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蛇变》--作者:郎芳
序幕一个静谧的夜晚。
夜晚越静谧,罪孽越深重。
夜色浓得像一块干墨,就像许久没有化开过似的。天地间连一丝月光也没有。
只在遥远的天边有几颗细小的星星偶尔闪现。
一所破烂的小房子,砖残瓦裂,窗户半掩。
一只干瘦的蝙蝠倒挂在窗檐下,一动不动,全身萎缩,如同被风干了一样。
一个人站在窗前。
他一直举着望远镜监视着对面那栋小楼。
在这样浓密的夜色中,那栋小楼的轮廓还是那样清晰,仿佛比这夜色更浓密,看起来愈发像一个荒凉的、被废弃的古堡。
时至今日,他仍然确信:当初在那栋小楼里,胡力一定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算起来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他和胡力一直都是搭档做案,从未失过手。他们只依靠两双空空妙手,就过着吃喝不愁的生活,几年下来,甚至小有积蓄。可是日子长了他们也担心常在河边走早晚会有湿鞋的一天。于是他们决定,再干一票大的,从此就金盆洗手,做一个普通小百姓。
那样他们也会生活得不错,最起码不用再提心吊胆了。老天应该不会惩罚他们太多,因为他们只偷东西,从不见血光。
后来胡力就把目标选定了这栋小楼。他想,敢在这么偏远的住宅区买这么大的一个公寓,一定是声名显赫的有钱人家,这家人若不是怕钱太多招人眼红,又怎么会住在这么一个兔子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呢?
那天也同样是一个静悄悄的夜晚,天气还很闷热。
当时他和胡力约好了,他在门口把风,由胡力潜进去,三十分钟后不管得手还是不得手都要在门口集合,一块儿来一块儿走。
可是胡力进去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有出来,也没有给他发出任何暗号。
他心头渐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是他们以前出手多次都一直没有出现过的情况。他非常担心胡力,毕竟,兄弟比钱财更重要,于是他也潜进了楼里。
在他进门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门边放着一个金鱼缸,鱼缸摔倒在地面发出很响的稀哩哗啦的声音。他吓得赶紧躲了起来,可是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有一个人出来查看。
整栋房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儿亮光,雅雀无声。他屏着呼吸的时候甚至都能感到耳旁空气流动的声音。
他在门后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有动静,就小心地站起来继续往楼上走。这房子看起来已经很老旧了,每走一步,楼梯就会发出那种难听的吱嘎声。那声音在空旷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最后他终于在走廊边上一间半掩着的小屋里找到了胡力。胡力软软地瘫坐在一个靠墙的角落里,手脚冰凉,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总算,胡力还没有死。
当他背着胡力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大房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下楼的时候,他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藏在黑暗的角落里全神贯注地望着他们。
那是一双愤怒的眼睛!
当他感觉到那种愤怒的时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一趟他们彻底失手了,不但分文未取,人还出现了意外。
在那一刻,他有了一种世界将要灭亡的感觉,因为这意味着,伴随了他们十几年的好运气可能从此都不会再光顾了,风水已经转走了。
从那栋小楼逃出来后的第二天,胡力终于醒了过来。
可是不管他做什么,胡力完全没有了反应,既不觉得痛也不觉得饿,只是两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目光涣散,瞳孔放大。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天,胡力似乎变成了一个植物人,既不知道上厕所也不知道吃饭,食物全是他一小勺一小勺喂到嘴里的。他想胡力可能是受了什么惊吓,以胡力的心理素质,估计再歇个两三天就没事了。
可是第三天的凌晨,胡力突然疯了。
他看到胡力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那样,绕着墙根一圈圈地走,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字。
这之后的每天凌晨,胡力都会准时起床,机械地绕着墙根一圈圈地走,梦呓般地不停地重复那个字,一直到筋疲力尽。
一晃就过去了半年,他偷偷地为胡力请过很多医生,可都不见有任何起色,胡力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了。
这半年来,他每天都过着心如刀割的日子。他宁可胡力像其他的精神病人那样竭斯底里,这样他也能说服自已狠下心来把胡力送进精神病医院,可是胡力每天只是这么平静地绕着墙根小声地重复那个字,他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把胡力抛开不管。 也许只有等待奇迹出现。
可是,就在七天前,胡力死了。
他看着胡力在墙角绕完最后一圈的时候,突然扑通一声倒了下去,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当他冲过去把胡力抱起的时候,胡力连一口气都没有了,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生命。
胡力死的时候形容枯槁,不成人形,完全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
他认为造成这个结果的根源,就是那栋神秘的小楼。
在那栋小楼里,一定隐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
当他在胡力的坟前放上一大束xxx花的时候,他对着他好兄弟的坟暗暗发誓:一定要查清楚那栋小楼的秘密,绝不会让胡力这样白白死去!
也许是老天在帮他,他竟然很顺利地在那栋小楼的边上找到一处废弃已久的小工棚。这儿的位置很好,正好方便他监视那栋小楼里的一切。
他举起望远镜又望了望。
那辆车仍然停在小楼跟前,仍然是半年那个夜晚看到的那辆载着一家人回来的车子。
车子光亮如新,应该总是有人擦洗。
可是连着整整四天,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从那栋小楼里进出,甚至到了晚上楼里也没有灯光。难道已经空了?
这种情景又让他想起了半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晚上,他和胡力明明看到一家人开着那辆车回来,一大群人闹哄哄地走进房子,还偷窥到他们吃饭、聊天,包括女人洗澡。可是后来他和胡力潜进去的时候,偌大的房子里竟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没有一个人发觉他们闯入。
那天晚上,那栋小楼里静得真可怕,就好像所有的人都死绝了似的。
他很好奇地想知道,那晚他不慎碰倒的那个鱼缸是否还在地板上没有打扫?
一阵风吹过,窗口下挂着的那只清瘦的蝙蝠立刻随着风飘来荡去,前前后后打了几个转,发出吱吱地叫声。本来他还以为那只蝙蝠死了呢。
一群乌鸦像是被什么惊着了,带着刺耳的鸣叫声扑啦扑啦飞起,从他栖身的小房子上空成群掠过。
他抬头一看,好多的乌鸦。
乌鸦是从来不单飞的。
他心头忍不住一紧:这么多的乌鸦飞过,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吉利的事发生?
就在那群乌鸦凄厉的叫声离他越来越远的时候,他猛然发现其中的一只乌鸦掉了队,扑棱着翅膀向那栋小楼飞了过去,转瞬就消失在黑暗中。
那只乌鸦的反常举动引起了他的好奇。看那只乌鸦义无反顾的架势,莫非是小楼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他也赶紧重新举起了望远镜。
果然,他发现了情况:在二楼的一个屋子里,有一丝亮光闪过,紧跟着他看到了一大团不停扭动的影子。但他还没有看清那影子是什么,楼里的亮光就消失了,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这是这四天来,那栋小楼里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这也证明楼里并不是空的。
呱——呱——。两声异常凄厉的叫声破空传来。一只乌鸦从小楼里向他藏身的这个工棚飞了过来。
这是刚才落单的那只乌鸦吗?
风把他身后那扇由几间破木板胡乱钉成的小门给吹开了,一阵一阵寒意给涌了进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这几天的日子过得真是苦极了,他一直寸步不离地监视着那栋小楼,渴了就拿起水壶喝一口,饿了就从包里掏出块饼啃一口,就连那什么都是在屋里随地解决的。他必须完全把那栋小楼里的情况摸清了才能有下一步的行动,绝不能有任何闪失,不能再像胡力一样送了命。
他关好门,一转身,就看见了窗台上的那只乌鸦,就站在他刚离开的那个窗台。
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借着月光,他看到那只乌鸦在窗台下边的空地上投下了很大的一块影子。
呱——呱——。乌鸦又张嘴叫了两声,这声音似乎要把他的耳膜都震破了。
他突然觉得这只鸟很怪。
因为所有的鸟都是怕人的,可是他都走到了距离窗台仅差三四步远的地方,这只乌鸦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台上,定定地瞪着他。那眼神好可怕。
它不只是特意飞过来的,还特意在等着他主动走过去找它。
他试探着往前走,愈走进,愈能感觉到这只乌鸦身上弥漫着一股邪恶的气息。
这只鸟似乎有一种“人”一样的情感,它的那一双黑幽幽的眼珠子,竟然有一种愤愤的神色!
