马儿,大声咳嗦,汝雯才低声唤起玉枝。玉枝惺忪着眼下得炕去,汝雯拾掇好屋子,与玉枝一同出来。

  吃罢早饭,汝雯问老汉道:“老伯贾道镇离此还有多远?”老汉闻听,看着汝雯道:“小姐去贾道镇做甚?”“去看一位朋友。”老汉‘哦’了一声,道:“二十多里路罢。”二人随即告别老汉而去。

  行不多远,玉枝指着路边那间客栈道:“昨日便是在此买的酒。”汝雯点点头。又行二十多里路,前边果然有一村镇。汝雯指住路边一块巨石道:“那不是么”玉枝见巨石上刻:贾道二字。遂即道:“莫非到了?”汝雯点头道:“二王妃念叨过村边有块巨石,上刻贾道字样,必是到了。”二人跃下来,牵马进村,打听得贾家所在,径自来到门前。玉枝上前叩响院门,少刻,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一俊俏后生走出来,问道:“二位找哪个?”玉枝道:“我俩自京城来,特登门拜访贾义贾大人。”后生打量玉枝一眼,道:“请稍后,待我回老爷去。”汝雯当即有些不悦,低声道:“一破乡绅也摆这大铺面。”

  约有一盏茶工夫,门内走出一人:矮胖身材,淡眉细目,面容白净长着三缕黑须,甚见和善。那人抢先过来执住玉枝双手,笑道:“这个不懂事的孩子!竟让京城到来贵客在门外等候,真正造孽,阿弥陀佛。”

  玉枝看那院落,虽不及京城大户人家气派,此地恐怕再难找到这般大家院。因顺口道:“好大一处院落。”贾义笑道:“阿弥陀佛,全仗王爷娘娘施舍。二位贵客可是王妃娘娘跟前人?”玉枝点头称是。

  走进内院,呼啦出来男女老少几十口人,跪在院中迎接。倒让玉枝颇感意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汝雯微笑道:“各位不必多礼,起身去罢。”众人闻听齐齐站起身分成两列,将汝雯玉枝让进厅堂。

  宾主坐下,玉枝问道:“贾大人府上几口人?”

  贾义摇手道:“怎敢妄称‘大人’,呼小民‘贾义’即可。府上拢共三十三口子人,”道罢,摆手让众人退去,笑道:“大都是养在庄里吃闲饭。”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28

  汝雯问道:“不知娘娘家小妹宋姝儿嫁到谁家府上。”

  贾义一拍腿笑道:“看我这糊涂人,方才就坐在这儿,今日正好回来看我,竟忘了引见,造孽了,贵客莫笑话。”一边派人去请,一边问:“还没请教二位高姓大名。”

  汝雯将二人姓名报上。

  贾义笑道:“若是说句直率话,二位别见怪”。

  汝雯道:“请讲”。

  贾义道:“我看二位倒是天成地就一对金鸳鸯”。

  汝雯玉枝均没料到人家会说出这句话来,一齐红了脸。

  贾义抚掌笑道:“阿弥陀佛我当真没看走眼?”

  须臾,一位少妇木然走进来,一身素服,面如深秋之水,眼睛少神无彩,身后跟着那位为汝雯玉枝开门传话的后生。

  贾义道:“这是娘娘嫡亲妹妹,也是我小侄女宋姝儿。去年喜嫁这位知县大人令公子李惠柳。”

  玉枝站起来,冲李惠柳抱拳道:“方才有劳开门,多谢了。”

  李公子还礼道:“好说好说。”

  汝雯拉住宋姝儿手坐下,亲热问道:“二姐甚时成了亲?因何不去京城探望王妃娘娘?”

  宋姝儿淡淡笑道:“姐姐身为贵妃娘娘,处在王府也不易,只怕去了倒让她为难。况姑母刚刚过世。”

  贾义接住话头道:“上月方过了门,本应二人一起去京城拜拜王妃娘娘,可这路远,世道又不太平,怕路上出杈子没法向娘娘交代,就没让去。又赶上我表妹不幸去世。”言罢,竟自落下泪来。

  玉枝道:“员外无须担忧,此次我与汝小姐前来,便是欲接二姐去京城。”

  贾义咳嗦一阵儿,道:“怎好劳烦二位贵客?过些日子我也要去王府拜见王爷,正好一起走。”

  汝雯用眼睛盯着宋姝儿看。宋姝儿微微将脸侧过,道:“多谢二位贵客美意,待我选个吉日前往京城拜见姐姐。”

  汝雯又暗对玉枝使了个眼色,玉枝道:“既是如此,也不勉强。只不知姑母因甚病症去世的。”

  贾义突然弯下腰,猛烈地咳嗦起来。半晌方止住,紧忙端起茶来喝一口,喘息一阵,道:“可怜我那妹子命当真好苦,夜里去香堂烧香拜佛,出门竟神使鬼差摔了一大跤,头磕在那石几上,不想竟一命归了西。”言罢竟自唔唔哭了。

  玉枝叹息道:“也是姑母阳寿已尽。”

  贾义止住悲声,道:“你看我这人,一想起伤心事来就哭个没完,全不顾二位贵客笑话。”

  汝雯起身对贾义道:“我想让二姐带我去看看那该死的石几,请员外勿怪。”

  贾义道:“当得当得。”

  吃罢午饭,稍坐片刻,汝雯起身告辞。贾义吃惊道:“莫非府上招待不周,贵客这般匆匆来去?”

