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连天 发表于 2008-4-5 15:01

一水连天 之 根根银丝

一亦依水水连天,天若有情天亦哀。


“叮咚”,手机铃声又响了,是短信。
每次短信进来,他都会看看我。我知道,他在担心是那个他的短信。
他说,我每次听到你的短信来,都会心惊肉跳。而我,其实每次看到有短信来,也会由于他的心惊肉跳而神经紧张。
每当手机刚刚震动,铃声还未响起,我的手就会像弹簧一样弹出去把手机从桌子上抢过来。
赶快拿起来,别让它再有响动。
更加频繁的,更加审慎的,更加密切的他检查我的手机。
后来,我把铃声设置成静音,但他还是能感觉到短信的到来。

这段时间里,我在MSN跟其他的人谈一些业务内容,如果他知道对方是男性,就会有很强烈的情绪反应。
他对我说:“甚至你跟你的员工说话,我都很难受,我会担心,我都在担心你会不理我。”
他的敏感让我们俩都紧张的不得了。

一天早晨,他拿着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联系本,一页一页的翻着,说:“我不回去了,你可以找这几个,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他们会帮助你。”我看着他煞有介事的样子,很认真很正常很平静的感觉。
他没了,他马上就会没有了,这个意识突然冒上脑袋里。
还没感觉到鼻子的酸,眼泪就下来了。

那天下午,回家的路上,他又说:“我要走了,我要回家了。我已经下了80%的决心,我想了很久,一直在走和不走之间犹豫。这些天我很矛盾,很痛苦。我在一点一点下决心,现在我已经下了80%的决心。”
我默默的听着他讲,走在他的身边,眼睛低垂着,看着脚下的路。

从他抑郁之后的日子里,我慢慢的练习了一种行为习惯,就是:不理。
当他闹的时候,当我不爱听的时候,当我感觉跟他讲不清的时候,当我不愿接受的时候,我就不说话。
他说:“你说话呀,你说话呀,你不要不说话呀。”
每每这个时候,他也是最急。
突然,我的嘴巴张开了,吼的街上人都看我,我喊:“你走,你走吧!你滚,你现在就滚!”
眼泪和着声音一起喷涌而出。


这些天,到家之后的时光是幸福。
进入这个小小空间后,似乎进入了平静的港湾。
他会马上平静,他立刻系好围裙进入做饭状态。我有的时候在旁边看电脑,有的时候陪在他身边说说话。夸他饭做的好,吃着香。或者也一起研究探讨一个另外的做法。
他做的中餐也是不错,色香味都像模像样。我喜欢他在这个时候那平静和专注的样子。

今天的晚饭,我提出,我们喝个小酒吧。
我上次出差带回来一桶从坛子里打的黄酒,很不错。
也许是对治病的悲观,也许是对药的疗效的失望,一改从前不得喝酒的禁令,我们开始对饮。

那天的晚饭,很平静很安静很沉静,我们聊了很多。轻轻的,淡淡的。
说起我们第一次一起喝酒的时候,说起那天我是如何喝醉了吐了他帮我擦洗,说起我们第一次做爱。
那天,也说起我们一起打羽毛球,他背着大大的包我跟在旁边,有的时候还定不上场地。
那天,也说起,他犯躁狂的时候,在家里骂人,在办公室捣乱。

他倒酒,我倒酒,碰一下杯,喝一口酒。
整个晚饭,气氛温馨而祥和。
没有蜡烛,没有音乐,却洋溢着浓浓的亲情和眷恋。如多年的夫妻,如老朋友。

身体有点绵软了,他说:“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不喝了。”他适时的把握尺度,及时叫停。
在他有理智的时候,他是一个好老公。我这么认为,我一直这么认为。
我的思路很快,我的想法很多,他一直夸我聪明,他最欣赏我聪明。但,我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女子,有时候会由着性子。其实,我最需要的是一个能稳的脚下有根的男人。就像我们去打球的时候,我是环绕在他身边的风筝,我飘啊飘啊,但是我的手拉在他的手里,我们的重心在他的脚下。

现在,他脚下没根。
愁啊愁,愁白了少年头!
这些天来,看到他的头发一根一根的变成白色,从前,曾经因为一根白色,会欣赏半天,现在,根根银丝随处可见。
他在走和留的矛盾斗争中,早生华发。