又一阵风从窗口忽地吹过。
紧跟着,那只乌鸦站起身子,张开翅膀……
他恐惧地暴睁双眼。
然后,一滴血慢慢在从他的脑门滑落。
临死前,他听见那只乌鸦咯咯咯地笑。
漫天都是黑色的羽毛,带着腥臭的气味。 第一章:夜异
当雅问赶到家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外面的雨下得不是一般的大,她浑身上下不论在哪儿随便一拧都能拧出一大堆水来。
她站在门口,抬头望着客厅上方的大吊灯,心头涌上了一阵人久酸楚。
一晃已经十六年没回来了,这里的一切竟然一点都没有变。
一个人走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包。她扭头一看,是那个老佣人罗婶。
“罗婶,爸爸是在书房吗?”她问。
“是。”
得到了回答后,她立刻三步并成两步冲上了二楼。一推开书房的门,她就见到了她已死去的父亲雷克。
他随随便便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悠闲地搁在书桌上,书桌上还摊开着一本书。可是他的眼睛里、鼻孔里、耳朵里、嘴角里都有暗红色的血迹。
那些血迹都已经干涸、发硬,在他脸上形成一条条粗直的血路,像一张狰狞的鬼脸。
从傍晚时分她接到罗婶打来的电话知道爸爸死亡的消息之后,她就在回来的路上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心理准备,可是她还是没有料到,爸爸的死状竟然会这么惨。
看起来他像是在看书的时候猝不及防死亡的。
“罗婶,这倒底是怎么回事?爸爸是怎么死的?”她的声音开始有了哭腔。
“傍晚的时候,我正在厨房做饭,突然听到老爷在楼上‘啊’地大叫了一声,声音特别大,听起来怪吓人的”罗婶似乎还陷在当时的惊惧里,声音带着一丝慌乱,“我当时被吓坏了,心想一定出事了,立刻上楼去看,结果一推开书房的门,就发现老爷已经、已经死了,满脸都是血,就像现在这样。”
“当时屋里还有别人吗?”
“没有别人,就只有老爷一个人。”
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紧蹙的眉头:这还真是有点奇怪,怎么会没有人呢?
“那家里其他人在什么地方?”她又问。
“因为做饭前一个小时我刚把所有的屋子都喷上了杀虫剂,所以那时所有人都在客厅。我上楼以后,其他人马上都跟着上来了,大少爷立刻去检查窗户,发现窗户仍然是从里面锁好的。大家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呢!”
“是吗?”她本能地走到窗边又检查了一下窗户,发现确实是锁好的,而且也没有损坏的痕迹。而且当时爸爸叫得那么大声,连在厨房做饭的罗婶都被惊着了,客厅里的其他人不可能不引起警惕,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从书房里跑出来的话,一定会被客厅里的人看见。
她正想着,罗婶的话又打断了她:“不过,我一进门那会儿,老爷好像还没有死。”
罗婶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犹豫。
“你肯定?”
“我想想,”罗婶说着看了看书桌边的爸爸,沉思了片刻,“我记得,我一推门进来,老爷的眼睛本来是看着窗口的,我一进来,他的眼睛就往我这边转了一下,我赶紧跑到他身边,我听见……”
罗婶又开始犹豫,她赶紧催问到:“你听见了什么?”
“老爷从嘴里发出了‘si’的一声,说完这个字他就死了。”
“‘si’?哪个‘si’?”
罗婶摇了摇头:“当时老爷一直瞪着我,那神情……像是叮嘱 我一定要记住这个字似的。可是我只听见他嘴里发出了‘si’的一声,其它的他什么也没说,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个字代表什么意思。”
“si”?会不会是个“死”字?
可是人都死了,干吗还说个“死“字?
这件事真是很棘手:门窗紧闭,又没有看见有人跑出来,爸爸怎么会突然就这样死在屋里了呢?
她抄起手,告诫自已镇定下来,然后仔细打量着书房里的一切。 书房里没有一丝凌乱的迹象,书桌上的书放得井然有序,那本摊开的书翻在了第四十八页,钢笔夹在书页中间;爸爸身上的衣服也还都是整整齐齐。整个书房里没有一丝挣扎和打斗的痕迹。
这样看来爸爸死的时候除了发出那一声大叫之外,一切都很平静。
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人在这么快的时间内致死呢?爸爸想跟罗婶说的那个字又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呢?
“雅问,”随着一阵咚咚的脚步声,阿杏出现在了门口,“你妈妈叫你过去。”
她心里猛地往下一沉:又要和这个女人见面了。
她一言不发地跟着阿杏来到了妈妈的房间,阿杏从外头关上了门,屋里只剩下大哥、二哥、妈妈和她。
妈妈躺在床上,神情憔悴,用眼角的余光微微瞟了一眼刚刚进来的她。
“正好所有人都在,我有事宣布。”妈妈说着拉开床头柜的一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方形的小木盒子,然后拿过桌上的一串钥匙,用其中最小的一把打开了那个小木盒子上的锁。
盒子里有一张纸。
“这是你爸爸的遗书。你爸爸在半个月前把这张遗书交给我,并且嘱咐我一旦他离开人世,一定要马上把你们都召集到一块儿,立刻宣读遗书。”妈妈说着把那张纸展开,“你们都听好了,我要念了。”
两个哥哥都自觉地往前挪了挪,她也跟着靠了过去。
“我死后,名下两百万的存款分为四份,将由我的妻子和儿女共同平分;公寓归我的妻子所有,三个儿女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对于我的两个助手和私人医生阿杏,我非常感谢他们这些年来对我所做的一切,如若他们愿意继续留下来,则他们的工资每月仍由我妻子照发,一切待遇都不变。另外,我的遗体千万不能有任何损坏,更不能拿去火化,一定要在我死后马上将我的遗体送至冰窖保存七七四十九天,在这四十九天之内不得有任何人出入冰窖。我郑重地叮嘱,不论我是出于何种原因的死亡,都不能把我的死讯向外界透露半个字,也不能报警,切记切记!还有一样东西,一定要交给雅问。”妈妈读到这儿停了下来,伸手从盒子里拿出了那样东西,“雅问,这就是你爸爸吩咐要交给你的东西。”
那是一个红色的丝绒小袋,看样子应该是放小首饰的,只是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因为心里想着别的事,雅问也没有心思把它打开来看,就顺手放进了衣兜里。
“遗嘱已经读完了,你们要是没有什么要说的了,那一切就照我刚才读的去做吧。”
兄妹三个都低着头,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什么。
“既然这样,雷鹏你一会儿就和雷东把你爸爸抬到冰窖里去吧。”妈妈疲倦地冲他们挥了挥手,“好了都出去吧。记住,冰窖锁上以后就不允许再有人进去了,这是雷家的规矩。还有,你爸爸还没下葬,我希望这段时间所有人都不要出远门,怎么也要等到他入土为安。”
“爸爸是怎么死的?”她转身想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还不等妈妈说话,大哥赶紧过来把她拉了出去。
“你真是的!怎么问妈妈这个问题?妈妈怎么可能知道爸爸是怎么死的?她心里正不好受,别瞎说话惹她难过。”大哥低声训斥着她,然后又向二哥雷东使了一个眼色,“走吧,咱们去书房抬爸爸。”
她想了一下,也跟着去了。她总觉得漏了些东西,那个书房是案发的第一现场,怎么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呢?
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好阿杏也等在书房门口。
大哥轻轻地把爸爸搁在书桌上的那只手拿了下来。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可能尸体已经开始僵硬了,所以当尸体被抬起来的时候,那只手仍然保持着上举的姿势。
“阿杏,爸爸死了以后就一直躺在椅子上没有动过吗?”她问。
“是啊。”阿杏边回答边侧身让抬着尸体的两个人先过去,“你妈妈说要等你回来,所以一直没让动。”
“奇怪,你刚才发现没有,尸体的其它部位都能放平,单单那只手怎么会那么硬?”