  汝雯道:“王妃不知姑母已过世,我俩赶回去禀告。”

  贾义又吃一惊,道:“我早已派家人进京报知娘娘,我只当二位贵客是娘娘派来看顾后事的”随后骂道:“这些家人真该死,吃饭一个顶俩,做起事来马马乎乎,不定去那里游玩了,想也是这几天就到。”

  汝雯从马鞍上解下一包裹,交与贾义道:“娘娘让稍来几块上好布料,给员外做几身新衣。”贾义再三相谢,方将布料收下。二人随即往外走。

  贾义见二人当真要走,忙将备得一大两小共三份礼物拿出来,让玉枝带上。玉枝也不谦让,斜系肩上牵了两匹马告辞而去,汝雯与宋姝儿也道了别。

  二人出了贾道村上马往回走。快到张老汉家时,玉枝勒住马,开口道:“倘这般回去,怎么交差?”汝雯立刻笑道:“哎哟我那四公子,就等你这句话了。”玉枝惊奇道:“莫非小姐看出些甚么?”汝雯卖关子道:“先寻一说话地方。”玉枝指着张老汉家,笑道:“还去老伯家罢。”汝雯脸上闪过一丝羞怯,点头称好。

  二人见老伯家上得锁,知道又去河边放牛了,便在门前坐下。

  玉枝道:“快说。”汝雯笑道:“你是否看出甚么破绽?”玉枝紧触眉头道:“我总觉那贾员外不甚地道,有些假。”汝雯点头道:“若心细些自会看出破绽,你可听到李公子开门时如何称呼贾义?”玉枝摇摇头。汝雯道:“称贾义为‘老爷’且言谈中眼神飘忽,说话气短,好似惧怕甚么,试想他本是知县之子,何须如此,这其中莫非有诈?”玉枝恍然道:“我听这李公子说话别扭呢,你这般一说,看来此人的确不地道。”

  汝雯笑道:“榆木雕心却有灵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29

  玉枝喜得一笑,又促眉头道:“如此说,宋姝儿不定嫁给甚人了。”

  “姑母虽是个乡下女人,然终究是娘娘嫡亲姑母,也算皇亲,既是过世,贾府上下只有二姐身穿孝服,其他人俱各红衣绿裤,可见姑母平素在贾府是甚地位。”玉枝‘嗨’一声,道:“若非你同来,我岂不白跑一趟?”汝雯亲昵道:“你自然也功劳不小,没有你那漫不经心地发问,贾义也不会自家紧张得咳嗽不止,我也不会看出破绽。”玉枝笑道:“你却在抬举我,我有甚好怕,经将贾义唬成那样?”汝雯眯眯笑道:“你愈是漫不经心,气定神闲,贾义愈觉你城府极深、高深莫测、神龙隐现,只因不知下面还待问甚么,故此愈加紧张。”

  玉枝哈哈大笑。

  汝雯接着道:“贾义若非心里有鬼焉能如此?”

  玉枝问道:“既然怀疑,当住在贾府暗中访查才对,如何便匆匆离去?”

  “住在贾府虽方便,他却白天黑夜处处防你,要想知道真情怕也不易。”

  玉枝更加佩服,起身对着汝雯做个揖。汝雯扯了他一下,玉枝看着她问道:“做甚?”汝雯用眼再看他,玉枝环顾四周,未见有异。汝雯踢他一下,娇声道:“二王妃为甚选你这么个木头人?”玉枝立时醒悟,难为情道:“天还这般亮、、、、、、”脸移过来,汝雯笑着将他推开,道:“晚啦。”

  夕阳落在不远处河中,似熔金般奔涌,一群水鸟喳喳地掠过河面,飞进对岸芦苇丛,周遭宁静而安详,绿草茵茵如毡,野花零星散缀。汝雯将头靠在玉枝肩上,赞叹道:“好美一副图!”慢慢地,眼睛涌上泪来,随着一声雁鸣,两行清泪倏然滑落。

  哞——,小花牛偎着大花牛蹦跳而来。张老汉望见二人,笑了。玉枝忙将马牵开,张老汉紧手紧脚开了门,将二人让进去。

  玉枝打开一件小礼包,见是干野味,因交与张老汉。老汉道:“可惜今日来不及做,得用水泡开。”玉枝道:“留着您慢慢吃罢。”

  待吃过晚饭,老汉道:“小姐公子去贾道谁家?”

