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6 14:02

聊斋夜谈------精彩短篇集合

这是转自一个写手的帖子,他的故事很精彩,并且很有一些寓意。看故事,其实是在看本质。我一有时间就尽量转,希望大家喜欢。
第一个故事

食人

 1、
  沙子,还是沙子,漫无边际的沙子一直绵延到天际。
  楚生沿着沙丘起伏的脉络跋涉,起先,他还能在沿途看到一些半掩埋在沙丘下的骆驼白骨、商旅干尸,待到后来,触目所及却完全是一片黄沙了。

  他迷路了,迷路在这沙漠里。
  在沙漠中迷路,就意味着死亡。

  可是楚生还不想死,他还年轻。他开始狂奔,向着日落的方向奔去,水分迅速从他体内流失。
  落日是那样遥远。

  最后,楚生终于支撑不住,他浑身无力地倒在沙地上。他趴在地上喘息,象一条狗,他艰难地抬头看了看落日,落日已经靠近地平线,天色变得黯淡。
  忽然,楚生的视线被一样东西所吸引 ——— 那东西横斜着、矮壮地生长在黄沙中,就象一只巨人的手臂。

  那是一株胡杨!是的,是一株胡杨。
  有胡杨的地方就有水,我有救了!楚生一下从沙地里跳起,兴奋地大喊,力量仿佛重新回到了他身上,他连滚带爬地朝这株胡杨跑去,跑到近前,楚生看见胡杨枝上缀着星星点点的绿叶,这还是一株活的胡杨!

  楚生站在胡杨下,发现后面还有疏落的一大片胡杨林。
  而在这胡杨林深处,隐隐可见一角飞檐。

  2、
  威武的石狮、镀金琉璃的屋瓦、高大的院墙,虽然这一切都已经残破不堪,但依然彰显着昔日的辉煌。
  此处竟有如此大的一座庄院,楚生站在庄院外,内心暗自惊疑,莫非是海市蜃楼,或者是强盗的窝点?

  站了一会,终究是耐不住饥渴的煎熬,楚生壮着胆子,伸手推开庄院大门,跨过门后倒横的廊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边走,他边高声呼喊:“请问有人么?”
  声音在空荡荡的庄院中回响,震落了几缕积在檐角的黄沙,却是无人应答。

  半晌,楚生又喊了声:“有人在么?”
  这次,身后有低深的声音回答:“你找谁?”

  楚生被吓了一跳,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一个高瘦男人安静地站在屋角阴影里,双眼幽深地盯着自己。
  “我不找谁。”镇静下来的楚生抱拳一揖:“小生在沙漠中迷路了,胡乱走到这来的。”
  “哦。”高瘦男人简单哦了一声,不再询问,他转身走进左侧大屋。转身的瞬间,楚生瞧见他身后背着硕大的一个箱笼。
  这箱笼大得象一口棺材。
  
  高瘦男人走进大屋,忽然停下脚步遥遥对楚生招手:“外面风大,小哥也进来吧。”
  楚生见高瘦男人叫自己,便跟了过去。

  大屋内的布置甚是奇特,中间挖了一个深坑,坑内架着木柴。高瘦男人摸出火刀火石,点燃了火,在坑旁坐下,楚生隔着火堆,寻了块石头坐到高瘦男人对面。他举目四顾,发现在大屋一角还蜷缩着一位男子,这男子戴着防沙的斗笠,瞧不清面目,看情形是在沉睡。
  “这位兄弟同你一样,也是迷路到此的,他十分疲倦,正在休息。”高瘦男人指着斗笠男子,告诉楚生:“算上他,你是这月里第四个来这的人了。”
  “前面两个也是迷路的?”楚生好奇询问。
  “一个是迷路的,一个是来找人的。”高瘦男人的语调不紧不慢,空空洞洞。
  “他们后来呢?”
  “后来都走了。”
  “走了?”
  “走了。”

  是,应该都走了,难道还留恋这沙漠不成?楚生自嘲一笑,笑自己愚钝,笑罢,他又问高瘦男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
  “我么?以前有名字,现在忘记了,也不知道该叫什么。”

  “现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楚生见高瘦男人如此回答,料是有伤心往事,他识趣地转移话题。
  “都走了,只剩下我和内人。”

  此时屋外吹进一股旋风,把坑内火焰吹得‘劈啪’窜起老高,两人陷入沉默。
  外面的夕阳已完全坠落了,沙漠的夜晚凉得很快,有风声在屋外胡杨树林里盘旋,似女子幽幽的哭泣,又似女子飘忽的笑声。

  良久,高瘦男人见木柴已经全部燃烧,对楚生诡秘一笑,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匕首。
  楚生吓了一跳,以为高瘦男人要害自己,却见男人转身打开背后的箱笼盖子,握着匕首伸入其中用力切割,待他抽出匕首,匕首尖上已多了一大块肉。这肉似乎还是新鲜的,不时有殷红的血从上面滴落。
  只见高瘦男人把肉用一根铁钎串着,利索地架在火上烧烤。

  一会儿工夫,屋内弥漫起一股浓浓的烤肉香味。高瘦男人转动手上铁钎,闲闲对楚生说道:“长夜漫漫,我们各自讲个故事打发时光吧。”
  “好啊。”闻着烤肉香气,楚生咽下喉咙里的一口唾沫,高兴接口:“我是客人,抛砖引玉先讲个。”

  3、
  “讲个什么故事呢?”楚生拢起手,把身子向火堆靠近了些,微皱眉头思索。
  “就讲个真实的吃人故事吧。”他说道。

  “兰州城里,从前有一姬姓人家,这一家人深居简出,不爱与邻居来往。某年,城中小儿总是无缘无故失踪,官府派出精干捕快侦查也毫无消息,闹得人心惶惶。直到有一日,这姬姓人家的亲家爷来拜访,和姬姓家主对坐畅饮。这亲家爷是个善饮的汉子,很快就把姬姓家主灌醉了。他饮罢酒,口渴难当,见姬姓家主酣醉如泥,便自己去厨房找水喝。在掀开厨房水缸盖子的刹那,一样东西赫然映入他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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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6 14:03

楚生说到这,卖了个关子,笑问高瘦男人:“你猜这亲家爷看到了什么?”
  高瘦男人手中的肉已经烤熟,他撕下一大块扔给楚生,也笑着回答:“一定是个蒸熟的小儿。”
  楚生接过肉,冲高瘦男人一翘拇指:“厉害,正是一蒸熟的小儿。你说这人吃什么不好,偏要去吃人。” 
  “因为人肉好吃。”高瘦男人大口咬下一块肉,在嘴里“咯吱咯吱”咀嚼得津津有味。
  “我也讲个故事。”他嘟囔着说道。

  “从前有座庄院。这庄院人丁旺盛,庄主自幼习武,武艺高强。庄主三十七岁的那年,娶了一房娇妻。他的娇妻不仅貌美如花,更善解人意、体贴温柔。”
  “庄主爱他妻子,爱到痴狂的地步,并渐渐由爱生疑。”
  “他交游广阔,总是要出门办事,于是老担心妻子独自在家会有不轨行为,会给自己戴绿帽子。终于有一天,他不堪这种担心的心理重负,便把妻子缚了,整日背在身上,连出门也携带着妻子。”

  “世上竟有如此疑心重的男人?”楚生吃惊。
  “这还不算什么呢,他后来觉得就是这般整日背着,亦让人不安,思索良久,他觉得还是把妻子吃下肚子塌实。”

  楚生握着手中的肉,嘴张得大大的,几乎忘了咀嚼,半晌方问道:“他吃了么?”
  “吃了。”高瘦男人狠狠咬了一口手中肉:“他每日里吃一块,就这样把妻子活活吃了。”

  冷风再度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到楚生后背,他打了一个激灵:“真是惊心动魄的故事。”
  “故事还没完呢。”高瘦男人冲楚生一笑,露出雪白的两排牙齿。

  “他妻子被吃光了肉,却竟然未死,那副骨架在他背后箱笼中时刻哀哀哭泣,哭自己命苦,哭不能长久地陪伴丈夫。他听她哭得伤心,便也伤心起来,毕竟,他本是极爱妻子的。于是他问妻子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长相厮守?妻子告诉他,只要让她也吃些人肉,就可以重新长出肌肤,这样她便永远不会真的死去,永远可以陪着他。”

  “他妻子这般说,恐怕已经不是人,而是妖了。”楚生叹息。
  “人又如何,妖又如何,都是要寂寞的求生。”高瘦男人瞪了眼楚生,继续说道:“他犹豫许久,终不忍心看妻子痛苦哀哭,悄悄在一天夜里,宰了庄院里的一个伙计,蒸熟了给妻子吃。”
  “说也奇怪,他妻子吃了人肉,白骨上果然又生出肌肤,渐渐的又变成从前美貌的模样。而他看见妻子身上雪白光嫩,竟又忍不住食指大动,又把她给一块块吃了。”

  “后来呢?”楚生完全被这个奇怪的故事迷住。
  “后来?”高瘦男人轻轻拍了拍身后箱笼,说道:“后来就这样,他不断杀人给妻子吃,妻子吃了白骨生肌,他忍不住再吃妻子。渐渐地,就把一个庄院的人都吃空了。”

  高瘦男人顿了顿,隔着熊熊的火光望着楚生:“再后来,他只能守在那个空荡的庄院里,等待偶尔送上门的猎物。”

  4、
  楚生忽然觉得背后的风好像更凉了些,他又往篝火边挪了挪,似乎想借着篝火的热度驱走心中升起的莫名寒意。
  高瘦男人不再说话,空寂的夜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哔剥”脆响。

  这死般的沉寂让楚生愈发不安。
  他低头咬了一口手中已经凉透的肉,抬起脸找高瘦男人搭话:“嫂夫人呢?”

  “她啊……”高瘦男人笑道,篝火映在他黝黑的脸上,泛起诡异的红光。
  “出来吧,阿英,有人想看你呢。”高瘦男人伸手抽开箱笼盖子,回头对箱笼内轻语。

  只听箱笼内响起一阵奇特的爬挠声,然后慢慢地冒出一个圆圆的白色物体,待这物体全部冒出,却是一惨白的骷髅头。骷髅头‘格格’转动颈骨,黑洞洞的眼眶周遭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到楚生脸上,用一种十分柔美的女性声音开口说话:“官人,这是我的晚餐吗?”
  “当然。”高瘦男人点头微笑,一指蜷缩在墙角的斗笠男子:“那边还有一个,我点了他穴道,娘子你亦可尽情享用。”
  “谢谢官人。”骷髅头的颌骨上下张合,语气甚是欢悦。

  “原来你就是那食妻的庄主。”楚生骇然。
  “你到此刻才明白,却是晚了。”高瘦男人嘲谑地回答。

  5、
  “晚么?不晚。”楚生忽然镇静地一笑。
  “我的那个故事其实还没有讲完。”

  “哦,后面还有故事?”高瘦男人好奇,他自持武功,这荒凉的沙漠之夜也不会再有人来,倒也不担心楚生拖延时间。
  “姬姓人家食人之事被亲家爷揭发后,官府抓捕他们,满门抄斩,只有一人趁乱逃脱。这人是姬家最小的儿子,他逃窜进沙漠,打算横渡沙海,逃到对面的大食之国。”

  “在出逃前,姬家小儿子还顺手带了一些东西在身上,那些东西都是姬家捕人而食的工具。”楚生眯缝着眼睛,盯着高瘦男人:“其中有一种迷药,无色无味,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施放,而一旦中了这种迷药,就算是大罗金仙也会四肢酸软、动弹不得。”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手脚发软,连小刀也快握不住了?”楚生拍手站起,用力咬了一口手中冷肉。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6 14:03

“我姬家食人无数,此肉一入口,我就知道是人肉,那时我已经暗暗戒备,并趁你不注意偷偷施放了一些迷药。”

  “你……”高瘦男人闻言怒目圆睁,抬起匕首就欲刺楚生。然而一阵酸软袭来,他手腕抬起数寸便无力垂落,匕首‘当啷’一声落地。
  “饶你武功盖世,中了我的迷药还不是象死狗一般。”楚生得意地狂笑,他绕过篝火,走到高瘦男人面前,一脚把他踹倒。

  高瘦男人滚翻在地,他背后的箱笼亦跟着滚翻,箱笼内的白骨骷髅挣扎着欲爬出,却被楚生一脚踩住头颅,踩得‘吱吱’乱叫。
  “还有你这妖孽,居然也懂得吃人,许多大好人肉被你吃了,真是暴殄天物。”楚生脸现厌恶之色,脚下用力,踩得白骨骷髅又是一阵乱叫。

  把白骨骷髅踢回箱笼,锁好盖子,楚生拾起匕首,复坐到高瘦男人旁边。
  他用匕首锋利的刃尖轻刮高瘦男人脸颊,口中喃喃自语:“你吃了不少人,不知道你的肉是什么滋味?”

  “他的肉又酸又涩,还很粗糙。”一个声音在楚生背后懒洋洋地接口。
  “谁?”楚生猛地回头,却见一直蜷缩在墙角的斗笠男子已然翻身坐起,正斜倚着墙壁,透过斗笠下的一双锐眼盯着自己。
  “你的穴道解开了?”楚生试探地询问。
  “解开了。”斗笠男子回答。
  “你没有中迷药?”楚生眨着眼睛。
  “没中。”斗笠男子摇头。
  “为什么?”楚生疑惑。

  “你的为什么太多了。”斗笠男子伸了个懒腰,抱膝而坐。
  “听了你们的故事,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讲个故事吧。”

  6、
  “从前有座山寨,里面只住着姬、虞、叶三姓人家。三姓世交,关系十分好,他们相濡以沫,在山寨中耕读樵织,自给自足,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斗笠男子仰面望天,神情悠然向往。

  “可是这幸福的生活,在某一年突然结束了。”斗笠男子语气忽然一变,变得萧杀。
  “那年冬季天空降下百年不遇的大雪,封了山寨出外的道路,三姓人家被堵在山寨里,他们没有办法外出猎食,只能靠些少的存粮维生,艰难熬了百余日。存粮最后都被吃光了,山寨里的耕牛、马匹、家禽也被吃光,就连树皮和草根亦被食尽。眼看众人即将饿死,此时,姬、虞两姓人家瞒着人数较少的叶姓,悄悄订了一个恐怖的约定……”

  “这约定你猜是什么?”斗笠男子问楚生。
  “在今夜,所有的故事不外乎吃人,这个约定大概也离不开‘吃人’二字。”楚生把玩着匕首猜测。

  “对,正是吃人的约定!”斗笠男子挺直身躯,愤慨说道:“那姬、虞两姓人家,竟悄悄瞒着叶姓,订了个吃人之盟,他们联手将叶姓人家团团围住,一举全部杀害,然后分而食之。其中姬家食幼者,虞家食老者,壮者两家均分。”
  “靠着吸食叶家人的血肉,姬、虞两姓人家终于熬到大雪融化。待雪一融化,两姓人家便迫不及待地离去,因为连他们自己也害怕看见山寨里的血腥地狱模样,虽然这血腥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天可怜见!”斗笠男子长嘘一口气,眼中泛出泪光:“姬、虞两姓人家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自以为杀光了叶家人,其实叶家却还有一人未死。待他们一离开,这人悄悄从隐蔽处爬出,跌跌撞撞地也下山了。”
  “这未死的叶姓之人下山后,一直跟蹑着姬、虞两姓人家,寻机猎杀两家人报仇。而他若抓住姬、虞两家人,回忆家族被屠的惨状、心中恨之入骨,必烹而食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般过了多年,叶姓之人衰老将死,他殷殷叮嘱后代,一定要牢记家族血仇,杀尽姬、虞二姓人家。”
  “不,是食尽他们。”斗笠男子咬牙切齿。

  “叶姓后人不忘祖训,从此天涯追杀姬、虞两姓人家。这姬、虞两姓人家自从吃了人,也食髓知味,一直有吃人的习惯,留心之下倒也好找。”
  “期间,有一叶姓后人为了追杀一虞姓人家的女子,寻到了沙漠中,他伪装成迷路者,故意投宿到虞姓人家女子所居的庄院,又故意让虞姓人家女子的丈夫点中穴道,装做昏迷,以等待时机出手。”