阿杏想了想:“从医学常识上来讲,人死后1-3个小时之后开始出现尸僵,过了12个小时以后,尸僵就会达到全身,而且尸僵是从局部慢慢向全身扩散的,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反应,但差别不会太大,只是一个出现时间早晚的问题。不过你刚才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异常,照那只手的僵硬程度来看,尸体的其它部位也应该有一定程度的尸僵才对,可因是你爸爸的情况却不是这样的,他的身体上只有那只手是僵硬的。”
“阿杏,你以前是做法医官的,你知不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她恳求到。
“你回来之前,我已经给尸体做过尸检了。他的皮肤、毛发、血液里都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身上也没有任何致死的伤痕,但是他其中一个眼球的血管完全爆裂,耳根的毛发倒竖,颧骨两侧肌肉紧绷,综合这些情况以及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应该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东西后被吓死的。”
“被吓死的?”她的头皮也忍不住阵阵发麻。 其实这一点她刚才也猜到了,可是一经证实,她还是无法接受。
“十有八九是这样的。可惜,你刚才也听到了,你爸爸在遗嘱里说了不能损坏他的遗体,还要将遗体完好无损地保存七七四十九天,这样一来,我就没有办法再做进一步的检查了。不过就算还有其实的隐情,‘被吓死’也是直接的致死原因。”
阿杏是个医生,在爸爸身边也呆了十多年了,她的判断应该不会出错的。
“好了,我下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雅问,你也快点出来吧,你妈妈说要先把书房锁上。”
“知道了。”
阿杏出去了。雅问心事重重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就是爸爸坐过的那把,出神地看着窗台的方向。
罗婶说一进门的时候看见爸爸正看着窗台的方向,难道说就是那里出现了什么东西才把爸爸吓死的?
她站起身,走过去推开窗子,外面的瓢泼大雨立刻涌了进来,劈头盖脸地打在她的脸上和身上。
从窗口往下看,正好看见阿杏打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冰窖走去。
风太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雨也太大了。
就在她想关上窗子的瞬间,耳畔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是喘息声!
她本能地向后一转身,可是书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在。
会不会真是书房的哪里还藏匿着什么没被发现的东西?她一下紧张起来。
书房里能藏下东西的地方,只有书柜下头的储物柜和书桌下头的空档处。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走了过去,先是查看了书桌下面的空档处,是空的。接着她屏住呼吸猛地拉开了储物柜的门,这里面居然也是空的。
除了书柜和书桌以外,四下里都是空荡荡的地板和天花板,那东西藏匿在哪儿呢?
不对!她再次凝神盯着窗台:刚才那喘息声好像是从外头随着瓢泼大雨一块儿涌进她的耳朵的。
她再次打开窗户,黄豆大的雨点立刻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脸上。
一道闪电在花园的上空静静划过。
一种莫名的惊恐油然袭来。
而于此同时,她又听到了那喘息声。
她很快确定,这不是幻觉,她真得听到了!
那是一种求救一样的喘息声,正和着窗外密集的暴雨迎面袭来。
是谁?
她盯着黑暗中那片空旷的花园,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刹那间遍布她的全身。
“小姐。”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回头一看,是罗婶。
“罗婶,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
“小姐,我刚进来,我已经叫了你一声了,可能外面雨声太大,你没有听见吧?”
“可能吧。”她伸手关上窗子。
就在窗户将要合上的刹那,那令人心悸的喘息声再次透过窗口的缝隙传入她的耳朵,仿佛在焦急地召唤她。
她立刻感到有一根根刺正在随着那喘息声的节奏一下下地刺入她的脑髓……痛苦不堪之际,她“砰”地用力关上了窗子。
喘息声立刻从她的耳边消失了,风雨也被阻在了窗外。
“罗婶,他们还在冰窖吗?” “是,他们刚把老爷抬进去,就快要出来了。”
“我真是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把他的尸体保存在冰窖里,而且偏偏规定是四十九天?”
“小姐,你从小就离开了家,所以不知道。这是你爸爸家族从祖上就传下来的规矩,家族的每一个魔术师死后都要把尸体保留七七四十九天,这叫‘停灵’。听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死去的人彻底了断在人世间的所有牵挂,然后安心上路。你爷爷当年也是这样做的,而那个冰窖就是专门用来保存尸体的。”
罗婶的话让她忍不住一阵恶心。
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家里有一个很大的冰窖,里面放着很多巨大的冰块。可是即使家里再炎热,也从不动用那些冰来消暑,冰窖的门也从来没有打开过。以前她就一直纳闷:不消暑,放那么多冰块干吗?现在她总算明白了,原来那个冰窖是用来放尸体的。
她按住胸口,在桌前来来回回地踱步,想把那股反胃的冲动压下去,没想到这么一来却在无意间看到了桌上的一个印迹。
那个印迹很小,位置就是在爸爸那只僵硬的手放过的地方。
她凑过去趴着一看,那是一小块红色的印迹,依稀还带着一股新鲜的腥味,而且还没有完全干透。看来这个印迹极有可能是爸爸在临死前仓促地用手指蘸着自已的血写下的。
字写得有些潦草,但还是能分辨出是一个“门”字。
门?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看书房的门,那只是光秃秃的一块木板,没什么异常之处。
罗婶明明说爸爸死的时候看着窗户,为什么他最后留下的竟是一个“门”字?
她转念一想:也许这不单单是个“门”字,而是哪个字的偏旁,或是开头一笔。
爸爸在临死前留下这个字,很明显是想给他们留下线索,让他们找出他死亡的真相。
如果这是一个没写完的字,又会是什么字呢?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字典,先查遍字典里所有用“门”字做偏旁的字再说。
“罗婶,帮我找一下爸爸的字典。”
可是这次却没有听到罗婶的回答。
“罗婶?”她抬起头。
罗婶仍然站在她的面前,就站在刚才站着的那个地方,正看着她身后的某个地方,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异常惊恐的神色。
那种惊恐,竟然和她死去的父亲一模一样!
“小姐,你快看,老爷的相片!”罗婶颤抖地伸出一只手向墙上指了一下。
她疑惑地回过身顺着罗婶的视线看去,也不禁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从记事的时候起她就记得爸爸的书房里有一个很大的樟木做的相框,里面有一张同样很大的黑白相片。相片上的爸爸亲切地笑着,两眼炯炯有神,脸上洋溢着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和飞扬志神色。这张相片是爸爸当年被封为“魔术大王”时照的,那一天也正好是他和妈妈结为夫妻的日子。
几十年的浮浮沉沉,年轻时的无限风光,全寄托在一张黑白相片格子格里了。爸爸一直把这张相片挂在书房里最显眼的位置,让任何人一走进来就能看到,也许就是不想让人忘记——他才是真正的魔术大王。
“下午打扫房间的时候,我还擦过这个相框,那时候相片、相片根本就不是这样的!”罗婶甚至都有些结巴了。
她盯着那张相片,一时之间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就在刚才她进门的时候还瞟了一眼这张相片,确实不是这样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
现在,相片上的爸爸完全换了一副样子,嘴唇紧闭,眉头紧锁,一脸痛苦之相。而且,相片上的人,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两个鼻孔以及嘴角,都流下了暗红色的血!
灯光下,那些暗红色的血隐隐反着光,似乎还没干透!
这种情形,竟然跟爸爸的死状暗合!
一张相片,怎么会流血?
她脑子里突然蹦出两个字,这两个字差点将她所有的意志击溃:天意!
一直到后半夜,雅问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爸爸在临死前看着罗婶发出的那“si”的一声,桌子上蘸着血写下的“门”字,还有那张诡异的相片……这一切,似乎有着某种联系,可是又有什么东西还没有浮出水面,使她无法参透其中的秘密呢? 也许爸爸这么多年以来还是怀着对她的深深愧疚之情,直到临死,最惦念的那个孩子还是她。
她打开丝绒小袋。
原来是一块玉,一块月牙形的玉,用一根红线穿着,又弯又细,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了似的,乍一看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是当她把这块玉凑近眼前细看的时候,居然发现在这个玉月牙的四周凝聚着一圈清晰的乳白色的光晕。
不会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稀世奇珍吧?她刚想再仔细看看,灯突然灭了。
她伸手试了试那个台灯的开关,心想可能是灯丝烧坏了。
就在一片漆黑中,她惊讶地发现那个玉月牙通体晶透,灼灼发亮,就像古书里记载的夜明珠似的,并且月牙四周的光晕也逐渐一圈圈向四周发散扩大。那弯弯的弧度,优美而迷人,像是一个女人柔软的身体。
她盯着这块玉看了只一会儿,突然就感到一阵眩晕,身子沉沉地直想往床上倒。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看到有一只乌鸦出现在那块玉中……
后半夜,暴雨终于停了,屋檐上的水滴滴答答。
一个女人站在窗口。
她呆呆地望着夜空,像是痴了一样。
曾经,她也拥有一张骄傲而美丽的脸,
就算人不道没有不老的红颜,天也妒红颜。
可是这一点小小的感伤在这一刻都不算什么了。因为今天,她又见到了她分离十六年的孩子。
可是她看出这孩子恨她。从这个孩子一进门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看到了这个孩子眼里浓得化不开的恨。难道这么多年,这孩子一直都在仇恨中长大吗?