一水连天 发表于 2008-4-5 15:04

一水连天(四十一) 之 不再提了

一亦依水水连天,天若有情天亦哀。


回国好久了,我一直说,想去见见我的一个女朋友,我从小的密友,他知道她。
经常的,我们会从互相的聊天中,获得很多有用的信息和建议。我今后的生意方向,我很想听听她的意见。
那天约了时间一起吃饭。
她最关心我的婚姻生活,看着我憔悴的面容,她很是担心。在她的一再关怀下,我终于包不住真情,告白了他有病的实情。
她帮我分析了我的现状,她说,或者我可以下决心放弃一切,只是陪着他一起养病,或者我下决心离开他,先把他踹下去,我才能活。否则这样折腾下去,两个人都得拖死。

寻找爱情,是为了更美好的生活,而我的爱情的到来,是为了照顾一个病人。我对自己的这个命运一时间很难接受。我不想就此放下我现有的生活,放下正在发展的事业,现在就到一个僻静的小村庄里“安享晚年”!可是,我也不能下决心就这样离开他,离开我如此执着坚持到今天的这份爱。我也很矛盾!我一样矛盾得很。

连着好几天了,他说:“我要给我叔叔打个电话,我要到他那里去养病。”
我没有强烈阻止他,但别的事干扰一下就混到的睡觉的时间。我也不知道是该阻止他还是该促使他,时间一天天的捱过去。
这天,他终于拿起了电话。跑到里屋去单独说,我由着他。
回来告诉我说,他叔叔同意他去,即便吃糠咽菜,只要家里有的就会有他吃的。
预料之中的回答。

这天之后,他在心里就一直期盼着去农村。可是,他说他还放心不下我。
他重复着告诉我:“你去了,你可以找我的那些朋友帮助你,你可以找学校的XXX,她是个好人。”
我,或者沉默,或者爆发。
我也想说:“你去吧,我会好好的,我到德国后的生活也会好好的。”
可是我怎么也说不出来,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来,我一个人降落到异国他乡的德国,我如何会生活的好好的,我的生活如何能够好好的,我除了Liebe Dich,几乎连更多一个德语单词都不认识。”
即便是收摊回来,我一个人去了,怎么收拾这个摊子?
于是我爆发,我说:“你走可以,按照我们的协议,你走的时候,要把借我的钱还给我。拿钱来!!!!”
他并不亢奋,却很抵触,他说:“我没钱,我没法还你。”
我说:“我们有协议,要不就法庭上见。”
这时候,我们是分别躺在床的两边。
他仰起头,手肘抵住额头,说:“我的天,又一个跟我上法庭的。”
沉默。

沉默了一段之后,渐渐的恢复了说话,他说:“本来,我想你借给我的钱就不再提了,我还想,你是否能再给我一些钱,我好拿着到我叔叔那里养病,他们也没钱。”
哑然!不知道那天的后来是怎么过去的。

整个一个中午都在抉择,去德国还是去农村。
“去德国,我跟你去德国,但是去了之后,还要赶紧回来。我还是要去我叔叔那里养病。”他说。
“好的,我们再一起去这一次,如果你愿意去农村,就赶快回来,去农村养病。”
其实,我对我做的决定已经不是非常确认了,跟他在一起的这些时间里,任何一个决定都很容易被推翻。所以,这个决定是不是真正的决定,已经没有定数。

我们去改签机票,他希望早点回德国。
去售票处问,才知道这样的打折机票,改签需要每张付一百欧元的改签费。
他心疼,说这是不少钱呢啊,他对消费一直都是很紧缩,不管是花我的钱还是花他的钱,除了躁狂犯病的时候。那时候可真是出手大方,那一天打车就花掉几百欧元,后来心疼至极。
想想也没多过几天,确定还是等到日子再走吧。离开售票处回家。
路上又变卦了,还是要回叔叔家。
给叔叔打个电话,叔叔问是否定下来了?他说还没定。叔叔说,要不然先回家玩几天,然后再回德国也不迟。
我说:“那我送你去吧。”他说:“不用,大春节的,让你一个人回来,那怎么行。”他还是打着到那里就留下的主意。
我说:“不行,我得送你去。我不能就这样就看着这个人就没了。”
眼泪又来了,汩汩的停不住。
冷风中,他给我戴上帽子,系紧帽子上的带子。
眼泪顺着帽边往下流。