  “后面的故事我就不罗嗦了,你已经全部知道。”斗笠男子站起,缓缓向楚生走去。
  “虞姓人家的女子已经成妖,待会再收拾她。我们叶、姬两家的夙仇,一并在今夜了结吧,看看是你吃了我,还是我吃了你。”

  “对了。”斗笠男子提醒楚生:“你那迷药对我无效,因为我们叶姓后人以姬、虞两姓人家为敌,自然都知道怎么防范姬家的迷药。”

  7、
  夜风越发寒冷了,吹得屋内篝火也明暗不定。
  楚生缓缓环视一圈,他看见被自己迷倒的高瘦男人嘴角挂着一缕嘲讽的笑意。

  他笑什么呢?是笑我机关算尽,却不知黄雀在后?还是笑我虽然迷倒了他,却一样要被人吃掉?
  楚生忽然也哈哈大笑起来,迎着高瘦男人和斗笠男子诧异的目光,他笑得捧腹打滚。

  这世上吃人的人是如此多,我又何必费尽力气跑去大食,茫茫尘世,我非异类,自可鱼藏于众多的同类中。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6 14:07

第二个故事
屠龙者
1、

  屠龙者坐在一户村人的屋檐下抽烟,烟头幽暗的火光在指间明灭,侧着脸看自己拿香烟的姿势,他忽然觉得和从前拿佩剑的姿势一模一样。
  有野狗的叫声远远传来,夹杂着不知谁家小儿的清脆啼哭,让屠龙者觉得这夜十分温暖 ——— 这种温暖是属于浪子的,属于一个没有家但把天地做了家的人,属于一个不老不死的屠龙者。

  屠龙者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地靠到身后墙上,左手习惯性地捏了一个剑诀,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屠龙者知道。因为不会再有龙来偷袭自己,这世上的龙差不多被杀光了。剩下的、唯一的一条龙他找了它千年,或许也早已经死了,不过没有看到这条龙的尸体之前他还是会继续寻找下去,谁让他是屠龙者呢?这是他的宿命。

  “宿命?”屠龙者自嘲地笑了一下,笑容浮在嘴角一闪即逝。
  他原本只是普通的人,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若不是遇见师傅,他会和世人一样生老病死,此刻尸骨恐怕都化成了灰烬。是师傅教给了他道术,改变了他一生。

  屠龙者记得自己屠的第一条龙,是只小小的雌龙。
  那日他随师傅下山,低头走在前面,走着走着,师傅忽然拍了拍他肩膀,要他看站在路旁的一位书生。屠龙者仔细地打量书生,没有瞧出任何异样,这是一个普通的人,他敢肯定。

  “蠢徒。”师傅狠狠敲了一下他脑袋,提醒他注意书生的心。他再次观察书生,果然发觉书生的心与众不同,他看见书生的心里有道淡淡的影子,形状蜿蜒盘旋、象一条锁心的铁链。
  “龙?”他诧异地问师傅,师傅点头,负手离去。

  他明白师傅要考验自己,要自己单独对付这条龙。思索了一会,他悄悄潜近书生,把书生弄晕拖到僻静所在。然后他掏出一柄细小的、上面刻满符咒的剑刺入书生心脏,用剑尖小心翼翼地把龙挑了出来。
  龙一被挑出,顿时化做一个美丽的红衣少女委顿在地。

  “求求你,不要杀我。”龙向他哀求。
  “我若不杀你,你就会害了这个人性命。”他指着躺在地上的书生呵斥龙。
  “我不会害他性命,因为我爱他。”龙辩解:“他的心有了裂痕,如果我不用身躯锁住他的心,他就会心裂而死。”
  “真的么?”他对龙的话有些不信,俯身仔细察看书生的心脏,发觉表面果然有许多细小裂痕。

  虽然龙没有欺骗自己,但他最后还是杀死了龙,因为他是一个屠龙者,也因为这是师傅要他杀的第一条龙。
  屠龙者不能因为任何原因而放过一条龙,这是屠龙者的规则。

  2、

  “我杀的第二条龙……”屠龙者陷入回忆。
  第二条龙是一条威武雄壮的龙,也是师傅考验他道行的任务。这条龙化做的是一个江湖人物,并且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而是当时声威显赫的武林盟主龙啸天。

  “我是怎么杀死它的?”屠龙者微皱眉头,往事太遥远了,遥远得让回忆变得艰难。
  “对了,我是在十年一届的武林比武大会上杀死它的。”他想起来了。

  那天天气十分晴朗,擂台下人山人海,龙啸天作为武林盟主,也是这届比武大会的擂主。他站在擂台上,穿一袭大红袍子,笑容满面,向众人团团抱拳,显得十分高兴。
  在他身后的嘉宾席位上则坐着少林和武当的掌门,还有他美丽的妻子和一对活泼可爱的小儿女。

  屠龙者是第三个登上擂台挑战的人,前面两个都被龙啸天轻易地打下擂台。他缓步登上擂台,慢慢走到龙啸天面前,每走近一步,他看见龙啸天的眉梢就轻轻跳动一下。

  没有多语,他靠近龙啸天后立刻拔剑相斗。
  龙啸天仗着身长高大,虎虎生风地挥舞着一柄重剑向他砍去,他则如浪涛里的一叶小舟在剑风下飘浮,忽而左、忽而右,消耗着龙啸天的力气,两人互搏惊险场面迭出,台下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酣斗良久,龙啸天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他立刻抓住机会,一剑刺伤龙啸天手腕,龙啸天大吼一声,扔了重剑复蹂身而上。又和他斗在一起。
  最后龙啸天浑身伤痕累累,胜负已经分明。他握紧剑,开始凝神戒备龙啸天临死变回龙形的反扑。

  可是直到他的剑刺入龙啸天心脏,龙啸天也没有变化。
  紧盯着剑下奄奄一息的龙啸天,他忍不住问出心头的疑惑:“你为什么不化成龙形和我相斗?这样你的胜算或许大些。”
  “我不想吓到我的妻子和儿女,也不想她们知道他们的丈夫和父亲是一只怪物。”龙啸天惨笑回答。

  3、

  “都说人心复杂,其实龙心也挺复杂。”屠龙者摇头叹息。
  杀了龙啸天后,他完成了师傅的考验,辞别师傅下山闯荡。以后的经历,越发波澜起伏。

  他独自进入过昆仑山秘窟,挑了盘踞在那的七条魔龙;又潜入黄河河底,杀了做恶一方的壶口老龙;更攀上珠穆朗玛雪峰,灭了山顶上的万年雪龙……
  至于西南瘴沼地带的毒龙,他自己都数不清屠了多少。

  然而这些都不是屠龙者最得意的,他最得意的是和师傅一样,也杀了一条枭龙。
  所谓枭龙,就是天子之龙,这种龙酷爱做人世间的主宰,他们常常扮做人形,悄悄用强大的法力影响尘世。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6 14:08

枭龙出世,往往伴随着刀兵战争、烈火枯骨,所以它们的祸害也是群龙中最大的。幸好枭龙极其罕见,千百年来也只出现过两条,其中一条叫做嬴政的,已经被师傅杀死在万倾碧波的洞庭湖上,据说当时天地变色,湖水尽赤。

  另外一条枭龙叫做雍正,他斗它时颇费了一些力气。在金銮殿上,他先布阵结界,不让外面凡人进来干扰,然后仗剑和它斗了整整一夜,最后还是靠一位名叫吕四娘的女子的帮助,方顺利斩杀了它。

  杀了枭龙,世间已经没多少龙了,他亦有些累,便寻了一处僻静山村住下,这期间他娶了山村里的一位美丽少女为妻。少女十分贤惠,尽心尽力地照料他,这让他感受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家庭温暖,心也越来越懒,不再想出去奔波屠龙。

  这段平静的生活一直过了几十年,直到妻子衰老,临死前告诉他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她其实一开始并不爱他,只是因为双亲被一群龙抓去,并以此胁迫她,她才委屈自己嫁与他的。那群龙要她留住他一直待在山村里,甘心做一个平凡的人。

  当然,后来共同度过了漫长岁月,她已深深爱他。

  4、

  一滴冰冷的檐露落到屠龙者手背,把他从往昔的回忆里惊醒。往事已矣,他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角,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进入现代社会,屠龙者也接触到很多新思潮,学会了反思和自省。他时常想:我为什么要屠龙?难道不屠龙就不行么?仅仅因为我是一个屠龙者?屠龙者和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不外是会一些道术,另外长生不老罢了。

  不过想归想,屠龙者知道,遇见了龙自己还是忍不住会出手。这已经不是一种职责,而是一种习惯了。或者说,是活着的意义。
  屠龙者无法想像,自己不屠龙以后还能做些什么?

  这种宿命的无奈,让屠龙者觉得他其实就是一粒棋子,而执棋的手便是背后的冥冥苍天,或者当初教自己屠龙技艺的师傅。

  当然,还有一个理由是压在屠龙者内心深处的,这个理由是一种不服输的情结。
  从当初学会屠龙开始,屠龙者就老觉得有一条龙伺伏在自己左近。可是数千年过去,世间的龙几乎已经被他杀光,这条龙屠龙者却怎么也找不到。

  这种潜藏对手的刺激感让屠龙者兴奋,仿佛和高手对弈一般,激励他无法放弃,同时也激励着他从春找到冬、从秋找到夏,数千年来屠龙不息。
  就算不再屠龙了,我也一定要找到这条龙为止,他想。

  曾经有段时间,他以为那条龙就藏在曾胁迫自己妻子的那群龙中间,但当他找到并杀死那群龙后,却失望地发觉不是。还有段时间,他读了某本武侠小说,里面讲最大的敌人往往就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便猜测那条龙或许是师傅……

  然而结果也不是。

  5、

  胡思乱想中,夜已经很深了,一轮冷月爬上树梢,把淡淡的辉光洒下。屠龙者指间的烟头再次熄灭,远处时断时续的小儿啼哭也不知何时停歇。

  屠龙者从屋檐下站起,他歇息够了,要开始新的跋涉和寻找。
  略微辨了辨方向,他向村头走去。快走到村口时,一条野狗突然从路边窜出,拦在他面前,朝着他连连吠叫。

  屠龙者没有理睬野狗,他漠然地从它身边走过,脚步毫不停留。野狗不甘地转过身,继续朝着他的背影吠叫。
  忽然,野狗的吠叫停顿了,它看着他被月光投射到地上的影子,畏惧地缓缓后退。

  那影子头角峥嵘、身躯盘旋。
  充满了霸气和萧杀。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6 14:51

第三个故事
恶鬼
1、
  玻璃是很奇怪的一种物质,在成为玻璃以前,它只是普通的石头,可是经过了烈火煅烧,再加进去一些配料,它就成了透明的玻璃,可以用来做窗户,用来做镜子。
                 
  我时常会想,如果玻璃有意识,我们透过它看到的、反射的世界,会不会都是经过处理的、想给我们看的世界,而真实的世界其实并不是那样。
                 
  下面我讲述的,就是一个有关玻璃的小故事。
                 
  2、
  徽、赣交界的庐山,守护着长江和中国第一大湖鄱阳湖,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山上除了寺庙多,地堡和山洞也多。
  这些地堡和山洞有些十分简陋,只是一个简单的藏兵驻守处;有些却设施齐全,有铁门、观察窗,还储备有食物和清水,里面甚至还有武器。
  不过不管是简陋的还是设施齐全的,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隐秘。
                 
  这次我和朋友小勇进山,计划探察紫霄峰一带。走了两天,渐渐深入原始森林,我们沿着一条小河溯流而上,直到一片高耸笔直的山崖挡住了去路。放下背包,我和小勇在崖下休息,同时随意地四处张望。
  突然,眼尖的小勇指着左方百十来步处的一丛灌木喊道:“你看,那儿有一个山洞。”我顺着小勇的指向望去,见那丛灌木后黑黝黝的,果然是有洞穴的样子,
                 
  发现洞穴对探险者来说是很让人兴奋的事情,我和小勇立刻走到灌木前,用砍刀把它砍倒,一个外表看起来不是很大的山洞立刻显露了出来。做为有经验的探险者,我和小勇没有立刻进洞,而是就着砍倒的树木,在洞口燃起一堆篝火。
  我们把浓烟往洞里扇,良久,确定就算是有毒虫什么的也一定被熏死了,方才踩灭火,小心翼翼地开始进洞探察。
                 
  洞并不深,进去数米后我们发觉它其实是一个人工挖掘的洞穴,门口的天然只是伪装。洞内很干燥,除了一些洞顶坍塌下的碎石块,没有任何东西。在洞底,迎面是一道厚厚的铁门,铁门上有一扇小圆窗,就象轮船上的舷窗。
  我趴在小圆窗的玻璃上向里面张望,里面漆黑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用力推了推铁门,铁门纹丝不动,看来,需要工具才能把它打开。“得弄棵小树来撬。”我转身,对身后小勇开玩笑:“里面说不定有金条,我们时来运转,要发财了。”
                 
  我笑着往外面走,却看到小勇没有跟出来,他站在铁门前一动不动。
  “怎么了?”我疑惑地伸手在小勇面前摇晃:“发什么呆呢?”
  “别闹。”小勇一把拨开我的手,双眼继续直勾勾地盯着铁门,突然说出一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那门后面有人……”
                 
  “什么?你没看错?”我不相信地问道。刚才我仔细检查了,门上厚厚的灰尘证明这门至少有几十年没有被开启过。
  “确实有人。”小勇坚持地说道:“我看见了,就在你回头的刹那,一个人的脸从玻璃后一闪而过。”
  “你看,他又出来了!”小勇忽然往后退了一步。
                 
  我闻声快速回头。这次,我看清楚了,那小圆窗玻璃后确实贴着一张人脸!
  这是一张扭曲的男人的脸,他大睁着双眼,眼白布满血丝,瞳孔里闪着幽幽鬼火一般的绿光,他的头发、胡子长乱得象野兽。脸色苍白又肮脏,并且因为玻璃挤压,还有些可笑的变形。
  我骇得也往后猛退一步。
                 
  “你是谁?”我壮着胆子询问,却发现门后的男人似乎听不见我的话。
  他的视线焦点好象不在我和小勇身上,而是落到了山洞里的某处虚空,并且紧张地来往游移。随着男人眼珠子的左右摆动,我看到他神色越来越惊恐、越来越惊恐……,突然,他大张着嘴,象是尖叫了一声,双手捂住自己脸,猛地往后退,消失到铁门后的黑暗中。
                 
  “他怎么了?”我和小勇面面相觑,对男人的古怪行为十分不解。
  “可能是被人关在里面,关久了有些精神失常吧。”小勇揣测。
  小勇的观点我十分赞同,不过我考虑得比他深远:“可是他为什么会被关在这个罕无人迹的深山的山洞中呢?他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我们要不要救他?”
  “当然要救!”富有正义感的小勇斩钉截铁地打断我的提问:“就算是坏人,也自有法律来制裁他,我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对待一个人呢?再说我看他的精神已经十分不正常,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死在了这里,我们是要负责任的。而且就算他是坏人,我们二比一,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得了,快找工具救他吧。”我知道小勇一讲大道理就会滔滔不绝,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领先走出山洞。
                 
  其实内心深处我也倾向于先救男人,不过有一个疑惑让我很是不解:根据我的观察,铁门后的男人绝对不是被关了一天两天,他很可能在这儿已经生活了多年。这么多年,他靠什么度过呢?还有,据我所知山中这种人工洞穴一般从外面是锁不住的,只能从里面闩住。
但我没把这些疑惑告诉小勇,而是暂时都藏在了心底,决定等把男人救出来了再好好询问。
                 
  砍倒一棵小树,我和小勇削好撬棍,再度进洞。我们把撬棍插入铁门缝隙,合力猛撬。
  这期间,男人的面孔在小圆窗上又出现了一次,然后又匆匆、惊恐地退入黑暗。
                 
  这铁门一定是按照军事标准建造的。
  忙碌了两、三个小时,我和小勇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撬棍也折断了,铁门却还是严丝合缝立在我们面前。
                 
  “怎么办?”小勇望着我。
  “没办法了。”我摊开双手:“回去找人来救他吧,我们尽力了。”
  “看来也只好这样。”小勇点头,从地上爬起,他发泄地摸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到铁门上。
                 
  听着铁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我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有办法了。”我喊道。
  “什么办法?”小勇手举着另一块石头,好奇地看着我。
  “办法就在你手中的这块石头上。”我指着小勇。
  “这块石头能弄开大铁门?”小勇不相信地盯着石头左右端详。
  “不是弄开,是可以让我们进去,或者让他出来。”我向小勇解释:“看到那扇小圆窗了吗?它是玻璃做的,对不?我估摸着这种山洞不会用太好的钢化玻璃,所以应该可以用石块砸开它。”
  “我知道了!等我们把窗子砸开后,他就可以钻出来!”小勇兴奋地接过我的话:“好主意。”
                 
  “好主意?”我不易觉察地笑了一下,想出这种方法来绝对不难,男人如果打算逃出,恐怕早就会想到。
  可是他为什么不这么做呢?这里面一定还有我们想像不到的秘密。
                 
  我暗暗戒备着,搬起一块大石,和小勇一起砸窗户玻璃。连砸了数下,小圆窗的玻璃终于“哗啦”一声碎裂。扑面涌出一股浓烈的腐臭气味,我和小勇捏着鼻子远远站开。
  良久,等味道散去,小勇冲窗内大声喊道:“你没事吧?”
                 