  玉枝道:“贾义家。”

  “贾义家?”老汉怔一下又问:“公子与贾家是亲戚?”

  “非是,我俩自京城而来,替王妃娘娘办差”

  老汉闻言惊了一下,“二位是京城王爷府的人?”

  玉枝点头道:“正是。”

  老汉慢慢恢复常态,笑道:“我倒说呢,二位相貌不一般,不是小家小府孩子。”

  汝雯问道:“老伯是否认得贾义?”

  老汉眼睛顿时冒出怒气来,道:“要不是他贾善人,老汉也不搬出村来住。”

  汝雯面带喜色,问道:“老伯他怎么地您了?”

  “起初,都说他心好门路广,我找他帮我卖牛。卖过几茬牛,他却看上我闺女,要收为小婆,我不答应。他私下又送衣裳又送银子给我闺女,竟把我那死丫头扇惑动了心,一门心思要跟他。我一气之下,搬出村来住,再也没回去。”

  汝雯问道:“后来怎样?”

  老汉叹口气,道:“还是跟了去。”

  汝雯道:“若是愿意,别人也不可勉强。”说着话瞥了玉枝一眼。

  老汉道:“她怎知深浅?别人不知贾义,我却心里透亮,他对待女人好似对待鸟雀一般,别看他天天吃斋念佛。”

  玉枝吃惊道:“为甚这般说?”

  老汉将手乱摇,道:“说不得说不得,想起来头皮都麻。”

  汝雯问道:“贾义待您闺女如何?”

  “好也好不了多少,坏也坏不到那里去,她为贾义生个儿子,那小家伙机灵着呢。”

  汝雯见老伯说起那小家伙,脸上竟有喜气,笑道:“您见过宝贝外甥了?”

  老汉将头一扭没有说话。

  汝雯又问道:“老伯可知宋姝儿驾给哪家公子?”

  老汉摇头道:“不知。怎么?你们去一趟没有见过那闺女?”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38

  汝雯道:“没有。听说她嫁给那知县大公子李惠柳。”

  老汉摇头道:“我再也没进过村子。那孩子可真是老实得出奇,柔柔面面不说话。”

  汝雯问道:“贾家如何发得家?”

  老汉道:“先是依仗老祖留下的家业,后又置办上你们王爷的幌子,投机钻营,家也大了业也大了。”

  “如何置办得王爷幌子?”

  “我也不太知其中道道,只听说他要进京了,便招呼人送银子,连县太爷也来。贾家有两个香堂:一个专门供佛,还有一个专门供奉旧衣裳。”

  玉枝奇怪道:“旧衣裳有甚好供奉?”

  老汉笑道:“那也不是寻常人家旧衣裳,是你们王爷倒腾下的一件旧王袍,听说这感动了王爷又赏了件新袍子。”

  说着话,天也不早了,老汉催二人去睡。汝雯玉枝便道了安,一前一后进了西间屋。老汉微笑着摇了摇头,喃喃道:“礼道多,睡觉还道安。”

  二人听老汉鼾声一起,急忙起身,扎束停当,也不骑马,悄悄出了门,趁黑向贾道镇而来。二人俱有上好轻功,眨眼出去五六里路。

  玉枝见汝雯双眼在夜色中水亮汪汪,不由笑道:“谁看了这双眼不迷路才怪。”汝雯全神关注方堪堪跟得上,闻听此言,扑哧笑出来,飞掠速度顿时降下,索性停住不动了。玉枝转回来,道:“累了,我背你。”正好天黑四下无人,汝雯放开胆子,纵到玉枝怀里,道:“快走”,玉枝启动起来,跑了十几丈,汝雯连道:“好了好了,放我下来。”玉枝不听继续跑。汝雯娇痴起来,道:“累坏你,要心疼死我么。”言罢脸似火烧。

  玉枝何曾听过这等情话?不由满身酥软,慢慢将汝雯放下,四目相对,搅起春水如潮,由不得激吻连连。

  幸好夜风扫动芦苇惊了水鸟,喳喳一叫,又惊醒一对鸳鸯。二人迅疾分开,施展轻功往前飞弛。倒觉飞速更快。

  二更锣刚自响起,玉枝把手汝雯一同飘落至贾府中。汝雯对贾府更熟一些,白日宋姝儿领她转了一圈。二人先潜入后院,宋姝儿及姑母先前住的屋子都在后院。汝雯拉着玉枝隐在一假山后。忽地,玉枝听到一阵轻快脚步声急促而来,凝神望去,见一男一女一前一后提着鞋子走来。借着星光轻照,玉枝微感惊讶,那男人竟是李公子,那女人却不认得,因悄然对汝雯道:“你认得那姑娘?”汝雯摇摇头。