一水连天 发表于 2008-4-5 15:06

一水连天(四十二) 之 僵持着

一亦依水水连天,天若有情天亦哀。


已经没有了直达的车票,买了中转的城市,夜车,硬座。
之后再改乘汽车,取道去叔叔那里。
晚饭,父母来了,他做的饭,很不错的一桌子。

饭后,他悄声对我说,把护照和房产证给我拿走。
台湾话讲:一个头两个大。我的头利马三个那么大。

他的病很严重,他又要治病又要生活,经济负担很重,我的钱帮他还了贷款,我的生意的业务往来需要现金,我还没有富到可以随心所欲。
我们曾经商量过,把他现有的房子卖掉,用其中的大部分给他妈妈再买一个小一点的房子住,其他的部分可以用来给他治病。于是把房产证拿过来。
他不忍心春节的时候让他妈妈从大房子搬小房子,就再等等再办这事吧,再多坚持几天,我还能支撑得了。

今天,他要走了,要带着他的东西。
我愤怒,极端!
“不许拿,”我说!
“是我的东西,为什么不给我!”
“还我钱,否则不许拿!”
说,爱只是一瞬间的身体里的化学反应。分手的时候,嘴脸一样丑恶,如同他,如同我。
他有点强行执行的前兆,我抄起一把剪子,抵到他的肚子前。稍稍有点硬,我不敢再用力。理智让我住手。
他说:“好吧,你杀了我吧。”
我放下剪子,我说:“没那么容易。”

看着旁边的父母在,我们都没有高声。
他知道东西放在哪里,准备过去拿来,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撞开了他,靠上了抽屉。听的哐当一声,抽屉被挡在了我的身后。他拉我两下,看看我的父母,没有再用力。
还好,他还有顾及,我即使不要顾及,我也不给他。当时我就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

跟父母道生再见,我们出门了。
我们之后,他还在一个劲的质问我,为什么不给他房产证,他说那是他的。
那是他的,可他就这么走了,不留下片片云彩的就这么走了?
我被不上不下的吊在半空中,我被半哄半骗的弄走了那么多钱,我的头从三个大长到四个大。

在小区的路上,我们吵得很凶,引来小区保安的关注。
我们俩都在各自重复着一句话,他不断的说:“你给我护照给我房产证。”我一直吵嚷着的句子就是:“你还我钱。”
他说:“我没钱,我不还。”
我说:“那我就不给。”
他说:“你不给,那我走了。”
我说:“你走吧。”
他说:“那给我车票。”
我说:“不给,你要走,你自己走吧。”
车票和所有的钱都在我兜里。

我说:“要不然让你叔叔来接你,否则我不让你一个人就这么走。”
我开始给他叔叔打电话,说他很不好,需要他们来接他。当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钟。
他叔叔支吾了几句,只是安慰劝说了几下。

他说他要走,我说我不走,他没有票,他也走不了。
我们僵持着,在院子里。
一会儿,他叔叔又打来电话,问什么情况。
我接起来,不记得当时说了些什么,情绪是非常激动。
他过来抢我的手机,我不给,他用力争夺。
感觉到手机马上要被捏碎了,我的手力不如他的手力,手机被他夺过去。但同时,我的耳环也被刮掉。叮当一响,不知道滑落哪里。丢了!

我的情绪已经激愤的无法控制,我尖声嘶喊起来。
“啊————!”尖锐的犀利的刺耳的。

一水连天 发表于 2008-4-5 15:09

一水连天(四十三) 之 左转右转

一亦依水水连天,天若有情天亦哀。


我的嘶喊声,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用了所能的最尖锐的嗓音。
我握紧双拳,我的胸口贴紧了我的膝盖,我呼出肺里的每一点点空气。
一声两声三声。喊得嗓子也哑了,喊得也喊不动了。
我不知道身体里的这些愤懑如何发泄,我只觉得快疯了。

他先是远远的看着,当我停下来之后,他跑过来半搂住我,说:“别这样,别这样。”
连续的嘶喊,使我身体里的郁稍稍排解一些。好了一点点。
停下来开始找我的耳环。借着路灯,看到它躺在那里,还好。心情平静了许多。

带上耳环,我们一前一后走去汽车站,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车,打车去火车站。
在车上,我问他:“你叔叔家的地址是什么?”
他不说。
我说:“你不说,那我不去了。”斗气。
他就是不说,我开始写短信。
他问写什么写给谁?我说写给我的朋友,万一到那里你们家把我绑架了,把我伤害了,也有人知道我去哪里了。我对在医院里他妹妹的行为,还是耿耿于怀。
他说:“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不会的,相信我吧。”
我相信他么?我已经不相信他。但我也知道,在他叔叔这里应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吧。我贼大胆的这么认为。
很累了,懒得再闹,我安静的进站上车。