她咬了咬牙,告诫自已:自已种下的苦果只有自已吃。
当年是她亲手把这个孩子送走的,因为那时她别无他法,从这个孩子生下来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是一个不吉利的孩子。
可是她不能把她知道的一切向任何人透露。因为她无法想像那件事情说出来以后会造成的后果,她也不想那样做。
也许在守住一个秘密的过程中,是注定有人会成为牺牲品的。如果当初有得选择,她当然愿意牺牲自已。这十六年来,她无时无刻都在想念着那个被她送走的孩子。想起那个孩子被她夹着往外走的时候撕心裂肺喊“爸爸”的样子她就心如刀割。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一生,都别想这个孩子会原谅她。
每次她的丈夫去看那个孩子的时候,她都会叮嘱孩子的爸爸把她亲物缝制的镶金丝边的小裙子和篷篷松松的棉花糖带过去。
她告诉孩子的爸爸:“永远不要让她知道是我让你带这些东西过去的,就让她恨我一辈子吧。”
也许真应验了这句话,孩子真得会恨她一辈子。
她推开窗子,以食指抵住眉心,默默祈祷:愿我主赐我力量。
天空的一块乌云迅速移过。
明天,预计的事情该发生了。
三月二十六日,这一晚,全家人都听到了死去的雷克“啊——啊——”的惨叫声,凄厉异常,似乎那声音在绕着房子一圈圈地游走,每当这时,窗户也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 她看着面前这三个狼狈不堪的家伙,动了恻隐之心:“如果你们就这样走的话,恐怕到天黑也走不出去,这儿离城区不是一般远,再说你们车子又坏了,到时候还不是得回来再取一趟车?我看不如这样吧,你们就在我家歇一晚上……”
她话没说完,罗婶突然在一边大声地干咳了两声,似在有意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她没有理会,接着说到:“等我哥哥明天上班的时候开车把你们一块儿送出去,也顺便拉上你们的车。对了,你们的车是几个轮子的,不会是三辆自行车吧?”
“不是,我们的车是四个轮子的。”三个人中惟一的一个女孩子一听可以住下来,立刻高兴地蹦了起来,“我们真得可以在你家住一晚?”
她笑着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都的腿都快走断了。你可真是个好人!谢谢你啦!”那个女孩子又蹦了起来,“我叫小美。”
高阳、小美,她暗暗记住了了他们的名字。那第三个人呢,他又叫什么名字?
第三个人也是个男人,看起来比高阳和小美的年纪都要大一些,他从一进门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嘴角始终紧紧抿着,眼睛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环顾左右。他嘴唇的线条很清晰,所有五官的线条都很硬朗,这是一个有棱有角的男人。
无论谁都能从他那双警惕的眼睛里看出来,这是一个充满了戒备心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很招人讨厌。
“噢,”高阳尴尬地笑了笑,大概也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猜测,赶紧伸手拉了拉那个男人的衣角,“他叫莫一,是一个神学家,平常是不怎么爱跟人说话的。”
真没想到,这厮竟然还是一个神学家!她心里不满地嘀咕,但脸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没关系,一会儿我让罗婶把楼上那间空屋子给你们收拾一下,你们先歇一会儿,马上就可以吃中午饭了。不过只有一间空屋子,今天晚上你们只能挤在一起了。要不,小美跟我睡一屋吧?”
“不用不用!”小美连连摆手,“我们三个睡一间屋子就行。”
“你和他们挤在一起?”她惊诧地问。
小美赶紧解释到:“我打地铺就行了,正好晚上我们三个可以聊聊天。再说我们三个都是夜猫子,晚上很晚才睡的,明天早上很早又要走,怕打扰你休息。”
“那随你吧,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就跟罗婶说吧。另外,一会儿我先给你们找几件干净的衣服先换上吧。”
三个人齐声说“谢谢你了。”
她发现,小美老是用眼睛偷偷地瞟那个叫莫一的木头,连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是。莫一明摆着知道小美在偷看他,还装作不知道,一直板着脸,目不斜视。
同时她也发现,从听到门铃声起一直到现在,罗婶眼里的惊恐始终没有退去,而且还越来越浓了。
晚上,一家人都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妈妈看着饭桌边突然多出的三张陌生的脸孔,眼睛里掠过一丝不快。
而罗婶站在妈妈身后,一直心事重重地皱着眉头。
也许是因为爸爸刚死的缘故,除了三个毫不知情的年轻人,大家的心情都不好,谁也不说话,甚至相互之间都不抬头看一眼。而高阳他们渐渐也感受到了这种不正常的氛围,客气了一两句之后也知趣地不说话了。晚饭是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吃完的,然后大家就各回各的房间了。
饭后没多久,罗婶端了杯热茶送到雅问的房间里。
“小姐,太太让我跟你说,明天无论如何不能再留这三个年青人住在这儿。太太说老爷刚死,尸体都还没下葬呢,家里最好不要有陌生人来,那样会打扰老爷的亡灵。”
“知道了。”她呷了口茶,有些烫,“人家自已找上门来,难道让我厚着脸皮把人家往外赶?我可没有她那么狠的心!”
一想到十六年前的那一幕,她就控制不住怒火。那样狠心的女人,干吗还要生儿育女?
“小姐,都十六年了,你还在恨太太?”
“就是再过去十六年,我也一样不会原谅她!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送走的不是她的儿子!你们在这个大房子里吃香喝辣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被扔在外头的我?哼!这次如果不是爸爸死了,我哪会有机会踏进这个家门!”
“小姐,这些年老爷不是一直在照顾你的生活吗……”
“一个被抛在外头的孩子和生活在父母身边的孩子过得一样吗!”她生气地打断罗婶的话,“反正我也已经决定了,等过完四十九天之后爸爸下葬了,我就立刻走,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小姐,别说气话。” 看着这个年轻气盛的倔强孩子, 罗婶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辈子都奉献在了这个大家族里,伺候了祖孙三代人,自已无儿无女,所以她把她那份空缺的母爱都寄付在了雷家的三个孩子身上,虽然他们只当她是个老佣人,但这并不影响她对三个孩子的疼爱之心。何况,她本来也就是个老佣人。
这十六年来,她也一直都惦记着雅问。她相信她有多惦记,太太就比她多十倍地思念自已的女儿。她在这个大房子里待了一辈子,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她一直认为,太太当初那么狠心地要把雅问送走,一定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
只是她也不能明白,雅问是一个光明正大出生的孩子,是老爷名正言顺的女儿,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苦衷逼得一个原本善良的女人要狠下心抛弃自已的骨肉?
但是有一件事她知道,那就是在雅问被送走的那半个月里,太太每天晚上都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
其实她现在就可以把这些全都说出来 ,但她明白即使这样也不会打动雅问的,这个孩子这十六年是在仇恨中长大的,肯定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动。
多么可怜的孩子,多么可怜的孽啊!
“罗婶,你在发什么愣?”雅问的问话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噢,小姐,我是在想太太说得对,还是让这三个年轻人快点走比较好。这儿荒郊野外的,老爷刚死,他们就突然出现,这确实有些犯冲。而且我老觉得那个叫莫一的,身上透着一股子怪劲,看了不舒服。”
“放心,他们明天一早不就走了么。”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雅问突然感到了沉闷的空气中有一种声音。
那是心跳的声音。
谁的心跳得这么厉害?难道是她自已的?
她用手 摸了摸胸口,还真是。
半夜的时候,雅问猛地惊醒。
真是邪门,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已手里拿着一把粗大的铁钩子,硬生生地捅到了爸爸的嘴里,好像是在钩什么东西。她清楚地看到自已的眼睛闪着狼一样凶狠的光。
梦中的情景那么真实,直到她醒来,仍然有些恍恍忽忽,头上还在不停地冒冷汗。
奇怪,自从她回来以后,已经连着两个晚上做同样的梦了。
以前她曾听人说过,如果你总是不停地做相同的梦,那么这个梦就极有可能是真的。
难道说……这个梦也正是对未来的预言?