  那二人走进一堆花草丛间蹲下来。只听李公子压低嗓音道:“你都几天不找我,快想死我了。”那姑娘也低声道:“我也想你,只是爹看得紧。你我快些,别让他们看见”接住响起一阵解衣声。

  臊得汝雯赶紧捂住玉枝耳朵,向后退去。

  约一盏茶后,那李公子站出来,拉着那姑娘走到假山后倚住,低低叹道:“再过十一天李公子就来迎娶,你走了,我以后怎么办?”姑娘嘤嘤声音道:“我也不知,若有机会回来,我便找你,只是苦了你些。”二人低叹一声。姑娘又道:“时辰不早了,赶紧回去罢,这儿阴森可怕。”只听李公子泣道:“你与我逃出去罢?”“若被我爹抓回来还有命么?你莫伤心,我知你真心待我,好歹我一辈子也不会忘你。”那姑娘啜泣几声匆匆走了。

  李公子唉声叹气一阵儿,摇摇荡荡地移出假山,忽觉身后被风一拂,登时欲倒,双臂又被人架住,几落几起,呼地飞到墙外,想发声却使不出力来。惊魂未定,只听有人低声喝道:“你好大胆,敢做出这等下作之事。”李公子闻听顿时魂飞天外,身子一软瘫倒在地。那人抓了他一把,笑道:“小胆气,敢做不敢当。”

  李惠柳听口音不似本地,竟有些耳熟,仗胆来看,赶紧匍匐跪下,求饶道:“二位贵客饶过小的罢。”

  玉枝道:“你也不必害怕,你只说明你的身份,我俩不与你为难。”

  李惠柳心下稍安,道:“小人叫刘明俊,跟随贾老爷跑堂,白日假扮李公子,是尊照老爷吩咐做得。”

  “为甚要假扮李公子?”

  “李公子是个痴呆子,老爷怕露馅,才命小人假扮。”

  玉枝吃惊道:“这其中果然有诈。贾义为甚要把宋姑娘许配给一个痴儿?”

  “小的不知。”

  玉枝道:“你若肯讲实情,我便助你娶了那姑娘。”

  刘明俊顿时惊喜道:“贵客不是哄骗我罢。”

  玉枝道:“君子一言九鼎。”

  刘明俊从地上站起来,道:“此处说话不方便,去村外说”。

  “使得。”三人悄无声息地出了村,在那块巨石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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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明俊道:“让我从哪里说起?”

  汝雯道:“这李公子是何许人?”

  “他倒真是县太爷的大公子,从小痴傻,老爷做主说,也许让喜事冲一下会好些,就与县太爷商议:将李大公子接到贾府来,与宋姑娘成亲。”

  玉枝怒道:“这不是坑害宋姑娘么。”

  刘明俊道:“其实是老爷早就看上宋姑娘,不过想借李公子做幌子罢了。”

  汝雯顿时心中释然。心道:“贾义做这等不仁不义之事,难道竟不怕将来败露,娘娘降罪于他?”

  玉枝问道:“既是李公子与二姐成亲,如何又要迎娶你那为姑娘?”

  刘明俊长叹一声,道:“那姑娘不是别人,是府上千金小姐,叫贾翠珠,我俩好了三年多,老爷嫌我家贫,不肯将翠珠嫁给我。去年将翠珠许配给县太爷的李二公子,这月完婚。”

  玉枝又问道:“你可知姑母当真是自己摔在石几上致死的?”

  刘明俊将头摇得象拨浪鼓,道:“这个的确不知,也没听人说甚么。”

  汝雯问道:“你们贾府可有位太太姓张?”

  “有啊,你说的怕是三姨太太。”

  “她有个儿子?”

  “对”

  “贾义对她怎样?”

  刘明俊笑道:“老爷稀罕过的东西,那里还肯理会,只是对三姨太不一样,老爷不敢得罪她,大概因她平时厉害,又生了少爷。”

  “三姨太平时回不回娘家?”

  刘明俊闻听一乐,道:“三姨太又厉害又犟,听说出嫁时,因老爹做的新婚被褥不好看,被人笑话,一溜烟送回去,死活不要,气得她爹再也不理她了。”

  汝雯玉枝一齐笑将起来。玉枝道:“能否将宋姑娘约出来?”

  刘明俊道:“宋姑娘生性软弱,很少出府,此时又是夜晚,只怕不成。”

  已是三更天了,刘明俊道:“我得回去了,怕老爷有事找。”

  玉枝道:“这般时候他找你做甚?”