硬座,春节前的硬座车厢,人挤的要命。好在我们有号,可以坐下。还有很多人站着,过道里车厢连接处甚至厕所里,都挤满了人。
我么坐在三人做的靠窗这边,是倒做,车往后开。
这个位置,和第一次同他一起回他家的那个位置一摸一样。也是我靠着窗户坐,他坐在我身边。那时,他给我递水给我拨桔子给我削苹果。历历在目。

今天,还是这个座位,我们走到了分手的边缘。
坐在椅子上,若无其事的跟对面的人闲谈,泪水却模糊了视线。
低头用围巾挡住,还好,是冬天,有厚厚的围巾。
泪水根本无法控制,滴答滴答,滴答滴答,串串泪水顺着睫毛就这么不停的浇灌着地面。
侧过身半对着他,他用这个手臂搂住我,什么也没说。哭了很久。
我知道,他已经想到,我下决心分手了,所以才会哭得如此伤心,如此沉静,如此没有气力。

浅浅的睡一会儿,到站是凌晨。
跑去赶长途汽车。春运时的车站,是人满为患,坐满人发车。
我们上了车等着发车,突然想到应该去一下厕所,因为车要走4个多小时,不知路上是否会停。
我说你先去,我等你回来再去,免得车开了我们不知道。因为行李在车上。
他去了,每等他回来。他还没回,我也去了,因为跟司机说过了不会发车。
等我再回到车上,见到他很焦急有些气愤的样子。
说:“说好了等我回来再去,你怎么又变了?!”
我说:“我已经跟司机讲好的。”
他说:“我就是受不了你总是这么变化。”
不语,无语。很小的事也会摩擦。

4个小时好像很快,我靠在他肩膀上睡了一下,他一直在看车上放的CD。
到站了,小城市,再去乘中巴。
渐渐的,城市的影子远了,农田多了起来。
大约五十多公里路,又到站了,更小的城。
叫了当地的出租车,一路左转右转,到了他叔叔家的村子。已经是正午时分。
叔叔、婶婶,站在门口等着我们。
幻想中,能够救他,能够解放他的农村到了。

一水连天 发表于 2008-4-5 15:11

一水连天(四十四) 之 重叠成一个

一亦依水水连天,天若有情天亦哀。


不大不小的村子,不穷不富的地方。安逸平静的生活氛围。
很小的院子,正面的堂屋里一面大镜子下一排貌似沙发的小靠背椅。左右两间厢房,各有一张北方的土炕。家具就是南面窗户下一排矮柜,以及放在地下的一张小矮矮的小炕桌。

拿出花生给我们吃,说是今年新择的。
接过来,夸花生好吃,喜欢,为了讨老人的高兴。来打扰人家,毕竟是给添了麻烦。
中午饭,陪着叔叔喝了一杯白酒,他也喝了一点。看来叔叔并不了解他的病,更不了解这种病的病因病症。
他啧啧不休的讲他的病情,讲他小时候被小女孩勾引,讲他现在如此的无能,讲他不能再面对人生。
叔叔简单的问了情况,问我们时候还有感情,我抬眼看了一眼他,这眼泪就这么不听使唤的又掉进碗里。
稍许平息一点,叔叔谈起了令他们家人最为困惑和关心的GmbH投资的问题。
他说:“一你贷款房子的钱,是不是在这个德国公司里有你的一份投资?”
他还是对这个事不清楚,不知是真不清楚还是被蒙蔽没告诉。
不知道他们家人时候学过小学算术,这时候我想,这一年里,他基本上没打工挣钱,房子的贷款全还清了,一分钱不少,他折腾来折腾去花了很多钱,哪里来的呢?从能量守恒定理理论讲,这些花费能是白白生出来的么?我来气。
但是我没说气话,我说:“这个很清楚,两句话就能解释到位。
“首先,公司注册的钱全部是我一个人出的。
“其次,还房子贷款的钱是我借给一的,这个有字据为证。”
干了杯中的白酒,吃饭,收拾桌子。

下午,堂弟带他去看同住这个村子的一个姑姑,堂弟在一个地方剧团工作,效益不好解散,现在也是回家了。在婶婶的安排下,我倒在土炕上休息。

晚饭之后,作为目前一家之长的叔叔主持家庭会议,很像族长审议会。
显然,叔叔揣摩了一个下去,想好解决这个问题的路数。
他先问他:“首先,你说,是否还有感情?”
答曰:“有”
再问:“这次是否一起回去德国?”
犹疑片刻,答曰:“不回去了。”

叔叔转过头来问我:“你说,两个人是否还有感情?”
答曰:“有!”
再问:“你有什么意见?”
我问:“我想知道这个‘不回去了’的确切含义。”

叔叔再问他这个确切含义是什么,是不是就是分手。
他说:“就是分手。是要分手。”
叔叔再问我,我说:“分手,好,同意。但是按照我们的协议,他离开我的时候,把欠我的钱一次还清。”

棘手,很棘手。
这不是亲生儿子。老先生是否愿意为这个侄子还这么大一笔债,老先生是否有能力为这个侄子还这么大一笔债?
休庭!