可是,她又怎么可能对爸爸做出这种残忍至极的事?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正准备重新躺下,突然,一阵刺耳的咔咔声划破了深夜的沉寂。
这是什么声音?她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片刻之后,又是一阵咔咔声传来。她浑身的汗毛都在这时候忽地竖起:那是冰窖的门!
有人去了冰窖!
那个冰窖不是不让任何人进去吗?这么晚了,谁会偷偷去冰窖?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口,趴在窗户上往下看。
并没有什么人,可是她看见在窗台下那片白亮的月光中,出现了一条细长的影子!
那个人影正向冰窖相反的方向走去。看来,刚才不是有人进了冰窖,而是有人从冰窖里出来。
那条像麻杆一样瘦长的人影行动十分迟缓,两只手臂弯曲在胸前向前伸着,手腕僵硬地下垂。他每迈一步,都是缓缓地抬起腿,再缓缓地放下,似乎动作稍微快一点整个身体就会飘起来似的。那种姿势十分怪异,越看越像一个幽灵!
那个冰窖是放死人的,难道会有活人从里面出来吗?恐惧,立刻弥漫了她的胸膛。
慢慢地,她看出这个古怪的影子正向着大门的方向挪动,他是想进屋!
糟了!千万不能让他进屋!直觉告诉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影子会对屋子里所有的人造成威胁。但是她又很想抓住他,看看他到底是人是鬼。
就在她心念两转的时候,这个细长的影子已经悄然移到了大门口。接着,他在门口站住不动了,似乎在考虑什么。他静止不动的时候,看起来更像一段树杈的影子。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就在她眨了一下眼睛的时候,这个影子竟然就倏地不见了!
天啊!她的脸刷地一下白了。这个时候她也来不及多想了,立刻冲到客厅拉亮了灯。灯亮着,她就觉得安全许多了,不是说妖魔鬼怪最怕亮吗。
三更半夜的,即使开着灯,偌大个客厅也阴森森的。灯影迷晃,似乎客厅里的每样家具后面都藏着个东西。也不知道刚才那影子到底是消失了还是进屋了。
她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屋子里静得不得了,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发生,甚至还能听到从大哥的房里传出了打呼噜的声音。
“你怎么还不睡?”一个略带沉闷的声音蓦地从身后响起,吓得她一下跳了起来。
是妈妈,妈妈那双浑浊而充满血丝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在她脸上。
她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骨子里猛地袭来。
“没、没什么,我去睡了。”她低着头匆匆走进了卧室,听见妈妈在走廊上啪地关掉了灯。
现在她再也睡不着了。一想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就感觉连骨头都在发抖。昨天见到妈妈的时候还没有这种反应,这是怎么了?她安慰自已这可能是心理作用,都是因为刚才见到了那个鬼魅一样的影子受到了惊吓的缘故。
她心烦意乱地起身来到窗口。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发着灼灼的光。
但月光中似乎有一团黑影,像是一只鸟的形状。
她想这可能又是自已的错觉。可是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就真得听到一只鸟在离自已头顶不远的地方“呱”地叫了一声。
就在这时,她听到隔壁窗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隔壁那间房刚好是高阳他们住的。
她禁不住好奇,拉开了窗户。
紧接着的刹那,她感到了一种将要窒息的惶恐——那令人心悸的喘息声再次传来,正穿透花园上空的沉沉黑暗!
她砰地关上窗子,一滴冷汗滑落。
第二天一早,三月二十八日。
罗婶一大早就在爸爸的书房进进出出地打扫,吵得人睡不好觉。
雅问站在书房门口的时候,罗婶正在擦那个相框。
“罗婶,妈妈不是说书房不让进了吗,你这是在干什么?”
“是太太让我把老爷的遗物整理一下,把这间书房打扫干净。太太说以后这书房就不用了,等四十九天一过老爷下葬后,就把这间书房腾出来摆老爷的灵位。”
“那爸爸留下来的那些书怎么办?”
“太太说一会儿把所有的书全装到箱子里搬到仓库去。反正家里也没有一个人练魔术,这些书全都用不着了。”罗婶说着又继续擦那个相框。
看样子相框也要被搬到仓库里去。可惜,这是魔术大王最后的纪念了。
书桌上有一本书摊开着,书页上落了好多灰尘。这本就是爸爸临死前在看的那本书,爸爸的尸体被抬到冰窖里以后,这本书一直放在这没动。
她走过去用手掸掉书上的灰尘,,看了看书上的封皮,竟然没有书名。这是一本很老旧的书,线装本,纸张有些发黄,但纸质非常特别,不是一般的韧。就像古书一样,这本书上的字是竖着读的,而且全是令人头疼的繁体字。
她心念一动,这是爸爸在人世上看的最后一本书了,不知道都写了些什么东西,于是她顺手把书揣进了怀里。
“这些血,根本就擦不掉。”罗婶边说边用手抠了抠那张相片上的血痕,“你说怪不怪,好好的一张相片,谁也没动,它怎么自已就变了模样?”
她走过去看了看,那些血痕的确是擦不掉,因为它们不是附着在相片表面上的,就好像在拍这张相片的时候,镜头前的爸爸已经是这副七窍流血的模样一般。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现在回想起来,爸爸死的那天晚上家里确实发生了很多离奇的事。
首先是这个相片——一张已经挂了几十年的相片,竟然会自已变成七窍流血的样子,而这副样子恰好又与爸爸当晚的死状不谋而合;其次,是那晚当她推开二楼的窗户时,隔着暴雨竟然听到了似乎是来自花园里的喘息声,那喘息声至今想起来仍让她心悸;还有,就是当天晚上她第一次做了那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已用铁钩子捅进了爸爸的肚子,而且在那次之后她又做过相同的梦。 不止这些,爸爸本身的死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一个见多识广的魔术师,怎么会被吓死?就算真是见到鬼了,她也认为爸爸不可能就这样一下子吓死了。
看来在这四十九天的时间里,她应该动动脑筋好好去查一查爸爸死亡的真相。就算爸爸真是被吓死的,也得查出来吓死爸爸的是人还是鬼。
一想到“鬼”这个字眼,她就忍不住想起了昨晚消失在月光下的那个细长的影子。
“小姐,太太可是说了,今天一定要让那三个年青人走的。”罗婶的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怎么,哥哥不是都已经去上班了吗,他们没有坐哥哥的车走吗?”
“没有,我早上去推门,发现门仍然从里面锁着。他们还在屋里睡着呢。我看一定睡过头了。”
“没关系,雨都停了,他们今天肯定会走的, 再说他们也一定急着把那辆抛锚的车弄回去修好。”
“可都这会儿他们还不起床……”
“好了好了,这样吧,我现在去叫他们,你先给他们弄点早饭,总不能把人家饿着肚子赶出门吧。”
其实她一点都不想让他们这么快就走,她还想和他们多玩几天呢,高阳那双笑眯眯的眼睛看起来多么亲切啊。要是能和他们一块儿去郊外玩上一天,哎哟,那可真是什么烦恼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她边做着白日梦,边来到了高阳他们的房门外,手还没有伸出去,门就开了。
“快进来,正要找你呢。”小美说着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听小美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事。
高阳也起来了。休息了一晚上,本该是容光焕发的,可是他们的脸,却看起来比昨天更憔悴。高阳脸上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笑意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忧心忡忡。小美也是一样,坐卧不安的,连头发都没有梳好。
屋里只有高阳和小美两个人。
她已经预感到出事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事。
“你们怎么了?莫一呢?”她问。
“莫一不见了。”
小美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果然是莫一出了事。
“怎么会不见的?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半夜的时候,莫一推了推我,说他要出去一趟,我问他干吗去,他说他要去追一只乌鸦。”
“乌鸦?”她头皮一麻——昨天在窗口听到的那声鸟叫,不正是乌鸦么!