  “这老爷倒怪,不知怎地就冲你发脾气。有时深更半夜也找我,去了又没有事情。”

  玉枝道:“看来你家老爷生性多疑,你赶紧回去罢”

  刘明俊道:“还得仰仗二位贵客将我悄悄送回府里,若还有东西要问,明晚我当值,二更时去假山找我。”

  玉枝笑道:“只怕打搅你俩。”

  刘明俊闻听连忙问道:“不知公子怎生帮我。”

  玉枝刚欲说话,汝雯轻捏了他一下,遂道:“总之我必会帮你玉成此事。”

  汝雯玉枝将刘明俊送回贾府,便赶回张老汉家,悄然溜进屋里。躺下却久久不能入睡,既痛恨贾义又可怜二姐宋姝儿。

  汝雯哑音道:“明晚还得去贾府。”玉枝立即赞同:“无论如何也要将她带出贾府,只是在此进出太过搅扰老伯。”汝雯道:“明早去客栈?”随即又道:“只是老伯家当真很好,我竟不舍离开。”玉枝闻听心中起了涟漪,偷偷握住汝雯的手,汝雯却慢慢将手抽出,低声道:“一枝求你别挨近我,我难再抗拒了。”玉枝听她鼻息不通,用手一摸,原来已流下泪来。心下一震,低声道:“我纵然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你吃受委屈。”

  静默片刻,汝雯微叹道:“你我与他们毕竟身份不同,此时相刑便是为将来更好相生。只是方才我却想:真不如生在寻常人家,如他们一般。现时回过神来,我又想:我必定为你守住金玉之身,等你娶我过门。”

  玉枝嘿嘿笑道:“你真好傻姑娘。”汝雯伸手来扭,玉枝低笑道:“汝雯求你别挨近我,我难再抗拒了。”“还敢笑话我”玉手似猛蛇一般迅疾捏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39

  次夜,未及二更,汝雯玉枝即潜入府中。瞅准四处无甚异常,汝雯领玉枝跃过围栏,来到中院香堂前,低声道:“那个石几尚在。”玉枝见石几周遭地势平坦,怎能好端端地摔跟头?莫非有人存心加害?汝雯感到阴森可怖,低声问道:“你看出甚么?”“这石几平素做何用处?”“烧香用”“既有香堂,为何此处另设一香案?”“宋姑娘说女人进不得香堂,都在此石几前焚香祷祝。”玉枝略一沉吟,问道:“为甚贾义说:姑母是自香堂出来摔到石几上过世的?”汝雯凑到玉枝耳边道:“你有长进啦。”玉枝得意地一笑,又问道:“为甚女人进不得香堂?”汝雯道:“去寻刘明俊来问。”玉枝应声刚欲去,汝雯赶紧扯住他一起离开。

  玉枝见一脑袋倏地缩回假山后,料想是刘明俊。轻呼一声,刘明俊闪出来,满脸惊慌道:“我只当二位不来了,才刚去了哪里?”

  玉枝附在他耳边问:“府中女人为甚进不得香堂?”

  刘明俊惊奇道:“连这你也知?”遂道:“香堂供着一件宝贝,老爷怕女人带进污秽之气,从不许女人进香堂半步。”

  “你可知是甚宝贝?”

  刘明俊摇头道:“那宝贝锁在一大石匣里,共有三道锁,无人知道是甚东西?”

  “夫人、姨太太也不知?”

  “怕是罢。”

  玉枝拉着他来到香堂前,低声道:“能否将门打开?”刘明俊摇头坚称:“只有老爷一人有钥匙。”玉枝便让刘明俊带他二人到姑母房前去看。刘明俊将头一缩,道:“去不得,现在我们几个出来巡夜都不敢过去,白日走过门前都觉煞得慌。”玉枝道:“有我呢,你怕甚?”

  刘明俊见扭不过,只得硬起头皮手里握住玉枝衣襟转向后院。

  走近姑母房前,玉枝见门上挂一大铁锁,锁上竟贴一张驱鬼符。暗道:“汝雯所见不差,平白无故贴甚符?贾义心中的确有鬼。”玉枝又一人走至旁边一屋前,见门上也贴住一张符。遂回身问道:“这间屋是谁住?”

  “那是娘娘和宋姑娘住过的”

  玉枝一手领着一位行至东厢前,见一屋门锁上贴着个怪符,低声问道:“这间屋为何也无人居住?”刘明俊早吓得说不出话来。玉枝见状,只好带他离开此处,回到假山旁。刘明俊满脸煞白,浑身哆嗦,缓了好一阵儿才道:“吓死我了。”玉枝揶揄道:“为甚昨晚你两个人敢来后院,此时三个人倒把你吓成这般模样?”

  刘明俊臊得脸热辣辣的,忙道:“公子嘴下留情罢。”玉枝笑道:“你只说为甚那屋也空着房子,门上还贴着怪符?”刘明俊牙打得得道:“那屋原先住一姑娘,四年前被饿鬼咬死,脖颈都咬断了。老爷怕再出事便去崂山请来道符贴在门上。”

  汝雯玉枝闻听均觉身后发凉,玉枝便将汝雯搂在腋下,又问刘明俊道:“后院还有谁住?”“还有几个老妈子,姑母过世后都不敢住在后院,一并被打发回家了。”玉枝闻听暗道:“如此说,先前这后院如此阴森可怖,却只有姑母和宋姑娘几个女人居住,夜晚如何能得入睡?”