看电视,闲聊,用冰水洗脸,賍賍的手,上床睡觉。
冬天,没有暖气,没有烧炕,因为费用太高。
给我们铺了电褥子,还好,被子里不是很冷。

婶婶分开铺的两个被窝,他,又把两个被窝重叠成一个。
还是睡在一起,衣服只是脱掉部分,这样的条件,只能艰苦一些。
他在耳边跟我研究着叔叔的境况,说,他们的经济条件也不宽裕,也还是挺穷的。
身体靠在一起,可是我,感觉到距离。

一水连天 发表于 2008-4-5 15:16

一水连天(四十五) 之 心里很舒服

一亦依水水连天,天若有情天亦哀。


今天是个大晴天,北方的阳光即便是冬日,也显得很耀眼的明亮。
没有任何遮挡的如一面墙一样大的朝南的窗户,完全的吸收了阳光。
睡懒觉到了挺晚,起来的时候,叔叔一家已经收拾停当。
农村在冬天里也没什么农活,在家里晃晃就又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显然,家里人不如昨天那么热情,表弟带他出去转转,称他不在的时候,叔叔跟我交流了一下意见。
他说:“我建议你们还是分手吧,但分手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他陪你去德国,把事情安排好,然后让他回来,如果有可能,你还是送他回来。”
我说:“好的。其实,他在德国还有很多后事,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也应该处理好了再回来的,我会帮他把那些事办好。”
今天已经没有了眼泪,也没有的激动,归于平静,归于淡然,归于麻木。

下午,我和他一起去了叔叔家的自留地,一小片杨树林,树还很年轻,刚刚碗口粗。
旁边一片很小的天地,光秃秃的暴露着,估计可能是播了种子,等着开春发芽。
他说,以前叔叔家曾经承包了很大的一片林子,后来被村里收回了。之后,在这块地上种菜,但效益很不好,现在仍然改种林子,林子要生长好几年才可以产生效益。堂弟还没有结婚,还得给他攒钱娶媳妇。叔叔家的日子,过的也不容易。

来之前,叔叔曾说到,如果他来农村,他的今后的营生已经给他想好了,在院子前边的小房子,开一个对外的门,可以办个小饭馆,这样村里的人来吃饭,他可以给大家做个饭,多少给自己挣口饭吃。而他对这个提议并不赞同,他对我说,开饭馆会每天接触到人,他过不了与人打交道的日子,这肯定不行。
自食其力是人活着的基本原则,我想他叔叔也会是这么想。可他现在不这么想,他想休息休息再休息。我已经没有了主意,因为他是病人,这样的病人该如何治疗?如何养病?这样的病人是什么样的思维方式比较常见?谁能决定他的去留?谁来为他的未来负责?谁来承担他的衣食住行?我已经没有了主张。我听着,晕晕的。

晚饭前,叔叔又带他去地里择菠菜,晚饭吃。
回来之后,他对我说,叔叔告诉他要认清形式,接受现实。我明白。
晚上,在农村也许是最无聊的时候,有邻居来,聊天。
他们围坐在小炕桌周围,我坐在旁边的土炕上,他站在我面前,手里吃着花生和葵花子。
他从桌子上抓一大把,然后分到我手里。我们淡淡的闲聊着。
话题还是围绕着他的病,剖析他的性格缺陷,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点。

在我知道他有病的那时候起,就开始了解学习精神疾病的病因病程和治疗方法。上次去德国前,买了一摞子书。其中有一本叫《少有人走过的路》,曾经在美国的最畅销书,讲一个心里咨询医生,通过他的病例,分析精神疾病特别是抑郁症的起因医治以及每个人身上都可能存在的或多或少的精神不健康因素。仔细的看了,研读了,用在了他身上。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安静的聊天,如医生和病人,如知心密友。他越来越高兴,平静的那种高兴,找到方向的那种高兴,舒心和笑容已经洋溢在他的脸上。他甚至跳起来,在地上原地慢跑,说:“我会好的,我会好。宝贝,我们还要一起去玩狗拉雪橇,我们一起去。”
我也很高兴,虽然这种高兴是不明显的,是不确定的。