“对,是乌鸦。我当时睡得正香,心想大半夜的哪来的乌鸦?但是莫一做事一向都是这样我行我素,想到哪儿就做到哪儿的,所以我也没管他,心说他要去追就去吧。然后他就出去了,结果、结果……”小美都快哭了,“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回来!给他打了一早上的电话,他的手机光是不停地响,也没人接。大半夜出去,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小美,你先别着急,”她安慰到,“也许他只是出了点意外,比如说又迷路了,或者临时去办点什么别的事,说不定是因为手机没电了……”
“不会的,”高阳打断她的话,“莫一的手机是昨天晚上刚充完电的,而且就算他是又迷路了或是要去办什么急事,也一定会打个电话回来告诉我们的,他不是那种办事没分寸的人。唉!都怪我,昨天要是跟他一起出去就好了。”
“昨天他也叫醒过你了?”小美吃惊地扭头看着高阳。
“是啊。”高阳说完以后又沉默不语了。
“高阳,你快把昨天晚上的事仔仔细细地跟我说一遍,你不说话我怎么帮你?”
“是啊,高阳,你快跟雅问说啊!”
高阳迟疑着,终于开了口:“昨天吃完晚饭,莫一和我一直在屋子里玩塔罗牌,后来玩着玩着莫一就用扑克牌算了一卦,他本来就是个神学家,是很精通这些东西的。他用那些扑克牌摆了个八角形,然后他就盯着那个八角形说‘今晚子时,东门进,西门出’,我就问他是什么东西会从东门进、西门出,他就让我跟他一起守到子时就知道了。”高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里掠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慌。
“东门进、西门出?”雅问突然想到了那个影子,莫非莫一指的是这个影子?
她暗暗回忆了一下那个影子出现的时间,恰恰就是在子时前后。而且这房子里只有客厅的大门是冲着东边开的,也只有冰窖的门是冲着西开的。那么“东门进、西门出”岂不是就是指从冰窖的大门里出来,然后从客厅的大门进入? 她头皮一麻:这个莫一,还真是不简单,卦算得很准。
高阳缓过劲来,接着说到:“他的预言从来都没有出过错。我们两个一起守到了子时,当时我们都听到有人上了楼梯,走得很慢很慢,脚步声放得很轻,像做贼似的。脚步声从走廊的那端直直地走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当脚步声路过我们房间的时候,突然停住不动了。我们当时都有些害怕,我怂恿莫一开门去看看是谁,可莫一不敢。老实说,我也不敢,但是禁不住好奇,最后还是我壮着胆子打开了门,没想到一开门,门外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后来莫一就一直心事重重地不想睡觉。等我睡着以后他又推了我一次,对我说有一只乌鸦站在窗台上,我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乌鸦有什么好看的’,就没再理他。没想到,他自已出去追了。”
大家都不说话了,人人心里都明白莫一一定是出事了。
高阳用手在身上胡乱地摸了摸,从衣兜里翻出一包烟,他倒了一根在手掌上,捏着那根烟,翻来覆去地把弄,最后心烦意乱地把那根烟给折断了扔到一边。
“雅问,你说怎么办啊?这儿只有你们这一家人住,没有别人能帮得上我们了!”小美拽着她的衣角,不住地哀求。
“我看咱们都先不要急,再等等。如果莫一还是不回来的话……我也拿不了什么主意,到时候让哥哥来帮忙吧?”
“好吧,再等等吧。”高阳无奈地点了点头。他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可是他不想为难雅问,人家好意收留他们住了一晚,怎么好意思再给人家添麻烦呢?
“那好吧,你们先在屋里休息吧,我去让罗婶给你们准备一些吃的。说不定,一会儿莫一就会回来了。”她故意装出一副很轻松搞怪的样子,可是那两个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也只好知趣地悄悄退了出去。
“小姐,你还不打算让他们走?”一见雅问出来,罗婶立刻将她拉到一边。
原来罗婶刚才躲在门外偷听。
“不是我不让,是他们现在走不了,你难道没有听见吗,莫一出事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真是做孽啊!”罗婶叹了一口气,拖着肥胖的身躯边往楼下走边小声嘀咕着,“还不让他们走,这以后还得出事,得出大事啊。”
她满腹狐疑地盯着罗婶慢悠悠的背影,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了昨天早晨的那一幕:罗婶一听到院子里的门铃声响起,立刻显得异常慌张,一直到晚饭的时候仍然局促不安。
为什么罗婶一见到这三个年青人就跟见到了鬼似的?
为什么罗婶会说出那样的话?
为什么罗婶急着要赶高阳他们走?
罗婶有问题!
她立刻追下了楼,罗婶正在厨房里给高阳他们准备吃的。
“你早就知道他们会出事,对不对?”她厉声问到。
罗婶微微停顿了一下,但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自顾自地在水池边不停忙碌。
她头脑一热,冲过去死死地按住水龙头;“莫一去哪儿了?快说!”
“小姐,我不知道。”
“还狡辩!你刚才不是说他们不走以后还会出事吗,当我没听见!你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小姐,我老了,只是信口说说的。”
“别演戏了!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说清楚,莫一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赖在你身上,看你怎么去跟莫一的家人交待!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你!”
“小姐,不要啊!不要啊!”罗婶被她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吓着了,连连地摆着手哀求。
看着罗婶惊慌失措的样子,她突然有一丝不忍: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把一辈子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他们身上了,没有什么人生抱负,没有什么贪欲奢念,没有漂亮衣物,没有胭脂口红,没有什么人生感悟,也没有大把的私房钱存下,每天都在重复着洗衣服、做饭、收拾房间,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有时候还要受气。
一个女人的一生可以很灿烂,一个女人的一生也可以像罗婶这样乏味地度过。
其实罗婶当然可以选择离开,即使再做佣人,也可以找一个城里的大户人家,不知道罗婶为什么一直心甘情愿地待在这个又偏远、进城又不方便,买一趟菜要花去整整一天的时间,给的工钱又不是很多的家里?
她突然想到罗婶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们,而是他们一直都对不起罗婶啊。
“罗婶,你还不快回答我的话!”她缓和了一下口气。
“小姐,还是尽快让那两个年青人离开这里吧,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安全地回到他们自已的家。” “你老是在重复这句话,到底是为什么呀?再说,莫一失踪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开口让他们走?”
“莫一肯定是回不来了。”
“为什么?”她心头一凛。
“我知道,如果这件事不跟你说,你是不会相信我的。”罗婶沉思了片刻,“雅问,有没有人跟你提到过你爷爷是怎么死的?”
“没有。”她有些丈二和尚了,不知道罗婶把爷爷端出来干吗,她一出生爷爷就死了,连爷爷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不过在这之前,确实没有任何人跟她提起过爷爷的死。难道爷爷的死也和爸爸的死一样是未解之谜?
她来问莫一的事,可罗婶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到了爷爷的死……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这三个突然出现的年青人,似乎和她的家族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神秘联系。
“你爷爷是突然得了一种怪病死的。那时候他浑身的皮肤都变得很脆弱,一碰就掉了,每天都在不停地脱皮;而且他的两只腿完全失去了力气,就像骨头被抽走了似的,只要双腿一沾到地面,他就像一滩泥似地软软地瘫了下去。当时请了很多有名的大夫,都治不好他的病。你爷爷当时那个样子,看了都让人心里一阵阵地难受,他生前可是一个很风光的魔术师呢。”
“是啊,爸爸生前不也一样是一个很风光的魔术师吗!”她忍不住感叹。
“在你爷爷临死的前三天,他似乎自已已经有了预感,于是把我们所有的人叫到他的床前,对我们说了一件事。”
“这件事一定很重要吧?”
“是。他说 在他父亲临死前告诫过他,在死后的三天之内家里不允许让陌生人住进来,可是他没有把这个嘱咐记在心上。在他父亲死后的第二天,家里来过一个问路的陌生人,出于好心,他还留这个陌生人进来吃了一顿午饭。可是第二天他发现这个昨天中午就已经启程的陌生人竟然死在了房子的大门口。”罗婶的整个人都沉浸在了往事带来的不安中,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那个陌生人是怎么死的?”