  刘明俊悄声道:“我去前院看看,二位贵客稍候。”从地上拣起灯笼点着,慌里慌急去了。

  玉枝低声问汝雯道:“你害怕么?”汝雯点点头。玉枝道:“若是能找宋姑娘出来相问或可知些内情,也可趁机将她带走。”汝雯道:“我带你去。”

  二人转到中院一处大屋前,屋内竟有一丝灯光,汝雯哑音道:“你且隐在一边为我了望”,玉枝点头答应。汝雯近前轻叩几下。半晌,门开了一条缝,一双冷眼望住汝雯,汝雯吓一跳,低声道:“二姐是我,可否进屋说话?”宋姝儿呆愣住,嘴唇蠕动几下,汝雯回望四下无人,挤身进去。宋姝儿仍没回过神来,汝雯去内屋查看一番,见床幔半开,一男人满脸傻相正自沉睡,再无外人,回至外屋,将宋姝儿拉到桌前坐了。

  宋姝儿穿戴整齐,脸色苍白,右手一直别在后边,汝雯微笑问:“二姐你手里所持何物?”宋姝摇摇头。汝雯道:“二姐若有甚顾虑尽管对我说来,我俩此番回来,便是要带你离开此处。”宋姝儿又摇摇头。汝雯心中自语道:“这是怎地了?”搬来一红杌子坐在宋姝儿身边,从锦袍领口提出一玉坠,温声道:“二姐可识此物?”宋姝儿盯着玉坠看,眼中渐渐浮现光彩,啪地身后坠落一物,原来竟是一把剪刀。汝雯吃惊问道:“二姐在提防谁?”宋姝儿搂住汝雯嘤嘤戚哭起来。

  汝雯抚着二姐瘦削后背,眼睛也湿润起来。

  凄哭半晌,宋姝儿方渐渐止住悲声,对汝雯道:“姑娘请即刻离去,不必顾念我,我自会了结一切。”汝雯见她语气坚决,目中透出一丝刚毅,与先前所见判若两人,又惊又喜又忧,忙道:“但得你能好端端地离开此处,便了去娘娘一番苦愁心思。”宋姝儿摇头道:“若是先前你来,或许我会随你走,此番则不同,姑母死得不明不白,我断不会此刻离开贾府。”

  汝雯心中悠然而生敬意,立刻道:“我俩也知姑母死得蹊跷,二姐既有此念,我俩当鼎力相助,你可知道些甚?”

  宋姝儿摇摇头,道“那贾大善人为人多疑又狡诈,极会伪装,我只有感觉却没有抓到把柄。你俩路数不熟,务必小心。”

  “放心。二姐如何怀疑姑母去得不明不白?”

  宋姝儿闻言低下头去,难过道:“此事当从何说起?”

  “贾义平素待你和姑母如何?”

  宋姝儿叹口气道:“此事说来羞惭。我来贾家时才四岁,不甚懂事,只觉表叔对人极为和善,待我也好。后来姐姐进了王府,我一人夜里害怕便搬到姑母房中。有天半夜醒来不见姑母,便哭着喊,姑母惶惶从外边跑进来。我问姑母去哪里了,姑母搂着我哭了半天,然后对我道:姝儿莫怕,姑母便瘸了瞎了也不会抛下你。其时,我并不知出了甚事,此后,便见姑母有时会一个人默默寡言,有时倒也会抱着我又说有笑。待大些时,无意中从姨太们说笑中得知,姑母被表叔诱惑过,我当时竟未知其意……”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39

  汝雯心下一阵恶心烦乱,腾地起身走至门口,略一顿,又回身来,道:“姑母怎可如此不自重?”

  宋姝儿哀叹道:“长大后,我搬回东屋住,有天夜里听姑母屋中有吵闹声,我刚打房门便见贾义匆匆往中院去了,我本不想进姑母屋中,但听得姑母哭得伤心,便由不得去安慰。姑母却抱着我说了些怪话:‘姑母纵是做鬼也不让姝儿少一根头发,前些年姑母糊涂,现在终于见到真鬼了’。此后,我经常夜里感觉有人在我门前晃,吓得我睡不下,因对姑母说起,姑母笑道:是我在你门前走动。我吃惊问:为甚?姑母道:我睡不着,帮你看门,让你睡得香。我怪姑母道:都被你吓死了,还睡觉呢。姑母开心地笑了,对我说道:阴间的鬼并不可怕,阳间的鬼才真正可怕。已有多年没见姑母这般开心,以后也未见。”

  汝雯问:“二姐可知后院东厢那位姑娘如何死去的?当真是鬼做得孽?”