房间里已经是满满的劣质的烟雾缭绕,但,今天晚上心里很舒服。

一水连天 发表于 2008-4-5 15:19

一水连天(四十六) 之 心智成熟

一亦依水水连天,天若有情天亦哀。


睁开眼的时候,天是阴的。不一会儿,飘下了雪花,一转眼,房顶院落已经铺上厚厚的一层。
堂弟开始扫院子,我们坐在房间里,商量哪天离开,跟叔叔一起。
在农村,出行的日子是有规矩的。今天已经是大年二十九。叔叔说,要不就是今天走,要不就得初一才能走,明天不行。

既然决定了,就早动身吧,今年气候很是反常,不知道这场雪是否会有后续的力量。
我们决定今天走。
叔叔作为族长,给了下了最后的“判决书”。
他说:“一,你现在这次一起去,在德国把相应的事情处理一下,看看在那边可以待个三、四个月就回来。”然后对这我说:“如果可以,你就送他回来,分手也不在乎这一两天。是不是。”
“其实,也不是那么绝对,如果这几个月相处得好,不是不可以再一起往下走。”这后边一句,我想他是用于安慰他的。

看着飘飘的雪花越来越密,到火车站,还有很长的一段路,需要乘汽车,如果碰上封路就麻烦。我开始算时间,用倒推法。最后折算出出发的时间。
叔叔说:“好的,计划很清楚。”
他看着我,赞赏的口气,说:“她就是计划性很强,逻辑思维能力非常棒。”

出发了,踏着厚厚的积雪,走在乡间的土路上,去公路边等过路的长途车。
折腾了一趟,还是,我们两个一起走。离开这个村子,离开这里的寒冷。

汽车上,不知道哪根筋出动了,我给他讲了一个以前的一个朋友的一个故事,这个老公,帮着老婆成立了一间专利咨询公司,老婆是专利方面的人员,老公不是。这几天专利这碗饭很火,挣了很多钱,老公总是期望跟老婆在一起工作,占有她公司的部分股份,老婆就是不同意,闹得非常难受。曾经我跟这个老公说,你作为一个男人,该干嘛干嘛去,干嘛非得要跟着老婆这里,他很痛苦。最后,俩人还是离婚了。男人不独立,是一件很痛苦很难堪很危险的事。
这个故事也许会刺激他?我不该说这个事。

汽车司机的技术真是不错,即便是这样的路况,也是一路飞奔。到了火车站,刚刚是中午时分,买的动车组的车票。
走在北雪覆盖的街道上,我们拉着手,简单的交流意见,选择吃中饭的小饭馆,如老夫妻一般。在候车室等车的当口,我们仍然在研究他的病,研究病程起因,研究治疗方案。
今天,我们俩最后把他的病确诊为精神上的依赖性的问题,最需要提高的是心智的成熟。这也是我从那本书里看来的,用在了他的病例之中。我们都认为,从小形成的心理上的依赖性是他最根本致病原因,而尽快建立心智成熟,应该是目前最主要的努力方向和目标。
似乎很透彻,又似乎很虚无。

他要学会一个人面对人生,即便没有老婆,即便没有妈妈,即便在荒郊野岛,也能独立的工作和生活。在这一点上,在此时此刻,我们达成了高度的一致。
他睡了一下,一觉醒来,又有点不同。
他说:“你已经下决心离开我了?!”
看看他,我说:“是。”
他说,去农村的时候,我还在跟他商量他到德国之后可以做什么事情,看上去是很希望他去那边,很希望他能在那边长驻。
而现在,这些话也不说了,看上去是下决心分手了。
我说:“你叔叔坚定了我分手的决心。”
黯然。

华灯初上的时候,我们到家了。
安然而黯然。

一水连天 发表于 2008-4-5 15:22

一水连天(四十七) 之 失落渲染的绝望

一亦依水水连天,天若有情天亦哀。


大年初一,约了一些亲戚去我的叔叔家,作为惯例,每年春节都会聚会一下。
今年,我带了他去参加宴会。席间,他喝了酒,白酒,五粮液。我的心一直悬着。看上去一切表现的潇洒自如。还好!
之后,我们这些年轻的和更年轻的,凑一起玩“杀人游戏”,特别有几个年纪小的表弟表妹,非常能说,搞得场面异常热烈,大家玩的不亦乐乎。
兴奋的,快乐的一天。他的表现很好,他自己的感觉也是很好。不错。