  连喊数声,直听铁门后传出拖沓的脚步声,那男人苍白惊恐的脸再度出现在窗后,朝我们匆匆一瞥,又迅速消失。
  “你们这群恶鬼,不要过来!”只听见他在铁门后大声尖叫,一个大男人发出那样高亢的尖叫,让人感觉又好笑又恐怖。
                 
  “哪有恶鬼?”小勇不解地左右张望。
  “求求你们,饶了我吧,不要吃我。”男人惊恐的声音再度从铁门后传出。
  “吃你?我们可不是食人族,我们是来救你的。”小勇往前走了一步,大声说道。
  “不!我知道你们是恶鬼,你们想骗我出去好吃了我!我不会上当的。”男人嘶声大喊。
  “真的没有恶鬼,你看,我们和你一样都是普通的人。”小勇向男人费劲地解释。
                 
  小勇还待解释,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我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这男人精神显然有些失常,这么和他解释不过是白费力气,不如先观察一下。
  “我们先看看里面。”我掏出手电,对小勇说道。
  “好。”小勇点头。
                 
  我和小勇各自摸起一块石头防身,缓步走到铁门前,我举起手电向破损的圆窗内照射。
  铁门后的空间很小,在手电光芒的扫射下我们很快找到男人,他赤裸着身体,正蜷缩在一角。并用手挡住自己眼睛。在男人右边堆着几个木箱子,一个箱子上有半只死老鼠,还有一条蚯蚓、数片潮湿的苔藓,大概是这男人的食物。箱子对面则躺着一具森森白骨。
                 
  我转过手电照向铁门后,发现铁门是从内用一根铁销锁住的。小勇伸手进去拨掉铁销。然后我们合力把铁门拉开。
  此时男人依旧蜷缩在角落,他瑟瑟颤抖着,没有站起身,也没有尖叫了。我和小勇谁都没有管他,我径直走进去,四处打量,从白骨旁边拾起了一个小日记本。
                 
  仔细端详着这个封面上印着毛主席头像,五、六十年代流行的小日记本,我好奇地翻开阅读,看到里面的文字分为两部分,前面一部分字迹娟秀,显然是一位女子手笔,后面一部分则十分潦草,大概是角落里的男人所写。
                 
  “里面写了什么?”小勇在一旁询问。
  “等我先看看。”
                 
  良久,我抬起头对小勇说道:“里面记载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小勇感兴趣地追问。
  “三十多年前的故事。”
                 
  “三十多年前,山脚下的乡村里有一对青年男女情侣,两人偷偷相爱,但可惜的是男人家庭成份不好,面对各方面阻力,两人不可能结合在一起。于是两人约定一同去深山里自杀殉情。为了死后还能够相依相偎,不被他人分开,他们特意选了一处十分隐秘的山洞做为共同的埋骨之地。”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6 14:53

“在山洞内,两人约好了来生再续前缘,然后女人毫不犹豫地先喝下毒药死去,然而男人在最后关头却突然害怕了,他不想死,于是泼掉剩下的毒药,就在女人未寒的尸体前悔了约。”
                 
  “靠,怎么和《胭脂扣》里的故事情节差不多。”小勇啐了一口唾沫。
  “你别急,故事还没完呢。”我继续翻看日记,后面的日记记得断断续续,而且多半是疯言痴语,读起来挺费劲的。
                 
  “男人在山洞里伴着女人的尸体睡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他准备打开铁门,偷偷溜回家,装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可是就在他刚要打开铁门出去时,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他惊恐地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恶鬼,这群恶鬼相貌狰狞凶恶,正在撕人而食。男人顿时吓得胆战心惊,不敢再开门出去了。”
  “接下来的岁月中,男人一直在等恶鬼离开,自己好趁机逃脱。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女人在他面前慢慢腐烂,变成森森白骨,恶鬼们却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男人渴了,只好喝洞壁上渗出的泥水;饿了,只能吃蚯蚓、小虫、老鼠充饥……”
                 
  “这个男人就是他吧?”小勇回身指向蜷缩在角落的男人,问我。
  “应该是。”我鄙夷又怜悯地点头。
  “可是他所见的恶鬼在哪?我们进来前外面空荡荡的,只有几块碎石而已。”小勇露出疑惑的神情。
  “这个我也很疑惑。”我耸耸肩膀,摊开双手,把小日记本放回白骨傍边。
                 
  “或许是这些玻璃造出来的幻像吧。”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做停留,我向外面走去,经过铁门我弯腰拾起一块玻璃碎片,对小勇说:“还记得在砸碎这些玻璃后,男人说我们是恶鬼变化了来欺骗他的话吗?这说明在玻璃碎后,他便没有看到恶鬼了,看到是我们两个人,只是以为我们是恶鬼变幻的。说明只有透过玻璃,他才能看到恶鬼。”
  “当然,那些恶鬼也许藏在了他心里面。”我叹口气。
                 
  3、
  山洞外面的阳光十分明媚,越发现出洞内的幽暗。
  我和小勇背起背包,离开山洞,开始我们新的探察。
                 
  走出洞口,我不经意地又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男人已经爬了起来,正把那具白骨抱入怀中,神态无比温柔地窃窃低语。
  他在说什么呢?是絮叨他和她往日的欢乐?还是忏悔自己的懦弱?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6 14:53

第四个故事

1、
  阿牙流落到桑县那天,天气挺暖和的,她游荡到荒废的烟雨寺,四顾左右无人,敏捷地从墙头一翻而进。
                 
  这时的烟雨寺已经残破不堪,大殿前的池塘干枯得只剩一滩淤泥、数枝荷梗。大殿中更是杂草丛生、蛛网密布,空荡荡地就摆着一尊缺胳膊少腿的佛像,和一张落满灰尘的供桌。
                 
  阿牙把供桌上的灰尘扫了扫,一屁股坐下。
  坐了几分钟,她嫌坐着不舒服,又倒头欲睡,不料刚躺平,忽然感觉身下有一硬物硌得身子生疼。
                 
  阿牙伸手一摸,摸出一盏灯。
  这是一盏古旧的青铜油灯,上面锈迹斑斑,显然有些岁月了。莫名的,阿牙第一眼看到这盏灯就很喜欢它,爱上了它古朴的造型,心中更泛起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觉得它和自己一样都是这尘世里的弃儿,只不过自己是被亲人抛弃,而它是被佛抛弃。
                 
  阿牙仔细地用衣角把灯擦拭得干干净净,捧在手中左右观看,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揣入怀内。此时外面天色已暗,阿牙便怀揣着这灯,蜷缩在供桌上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阿牙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梦见灯变成一个男子,浑身散发着温暖的光芒,站在自己面前。
                 
  男子站了一会儿,开始用右手抚摩阿牙的脸颊,他轻轻抚摩着,悠悠叹了一口气。“你会是她么?”阿牙听见男子喃喃自语。
  “我叫阿牙。”阿牙想爬起来告诉男子。却发现在睡梦中自己根本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
  “你不是她,她已经彻底消失了,你怎么会是她。”男子继续自说自话,然后突然一转身走向大殿外,走进黑沉沉的夜色里。
                 
  第二天阿牙醒来,昨晚的梦境还清晰地记在脑海,她伸手去摸怀内的灯,发觉果然已经不在。“难道这个梦是真的?”阿牙十分疑惑。
  不过她的疑惑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有许多更重要事情需要她烦恼。比如如何填饱咕咕叫的肚子,比如今天又该流浪到哪?
                 
  于是很快地,阿牙就忘记了灯的事情。
                 
  2、
  世间什么流逝得最快?人心、恩怨还是金钱?
  不,其实都不是,流逝最快的是时间,岂不闻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话说转眼之间,时光过去了十年。
  这十年中阿牙从一个流浪的少女,摸爬滚打,慢慢长大成熟。她遇到许多坏人,也遇到一些好人,在这些好人的帮助下她逐渐有了自己的住所、工作,稳定了下来。
                 
  相对于以前的孤苦伶仃,阿牙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也格外珍惜。当然,朝九晚五之余,她也会适当地放松自己,去茶室、咖啡厅里坐坐。
  阿牙常去的茶室在她就职的公司对面,叫做水云轩。里面环境幽雅,气氛和谐,是个不错的地方。
                 
  这天,阿牙坐在水云轩靠近街道的一扇窗后,要了一杯绿茶,一边闲闲地饮,一边埋头研究手上的一份报表。刚读了不到几页,阿牙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她抬起头,看见原来是茶室门口的两个服务人员在推搡一抱孩子妇女。
  这抱孩子的妇女衣衫褴褛,蓬着头发,脸上黑乎乎的瞧不清面目,怀中小孩却长得极可爱,只是嘴唇干裂,已经哭得没有声息。
                 
  “你们在干什么?”阿牙走过去询问。
  “她要讨口水给孩子喝。”一服务员告诉阿牙。
  “给她点水不就得了,没看见孩子的嘴都干裂了么?”阿牙有些生气。
  “我们的水都要用来卖钱,老板不点头,谁敢给啊。”另一服务员小声嘀咕。
  闻听此言,阿牙不再多语。她返回座位端起自己杯子,准备拿给妇女,却一转身,看见茶室里有人已经端了一杯水送到妇女手上。
                 
  妇女赶忙把水小心翼翼地喂给孩子喝,然后千恩万谢地走了。
  茶室里又复归安宁,阿牙重新坐下,心却无法沉静下来,她悄悄打量刚才递水给妇女的那人,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搜遍脑海也找不出一点印象。
                 
  3、
  第二天午休时分,阿牙又走进茶室,她看见那人还在,并冲自己微微一笑,阿牙客气地也回他一个微笑。
  “我见过你。”那人忽然说道。
                 
  阿牙一愣,对这么直率的开场白没有反应过来,“在烟雨寺中。”那人又说。烟雨寺?阿牙皱眉回想,她不记得这个地方了。
  “没印象?”那人笑看着阿牙,坐到她对面:“这不奇怪,因为你那时还在梦里。”
                 
  “那时还在梦里?”阿牙突然从座位上蹦起,她指着那人,声音抖颤:“你,你……”
“想起来了?我就是那盏灯。”面对阿牙的激动,那人波澜不惊。
  “这怎么可能?”阿牙不停摇头,她无法相信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童话,灯可以变成人。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你瞧,我现在不就活生生地坐在你面前。”那人摊开双手,往后靠向椅背。
                 
  “你是妖怪吗?”阿牙这时也冷静了下来,她坐回座位,喝了一口茶水。
  “妖怪?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我只是一盏灯,一盏没有目的、在世间游荡的灯。”那人面色变得惘然,他略微停顿后继续说道:“你可以把我看成一个妖怪,也可以把我当做一个人,其实没有区别。”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阿牙有些疑惑,她想象中妖怪都爱千方百计隐藏自己,不应该这样向人坦白。
  “因为是你唤醒了我。”那人抬头,深深盯着阿牙。
                 
  4、
  阿牙再见灯,是在三天后的深夜,她参加朋友party夜归,婉拒了朋友相送的请求,一个人走在街道上。
                 
  晚风轻柔,阿牙散漫地走着,忽见路边有人向自己招手。
  招手的人正是灯。
                 
  “这么晚还在街上?”阿牙惊讶地问道。
  “你不也一样吗?”灯微笑着反问。
  “我是回家。”阿牙也笑了起来,觉得灯蛮可爱。
                 
  “对了,做为灯妖,你可不可以实现他人愿望?”因为晚上喝了一些酒,阿牙心情愉快,向灯打趣。
  “这个……”灯沉吟。
  “难道真的可以?!就象阿拉丁神灯一样。”阿牙好奇地站住脚步。
  “确实可以。”灯也站住脚步。
  “但是必须用我的生命做代价。也就是说实现了你们的愿望,我就会消亡。”灯郑重地告诉阿牙。
  “太残忍了!”阿牙打了一个哆嗦,她好心地提醒灯:“别再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人。”
  “谢谢你,不过你有权利知道这个秘密。”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唤醒者。”
                 
  “现在,你要说出你的愿望吗?”
  灯安静地看着阿牙,身上散发出淡淡光芒,就象阿牙在梦中所见,只不过当初是在一座荒废的寺庙里,而此刻是在午夜的街道上。
                 
  5、
  阿牙没有说出愿望,虽然她渴望拥有更好的工作,渴望遇到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但这些愿望在她看来都不值得用一个人的生命去交换,即使这个人是一只妖怪、一盏灯。
                 
  “讲讲你的故事吧。”阿牙避开灯直视自己的目光,转移话题。
  “我的故事?你想知道什么呢?”
  “随便什么。”阿牙闲散地抬起脚步,沿着街道前行。
  “好吧,那我跟你讲讲一盏灯的故事。”灯追上阿牙,和她并排走着。
                 
  “在很久很久以前。”灯用了一个十分老套的开头。
  “有一盏青铜灯被放在寺庙里,它天天听着禅音梵唱,亲近着香烟缭绕下的佛像,突然就有了灵性。有了灵性的灯开始很孤独,直到有一天它发现对面的另一盏青铜灯也有灵性。这盏灯非常高兴,立刻和对面的灯交谈起来。两盏灯当时道行尚浅,不能变化,所以它们的交谈是以灯的形式进行。”
                 
  “灯的形式?”阿牙无法理解这句话,她打断灯的叙说。
  “就是改变火焰的形状和颜色来交流,那是灯的语言。”灯向阿牙解释。
                 
  “在漫长的岁月里,两盏灯就这样遥遥相望,培养出了深厚的感情。同时,它们的道行也逐渐精深,终于可以变成人了。其中一盏灯选择变成男子,另一盏灯则选择变成了女人。这般又过了数百年,世道忽然大乱,一群土匪闯进寺庙,和尚们都吓跑了,土匪把庙里值钱的东西劫掠一空,然后离去。临出门时,土匪首领回头看见大殿上点燃的两盏青铜灯,一时手痒,抬枪对准一盏……”
                 
  “他开枪了?”阿牙紧张地询问。
  “是的,他开枪了,打碎了变成男子的那盏灯。”灯回答阿牙。
                 
  “男子灯碎成数片摔落在地,意识渐渐消散。朦胧中,它看见女子灯变成人形,流着眼泪把自己一片片拾拣起来,捧在掌心。这时,男子灯猜出了女子灯要干什么,所有灯妖都具有天生的神通,可以通过让自身消亡来实现一个愿望。男子灯知道,女子灯肯定是想用这个神通来复活自己。”
  “不要!男子灯在心里大声呼喊。”灯的脸色变得无比悲伤,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可是不管他怎么喊,她也听不见,他只能呆呆看着她的脸,看着她身上的光越来越明亮,最后化为一道强烈的光芒闪过……”
                 
  “她消亡了?”阿牙完全被这个故事所吸引。
“不知道,他再也没有看见过她。他虽然被她复活,却因为死而复生损耗了大量元神,也陷入到漫长的沉睡中,直到后来被一个流浪的小女孩唤醒。”灯的声音低郁。
                 
  6、
  这是一个可怜的妖怪,阿牙认为。
  阿牙是个善良的人,她怜悯一切可怜的事物,在得知灯至今为止还在浪迹,没有一个固定住所,她决定邀请灯住到自家。
                 
  阿牙特地在客厅里给灯准备了一张床,但很快她就发觉这张床完全不需要,因为灯休息时就变成了青铜油灯的模样,可以摆放在桌子上。
                 
  灯给阿牙的惊奇还不仅仅是这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阿牙发觉灯还是一个好厨子,他做的饭菜鲜美可口,并且为人温文尔雅、学识渊博,谈吐幽默风趣。
  “你太完美了,如果我是一个女妖怪,一定追你。”阿牙总是这般在嘴里塞满食物时戏谑灯。
  而灯每逢这时便笑着不语。
                 
  闲暇时,灯偶尔也会陪着阿牙去水云轩喝茶,然后两人再慢慢走回来,就象一对情侣。
                 
  7、
  时间一晃过去半年。
                 
  在某一次喝茶时,灯忽然放下手中杯子,他怪怪地瞧着阿牙。“那盏灯爱上了唤醒它的小女孩。你说,应该怎么办?”他问阿牙。
  “什么?”阿牙一时懵懂。
  “灯爱上了它的唤醒者。”灯又说了一遍。
                 
  这是告白吗?阿牙抬起头,看着眼前紧张地盯着自己的灯,这告白来得太突兀了,让她一时无法适应。
  “你能给我幸福么?”她反问灯:“我要的幸福。”
  “我曾经流浪过,知道安定平稳生活的可贵。我希望自己以后的生活富足、稳定,希望爱自己的男人可以让自己依靠,至少,他应该有个身份。”阿牙告诉灯。
                 
  灯听到阿牙的话沉默了,眼中希翼的神色转为黯然,做为一个妖怪,他没有人类世界的身份,也不可能有。
  他知道,这是阿牙委婉的拒绝。
                 
  灯站起身,无言地走了。
  阿牙坐在椅子上,目送着灯走出茶室,走进外面熙攘的人群。她心里突然空荡荡的,不知道这拒绝是对还是错?
                 