  宋姝儿冷笑道:“那必是贾大善人做得孽,也是为了吓住姑母,他好趁机再做孽。姑母由此却把胆子吓大起来,常半夜披着白布,在后院乱跑,吓得贾义再也不敢来后院了。”

  汝雯叹道:“也是被逼的,不这般怎能护住二姐?”又问道:“那位姑娘是贾府甚么人?”

  “也是位可怜之人。家境早年败落,一姐一弟守着老母。姐姐为给弟弟凑足盘缠进京赶考,自愿卖身到贾府为奴。不想第二年春里即……”宋姝儿尤觉难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汝雯身上一阵发冷,因对二姐道:“我那朋友梅公子尚在外边,可否请进来?”宋姝儿点头应允。

  玉枝进屋即笑道:“我只当忘了我。”宋姝起身相见,略略寒暄,玉枝望着宋姝儿灯下之容,不觉一呆。宋姝儿问道:“不知姐姐怎想起要接我进京?”玉枝因将姑母托魂见二王妃之事大概一述。宋姝儿眼中涌上泪来,道:“如非姑母日夜守护,只怕宋姝儿也不得与二位相见。那贾义对我早起歹意,只碍得姑母机警始终无从下手。”

  玉枝有些生气,道:“为何不将此情告知娘娘,或暗中逃离此处?”

  宋姝儿道:“我与姑母早有此念,只无法行事。一是贾义一直暗中提防,威胁姑母道:当真要去京城必当半路截杀,权做被强盗劫财害命。二是便去了京城,贾义也要将他与姑母之间那点事抖搂给王爷娘娘们听,让姐姐在王府抬不起头来。再是他将王爷敬若神明,供奉王爷的旧王袍,王爷早就另眼高看他许多,又赐一件新王袍。有一次,贾大善人喝醉了,穿着王袍满院走,说自己就是王爷。”

  玉枝闪目见里屋床上躺一男人,小声道:“那位便是李公子?”

  宋姝点点头,又落下泪来,泣道:“这是贾义为掩人耳目使的伎俩。他原说将我许配给知县家李公子,姑母料定他并无善心,没有答应。怎奈知县却三番五次派人来提亲,贾义又说,成亲后姑母可随我一起住。姑母只道由此可离开贾义,遂应下这门亲事。不想成亲当日才知,李公子竟是痴呆儿。当晚,姑母便不明不白死在那个石几前。”道罢,宋姝儿伏在桌上痛哭起来。汝雯怕人听见紧忙安慰。

  宋姝儿咬牙道:“此前我只知见人便忍让,惟恐姑母跟着受姨太们责骂,现时既无后怕,我倒有心与那饿鬼以死相拼,却好他让我继续住在此处,该他命不长了。”

  汝雯与玉枝对视一眼,暗暗赞许。

  已是三更天。宋姝对汝雯玉枝道:“二位先回去歇息,我能守住自己。”汝雯担心道:“二姐不可与那贼拼命,他那贱命如何抵得了你那金贵之命?我俩就在你屋暗中潜伏,以防不测。”宋姝儿摇头道:“二位不必这般辛苦,实在不成,还有那位痴儿李公子,他把我当成他的大木偶。别人若动我,我一喊,他那痴傻劲也非常人可抵。”汝雯登时笑了。

  二人随即告辞,顺原路返回。汝雯被宋姝之举所感,不觉长了胆气,再过后院时,全无先前那般恐惧,心情也自放松很多。竟一时心血来潮,将自家头发放开弄乱,拖着尖声道:“我是鬼”。玉枝附在她耳边道:“阳间之鬼果真可怕。”说着飘然过墙,汝雯在后边抱住他,仍旧拖着声道:“你若辜负我,我就吃了公子你。”二人一齐嗤嗤笑起来。

  待路上讲起今夜初见宋姝儿之情形,汝雯慨叹不已,道:“若非二王妃送的那玉坠,二姐到现在也未必能去了戒心,与你我倾心交谈。想她这些年在贾家当真是非人非鬼。”

  玉枝道:“若姑母真是贾义所害,此时无凭无据,当真奈何不了他。”

  汝雯也害起愁来,道:“纵然有证据,料想贾义也会搬出王爷这把大伞护命。”

  玉枝道:“若有证据,我便一刀杀了那饿鬼。”

  汝雯摇头道:“如杀了贾义这个有名无实的王亲,张扬开来,必令王爷大失脸面,怪罪起来,反而害了二王妃。”

  玉枝认同道:“他敢这般胡作非为,凭他狡诈之性,必是将后路想好了。难不成就让他这般逍遥法外?只怕天理也不容。”

  汝雯故意笑道:“尚没证据呢,就乱给人家定罪。”