到家后,还没有睡意,我打开机器随便看点什么。
过一会,手机响了,纳闷,这么晚了,还会有人找我?
拿起来看,呵呵,是自家电话,原来他在房间里打电话来。
是叫我睡觉。用了一点机灵用了一点幽默。我,在心里偷笑。

他说,今天的感觉非常好,特别是现在,欲望非常强烈,他希望他确定今天能做的很好。
我相信,我配合。

序言很好,正剧进入的也非常顺利。
然而,不识时务的,他却在这个时候拉出敏感话题,他说:“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啊,你会不会承诺我永远不离开。”每当这时候,总是他最缠绵最不舍的时候,每次都是在这个时候,他都会说到舍不得离开。
情绪兴趣一下被打击了。我说:“不确定啊,尽快把病养好了再说啊。”
情绪和自信更是被严重的打击了,落寞的气氛突然在我们的上空盘旋。
脱缰的马,变得不被控制,瞬间跑掉。

很沮丧,我,只把今天的这件事同从前的每次同样情况等同对待,而他,我想,把今天这件事一定是上升到了无以复加的高度。
他仰卧在床上,仍然是手肘挡住眼睛,不出声音。
然后,慢慢的他说:“过一会儿,过一会儿再来,我一定能行。”
我安慰他,我说:“没关系的,没关系,这不算什么,我也不在乎的。现在你有病,情绪不容易控制,以后好了就好了。”
他说:“不行,一会儿再来,一会儿我就行,我还要再来。”
再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况且,他还是病人。等了一会儿,等了好久,没有再来的可能。
我劝他说:“不用太强求了,别太强求了,没关系的。”我还开导他,人总是有愿望的,但很多时候客观现实不能按照人的愿望实现,所以要学会接受现实。

其实,分析他的病因,他生长在一个溺爱的家庭里,虽然家庭并不富裕,但对他的要求和愿望总会是百分百的实现。父亲的管教,从年幼的时候就被妈妈屏蔽掉,自己争取不到的事情,总是由于父亲的能力而得到满足。生长在父亲庇护下的男孩,对外界的期望很高,对自己的评价很高,对与期望不匹配的现实世界不能接受,于是,造成了双向情感障碍。或者躁狂到幻想自己无所不能,或者抑郁到世界不能接受自己。

对于自己的第二性征和性能力,是他从前一直有对自己不确定和很自卑的倾向。
自从他读了弗洛伊德,自从他自以为治好了自己的病,自从他第一次同我的交往,他建立了性的自信,同时他实践了他的强壮。
而今天的这个现象,令他回归过去。完全的丢了自信,更完全的丢了那只剩一点点的自我。

昏暗的台灯亮着,一个美好的夜晚变得浅淡,浅淡的过程被失落渲染得绝望。
我背过身去兀自睡觉。他还在那里莫道莫道。
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他的情绪起伏,已是家常便饭,劝慰的话重复了不知多少遍多少遍,我的耐心经受着考验。
我睡了。

一水连天 发表于 2008-4-5 15:25

一水连天(四十八) 之 树影婆娑

一亦依水水连天,天若有情天亦哀。


医院的交费窗口,玻璃窗上,隐隐约约可以映出身后的人影。
从身形服饰姿态能判断出是他。我没有回头,继续交费。
明天就要飞回德国,药已经快没有了,今天到医院来开药。

去医院的路上,他说:“去德国,你要答应我的几个条件。首先,你不能送我去医院,另外,你要给我买机票送我回来,还有,……。”
精神病人,有病和没病的界限很难了解,更难把握。
听了他那些气人的要求,我火冒三丈。而这火不是因为这几句话引起的。早晨在家里,我父母在,妹妹一家准备过来吃中午饭,过节期间,是父母最期望团聚的时候,妈妈想让我们吃过中饭再出去。
而他,跟我一个劲儿的闹,说要马上走,马上走,马上就得出去。一个上午,把我快烦死了。
刚刚出了门,他又叨叨叨叨的说这些,我很火。
我说:“你别说了,我快烦死了。”
他说:“那我就不去了,那你同意我不去了。”