  “难道我也爱上了这个妖怪?”她有些恐慌地自问。
  不过很快恐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灯已经消失在人群里,而且阿牙相信他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天晚上,阿牙回家,第一次发觉家里冷冷清清,让自己很不适应。
                 
  8、
  一个人如果习惯了另一个人的照顾,再想独自生活真的很难。
  阿牙现在深有体会。
                 
  每天早晨,没有灯把阿牙按时唤醒,她总要手忙脚乱一阵,起来后因为仓促,多半也是空腹去上班,因为不会再有人做好香喷喷的早餐等她来品尝。
  晚上回家,也不会再有人给她递来拖鞋换上,在她劳累的时候帮她捏捏肩膀……
                 
  这些还都是次要的,更主要的是阿牙发现自己居然开始失眠!
  因为想念一个人,一盏灯。
                 
  这份想念在每天夜晚折磨着阿牙,让她睡不着,闭上眼睛满脑袋都是灯温和的笑颜,平日里对自己的种种关心和好,以及他离去时萧瑟的背影……
  坐在水云轩内,阿牙更经常触景伤情,时不时回忆起和灯在一起喝茶时散漫闲谈,彼此知心的快乐。然后手中的茶水,便变得苦涩无比,再也难以下咽。
                 
  这般过了多日,阿牙终于决定去做一件事情。
                 
  9、
  阿牙重新来到桑县,来到荒废的烟雨寺。
  十年光阴,让烟雨寺变得更残破,幸好,大殿中那尊缺胳膊少腿的佛像还在,佛像前的供桌也没有坍塌。
                 
  阿牙扫净供桌上的灰尘,爬了上去,抱着肩膀蜷坐。她静静地坐着,一直坐到天色暗淡,暮色浸进大殿。
  半夜里,桑县下起了雨,空气变得寒冷潮湿,阿牙听着殿外的雨声,淅沥到天明。
                 
  第二天,阿牙继续坐在供桌上,饿了就吃带来的干粮。
  第三天,阿牙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但她还是倔强地坐着,不肯下来,直至昏迷。
                 
  朦胧中,阿牙感觉一个人抱住了自己,这个人的怀抱很温暖,有阿牙熟悉的气息。阿牙睁开眼睛,看见抱住自己的人正是灯。
  “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你舍不得我。”阿牙得意地笑了。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6 14:54

“为什么这么折磨自己?”灯怜惜地问阿牙。
  “因为我要找到你,说出我的愿望。”阿牙狡黠地看着灯:“我是你的唤醒者,你不许拒绝哦。”
  “你说吧,我一定满足你的愿望。”灯有些伤感地回答。
  “真的!不反悔?”阿牙再次确定。
  “不反悔。”灯肯定地点了点头,他真的想实现阿牙愿望,然后离开这令自己伤感的尘世。
  “我要你永远陪伴着我、照顾我。”阿牙把身子依偎着灯,脸色羞红,声音低低地说道:“你答应么?”
                 
  烟雨寺中,雨打芭蕉的声音,还是蛮好听的。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6 14:58

第五个故事


丑狐

1、
  狐园里新来了一只狐,这只狐是自己跑来的。
  它进了狐园,常常安静地坐在树下沉思,看得出来,它是一只有故事的狐狸。
                 
  做为一个捕狐者,我对狐狸的故事总是倍感兴趣。几番接触套近乎,终于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春日午后,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它的故事。
  其实它的故事开头一点都不新奇,是那种老套的救与报恩,只是情节发展放在了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而非白马青衫的遥远过去。
                 
  2、
  上世纪六十年代,同样一个细雨霏霏的春日午后,一只狐狸出洞觅食,不慎被猎人捕获。
  就在狐狸即将惨遭开膛剥皮的厄运当口,一个路人把它从猎人手里买了下来,带回家中。帮它包扎伤口,尽心喂养多日,直到它伤愈,放归山林。
                 
  狐狸对这个救了自己的人心存感激,它没有回到山里,而是悄悄游荡在这个人的居所附近。通过观察和探听,狐狸知道了这个人姓白,叫白伟,是一个下乡知青。狐狸还了解到白伟喜欢读聊斋,对鬼狐之说笃信不疑。并且从一次偷听到的、白伟的梦呓之语中,明白他救自己,内心深处也是有绮念。
  白伟的绮念就是:渴望狐狸会象传说中那样变做美女来报恩。
                 
  狐狸也想变做美女去报答白伟。
  可惜,狐狸是只丑狐,就算变做女人,也只是一个丑女。
                 
  思前想后,自卑的狐狸最终还是放弃了变做女人接近白伟的想法。它不想让救命恩人失望,也不想让自己难堪。它选择了继续以狐的身份徘徊在白伟周围,默默关注着他。
                 
  这一关注就是三年。
  三年里,狐狸宿草垛、钻柴堆,小心翼翼地隐藏身形。它几乎熟悉了白伟所有的起居习惯,甚至他不为人知的一些嗜好。同时,三年关注的时光也让狐狸不知不觉爱上了这个男人,真正地喜爱,而非出于报恩的心情。
                 
  这种爱对狐狸来说是痛苦的,特别当这只狐狸还是一只丑狐的时候。因为它无法变成美女去靠近他,无法去诱惑他也喜欢自己,无法去让这爱有一个结果。
                 
  狐狸的单相思三年后突然有了转机。
  转机的起因是一场车祸,白伟坐在出事的车上,车祸让他双眼失明。什么都看不见的白伟当然也分辨不了容颜的美丑,狐狸于是不再躲藏,经常变幻成人为白伟收拾房屋、洗衣做饭。
                 
  白伟初时还好奇地询问狐狸是谁?但不管怎么问狐狸也不回答,又见她细心照顾自己,没有丝毫恶意,便不再问了。
  任由她打理照料。
                 
  3、
  “白伟真的一点都不好奇你的身份?”翘足坐在溪石上,我打断狐狸的叙述。
  “怎么会不好奇呢。”狐狸抬起头,山林微雨下的辉光给它柔软的毛发镀上蒙蒙一层银色,衬得背后竹林越发苍翠欲滴,更远处的山峦象一道墨绿屏障,隔断了狐园和人世间的联系。
                 
  “我知道他还是挺好奇的,只是见我不说,便改为暗中打听。”狐狸顽皮地微侧着脑袋,前腿曲起,趴在地上。
  “不过除了他以外,我从不让别人瞧见,他自然也无从打听。后来他隐约地也猜到我是谁,旁敲侧击地问了数次我是不是他救下的那只狐狸?”
  “你怎么回答?”
  “我依旧笑而不答。”
                 
  “那段日子他很是痛苦,突然一下子连自理能力都没有了,什么理想、前途都变得遥远,以后的生活更是一片黯淡。你想,这对一个曾经身强力壮、有着远大抱负的青年是多么巨大的打击?”
  “他为什么不回城,和父母住在一起?”我有些不解。
  “他父母很早就去了。”狐狸告诉我。
  “原来如此。”我微微点头,无亲无友,遭此打击,确实可怜。
                 
  “他痛苦的那段日子,却是我最幸福快乐的时光。”狐狸突然一笑,神色温柔。
  “我终于不用担心他会嫌弃我丑陋,不用担心他瞧不起我,终于不必遮遮掩掩地远远看他,可以全心全意地同他在一起了。我每天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就象一个贤良的妻子照顾丈夫。他开始还有一些羞涩,不让我碰他的身子,但到了后来,就完全接纳我了,任由我为他洗漱和更衣。甚至……”
  “甚至什么?”我忍不住询问。
  “甚至同床共枕。”狐狸的声音低若蚊蚋。
                 
  “我们就象一对真正的夫妻。许多个没有人的白天,我收拾好了一切,总爱赖在他怀中,要他搂着我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他喜欢摸我的脸,猜测我的模样。”
  “有时,他也会讲故事给我听,讲得尽是聊斋里书生和狐狸的故事,我知道他是在试探。”
“那些故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却真是好听。”狐狸的眼眸朦胧起来,望着远处:“我总是听不够,央求他一直讲下去。他告诉我只记得这么多了,如果还想听,就必须去书中看了再来讲,可是他眼睛已经瞎了……”
  “我听了他的话,取了他的书自己翻看,却发现根本看不懂,里面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他知道我想看书,甚是高兴,便教我识字。”
                 
  “他眼睛看不见,如何教你识字?”我深感疑惑。
  “这方法说起来挺简单。”狐狸抬起一只前足,在地上比划:“就是我想识什么字,就对他说,然后他把这个字写在我的手心里,教我认识。”
                 
  “真是很不错的法子!”我赞叹,忽而想起一件事情:“你认识的第一个字是什么?”
  “白。”狐狸的答复不假思索:“我第一个要认识的,自然是他的姓名。”
                 
  4、
  昨天故事听了一半,让人有些牵肠挂肚。早早地,我又进了狐园,分竹绕水,来到昨天听故事的所在,看见狐狸正坐在那儿发呆。
                 
  “想什么呢?”我问狐狸。
  “在想人世间的爱情。”
  “可想出了端倪?”
  “觉得人世间的爱实在太复杂,要顾及家世、背景、容颜、还有金钱。”
  “狐狸间的爱情又如何?”我反问。
  “狐狸间的爱情简单多了,如果他是狐,我们尽可以无拘无束地在一起,什么都不必考虑,彼此温暖,互相依赖地过一生。”
  “其实爱情都是简单的,不简单的是人类社会。”我心生感慨:“如果你们住在山林里,象狐狸一样离群索居,同样可以什么都不顾及,他也不会多在意你的美丑。但只要是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爱情就不可避免地变得复杂,除非爱得很深很深,深得不受外力影响。”
  “你说得也对。”狐狸赞同我的观点。
  “好了,继续昨天没有讲完的故事吧。”我笑着转移话题:“你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们这样过了多年,日子平淡安静,直到他的一个远房舅舅出现。”狐狸再度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他的这个远房舅舅是个很有钱的商人,那时社会已经变了,大多数下乡上山的知青都回了城,只有他留在乡下。远房舅舅找到他,看见他沦落成这个样子,心中恻隐,难受地抱着他流下眼泪,并要出钱为他治疗。”
  “这于他而言是一件喜事,在我心中却是莫大的惶恐,我担心他双眼复明看见我的容颜,便不会再爱我了。因为我知道在他心里面,早已经把我幻想成一个美丽无比的狐仙。”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我颔首,替狐狸忧虑:“你会怎么做呢?暗中破坏他的治疗,还是向他坦言自己相貌丑陋,由他抉择?”
  “我爱他,希望他快乐,破坏治疗的事情断然想也不想。”狐狸摇头:“至于坦言,我也做不到。我害怕看见他失望的表情,更害怕他知道真相后对我由爱变怜。我渴望的是真正的爱情,而非同情。”
                 
  “那你最后究竟……?”我好奇地追问。
  “我选择了逃避。”狐狸轻声叹息,缓缓说道:“他手术非常成功,我站在医院的窗外,目睹他揭开纱布,双眼明亮如初。我深深再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5、
  狐狸的心态,其实我是理解的。就象某些追求完美的人,他们对美丽的事物总想保有它的美丽,宁愿它消逝,存在于记忆中,也不愿意残缺地将之延续。
  只是,我很怀疑,狐狸真的能够抛下心中挚爱,重新回到山里过以前的生活么?
                 
  狐狸接下来的叙述,越发印证了我的怀疑。
  “回到山里,我对自己说:忘了他,他爱的是那个美丽妩媚的狐仙,而非我这只丑陋卑微的小兽。但是我很快发觉,忘记一个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不管我多么努力,多么地克制自己,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我忘不了他。”
  “在对他的想念中苦熬了半年,半年后,我终于忍不住又下了山来。”
                 
  “你准备去找他?不害怕他嫌弃你丑陋了?”我同情地看着狐狸。
  “不,我不打算找他,也不打算让他看见我。我只是想象从前那样远远瞧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下了山,我发现他回了城,已经不在村子里居住。没有停留,我立刻也追进城去。”狐狸展开蓬松的尾巴,让两只飞累了的蝴蝶栖在上面,它的目光追随溪水上的一片落瓣,直到它浮波远去才收回视线。
  狐狸继续讲道:“我从没进过城,心中以为人类的城市就象乡村一样,在里面找一个人很容易。但当我进了城,才知道自己错了,原来城市很大很大,要在里面找到一个人,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那是,一个小城市也有几十万人呢。”我附和道。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6 14:59

“在城市中我无法以狐狸的形态生存,于是依旧变成女人,我一边慢慢寻找他,一边打工养活自己。我涮过盘子、贩卖过蔬菜、也捡过垃圾,我过得很艰辛,曾经数次想放弃。”狐狸声音透出一丝沧桑。
  我想,它在城市里的生活一定很苦。这苦,不光是肉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这般过了四、五年,一次,我到劳务市场寻找工作,我默默蹲在角落,期待被某个雇主看中。突然,一双脚停在了我面前。这双脚的主人问我,会做家务吗?声音是如此熟悉,我浑身一颤,缓缓抬起头……”
  “我看见了他!他比以前成熟了,也比以前消瘦了许多。我痴痴盯着他看,忘了说话,直到他又问我一句,会做家务吗?会,我会!我连忙迭声回答。”
                 
  “我随他回家,心疼地发觉他还是独自一人生活,居所凌乱不堪。趁他上洗手间,我立刻开始收拾,和他过了多年,我了解他所有的生活习惯,知道他的书要放在哪里,纸笔要放在哪里,茶水要放在哪里。轻车熟路,我迅速地把一切都收拾好了。等他从洗手间出来,惊讶地看着眼前涣然一新的房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我留在了他的身边,成为他保姆,这期间,我知道了他的工作是建筑设计师。我不敢做得太过火,害怕他察觉我的真实身份。偶尔,我还会故意装做不了解他的习惯,做一两件错事。”
                 
  6、
  “他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我有些怀疑,男人也是很敏感的。
  “你不要打断我。”狐狸瞪我一眼:“听我讲完。”
                 
  “他待我很好,温和亲切,一点都没有雇主的架子。我做完家务,时常坐在他旁边,看他工作。他工作累了,也会抬起头,和我扯一些闲话。他讲自己曾经在乡下待过,还有个老婆。我故意显出很好奇的样子,问他老婆现在在何处?他叹息一声,说道:她抛下我,走了。”
                 
  “其实喜欢他的女人并不少,仅我所知就有三个,一个是他的同事,一个是他的邻居,还有一个是他老师的女儿,个个美丽漂亮。她们经常来找他,约他出去玩,他对她们却极冷淡,常常爱理不理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这些女孩子,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心中有更美丽的女人?他回答:不,我只是在等待老婆回来。听到他的回答,我一下呆呆定住,有些开心,又有些伤心。”
                 
  “好几次,我冲动地想对他坦白真相,告诉他我已经回来了,就在他面前,但最后关头总是退缩不语。渐渐地,我也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心想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了。虽然没有名份,但一样相依相伴,也是挺不错的。可是就在一天夜里,他突然推开我的房门,站在床边,静静地望着我……”
  “我慌忙披衣起床,问他怎么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口中呼唤着我的小名,把我紧紧抱住。”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是谁,在劳务市场第一次听到我说话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狐狸叹口气。
  “他隐忍了半年,想等我自己承认,却见我似乎并不想与他相认,于是再也忍不住,在那天夜里闯进我的房间。我懵懂地被他抱着,心头一片茫然,只听他在自己耳边不停地深情呼唤,终于鼻子一酸,趴在他肩膀上号啕大哭起来。”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离开,我也没有说。此后,我们白天在人前一切如旧,晚上却象夫妻一样睡在一起。他一点都没有嫌弃我相貌丑陋,反而更加恩爱宠护我。我又是感激又是欢喜,也尽心尽意地对他好,照料他的生活。”
                 
  “历经曲折,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为狐狸额掌庆贺。
  “有情人终成眷属?”狐狸突然抬起头,幽幽地看着我:“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7、
  我怵然一惊,也对,要真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狐狸也不会来到狐园。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一对分分合合、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的情侣又分开了呢?
                 