“这我不知道,你爷爷也没有跟我说。”
“那后来呢?接着说下去。”
“你爷爷说完这件事后对我们说,他也有预感,在他死后的三天之内,家里也一定会有陌生人来,他吩咐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陌生人进到这所大房子里来,他不想再看到无辜的人白白送命。”
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他们真得能预感到自已死后将会发生的事吗?那、那我爸爸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只不过爸爸没来得及跟我们说而已,对吧?”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个佣人,是不好自已去打听过多的事的。你爷爷肯把这件事让我也知道,就已经是对我莫大的信任了。不过我想,你爷爷的家族是一个很有来头的魔术世家,在这样的人家里,总有一些别人不知道的预感出现吧。”
罗婶的话十分有道理,看来也只有这个解释了,连她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没想到你爷爷的预言也真得应验了。可惜,这次你爸爸又犯了和你爷爷当年一样的错误。在你爷爷死后的第二天,你爸爸在回家的途中看到了一个因为犯胃病而蜷缩在路边不能动弹的老太太,他动了恻隐之心,将这个老太太带回家中治疗,结果当天晚上就发现这个老太太死在了房间里,是心脏病突发。有了这两件事在前,所以我担心你爸爸死后又会出现同样的事。没想到我的担心到底还是出现了。”
她现在终于明白事情的原委了,怪不得罗婶急着要让高阳他们走,原来是怕他们遭遇什么不测。
可是罗婶说得实在太晚了,现在失踪的莫一还生死未卜,一切又在重蹈覆辙。
这世上真得会有这么巧的轮回?
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人世间的一切?
她突然有一种很颓丧的感觉,这次回家,竟然发现家里有这么多的秘密她都不知道,什么冰窖、死人,她统统都闻所未闻。
“哦,对了小姐,说到你爷爷,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罗婶眼睛一亮,好像想起了什么令她兴奋的事情。
“什么事?”
“你爷爷在临死之前,嘴里也发出了‘si’的一声。” 第三章:乌鸦
小美搬了个凳子坐在窗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乌黑的院门,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动一下了。她盼啊盼啊,盼着门铃突然刺耳地响起,然后那个叫罗婶的老太太步履蹒跚地跑去开门,接着从院门口走进一脸冷峻的莫一……虽然她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充满希望了。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小美已经越来越灰心了。
高阳一直看着小美,他已经抽光了一整包的烟。
分头出去找莫一是不可能的,因为现在家里只剩下那个叫雅问的姑娘,那姑娘看起来若不禁风,一个人也不可能分身去照顾他和小美。再说他们三个人本来就是因为迷了路才来到这里的,人生地不熟,也没法出去找,万一再有一个迷路的可就麻烦了。
这个莫一真是可恶,大半夜的出去追什么乌鸦!
现在他们除了坐在屋里盯着门干等,什么办法也没有,小美负责盯着院门,他负责拨通莫一的手机。
他又拿起边上的电话拨了一遍,还是没有人接。电话机里的电池好像都快没电了。
他气恼地将电话扔到一边。
其实昨天晚上他就看出来了,这一家人并不欢迎他们,好像希望他们赶紧离开似的。如果莫一今天晚上还不回来的话,他们是否还需要在这里继续等下去呢?
都过了中午了,天很快就会黑下来。
正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把他吓了一跳。
在窗边趴着的小美突然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那样一下伸直了脖颈。
“高阳!高阳!”小美兴奋地向后伸着手招呼着他,“莫一回来了!莫一回来了!”
小美的呼喊也将他的兴奋调动起来,他赶紧从床上跳下来,趿着拖鞋蹭到了窗口。
他们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向院门口走去的罗婶,就像赌徒在等待开牌那样焦心。
院门开了。
进来的人是这一家的女主人——雅问的妈妈。
小美看看高阳,高阳看看小美,他们都觉得有一根鱼刺卡住了喉咙。
莫一真得不会再回来了?
晚饭还是要吃,不管是坐在家里等莫一回来还是出去找莫一,没有力气都是不行的。
但今天的情况比昨天更不好,一桌子的人都没有胃口。其他人没有胃口是因为还没有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出来,而高阳和小美没有胃口是因为莫一的失踪。
所以晚饭仍然是在一片压抑中吃完的,而且时间很短。
在大家都纷纷站起来准备离席而去的时候,妈妈突然看着小美问了一句话:“我听说你们的同伴失踪了?”
除了雅问和罗婶,其他人立刻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大家这才注意到莫一今天没有下来吃晚饭。“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大家都开始交头接耳。
“是,直到现在还联系不上他。” 整整在窗边晒了一天,滴水未进,小美连嗓子都哑了。
妈妈似乎对莫一失踪的原因并不是很关心,直接问到:“如果他今天晚上还不回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只能报警了,这样才可能快一点找到他。”
“不行!你们不能报警!”妈妈斩钉截铁的一句话犹如一声惊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小美的啜泣声也戛然而止。
“为什么?”小美和高阳同时反问到。
妈妈用餐巾不停地来回擦拭着一根筷子的头,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合适。
“你们都来了两天了,也应该发现了,孩子们的爸爸一直没有出现过,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高阳和小美谁也没有回答妈妈的话。其实这个问题在他们来的第一天晚上就已经争论过了——男主人肯定不是跑了就是死了。
“就在你们来的头一天,孩子们的爸爸刚刚过世,就死在这个房子里。直到现在,他爸爸的遗体还没有下葬,冷藏在院子里的冰窖中。” 小美似乎被惊着了,从嗓子眼里低低地发出一声惊呼。冷藏尸体,相信这样怪异的做法,她还闻所未闻。
“阿姨,为什么不把叔叔的遗体下葬?”高阳好奇起来,对这样的怪事他一向都很感兴趣,这全是跟莫一学的。
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他爸爸留下一封遗嘱,让我们一定要将他的尸体妥善保留七七四十九天,在这期间家里严禁有陌生人出入,经免打扰他的亡灵,这是他家族世代相传的规矩。所以在收留你们的那一晚,我心里就很勉强。因此我希望你们不要报警,不要把这个事件和我的家庭再扯上什么关系。”
“可是,我们的同伴失踪了,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你怎么能提出这样的要求呢!难道就让我们这样扔下莫一不管悄悄离开?您不觉得这样很过份吗!小美本来心情就不好,此刻显然有些恼火了。
“是啊阿姨,我们感谢你们收留了我们,我们也知道莫一的失踪也给你们带来了麻烦,可是我们不能因为要顾及你们的难处就不顾同伴的死活。”高阳也委婉地表明了自已的立场。
“我知道,你们说得也对,我也不是让你们不管那个孩子。可是我更在乎孩子爸爸的遗嘱,这份遗嘱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只是不想让别人再来打扰他的亡灵,在我们这样的家庭,真得是很信邪的。而且,我也不想招来那些麻烦的警察搞得我家里鸡犬不宁的。所以,就算阿姨求你们,我们是不是可以想一个办法?就算实在要报警,能不能也想个办法不要把我的家人们再牵扯进去?”
妈妈的措辞委婉了许多,可是态度依然坚决。
高阳和小美已经无话可说了,两人面面相觑,脸色更加难堪。
的确,这件事是很难处理。也怪他们倒霉,怎么就投奔到了这样一户人家里!
谈判陷入了僵局。
最后,还是大哥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看要不这样吧,你们两个先在我家住着,再等一两天,也许事情不像你们想得那样糟糕,我们家在这里住里住了好几代, 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你们的同伴也许只是碰到了点小麻烦,所以不能及时赶回来。明天我就想办法安排人出去帮着找一找,也许他很快就会回来的。要是过两天还没有他的消息,到时候咱们再想办法。”大哥说罢,目光一一从桌边所有人的脸上扫过。
大家都点了点头,也只好这样了。毕竟,包括妈妈在内,大家还是很同情高阳他们的。
一直到半夜了,还是没有莫一的消息。
雅问也没有睡着,她想小美这会儿也一定还趴在窗口傻呆呆地等。
她看得出来小美对莫一有很深的感情。在他们三个人狼狈不堪地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看出来了。小美偷着看莫一的时候,眼睛里那种依恋浓得都无法化开。
可怜的姑娘啊,若是心爱的人儿再也回不来了,你该怎么办?
她脑子里还惦着昨天半夜看到的那个怪异无比的影子,不知道它今晚会不会再次出现?
这个影子的出现和莫一的那个预言不谋而合,看来莫一所指的“今夜子时,东门进、西门出”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他!
莫一的卦算得真是很准,只可惜他没有留下答案,所以她也无法知道那个怪异的影子到底是什麽东西。
子时又快到了,她打开窗子。
立刻,那充满了绝望与凄厉的喘息声,又随着周围流动的空气滚滚涌来!仿佛正弥漫于整个花园之中。
她曾经怀疑过这喘息声是不是自已的错觉,可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她确定是真的听到了——花园里确实有喘息声!只要在晚上打开窗户,她就能听到。
隔壁房间里传来了走动的声音。这老房子隔音差,有点什么声音都听得很清楚,看样子高阳他们也没睡。
从白天高阳和小美描述的情形来看,是一只乌鸦把莫一招走的。可是大半夜三更的,莫一哪儿来的那么大兴趣非要跑出去追赶一只乌鸦呢?