我更火了,天寒地冻得跑了一趟农村,家里的族长叔叔已经“判决”我们一起再去,在这里轻而易举的又推翻这个决定,而且到眼前的,推翻已经的“判决”。我很火。

我说:“我不同意。”
他说:“那我不跟你走了。”
我说:“那你走吧,要走你自己走,让我同意,我坚决不同意!”我的脸色也是灰暗的,我的语调也是尖利了,我的情绪也是悲观的。

他真的不走了,我还一直往前,不理他。
回头看一眼,他在路口站着。
再走,再回头,没有人影了。开始担心。向前走还是回去找?向前走,去医院。
挂号、找病例、去诊室开药,一连串的工作做完,他站在我的身后,在交费处的玻璃上,我看到他的身影。一个吊着的心放下。

人回来了,情绪并没有平息。
他仍然连续不断的说:“你同意,你一定得同意,我不能跟你回德国了。”
我的情绪也是越来越激动,我说:“已经做了的判决,不能随意改变,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你不去。”
从天亮到天黑,一路上,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他说:“你不同意,我也不去,我明天就走。”我气愤,说:“你要走,你现在就走,脚在你的腿上,我也拦不住你,要走你自己走吧!”

我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努力的平息着自己的怒气。
他很冷静,拉拉我的胳膊说:“你自己小心,你到德国以后,一个人一定要小心!”
然后,他走。
我喊了一句:“哎!”
他回头,问什么事,我说没什么。他又走。

站起来,我走向相反的方向。
任凭风冰冷风的吹着我的脸吹着我的头发,带上帽子系上带子,如他给我做的那般。

多久了,已经没有一个人走路的时候。他一直在我身边,呵护我,干扰我,帮助我,影响我,疼爱我,伤害我。

路灯藏在树后,树影婆娑。我的心咚咚跳的剧烈。

一水连天 发表于 2008-4-5 15:27

一水连天(四十九) 之 没有了痛的感觉

一亦依水水连天,天若有情天亦哀。


在国际机场,父亲打电话过来,说刚刚有一个打家里的电话没接起来,可能是找我的。给了我电话号码。赶快打过去,没人接,再打,关机了。已经是半夜11点。我期盼着是他,可是没有回应。

本来是夜里两点半起飞的航班,九点半就到了机场。办好登机卡,在机场转来转去迟迟不肯入关。

手机一直紧握着,等待着,期盼着,期望电话铃随时响起来。
带来了他所有的手续,机票、护照。等着有奇迹出现,期望他的最后能回来。
机票夹在护照里边,如同在办登机牌柜台前等待一般,我时刻准备着,等他的到来,等他来的时候,马上能办理登记手续。
我眼巴巴的守望着机场入口,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幻觉中,他从人群众冲了出来,我们跑向登记柜台,在柜台关闭之前的一瞬间,办理他的登机手续。

昨天,我们决然的分手,我坚定的走过了一百米。
等我再回头,再回头,已经没有了他的踪影,消失在夜幕中。
那时,我开始疯狂的打电话,给他叔叔,给他姑姑,给他家所有亲戚。
没有啊,没见到。所有的人一致都是这个回复。
一直到十二点,还是没有消息。
在这样的冬天,在北方的半夜十二点钟,他到哪里睡觉?晚饭吃了没有,一直饿着?会怎么冻着?
这一夜,我是一夜的不眠之夜。辗转反侧,天亮时分,迷迷糊糊的似乎在梦里,梦见街上嘈杂的人群,雪花纷飞。
惊醒,给农村的叔叔再打电话,他说,再去找找他吧!
又跑出去街上找,冬日的深夜,我在街上,没人,只有路灯,和树影婆娑。
转过天来,中午十二点,又打电话过去,还是没有消息。
猜想了所有的可能,出事了?撞车了?又躁狂了?被警察送入院了?被坏人劫持了?已经不止十二个小时了,他在哪个世间?这么大的城市,丢失一两个人,如同折断一两枝树枝,不会有任何声息,不会有任何声响。我的脑子急速运转。

我在机场已经待了几个小时,盼他出现,盼奇迹上演。
我攥着电话,盯着屏幕上零散的几个汉字,只有时钟不紧不慢的晃着。
一次一次的跑到进口的地方观望,寻找,幻想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眼睛是肿肿的,大约很红。

无望的期盼着,攥着的电话抗议似的静默着,没有再响起。
候机大厅,已经从熙熙攘攘变成了稀稀落落。
再没有人走进门来,通关口也关闭的只剩一个了。

心痛的没有了痛的感觉。
拎起行李,回头再看一眼空荡荡的大厅,缓慢的走进海关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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