  我安静地坐在狐狸面前,聆听它讲述。
  “这般快乐地过了一些时日,一天,他从外面喝醉了酒回来,我扶他上床歇息。他躺在床上,忽然拉住我的手说道:你还要瞒我,瞒到什么时候?我不解,却听他继续说:我知道你是狐仙,书中记载狐仙美艳无比,你故意弄成这副丑陋的样子,是想考验我,对么?其实何必呢。”
                 
  “听到他的话,我手足刹时冰凉,怔怔愣住。原本以为他爱我,所以才不计较我的模样,到头来还是自己一厢情愿,我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我悄悄抽出被他握紧的双手,退出房间。临出门前,我又转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他已经睡着。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嘴里尤自嘟囔:我对你情深一片,不要再考验我了,让我看看你真实的容颜吧。”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6 14:59

“我真实的容颜,就是这样丑陋。我轻声自语,关上房门。”
                 
  “那一晚他呼呼大睡,我却一夜无眠,经过内心世界激烈的天人交战,凌晨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于我、于他都是最好的结局。为了避免自己再度忍受不了思念去找他,我便来到狐园。因为我知道,狐狸进了狐园,是不可能再轻易出去的。”
                 
  “故事讲完了。”狐狸伸了个懒腰,趴在地上。
  栖在它尾巴的两只蝴蝶翩翩飞起,绕着狐狸追逐一圈后,飞进竹林深处……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6 15:01

$m31$
有没有人喜欢啊?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7 13:15

后面还有好多精彩的故事,不同写法,不同类型。大家喜欢什么类型的,说一下。
$m15$ $m15$ $m15$

Reisender 发表于 2007-10-17 13:50

喜欢啊,支持$握手$

cartoon 发表于 2007-10-17 17:26

第1个蛮好看的,其他的有些老套了。LZ加油,多转点好看的$送花$

yekeyeke 发表于 2007-10-18 01:08

唔很好看
还要看啊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8 17:37

原帖由 Reisender 于 2007-10-17 13:50 发表 http://www.dolc.de/forum/images/common/back.gif
喜欢啊,支持$握手$

谢谢你的支持!
$x12$ $x12$ $x12$

[ 本帖最后由 酸辣精灵 于 2007-10-18 17:40 编辑 ]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8 17:49

原帖由 cartoon 于 2007-10-17 17:26 发表 http://www.dolc.de/forum/images/common/back.gif
第1个蛮好看的,其他的有些老套了。LZ加油,多转点好看的$送花$

谢谢,喜欢什么类型的记得说,我多转些。
$m31$ $m31$ $m31$

[ 本帖最后由 酸辣精灵 于 2007-10-18 17:50 编辑 ]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8 17:52

原帖由 yekeyeke 于 2007-10-18 01:08 发表 http://www.dolc.de/forum/images/common/back.gif
唔很好看
还要看啊

谢谢。:) :) :)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8 17:54

第六个故事
小夏
1、
  沙河镇因为清亮的小沙河流过而得名,河两边便是繁华的沙河街,每天清晨一到卯时。在一片“吱吱哑哑”的店铺开门声里,早起的妇女们就鱼贯地拎着马桶,蓬着头发蹲到岸堤下洗涮。

  这群涮马桶的妇女队伍末尾,时常可见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秀气的少女。少女穿一身干净利落的青衣,总是低垂着头,神情十分羞涩。
  少女名叫小夏,是镇西姚家铺子里哑婆婆的丫鬟。其实说是丫鬟,也算哑婆婆的半个义女,因为小夏幼年失诂,是被哑婆婆收留抚养长大的。小夏待哑婆婆也是至孝,不但用心打理店务,还为哑婆婆洗衣、打扫,还包揽了一切脏活累活,没有半句怨言。

  过了卯时,到了辰时,是小夏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
  她要忙着去库房领货,然后带到商铺,再上架、记账,开始一天的买卖。一直忙到午后,小夏才有空闲休息,这段时间基本没什么客人了,匆匆吃罢午饭,如果哑婆婆午睡未醒,她还能抽空倚着商铺的门向外张望一会,养养神。

  话说这天,小夏正向外张望,忽然发现对面老宅子的门开了,一位身穿月白长衫的少年站在门内。那栋老宅子小夏记得从来无人居住,这少年是谁呢?小夏不禁多留意了几眼。
  仿佛感觉到小夏的目光,少年也抬头向小夏这边望来,他看到小夏,微微一笑,做了一个鬼脸,转身进屋把门掩上。
  第二天同一时刻,小夏不经意又朝老宅子看去,她看到老宅子的门又敞开着,白衫的少年又站在门内,迎着小夏的目光,又微微一笑……

  如此过了半月,小夏再也板不住脸,她放下少女的矜持,终于在一次少年微笑的时刻也回复温婉一笑。笑罢,小夏先自羞红了耳根,她赶忙低下头,却悄悄用眼角余光瞟向少年。
  小夏看见少年的嘴唇上下歙合,竟象是在用唇语对自己说着什么,小夏从小和哑婆婆生活在一起,与唇语极是熟悉。她凝神细观,看出少年所说原来是一句赞扬的话:“你笑的真好看!”

  我笑的好看么?第一次受人这般夸奖,小夏的心顿时一阵砰砰乱跳,她退回屋内,伸手抚摸双颊,已觉烫手。又寻了一面镜子,左右端详自己镜中的容颜……

  此后接连数日,小夏都不敢再在门口露面,直到一周后,她才忍不住又站在门口,倚着门,她有些慌张地抬起头……
  对面老宅子的大门紧闭,小夏心中陡然一凉,一丝失望的情绪爬上眉稍。就走了吗?她想,然后懒懒地转过身,准备回去干活。

  突然,仿佛感觉到什么,小夏猛地又转回身,迎面和一双明亮的眼眸碰了个正着。
  这眼眸小夏是熟悉的,有它主人特有的温和与笑意。

  “你终于又出来了,前些日子可是身体不适?”眼眸的主人少年,学小夏的样子也倚着门,隔着一条街、一条河用唇语遥遥相询,神色颇为关注。
  “不是。”小夏摇头。
  “你不在的日子,我很想你。”少年热切地望着小夏。
  “我们萍水相逢、陌不相识,你不要说这样唐突的话。”小夏有些生气,还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想念,在她看来这是登徒子的语言。不过,内心深处她又莫名地有些欢喜。
  “真的,我真的是很想念你。”少年急了,他站直身躯再次向小夏表白:“我不管什么萍水相逢,也不管什么陌不相识,我只是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好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小夏羞涩地打断少年:“你再说我可要进去了,再也不出来。”
  “好吧,我不说。”少年仿佛害怕小夏进去,他换了个话题:“你叫什么?”
  “我叫小夏。”小夏告诉少年。

  2、
  日子象小沙河中的河水一样悄悄流淌,不经意就过去了半年。
  半年中,小夏和少年每天隔着小沙河用唇语无声地交谈,彼此已经十分熟稔。这种熟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浪漫和暧昧,以及茫茫尘世内两颗孤单心灵的相互温暖。
  当然,温暖并不能掩饰浮生的冷漠,人世间的丑恶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慢慢逼近每一个人。而逼近沙河镇的,则更见狰狞,它是一群异国侵略者烧杀掠夺的步伐。

  “小日本打来了!”
  街上开始有人扯着喉咙叫嚷,人们纷纷做好逃亡的打算,小夏和哑婆婆自然也不例外。

  这天,卖完铺子里最后积压的一些货物,封好门,小夏搀扶着哑婆婆准备离开。她一转身,忽然看见少年正站在对面定定地望着自己。
  “你要走了?”小夏看见少年无声地询问。
  “嗯,你也快走吧,日本人很凶恶的。”小夏悄悄点头,同时避开哑婆婆视线,劝说少年也走。
  “我走不了,我的根在这里。”少年苦笑。
  “根?”小夏不懂少年的话,她猜测大概是一种不愿背井离乡的情结。“那你多多保重。”她只能这样安慰少年。
  “我有一种预感,这次我们分开后或许再也无法相见。”少年神情黯然。
  “不会的,我们一定还能相见。”小夏快速说道,哑婆婆已经在催促了,她无法多停留。
  “我会很想念你。”少年目光温柔,这是他在上次说想念后第二次说这个词。
  “我……”小夏这次没有生气,她犹豫了一下,也抬起头望着少年,目光坚定而明亮:“也会很想念你。”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8 17:57

说完,她随着哑婆婆匆忙离去。

  3、
  战火连天,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小夏和哑婆婆四处奔波流离,途中衰老的哑婆婆经不起这番折腾,第二年就在四川的一座小城里撒手归西了。

  埋葬好哑婆婆,独自一人的小夏在当地住下,她重新操持旧业,开了一间商铺。
  很快,勤劳善良又美丽的小夏吸引了许多小城里年轻男子的目光,他们纷纷向她示爱,亦有长者劝她,找一个老实可靠的早早嫁了,以便安定下来。

  然而面对这些人的示爱和劝说,小夏总是淡然一笑,她想告诉他们,家乡还有一位白衣的少年在等着自己呢,他们约好了要互相想念。
  她可不能失约。

  不过在想念的同时,小夏亦有一些惘然。说起来,她和少年一直用唇语交谈,她连他的声音都没听过呢。他在侵略者的统治下生活得还好吗?是不是也象自己一样流落异乡?是不是还记得要想念的诺言?有没有娶了别人?
  这些纷繁的担忧和疑虑时常困扰着小夏,让她在无人时一会皱眉,一会微笑;让她拉住每一个遇见的乡亲,孜孜打听少年的情况。

  可惜打听到的结果总是令她失望,居然没有一个乡亲知道有少年这么一个人。
  少年,仿佛只是存在于她印象中的一个虚幻的影子。

  4、
  这般又过了多年,小夏在想念和忐忑不安中可算熬到战争结束,归心似箭的她立刻赶回沙河镇。一放下行李,她马上来到街对面的老宅子前。

  老宅子的门虚掩着,小夏伸手轻轻一推,把门推开。她看见里面一片狼籍,荒草丛生、蛛网密布,地上还有深深的一个大坑。
  “他呢?他还住在这儿吗?他还记不记得我?记不记得我们要彼此想念的诺言?……”小夏站在门口回忆往昔,忽然百感交集,一时痴了。

  良久,身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将她惊醒:“请问姑娘找什么?”
  小夏一惊,闻声回头,发现说话者是一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翁。小夏识得这老翁,知道他曾是沙河镇上的更夫,为人很和蔼,小时候还抱过自己。

  “我是对面姚家铺子里的小夏啊,你老忘了我?”小夏展颜一笑,亲热地拉住老翁的手叙旧。
  “你是小夏?”老翁眨着混浊的老眼,上下打量小夏,终于认出她确是当年的清秀少女,不禁惊喜道:“原来真是小夏啊,你回来了,在这……?”
  “我在这寻找一个人,他住在里面。”小夏告诉老翁。
  “这宅子从来就没人居住,怎么会有人住在里面?”老翁惊奇地看着小夏:“莫非你记错了地方?”
  “绝对错不了,就是这儿。”小夏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领你进去瞧瞧吧。”见小夏神态如此坚决,老翁领着小夏进入老宅子,一间间房屋推开来给她看。只见地上积满灰尘,蛇鼠窜行,确实是无人居住的模样。
  “你看,我没有欺骗你吧,你肯定是记错了。”老翁领着小夏看完房屋向外走去,一边走,他一边唠叨:“这栋老宅子很久很久以前就无人居住,是我独自照料着。除了我,谁也不关心它,倒是日本人占据时期,有个鬼子军官看中了院子里的一株花木,挖了运回日本,留下这么一个难看的大坑。”

  “什么样的花木?”小夏好奇地问老翁。
  “一株茂盛的栀子花,据说有几百年历史,是这老宅子的第一任主人亲手种植的。唉!好好的一株花,也不知道运去异国他乡后水土服不服?”老翁摇头叹息。

  5、
  在老宅子找不到少年,小夏依旧回到以前的铺子居住。她重新把铺子打扫干净,一边开门营业,一边等少年回来,日子又恢复到战争前的模样,基本没什么变化,劫后余生的沙河镇也渐渐繁华热闹起来。

  只是小夏已经不再是少女,也不再是丫鬟了,而是姚家铺子的老板娘。
  她再也不用赶着卯时起床去涮马桶,每天午后也有更多的时间倚着门向外张望。

  没有人知道她张望什么,只有小夏自己心里最清楚,她在张望一张笑脸、一抹熟悉的身影。
  其实这抹身影究竟会不会再次出现,小夏心里也没底。综合各方面资料,都显示出这是个不存在的“人”,虽然他令小夏如此的刻骨铭心。

  不过不管他会不会再次出现,也不管他是否存在,小夏都会为他守候的。
  因为他们订了彼此想念的约,因为小夏想念他。

  更因为这份想念无法割舍。

  6、
  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到了二十世纪的九十年代。

  经历了数十年岁月更迭,沙河镇已经从一个小镇发展成一座中型城市,小夏的铺子也被拆除了,原址上兴建起一栋漂亮的公寓楼。至于对面的老宅子,则早就没了踪迹,现在是一方花园绿地。

  这天,依旧独身一人的小夏坐在窗后,象往常一般朝窗外眺望。
  她已经十分衰老,脸上布满皱纹,头发也花白一片。她的目光缓缓从街头扫向街尾,又从街尾扫向街头,最后长久地落在老宅子的旧址、那方花园绿地上。一株开满白色鲜花的高大花木映入她的眼眸,她记得昨天那块地方还只是一片草坪,大概是今早种上的吧,她想。

凝神细看,小夏发现这株高大的花木傍边还竖立着一块巨大木牌,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日籍友人送回百年花木’十四个字。“日籍友人送回的百年花木?莫非就是那株被挖走的栀子花?”小夏忆起往昔,手撑着桌子一下站起。
  “这我可得去看看。”她自言自语,怎么说那也是老宅子里的事物呢。

  小心翼翼地拄着拐杖爬下楼,小夏颤巍巍地来到绿地前,她抬头仔细地端详着这株花木,一缕栀子花特有的清香飘入她鼻端。
  “真是好看的一株花木!”小夏赞叹。她伸手轻抚花木的枝干,幽幽感慨:“你历经波折,飘零海外,却终究是回来了。可是他呢?他又能不能在我有生之年让我看到?不枉我等待他一生。”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感觉突然从小夏身后传来,小夏心跳如擂,她慢慢转过身,看见身后咫尺之地,微笑地站着一位穿着月白长衫的少年。
  这少年的样貌小夏在梦中已经见过无数遍,那嘴角温和温暖的笑意,她亦见过无数遍……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8 17:59