  玉枝后悔道:“那夜当问明姑母才好,省得费这些周折。”

  汝雯道:“一枝不是可日处阳间,夜通阴间么,便去罗王那里寻问一二。”

  玉枝忽然喜道:“请二罗王来验罪收他,既不得罪王爷又可解救宋姝儿。”

  汝雯也喜道:“这倒是个好注意,你快些通告二罗王。”

  玉枝便携汝雯来到河边,清音喊了三声:大阿罗王。迅疾阴风大做,汝雯浑身发冷,见那风愈来愈急,赶紧抱住玉枝胳膊。玉枝笑道:“我以为你胆子比我大了呢。”说罢,将她紧紧抱一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1 21:40

  片刻两男两女站在二人面前,其中一位惊奇道:“公子缘何知道阴间紧急讯号?有甚请求?”

  玉枝施礼道:“在下姓梅,是三罗王的朋友,原想向各位讨问些许阳间实情。”

  “公子想要打听何人阳间案记?”

  “贾道村贾义。”

  “公子与他有仇还是有恨?”

  “说不上是否有无仇恨,只是我一位朋友好似为他所害”

  “公子那位朋友叫甚名字?“

  玉枝一下子被问住,尚不知姑母大名,遂道:“便是前些时日贾家过世的那位妇人。”

  “原来是她。她到地府也哭诉过,称自家被贾义害死,请求罗王惩治贾义。二罗王派我等来贾府审问贾义,却得知:原是二人早有私情,因那日言语不和,推搡起来,妇人不慎摔在石几上一命呜呼。”

  玉枝闻听顿时心凉半截,心念一闪,问道:“还有无人去地府状告贾义?”

  那人摇头道:“没有听说。”

  玉枝听罢,暗自叹息,便对那人道:“多谢神差告知实情。”

  那人嬉笑道:“梅公子可有奖赏?”

  玉枝笑道:“银两在包裹里,待我即刻取来送与各位。”

  那人道:“那是阳间之物,在我这里不过是堆破烂。若能得你旁边美人一吻,便胜过千金万金。”

  玉枝登时怒道:“你若是戏言还算罢了,若是成心挑衅,休怪我不留情面。”

  那人一见玉枝浑身罡气暴现,连忙笑道:“原不过是句戏言,请公子息怒。”随即一阵阴风去了。

  汝雯在玉枝身后,只听得玉枝一人之言,也不晓玉枝听了句甚话顿时发怒。见阴风散去,随即问道:“一枝因何事发怒?”

  玉枝哼了一声,道:“真是个赖差,开口便要奖赏。”

  汝雯笑道:“这也值当你生气?也不可让人家白跑一趟嘛。”

  玉枝气道:“他倒不稀罕金子银子。”到底忍耐不住,便将那差鬼脏言告知汝雯。汝雯笑道:“这也不值当发怒,你是四公子啊,你只须笑着扇他一耳光便是奖赏。”

  玉枝哈哈笑了,道:“你更是损人不留情。”汝雯娇道:“我只要你不生气不上火就开心。”玉枝又把姑母告状一番话告知汝雯,汝雯也有些泄气。二人闷闷不乐地回到张老伯家。

  第二天清早,吃罢早饭,汝雯玉枝与张老伯辞行。张老伯看着二人恋恋不舍道:“若是不急赶路,再说会儿话,晌午做干肉吃。”汝雯闻听顺势坐在木墩上。玉枝请教老伯道:“四年前,贾府曾有位姑娘被饿鬼咬死,老伯可知此事?”

  张老伯道:“无稽之说,世间那里有鬼?分明是人中畜生做的孽,用鬼来掩人耳目是了。”

  玉枝喃喃道:“阳间为人,阴间为鬼。若是被人所害,为甚到了阴间却不状告那人呢?”

  汝雯立刻道:“或许她本就没去阴间,被锁在甚么地方。”

  玉枝惊喜道:“你这灵光脑袋早做甚去了?说不定那个奇怪道符便是锁鬼魂用的。”

  汝雯娇嗔道:“夜里一进贾府我便浑身发冷,那里有心思想其它事。”

  张老伯哈哈笑了,道:“你俩来住这两天,我这破屋当真有些生气,往常我只能跟小花大花说话。”

  汝雯心下一阵难过。

  老伯续道:“你俩虽不说,我也知道是为王爷查案来了,如今遇上疙瘩解不开,才闷闷不乐。”

  汝雯道:“您老还真好眼力,此番出来能遇见您,真是幸事。”

  老伯抚着胡须叹道:“我若有你俩这么双儿女,便是天天吃草也愿意。”汝雯闻听眼泪便即往上涌,略一犹豫,跪下道:“您老便收我为义女罢。”

  老伯兀自不信汝雯所言,惊颤颤地问:“姑娘不是说笑罢,老汉如何担当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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