第七个故事
阿绯
1、
  阿绯住在绮萝山庄。
  她究竟在绮萝山庄里住了多少年,却是没人知道。有百岁老人回忆孩童时曾吃过阿绯给的糖果,那枚糖果小小的、圆圆的,象人的眼珠子,入口十分香浓,略带一丝甜腥。
                 
  阿绯常穿一身白衣,坐在绮萝山庄花园里的秋千上。她静静地坐着,任由潮湿的青苔从湖绣缎子鞋面爬上裙角,慢慢爬上小腿、爬到膝盖,染碧垂翼如云的一双水袖,染绿手中的书卷……
  直待青苔爬到脸颊,阿绯才懒倦地站起身,叹一口气,抖一抖衣襟,如同抖落前尘旧梦一般把它们纷纷抖去。
                 
  除了在秋千上静坐,阿绯还喜欢听误入山庄的客人讲故事。每个误入绮萝山庄的人,都会留下一个故事。
  如果他们留下的故事不能让阿绯开心,就必须留下别的东西。
                 
  2、
  我在黄昏时分进入绮萝山庄。
  推开山庄衰朽不堪的大门,迎面忽然飞出数百只蝙蝠,我抬手遮住脸,从蝙蝠群中穿过,一直走到后面的花园。
                 
  花园里倒还干净,不象前厅布满灰尘和蛛网,虽然荒草丛内隐约可见许多倒伏的白骨。
  我小心翼翼地绕开这些白骨,向池塘边的一方小亭走去,淡淡夕阳下,我看见阿绯正站在小亭中,白衣飘飘恍若仙子。
                 
  我慢慢地走着,快走近时,一直背对着我的阿绯终于转过身,她露出唇边一对细小尖锐的獠牙,警惕地盯着我:“你是谁?”
  “我是来讲故事给你听的人。”我停住脚步。
  “讲故事给我听?”阿绯的眼睛一亮,她收回獠牙:“好啊,我寂寞了很久呢。”
                 
  “我的故事很长,由三部分构成。”站在由整棵老梨木雕建的小亭外,我告诉阿绯。
  “哦,是吗?”阿绯斜倚着栏杆,微微笑道:“无妨,我有足够多的时间听你讲述。”
  “那我便开始讲了。”我也一笑,走进小亭坐到石凳上:“第一部分的故事,主角唤做顾生,时间在宋天佑二年……”
                 
  3、
  顾生本来是个秀才,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从跟了鬼道人,他已经不再是个人。这话听起来玄妙,说起来却简单,因为鬼道人也不是人,他是一个吸血鬼。
                 
  顾生变成吸血鬼,完全是被胁迫的。
  那年他进京赶考,投宿到邯郸道上的小旅馆中。小旅馆门口坐着一位化缘的潦倒道人,顾生心善,施舍了他一些银两。入夜,这位潦倒道人突然闯入旅馆,把所有的人都杀死了,并吸光他们鲜血,唯独留下了顾生。
                 
  鬼道人没有杀死顾生,却要顾生做自己的徒弟,并且把他也变成了吸血鬼。顾生初始十分不乐意,时刻想着逃走。但在熬不住吸食了几次人血之后,不得不无奈地认命。
  到了后来,顾生也麻木了,甚至觉得这样活着挺好。
                 
  顾生就这样随着鬼道人四处游历,慢慢地忘了自己曾经是个人。
  一天,他们走进一个幽深的山谷,在山谷里发现了一处山庄。这时二人因为在山林里跋涉已久,饿了数天,便决定吸食山庄中人的鲜血充饥。他们闯入庄内,大开杀戒,一路见人就咬,最后只剩下一位少女。
                 
  鬼道人已经食饱,把少女让给了顾生。顾生抓住少女,对准她纤美的脖颈张口欲咬,不经意间他忽然看到少女紧闭的眼眸中有泪水沁出,晶莹剔透的泪珠缓缓滑过少女光滑的脸颊,滑到顾生嘴角,滑入他口中……
                 
  少女的眼泪又咸又涩,顾生顿时一下子痴了,这一口再也无法咬下。
  他忆起了自己的妹妹,也是这般美丽的少女,他们兄妹俩从小亲睦。顾生上京赶考所穿的衣服,全是妹妹一针一线缝制的。
                 
  顾生想放了少女,但他知道就算自己放过少女,鬼道人也一定会杀了她。
  怎样才能救她呢?脑海中飞快地一番思索,顾生有了主意,他低头咬破少女血管,佯装吸血,却在吸食了少女一半鲜血后,悄悄把自己体内的鲜血补充回去。
                 
  这是吸血鬼的初拥,它可以让另一个人也变成吸血鬼,不过施法者会很耗元气。顾生做完这一切,把已经昏迷的少女放在地上,转身和鬼道人离开山庄。
                 
  顾生在以后的岁月里,时常想念少女,不过因为鬼道人常在身侧,他也只是想想,并不敢回去看望她。
  直到有一年……
                 
  这年,因为杀了太多的人,他们的行迹引起了天师教的注意,惊动了天师教主。天师教主亲自带人追杀他们,一场恶斗之后,鬼道人被天师教主杀死,顾生则带着伤逃入山林。他不敢停留,一直往山林深处逃窜,逃着逃着,居然鬼使神差地逃到少女所在的山谷。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8 18:00

顾生进入山谷,发现少女还在,并且见了自己神情欢喜。
  顾生于是陪伴着少女定居下来,他也厌倦了外面的世界,和少女成亲后,就住在山庄里,做了一对幸福的鬼夫妻。
                 
  这般过了多年,一天顾生从梦中苏醒,突然发觉四肢被紧紧缚住。少女坐在一旁,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用一把小刀剐自己身上的肉。
  顾生疼得嘶声大叫,他问少女为什么?少女却是不答。
                 
  就这样整整剐了七天七夜,除了头颅完好,顾生终于被剐成一副惨白的骨架,他却尤自未死。最后,少女用手挖出顾生的心脏,顾生才瞑目而去。
                 
  至死顾生也不明白,少女为什么这么痛恨自己。
                 
  4、
  “你明白吗?”我问阿绯。“什么?”阿绯身躯一颤,从惘然中惊醒。
  “少女为什么这么痛恨顾生?”我把问题又问了一遍。
                 
  “因为顾生杀害了她的亲人,她亲眼看着父母被顾生吸尽鲜血惨死。”阿绯抬起头,神色突然狰狞。
  “但这也不是她最恨顾生的原因。”
                 
  “最恨的原因是什么?”我感到好奇。
  “是怨恨顾生没有把她也一起杀了,并且还令她爱上了他,爱上一个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人。”阿绯语气幽幽:“所以她恨,这份恨意只有把顾生千刀万剐才能消弭!”
                 
  “女人啊。”
  摇头微叹一口气,我开始讲下一个故事。
                 
  5、
  小丙是一只野狗,一只游荡在乱葬岗或者荒山野岭的野狗。它样子生得丑陋,癞皮、短尾、还缺了半边耳朵。
  所有的人都憎恶它,见了它就用石块、棍棒招呼,就连同类们也遇见它就咬。
                 
  所以小丙在一个地方总是待不长,它不是被人驱赶,就是被别的野狗驱逐。它四处流浪着,今天在这里,明天或许就到了那里。
  它的身上经常伤痕累累。
                 
  话说有一天,小丙又被一群人穷追不舍,这群人和以往追它的人不一样,他们是一群饿极了的饥民,他们想吃小丙的肉。小丙吓坏了,埋头猛窜,窜入了一处山林之中。
  山林很茂盛,里面藤萝密布,到处都是蜘蛛网,小丙回头,奇怪地发觉追逐自己的人都站在外面不敢进来。没时间想那么多,小丙继续往山林深处逃窜。
                 
  它跑着跑着,突然看见前方冒出一处大宅院。这宅院被参天大树笼罩,就算在白昼也散发出一股阴森森的感觉。不过小丙不是人,对这阴森的感觉毫不在意。恰好这时它肚子也饿了,便打算潜进去偷些食物吃。
                 
  小丙溜进大宅院的门,贴着墙根往里走,一路上荒草甚长,在草丛间还凌乱散布着一具具白骨。小丙对这些没有肉的白骨不感兴趣,它绕过它们,一直走到后面的花园。
                 
  在后面花园里,小丙看见了一位极其美丽的少女,少女也看见了小丙。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小丙惊讶,少女没有象他人那样冲小丙嫌恶地皱眉头,也没有大声吆喝着驱赶它,而是向它招了招手。
                 
  她在叫我过去么?小丙一时愣住,直到少女又招了招手,小丙才确认是在叫自己。它怯怯地走过去,站在少女面前,少女蹲下身子,轻柔抚摸小丙的脑袋。
  从来没有人这样抚摸过小丙,小丙感动地低低呜咽,在这一刹那,它决定认少女做自己主人,死心塌地地跟着她。
                 
  此后,小丙陪伴着少女住在大宅院里。少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去抓一个人回来,吸干他的鲜血,而肉体就留给小丙享用。
  一人一狗就这样平静地生活着,直到有一次……
                 
  那次少女回来没有带着一个人,而是带着一身伤痕,紧随其后是一个执剑的道士。小丙听见道士大声呵斥少女为“妖孽”,说她杀害无辜,罪该万死。少女则辩解她杀死的都是奸邪之徒。
                 
  小丙趁二人争执之机,悄悄潜伏到道士左近。这时道士已经不再听少女解释,挺剑刺出。危急时刻,小丙从草丛间一跃而起,一口咬住道士喉咙。道士大骇之下,回剑刺破小丙肚腹,又一掌把它击飞,不过此时小丙已经咬断了他的气管。
                 
  小丙和道士一同落地,透过眼角余光,它看见少女安然无恙,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6、
  “小丙确实是一条忠犬。”阿绯眼眶微微潮红。
  “它现在在哪?”我问阿绯。
  “在那。”
阿绯回身指向花园一角,那儿有一个隆起的小土堆。几朵野花摇曳其上,土堆前还有一方简陋的石碑,上面栩栩如生地画着一只狗,癞皮、短尾、还缺了半边耳朵。
                 
  “前面故事讲述的是一人一狗,最后一个故事你猜猜主角是谁?”收回视线,我看着阿绯。
  “让我猜吗?”阿绯低头思索,良久,她摇头:“我猜不到。”
                 
  “你当然猜不到,因为你从来就没注意过它。”
  我笑了,继续讲第三个故事。
                 
  7、
  它没有姓名,因为没有人会给一株草起名字,何况是一株长在白骨堆中的草。不过它又觉得自己是有姓名的,它的名字叫顾生,或者叫小丙。
  当然,这两个姓名背后是已经逝去的前尘往世。
                 
  它依稀记得自己在阎罗殿上,面对十殿阎罗慷慨激昂说的那番话:“就算她是吃人的恶魔又如何?就算她是吸血的妖孽又如何?我并不后悔陪伴了她两世,下一世,我还要和她在一起!那怕化做一株草,默默生长在她脚下。”
                 
  于是这一世,它就化做了一株草。
  它并不后悔。
                 
  能这样每天看着她在池边洗漱照影,看着她梳理长长的黑发,看着她娴静地坐在秋千上读书,看着她回忆往昔时一会微笑一会皱眉,它已经觉得很满足、很幸福。
                 
  它的宿主是一具白骨,它从白骨黑洞洞的眼眶内冒出,它外表普普通通,和别的草没什么两样。
  但是随着岁月更替,它慢慢察觉到自己有些与众不同,它察觉到自己不会荣枯,而且一直绿茵茵的;它察觉到自己寿命很长,长得不象是一株草,而象是一棵松树……
  它就这样怪异地生长着,期间她居然一直没有注意到它的异样,总是随意地从旁边走过。
                 
  数百年后,它突然可以变成人形了,可以变成一个小小的人儿。
  这让它欣喜万分,因为如此一来能够更方便地亲近她了。
                 
  当她外出时,它偶尔也开始四处转转。
  它在附近找到一间寺庙,并结识了寺庙里的老和尚,老和尚告诉它,它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白骨草,身上吸取了亡人的魂魄,所以可以修炼成人。
  后来老和尚见它心地善良,还教授了它一些法术。
                 
  时光倏忽又过去了几十年。
  一天,它又去寻老和尚玩耍,一进寺庙却看见老和尚在严肃地抬头望天,屈指掐算。
                 
  “要发生什么事情?”它好奇地问老和尚。
  “今天午时三刻,附近的一个吸血妖要过天雷之劫,甚是凶险。”
                 
  老和尚掐算完毕,回头告诉它。它一下子蒙住了,附近的吸血妖,不就是她么?午时三刻,正是她熟睡的时候。我一定要救她!它想。
  二话不说,它立刻往回跑,一边跑,脑海里一边构思出一个计策……
                 
  等喘息着跑到,天色也快到午时三刻了。它马上用老和尚教自己的法术,幻化出一个人,并让这个“人”把她惊醒,然后引走。
  知道她从不杀害良善,它还故意把这个人幻化成凶神恶煞的山贼。
                 
  瞧见她远远追了出去,消失不见,它立刻现出身形,摇身变做她的模样。它心中满满只有她的影子,对她一举手一投足莫不留心,变化后自然唯妙唯肖,恐怕就连本人来临也分辨不出孰真孰假。
                 
  待一切收拾好了,已到午时三刻,头顶的天空突然昏暗,有电光隐隐闪烁。
  它坐在她惯坐的秋千上,面露笑容,心情平静……
                 
  8、
  “三个故事都讲完了。”我伸着懒腰,站起身。
  “你还满意么?”
                 
  我微笑着问阿绯,暮色里,她脸上隐约有闪亮的水光。“满意,但我还想听第四个故事。”阿绯忽然捉住我的手腕。
                 
  “什么故事?”我微愕。
  “就是你为什么要来给我讲这三个故事的故事。”阿绯说了一句绕口的话,目光烁烁盯着我。
                 
  “真是贪心的人啊,听了三个故事不够,还要听第四个故事。”
  我叹气,只好又坐下来,讲第四个故事。
                 
  9、
  我是一个捕狐者。什么,你不知道什么叫捕狐者?不奇怪,很多人都不清楚我们。简而言之,就是捉狐狸的人。
  只是我们捉的狐狸,不是山林之狐,而是人世之狐。
我们把抓到的狐狸,都放养在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叫做狐园,是一处风景优美的山谷,狐园里的狐狸有许多,它们要在狐园中学会做人和爱人。学会了,它们才能走出狐园。
                 
  在狐园众多的狐狸中,有一只狐狸与我最是要好,它是我三叔带进来的一只火狐,我们经常在一起饮酒。
                 
  一次我们饮酒饮到微醺,这只狐狸突然求我办一件事情。而在说出这件事情前,它先向我讲叙了三个故事。讲完故事,它要我到这儿来找你,并把故事复述给你听。
                 
  当然,它要我办的事情不仅仅是讲故事,它还希望我能够把你带出这个阴森的地方,要我告诉你,别再封闭自己了,也别再捕人而食,去外面热闹的尘世看看吧,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体味红尘的温暖和可爱。
                 
  10、
  “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我还能够做得到吗?”阿绯喃喃自语。
  “只要你想做,没有做不到的。”我柔声安慰。
                 
  “可是我已经习惯了吸血为生,而且无法改变。”阿绯苦笑。
  “这个问题最好解决。”我笑了起来:“现代社会里只要有钱,已经可以买到鲜血,要多少有多少,完全不必通过伤害他人获得。”
                 
  “真的吗?”阿绯眼眸一亮。
  “真的。”我诚挚地回答。
  “那好,我跟你走,去外面的世界。”阿绯松开我的手腕,整了整衣襟,随我向外走去。
                 
  忽然,半途她又站住脚步。
  “怎么了?”我回头询问。
  “去外面之前,我还想去一个地方。”阿绯扭捏地说道。
  “什么地方?”我有些疑惑。
  “狐园,我想看看那只笨狐狸。”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8 18:02

第八个故事
乌鸦
1、
  院子里的老槐树上来了客人,一对乌鸦。
  这对乌鸦十分奇特,它们安静,安静得诡异。它们悄无声息地栖息在枝叶间,就象两只幽灵。它们黑亮深邃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我身上,不管我站在窗后,还是坐在院子里。
                 
  我讨厌这种被窥视的感觉,于是试着驱赶它们,我朝它们大声吆喝、挥舞手臂,但它们仅仅只是瞥了我一眼,依旧若无其事地依偎在一起。我愤怒了,便用晒衣的竹竿去捅,它们飞起盘旋一圈,落到更高的枝桠上歪着脑袋看我,神态颇为不屑。
                 
  折腾了半天,最后我跌坐树下大口喘息。相对于这种有翅膀的小生灵,我不得不承认人类的躯体实在是太笨拙了。
  但这样就放弃了吗?不,当然不。我是有智慧的人,怎么能输给两只愚蠢的鸟?运用蛮力我战胜不了它们,但我可以运用我的智慧。
                 
  我静下心来,开始构思诱捕方案,很快,一套方案在我脑海中成型。
  我找来一个洗脸盆,用一根筷子把它支起,45度角斜放在地面上,然后用一条细绳,连接着筷子和躲藏在暗处的我,我在洗脸盆下撒了一些玉米粒,我不清楚乌鸦是不是爱吃玉米,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放了小半块碎肉。这样,不管它们是素食动物还是肉食动物,或者是杂食动物,都会保证被我的洗脸盆捕鸟器所诱惑。而我,到时候只要轻轻一扯。
                 
  但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
  树上的两只乌鸦却看都不看我的洗脸盆一眼,我的双腿已经蹲得麻木。就当我快坚持不住准备放弃的时候,一只乌鸦突然扑棱着翅膀飞了下来。
  来了!我精神一下子变得亢奋,我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只乌鸦,看它围着我的洗脸盆慢步绕圈。“进去吧,快进去吧!多好吃的玉米粒啊。”我喃喃自语,手心紧张得冒汗。
                 
  这只乌鸦围着洗脸盆绕了数圈,突然一低头啄住地上细绳,叼着它飞起。细绳扯动,带出支撑的筷子,洗脸盆“哐当”一声扣落。
  它居然破坏了我的机关?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敢相信这是一只乌鸦所为。而这只破坏了我精心设计的机关的乌鸦,此刻又飞了回来,单足站在倒扣的洗脸盆顶,静静地望着我藏身的方向。
                 
  在向我示威吗?该死的!我一定会找出办法收拾你们。
  我低声咒骂,扔掉手中细绳,转身回屋。
                 
  2、
  这里我要介绍一下自己,我是一个自由撰稿人。
  这间院子也不是我的,而是我一个朋友的。他知道我要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写作,就把它借给了我。
                 
  我来的时候,这里显然荒废已久,到处都是灰尘,我花了数天工夫才清扫干净。
  朋友告诉我,房屋原来的主人是他叔叔,他死后没人敢来住,一直荒置着,所以才积了这么多灰尘。
                 
  “为什么没人敢来住?”我好奇地问朋友。
  “因为我叔叔的死亡不是自然死亡,而且,当时这屋里一下死了两个。”朋友和我关系极好,也不避讳,直言相告:“我叔叔和婶婶当时都死了。”
  “不是自然死亡?而且一下死了两个?”我讶然。
  “是的,一下死了两个。”朋友回答,并且又刻意补充一句:“他们都是神秘自杀而死。”
                 
  朋友叔叔和婶婶的死亡颇具离奇性,听罢朋友讲述,我大致了解了一些梗概:朋友的叔叔和婶婶是一对性格比较奇特的人物,他们是海外归来的学者,归国后就一直呆在这栋房子里搞什么研究,极少外出,也不和他人联系,甚至亲戚朋友也不爱见。这般过了多年,一天,朋友的所有亲戚们却忽然都接到他这个叔叔的电话,电话里他声称自己和妻子马上要离开人世了,要亲戚们过来办理后事,交接遗产。
  当朋友的亲戚们莫名其妙、心急火燎地赶到这里,发现屋中人果然已经死亡,留下的只是两具查不出任何致死原因的尸体。因为有电话做证,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所以整件事情最后以自杀结案。
                 
  3、
  我不相信鬼神之说,也不在乎这房屋里死过人。搞研究的多半性格古怪,一时想不开挂了自己也没什么希奇。
  所以听完朋友的讲述,我只是笑了笑,依旧住了下来。
                 
  关上门窗,拉上窗帘,我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新闻,喝了一杯茶,心情渐渐平复。屋外的那对乌鸦,似乎也不那么讨厌了,“普通机关对付不了它们,那么,还有什么办法呢?”我微皱眉头,陷入思索中。
                 
  “用猎枪、或者用弹弓?”我脑海里闪过射杀的念头,但转瞬又被自己否定。我不是动物保护协会的成员,也不是不杀生的佛教徒,但我一直有一个信条:就是众生平等,我们没有权利轻易伤害另一个生命,哪怕它是卑微弱小的。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8 18:06

再说,我只是想把它们赶出院子,并不想吃烤乌鸦。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无聊之下我又站到窗旁,掀起窗帘一角,悄悄向外张望。
  两只乌鸦还静默地待在树上,其中一只大概有些累了,斜倚着另一只,另一只张开翅膀把它拢在羽翼下,低头用嘴为它梳理着羽毛,神态颇为爱怜。
                 
  它们大概是一对情侣吧?我在窗后默默猜测。
                 
  4、
  下雨了。
                 
  半夜,我被风雨声惊醒,张开眼睛,看见窗外的闪电象一条条肆虐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天地间。
  醒来后的我再也睡不着,披衣起床,莫名的,我突然想起外面的那两只乌鸦。
                 
  “这么大的风雨,它们还待在树上吗?还是已经飞走了?”我好奇地想,走到窗前。电光闪烁中,我用目光仔细搜索院子里的大树,却见枝叶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果然已经飞走了。”我有些失落。
                 
  突然,眼角余光一扫,我瞧见窗台上有一堆黑乎乎的事物。
  “原来在这里。”我得意地笑了起来,俯下身子。
                 
  隔着窗玻璃,我看见两只乌鸦的羽毛已经湿透,它们紧紧依偎在一起,相互用体温取暖。两只乌鸦此时也发现了窗内的我,其中一只抬起头和我对视着,黑亮的鸦眼清澈得几乎透明,里面看不到一点恐慌或者惊惧,只有淡淡的、淡淡的一丝忧伤……
                 
  忧伤,是很文艺的一个词,原本并不适合在此时此刻用来形容一只乌鸦的眼眸。但我发誓,我确实从这只乌鸦眼里看出了忧伤,而且是那种压抑着悲哀的忧伤。
                 
  我和这只乌鸦静默地对视良久,最后叹了口气,反身拉上窗帘。
  我无法驱赶一只忧伤的乌鸦,在这个风雨夜。
                 
  5、
  昨晚的风雨仿佛只是一个梦魇。
  起床来到院子里,阳光灿烂得让人睁不开双眼,我眯缝着眼睛,看见窗台上还留着一滩水渍。
                 
  两只乌鸦去哪里了?我四处张望,忽然,脑后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我回头,看见两只乌鸦从院墙外飞了进来,一只嘴里还叼着一束稻谷。
  “这就是你们的早餐?”我笑道,转身进屋,用盘子盛了一些玉米粒,外带两根火腿肠托了出来。
                 
  我把盘子放到树底下,慢慢后退到屋门口。
  “吃吧,我请客。”倚着门,我向两只乌鸦招手。
                 
  两只乌鸦看了看我,又对望了一眼。大约察觉出我没有恶意,一只盘旋着飞下来,栖在盘子边,快速地啄了一粒玉米,又飞上树,把嘴里的玉米喂给另一只吃了,待另一只吃完,它又飞下来,又啄了一粒……
                 
  数次之后,大概是嫌这样吃的太慢,两只乌鸦都从树上飞下来,落到盘子边。
  “你们慢用。”看到这一幕,我知道它们对我已经不象开始那样戒备,打了一个招呼,我不再看,回屋也去吃自己的早餐。
                 
  6、
  用罢早餐,看了一会书,我开始一天的工作。
  为了赶一篇稿子,我一直埋头到午后。揉着敲键盘敲得酸疼的手指,我抬起头,随意地向外看了一眼。然而这一眼看出去后,却迟迟没有收回来,我见到了让人惊讶的一幕。
                 
  两只乌鸦居然在读书。
  它们落在院子里的一张小几上,那上面放着我上午读的一本博尔赫斯的小说选集。我读了一半,就把它搁在那儿,忘了带进来。此时,两只乌鸦正站在摊开的书本前。我知道它们正在阅读,因为我亲眼瞧见它们隔一会就用嘴翻过一页书页。
                 
  我听说乌鸦的智力极高,有的乌鸦甚至可以识别数字,会说几句人语。但它们的智力难道高到可以阅读博尔赫斯的小说了?
  我无法相信眼前所见,却又不得不相信。
                 
  偷偷观察了一会,我决定暂时不去打扰它们,能够与两只爱读博尔赫斯的小说的乌鸦做邻居,或许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不知道它们会不会使用电脑?会不会上网?如果会的话,我们可以用电脑来交流了。我脑海里突发奇想,但转瞬又被自己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呢,它们只是两只乌鸦。或许现在它们看书的举动,也是鸟类无意识亲近植物的一种行为吧。毕竟书本也是用植物制造的。”我自嘲地说道,埋头继续赶稿。
                 
  7、
  时间总是走得飞快,转瞬过去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里,我和两只乌鸦已经非常熟稔,它们喝过我的绿茶和咖啡,还到我的卧室里参观过一回。
                 
  当然,我也近距离地观察过它们。
  我发现两只乌鸦中有一只身体很是不好,它懒懒地不爱动弹,羽毛光泽暗淡,双眼无神,并且经常颤抖,即使是在温暖的午后。而每逢这时,另一只乌鸦就会展开双翅,把颤抖的乌鸦拥在自己羽翼下,倍加呵护。
                 
  两只乌鸦间的脉脉温情让我羡慕,我想,它们胜过人世间的某些人多倍。
  因为这份羡慕,也令我尊重、并且想帮助它们。联想到上次风雨夜的寒冷,我特地为它们在窗台上搭建了一座小木屋,小木屋里还铺垫了厚厚的绒絮。
                 
  两只乌鸦也不客气,等我小木屋一搭建好,就立刻从树上搬下来,住了进去。
  从此,每天清早睁开眼睛,我都能看到窗台上一对紧紧依偎着的身影。
                 
  除了帮它们搭建小木屋,我还为它们提供食物。我发现它们不喜欢吃肉类食品,却十分钟爱玉米和麦片粥。
  这不象是乌鸦的习惯,我记忆中乌鸦是爱吃肉的。
                 
  不过相对于后来发生的事情,这也没什么奇怪。
                 
  8、
  事情发生在一个黄昏,两只乌鸦中的一只死了。
  我当时正躺在躺椅上看书,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一抬头,看见窗台上从来都是双宿双栖的两个家伙,孤零零地只站了一只,另一只则倒伏着。
                 
  我从躺椅上一骨碌爬起,疾步凑近上前观看。倒伏的乌鸦眼皮紧闭、双足僵硬,显然已经死亡。
  “它死了。”我对另一只乌鸦说,另一只乌鸦点点头,仿佛听懂了我的话。
  “你要节哀顺变。”我安慰这只乌鸦,可是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我只能陪它默哀了一会,然后转身进屋。
                 
  乌鸦的死亡影响了我的心情,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幽幽的月光照进窗户,我看见窗台上那只活着的乌鸦一直静默地立在死去的乌鸦尸体前,象一尊雕塑。
  它一定很伤心。我想,它们之前是那么恩爱。
                 
  第二天有事我必须出门一趟,起床的时候我看见乌鸦还一动不动地站着。
  “站了一夜?别太难过了,鸦死不能复生,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吧。”我冲这只乌鸦打了一个招呼,端了一盘玉米粒放在它面前。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临出门,我又回望了一眼窗台上的乌鸦,心中忽然想起古人这首著名的词。
  不禁轻叹一声。
                 
  9、
  折腾了一天,傍晚办完事情回来,我暂时忘了这对乌鸦。
  疲倦地推门进屋,我发现桌子上的电脑开着。记得早上出去时电脑是关闭的,难道有梁上君子来访?
                 
  我警惕地打量屋中物品,没有挪动翻拣的痕迹,钱财也完好无损。定下心神,我坐到电脑前,看见电脑屏幕上多了一个文本文件。
  双击点开这个文本文件,里面是一段简短的留言。
                 
  留言的内容如下:“你一定想象不到,这是一只乌鸦给你的留言,不,应该说是遗言吧。当然,纯粹从精神的角度来说,我们并不是乌鸦,而是人。你住进这栋房屋时,一定已经听说过它前主人的故事,是的,我们就是它的前主人 ——— 那对神秘自杀的夫妇。这里面的曲折讲起来挺复杂,但也简单,我和我妻子都是研究生命科学的,我们一直在致力探索生命间思维意识的转换,并且小有成效。那天,我们做了一个实验,把自己的意识灌输到一对乌鸦身体里。我妻子先做,她成功了。但我们还来不及庆贺,就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思维意识只能进入活体内,而我妻子的躯体在思维意识离去后,因为没有妥善保藏,很快就死亡了。也就是说,她再也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中。这个打击让我们一下子变得茫然,此后几天我一直在想办法挽救妻子,我甚至想到骗一个女人来,让妻子进入她的躯体,但道德感让我无法这么做。我还想到把自己的身体给妻子,但妻子坚决不同意。最后,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自己也变成一只乌鸦,陪伴着妻子。因为我知道她离不开我,她需要我的照顾,而我,也离不开她。”
                 
  目瞪口呆地读着留言,我觉得自己像在读一则童话,伸手抹了抹脸,我继续往下读:
  “变成乌鸦后,我和妻子双宿双飞,虽然不能再象人类一样生活,但翱翔在蓝天白云之下,自由自在地飞翔,亲近自然,没有世俗的烦忧,也别有一番趣味。我们渐渐开始喜欢上这样的生活,喜欢上了做一对乌鸦,不再去想念曾经做人的日子。但这快乐的时光只过了几年,我们的身体忽然就迅速衰老,这时我们才想起乌鸦的寿命并不象人类那样漫长,野生乌鸦最多只能活十三年,也就是说,我们快要自然死亡了。妻子的衰老比我更厉害,她想在临死前看看我们从前的房子,于是,我就陪伴着她来了。很幸运,我们遇到了你,一个善良的人,在你的帮助下,我的妻子幸福地走完了她的余生,而我,也即将追随她而去。”
静静地读完留言,我关上电脑,回过头,窗台上并排躺在一起的两只乌鸦仿佛正在沉睡。
                 
  10、
  若干天后,一个晴朗的日子,我捧着一个小盒,来到郊外的墓园。
  把小盒埋入一处合葬的大墓前,我在墓碑旁献上一束鲜花,然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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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8 18:08

第九个故事
清欢
1、
  阿蒙老家屋后面有一座桥。这桥有些年头了,也不知道是哪一朝哪一代哪一位文人題的名,竟然取了个典雅的名字叫“清欢”。
  人间有味是清欢,清欢桥架在阿蒙老家屋后的小河上,浮萍点点、苔影斑斓,倒也颇有一番韵味。
                 
  阿蒙从小就喜欢在清欢桥上玩耍。
  小时侯的阿蒙性格内向,象个女孩子,他不爱打打闹闹,每天的乐趣就是携一本书,坐在桥上阅读。这清欢桥,因为地处偏僻,除了阿蒙,竟日里也是不见一个人影来往。
  一人一桥,两下里都安静,正好凑做了一对伴儿。
                 
  清欢桥伴随着阿蒙从孩童走向少年,又从少年蜕变成青年,二十余载,它的模样基本没有变化,只是桥上青苔更深,更是荒芜。当然,阿蒙却是改变了不少,出外闯荡阅历世事,这次回老家省亲,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孱弱的儿童,而是一位成熟稳健的大男人了。
                 
  2、
  话说阿蒙回到家,放下行装略事休息,立刻推开后门,来到清欢桥上。从前常坐的那块青石被他磨的光亮,现在竟还尚干净清凉,他用手拂了拂,便坐下来,闭上眼睛倾听桥下流水。
  温暖的春风拂过面颊,阿蒙奔波烦躁的心慢慢安静下来,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自己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
                 
  就在这时,阿蒙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
  他猛地回过头,发觉身后不远,一位穿着旧式学生装、身材俊拔的年轻男子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年轻男子站在桥上,背后是清亮的河水,阿蒙疑惑地回望着他,感觉他应该是自己极熟悉的一个人,因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阿蒙倍感亲切,就象面对一个多年前的好朋友。
  可是他究竟是谁呢?阿蒙搜遍脑海,却没有一点印象。
                 
  和年轻男子对视着,一向在朋友中以口齿伶俐著称的阿蒙忽然笨拙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和他打招呼?向这样一个奇特的、陌生的、却又仿佛是老朋友的人。
  良久,阿蒙只能傻傻朝他一笑,而年轻男子见到阿蒙的笑,也展颜一笑。
                 
  笑罢,年轻男子学着阿蒙的样子抱膝坐下。“好久没有看见你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阿蒙,语气亲切。
  “刚刚到家。”阿蒙一边客气地回答,一边继续快速翻检记忆,寻找这个年轻男子在记忆中的痕迹。
  “记得你以前又瘦又小,总是一个人来这儿看书。”年轻男子微笑地上下打量阿蒙。
  “因为那时候我没有朋友。”提起往昔,阿蒙有些感慨。
  “现在呢?你有朋友了吗?”年轻男子脸上露出关心的神色。
  “多了去了!”阿蒙来了精神,向年轻男子吹嘘:“有酒友、票友、球友、网友……”
  “不过……”阿蒙叹了口气。
  “不过什么?”年轻男子好奇地追问。
  “不过还是没有真正的好朋友。”
                 
  阿蒙垂下头。这是实话,他虽然交了很多朋友,却依旧没有一个知心的,那些所谓的朋友大多是利益之交。
  “好男儿交游广阔,总会有的。”年轻男子安慰阿蒙。
                 
  3、
  忙于拜会亲戚和打扫老屋里久积的灰尘,过了一周,阿蒙方有闲再度来到清欢桥上。
                 
  桥还是那桥,只是空气里多了一抹微雨,几许惆怅。
  水乡的青苔在雨丝中更是疯长、转眼就爬满了桥栏杆和石板缝隙,仿佛给石桥穿上了一件绿衣裳。
                 
  任由湿气侵透衣襟,阿蒙思绪在春雨下飘渺。他想起读初三那年,有一回也是这样春雨潇潇的天气,那天自己考试没有考好,不敢回家,蜷缩在桥上度过了一宿。
  说也奇怪,阿蒙第二天清晨醒来,浑身上下却是干燥的。
                 
  那时,爱幻想的少年阿蒙猜测,一定是清欢桥为自己遮挡了风雨。
  从此之后,在阿蒙心里面,这桥便成了有灵性的一座桥。以后的岁月中,阿蒙把清欢桥当做自己唯一的好朋友,每当彷徨无助,或者孤独寂寥,或是伤心难受时,阿蒙就会坐在桥上,把心事说给桥听。当然,自己快乐的、高兴的事情,阿蒙也会与桥分享。
  不过对于这个秘密,阿蒙从不向任何人讲述,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相信。
                 
  “其实我还是有一个真正的好朋友。”
  回首往事,阿蒙抚摩石桥栏杆,喃喃自语。
                 
  “你找到了真正的好朋友?”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蒙闻声回望,发现不知何时,前几天遇到的那个年轻男子又站在了自己身后。
  “不是找到,是忆起。”阿蒙笑着向年轻男子解释:“我所说的好朋友并不是人。”
  “哪是什么?”年轻男子好奇地睁大双眼。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8 18:10

“是我脚下这座桥。”阿蒙手指石桥。
                 
  “桥也能够成为人的好朋友?”年轻男子反问阿蒙。
  “一般的桥当然不能够,但清欢桥却是可以。”阿蒙抬眸,远眺浮在天际的一朵雨云:“因为它在我心中不是普通的桥,它是我的朋友。”
                 
  4、
  微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几天,终于晴朗。
  闷在屋中数日的阿蒙推开窗户,放出屋内的浊气,他趴在窗口,张望水乡小镇的初霁风光,连绵数日的雨水把小镇屋顶的瓦片洗得黑亮黑亮,几缕乳白的炊烟正从这些屋顶后袅袅飘散。
                 
  张望了一会,阿蒙收回视线,透过河面升起的氤氲水雾,他看见有人站在清欢桥上。桥上人也同时看见了阿蒙,遥遥向他招手。四目相对的瞬间,阿蒙瞧得清晰,正是那年轻男子。
  阿蒙向年轻男子也挥了挥手,然后敏捷地翻过窗户。他跑到年轻男子身侧,和他并肩一起靠着桥栏杆。
                 
  “起得这么早?”阿蒙肘撑栏杆,随口询问。
  “早么?不早了。”年轻男子笑了起来。
  “对了,相识数日,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阿蒙被年轻男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这个时辰,对小镇辛劳的人家来说,确实不算早了。
  “我叫清欢。”年轻男子爽朗地回答阿蒙。
  “清欢?和桥的名字一样呢。”阿蒙有些惊讶。
  “是啊,一样的名字。”年轻男子微笑。
  “我叫……”阿蒙向年轻男子介绍自己。
  “我知道你叫什么。”年轻男子打断阿蒙的介绍:“你叫阿蒙,对么?”
                 
  看着眼前仿佛对自己的事情什么都知道,而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的神秘年轻男子,阿蒙心中疑惑,他再也忍耐不住,问出憋在心里好多天的疑惑:“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和你很熟悉,可是不管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你是谁?听你说话,你又应该很了解我。我们以前很熟悉吗?”
  “当然,我们以前很熟悉。”年轻男子背对阿蒙,负着手,神色悠然:“我知道你很多事情,比如你读小学时暗恋同桌同学,读中学时想要离家出走,读高中时的梦想是当律师……”
  “你究竟是谁?”阿蒙惊讶地后退一步。年轻男子说的这些,都是他心底深藏的秘密,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述过。
                 
  “我是你的朋友!”年轻男子忽然转过头,双眼深深地盯着阿蒙:“你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一直不记得有我这么个朋友。其实,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你从没见过我这个样子,你见到都是我的本体。我却是一直看着你长大。看着你从拖鼻涕的小儿长成有心事的少年,又从有心事的少年长成向往四方的青年。你成长的岁月里,几乎每一步都有我的陪伴,你所有的悲伤、快乐、幸福、难受我都知道。因为你一直在对我叙说、与我分享。”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么?”
  年轻男子闲闲站在阿蒙面前,身姿安静,温和得象一朵青莲。
                 
  5、
  想象中的东西变为现实,阿蒙骤然间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虽然一直认为清欢桥是有灵性的一座桥,可是没有想到,它居然还可以幻化成一个人。
  所以,当那天清欢告诉阿蒙他就是脚下这座石桥变幻的精灵,阿蒙一时还不肯相信,直到清欢又说出了几个他幼时只说与了桥听的秘密,并现场变幻了几次给他看,他才不得不信了。
                 
  时光倏忽流逝,转眼时间又过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里,阿蒙几乎天天与清欢在一起,两人凭栏畅谈,越谈越投机,越谈越融洽,彼此间建立起深厚的友情。当然,这友情的建立其实要追溯到阿蒙的童年,现在应该叫做延续和升华。
                 
  话说这天,阿蒙又从桥上谈罢归来,
  他和清欢刚才谈论的话题,是研究桥怎样变成人。清欢告诉阿蒙,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人,似乎年深日久之下,自然的就可以变幻了。
  “世界真是奇妙。”阿蒙感慨着,目光忽然不经意地瞟到放在桌上的一叠图纸。
                 
  阿蒙这次回老家省亲,其实还肩负着一个任务。
  他是学桥梁专业的,闭塞的老家要修一条公路通出去,公路的起点就是清欢桥。清欢桥属于古老的石桥,不适宜承载公路建成后来往的诸多车辆。
  阿蒙的任务,就是设计出一座现代化的桥梁代替清欢桥。
                 
  通过细致勘察,设计方案早已经完成。后天,就是上交的最后期限了。
  看着这份方案,阿蒙皱紧眉头,他不知道该不该把它交出去,还是立刻把它毁掉。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为这件事情烦恼。建桥修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更可以大大改善镇上百姓们的生活,阿蒙内心十分支持这个决策,也十分愿意为之出一份力。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8 18:13

但这样一来,清欢桥很快就会被拆除。
                 
  “清欢桥拆除了,清欢还能够存在吗?”阿蒙低声问自己。
  不必回答,答案他已经知晓,体若不存,魂又何附?清欢桥没了,它幻化的清欢自然也会消失。
                 
  “我究竟该怎么做呢?”
  阿蒙苦笑着,不知如何面对这两难的抉择。
                 
  6、
  第二天黄昏,烦恼的阿蒙再度散步到桥上。
  斜阳把石桥倒影投向水面,也把阿蒙的身影投向水面,涟漪绿波中,阿蒙看到自己身影傍边,悄然浮现出另一个身影。
                 
  “清欢,是你吗?”阿蒙没有回头,他依旧望着桥下河水,轻声问道。
  “是我,你有心事?”清欢的声音透着关怀。
  “你说,我要是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可以给大家带来巨大好处,但会伤害我最好的朋友。这件事情我是该做还是不该做呢?”
  “是指拆除我,另建一座新桥的事情吗?”清欢微笑着反问。
  “你都知道了?”阿蒙惊讶地转身,看着清欢。
                 
  “数月前一群人在这儿指点议论,我听到他们对话,知道了一些,我还知道他们请你回来是为设计新桥。”清欢迎着阿蒙的注视,语气平静:“得知你要回来,我挺高兴的,千百年的岁月里,你是唯一把我当做朋友的人类。我天天守侯着你回来。希望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日见到你。”
                 
  “我们终于相见了,虽然你开始没有认出我,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我从你的话语中听出,你一直把我当做好朋友,没有忘怀。”清欢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至于拆除我另建新桥这件事情,你根本无需烦恼。桥的作用就是便利大家行走,现在我的存在已经不能发挥作用,反而成为窒碍,其实,我也很痛苦呢。所以你如果真想帮我,用心设计出一座更好的桥梁代替我,才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可是这样一来,你不是就消失了?”阿蒙不解。
  “人有生老病死,桥也有损坏的一天,新桥代替旧桥,就相当于人的投胎转世。我消失了,新的清欢却诞生了。这对于我,也是一种新生。”清欢张开手臂,反靠着桥栏,神态里竟然有一丝向往兴奋。
  “真的?”阿蒙有些不相信。
  “真的!”清欢双眼明亮,烁烁如星。
                 
  “不过我要你答应一件事情。”清欢语气忽然变得严肃,他充满期望地直视着阿蒙:“我想求你把设计的新桥,也叫做清欢。”
  “我一定答应你。”阿蒙认真地点头。
                 
  7、
  假期结束了,转眼到了阿蒙要离去的时候。
                 
  他屋后的清欢石桥已经拆除,轰隆隆的大型机械运转声里,一座新的、现代化的钢筋水泥大桥正在构建中。
  这座现代化大桥的名字,在设计师阿蒙的要求下,已经内定好了,依旧叫做清欢。
                 
  “人间有味是清欢,人间有情亦清欢。”阿蒙看了一眼窗外建造中的大桥,低头整理行李,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块青石板,把它放进行囊。
  这块青石板是拆除清欢桥时,阿蒙亲手取下保存的。
                 
  “清欢,但愿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们还能够相逢、再聚。”
  阿蒙微笑着对青石板自言自语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18 18:14

第十个故事
流年
1、
  新月如钩,他走在月光下。
  早春二月,积雪还未融化干净,于路边堆成灰白的一团团。他晃晃悠悠地行走着,忘了自己因何来到这儿?脚下一条蜿蜒的小路沿着大片田野伸向远方,远处隐约传来淙淙的流水声,一切似曾相识。
                 
  旧居?他突然想起来了,这正是前往旧居的路。
  旧居的模样已经模糊,屈指算来,他离开它已有十年。依稀记得拐过前面的那片水田,再越过一条小河,就到了。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行走。果然,鼻端很快就嗅到一股淡淡的梅香。
  这梅香,正是是旧居前的那株老梅所特有的。
                 
  推开熟悉的旧居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这个时候月上中天,四野寂然,人们已经熟睡。
  他抱着肘,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斜靠在院门上再度沉思:自己来旧居究竟要做何事?有什么东西,忽然在他心中沉沉浮浮。
                 
  一个本已在记忆中渐行渐远的身影,淡淡浮现,渐渐清晰。
                 
  2、
  随父母搬来旧居那一天,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午后。
                 
  整理好自己房间,他坐在窗前看雪,做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飞舞的雪花让他十分好奇,他静静地看了许久,直到视线里出现一个女孩。这女孩站在他对面的屋檐下,踮着脚尖,用双手去接飘落的雪花,然后送到嘴边,顽皮地呼出热气把它们融化。
  他悄悄打量女孩,觉得她呵雪的样子十分美丽。
                 
  第二天早起,他又看到女孩在檐下呵雪。这次他的偷窥被女孩发觉,女孩对着他灿然一笑。于是隔着一个院子,他们聊了起来。
  那天早上,他知道了女孩的名字叫箬,知道了这个“箬”,是一种象芦荻的竹子,而女孩也知道他的姓名。
                 
  与箬渐渐熟稔,他发现箬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单纯得让他们的话题,总是显得有些幼稚。比如院子里又跑来了一只很可爱的小狗;比如她后座的女生又开始谈恋爱;比如院角又长出了一株青草……
                 
  不过这种单纯正是他所喜爱的,它让无所事事、悲观冷漠的他看到了生活的另一面。
  无忧的、健康的、充满乐趣的一面,而这一面,对孤独的他来说,曾经很遥远。
                 
  他和箬的交往,就这样由春天走到夏天,又从夏天走到了秋天。
  他们也从开始的隔窗而谈,发展到后来时常亲密地交换日记阅读。一些星光灿烂的夜晚,他还会翻窗而出,敲开箬的窗户,坐在她窗台上,陪她一起对着星星发呆。
                 
  那时候箬的梦想,是开一间花店,而他的梦想,则是走遍天涯。
  他们互相鼓励着,为彼此的梦想勾画,把自己和对方的梦想,统统称之为“我们的梦想”。在箬生日那天,他送给箬的礼物是一个小小的店铺模型;而他生日那天,箬则送他一本精致的地图册。
                 
  他对箬的情感,也从最初的投契、欣赏,到后来十分喜欢。
  不过他知道,这种喜欢是干净的,是朋友间的一种温暖,没有任何男女间的欲望,就象箬喜欢自己。
                 
  那时候,他们都太年轻。
  若给他们充足的时间,这种喜欢或许就会发展成爱恋吧,他想。可是,这只能是猜测了,因为世事无法重复,也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相处。
                 
  就在那年秋末,一场普通的流感,让箬呆在了家里。
  那时的大人们不象现在这般宝贝孩子,箬病了,她的父母也不担心和着急,总是想着小小的感冒挺一挺就过去了,一直任由她时好时坏地拖着。
                 
  那些天大人们上班之后,院子里就剩下他和箬。他们坐在一起晒晚秋的阳光,闲闲聊天。
  聊累了,箬就唱歌。箬有时大声唱,有时低声哼,根据他的观察,大声和低声是由精神状况来的。精神好时,箬就低声;病得难受,箬的声音反而会大。
                 
  有一天箬低声唱着,突然坐在藤椅上睡着了。他怎么喊也喊不醒,于是慌忙打电话叫回父亲,父亲匆匆赶回来,和他一起把箬送往医院。
  车上,父亲和司机坐在前排,他扶着箬坐在后排,箬安静地靠在他肩膀上沉睡,就象一对兄妹。
                 
  傍晚他和父亲从医院回家,箬的父母赶来接替了他们留在医院里陪伴箬。
  但一切都结束了,医生说,这是由感冒引起的病毒性心肌炎,送来晚了。
                 
  3、
  不知不觉,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他嗅着淡淡的梅香,走进院子。院子里那株老梅,据说年年都开花。今年,大概也已经绽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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