就算莫一做事再我行我素,也不至于干出这种没有轻重的事儿:投宿在别人家里,人生地不熟,半夜还偷偷跑出去追鸟?
这只乌鸦一定有什么地方非常特别,或者是它让莫一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所以莫一才会不顾一切地跑出去。
可是又从哪儿莫明其妙钻出一只乌鸦呢?乌鸦可是不单飞的。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台,为什么别人的窗口就看不见有乌鸦?它怎么就站在了莫一的窗口,还偏偏让这个神叨叨的莫一给看见了?
乌鸦?好像在哪儿见过……对了,那块玉!
她想起来了,是爸爸留给她的那块玉!那天晚上,她不是也看见玉里出现了一只乌鸦的影子吗!
难道是玉里的乌鸦走出来了?她摇了摇头,现在是工业文明的社会,怎么还会再出现神话小说里的情节?一只乌鸦又怎么会从一块玉里走出来? 她这样想着,将那块玉从脖子上解了下来。
在一片漆黑中,那块小小的玉就像一颗夜明珠那样荧荧发光。她发现玉周围的那圈光晕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亮,耀得人睁不开眼。
就在她觉得眼睛有点疼的时候,看见了一只乌鸦!
它卧在那块玉里,当她看见它的时候,它突然睁开眼睛,然后站了起来。
它好像比上次出现的时候大了一点儿。
然后,她看见这只乌鸦懒洋洋地扑腾了几下翅膀,似乎想要飞走了。
她一紧张,伸手想要握住那块玉。就在此时,一阵啪啪声拍打着窗户,异常猛烈。
她一扭头,看见一大团黑乎乎的影子紧贴着玻璃窗“倏”地滑了过去。紧接着,外面起风了。一阵好大的风,呼呼地刮,窗户又噼噼啪啪地响。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一下刮这么大的风?她疑惑地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手里的玉。
猛然,她发现玉里的乌鸦不见了!
它真的飞走了?
难道刚才那团从窗口滑过去的影子就是它?
这实在是天方夜谭!
爸爸留给她的这块玉是有些邪门,那么细小的一弯月牙,竟然会散发出那么大的光晕,而且还依稀可以听见嗡嗡地鸣声,看来这块玉应该有很大的磁场。没错,她还记得她第一次把这块玉拿出来看的时候,连台灯都爆了,那台灯可是新买的。
玉是辟邪的宝物,而乌鸦是一种象征灾难的鸟。玉里出现一只乌鸦,这到底是凶是吉?
爸爸不可能不知道这玉里的秘密,为什么特意要把这块玉留给她呢?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块玉重新戴回了脖子上。
也许爸爸早就料到,她一定会发现这玉里的秘密。而这块玉,说不定将会指引她去发现另一个秘密。
她了解爸爸,这一定是爸爸最后的用意。
再戴上这块玉的感觉,就好像有一条蛇缠在了脖子上。
她下床去倒了一杯水,想让自已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下。喝完水回床上躺着的时候,她的脚却碰到了床底下的一个东西,硬梆梆的。她用脚把那个东西往里踢了一下,好像是一块铁,碰得她的脚还有点疼。
第二天早上醒来以后,雅问第一件事就是问罗婶莫一回来了没有,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小姐,要是那个叫莫一的孩子真的回不来了,太太又坚持不让报警,那可怎么办?”
“我猜高阳他们不会听她的,爸爸的遗嘱对他们又没有什么约束力,对他们来讲,莫一更重要。其实仔细想想,咱们也够不近人情的,这样做简直有点拿大活人的性命当儿戏。”
“小姐,早上那两个孩子吵了一架。”
“你说高阳和小美?”
罗婶点了点头:“那个小女孩非要出去找莫一,男的不让,说这里荒郊野外的,万一再遇上点什么事儿,连个能救他们的人都没有,后来那姑娘就直骂他胆小鬼。”
“其实,我也觉得这样在家干等着不是办法,是应该出去找找。”
“早上大少爷已让石汀和刘方去找了。”
“光两个人哪儿够?这样吧,一会儿我陪着他们出去找找,天黑之前就回来。”
“那我去给你们准备一些水路上带着吧。”
“好。”她说着起身拉开衣柜打算挑一身方便跑动的衣裤,一抬头,发现罗婶还在原地站着。看罗婶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有什么话想跟她说。
“你怎么还不下去准备水?”她问。
“小姐,”罗婶吞吞吐吐地问,“你昨天……是不是、去冰窖了?” “没有啊,冰窖的门不是锁着的吗,我手上又没钥匙,怎么去?”
“小姐,要听太太的话,那个冰窖世世代代都是用来放死人的,阴气太重,女孩子进去了不好。”
“你怎么了?我不是说过我没去过吗!”“可是昨天晚上我全看见了。”
她愣了一下:“你是说……你昨天晚上看见我去冰窖了?”
“是啊,小姐,我看得一清二楚的,所以才来提醒你。”
“昨天晚上……我并没有啊……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去的冰窖?”
“大概是后半夜吧。昨天晚上我烧心,一晚上没睡,后半夜我站在窗口乘凉的时候看见你了。你当时就低着头从我面前走过,手里还拿着一把大铁钩子。”
“铁钩子?”她头皮一麻,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从心底升起。
“是啊,我当时叫了你一声,可你根本不理我,自顾自走了。我看你是往冰窖那边走,就追出来想把你拉回去,可是那会儿你已经进了冰窖了。我就一直在外面等,大约又过了十来分钟你才从里面出来,锁好门,一言不发地回屋睡觉了。”
“那我手上还拿着铁钩子吗?”她着急地问。
“对,拿着的。小姐,老爷在世的时候一再叮嘱我们‘冰窖绝不能随意进入,否则会有不吉利的事情发生,’还是别再这么任性了,让太太知道了可了不得了。”
她一屁股瘫坐在床上,目瞪口呆,真真正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昨天夜里她明明哪儿也没有去,一直在屋里睡觉,可罗婶竟然看见她去了冰窖!
罗婶当然不会骗她,更不可能认错她的脸。
“难道是梦游?”她喃喃自语道。
罗婶听到了她的话,担心地说:“要真是这样,还是赶紧去医院看看吧。”
她点了点头,心头掠过一丝疑云:以前一直都是和小姐妹住在一屋,从来没有过梦游的毛病啊,怎么这次一回来就……
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急急忙忙弯下腰到床底下去找,没想到一伸手就摸到了那个东西——铁钩子。
她完全证实了,昨天晚上脚底下踢到的东西,就是这个铁钩子。
一看到这把铁钩子,她就想到了那个梦:她眼里露着凶光,拿着一把大铁钩子狠狠捅到爸爸的肚子里,爸爸疼得不停挣扎……。
“啊!”她惊叫了一声,撒手将铁钩子扔了出去。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罗婶慌忙过来询问她。
她摇了摇头,胸口不停地一起一伏。
那个梦?她有一种暴雨来临前将要被漫天的乌云窒息的感觉——那个梦,可能是真的!
看来,得找个机会去冰窖看一看爸爸的尸体了,看看尸体是否有什么变化。
天黑之前,雅问带着高阳和小美回来了。
他们还带回了一个人——莫一。
苍天不负苦心人,他们终于找到莫一了。
可是莫一已经死了。
也许是老天有眼,竟然让他们在一片茫茫的旷野里找到了他,也许是他的灵魂在半空召唤吧。
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他仰面躺在一丛乱篷篷的野草当中,衣服碎成一条一条的,肩膀上一片血肉模糊。
此刻,阿杏正在旁边的小屋里给莫一做尸检,他们三个就坐在沙发上等结果。
小美一直目光呆滞,嘴唇苍白,只要谁一跟她说话她就不停地掉眼泪。这孩子看样子是没法活下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阿杏终于出来了,雅问和高阳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样?”
“尸体关节处几乎全部僵硬,而且尸表局部已经出现了尸斑,所以死亡时间最少也在十个小时以上。也就是说,他可能是昨天夜里死亡的。死者在死后尸体被野兽啃噬过,从齿印上看,估计可能是大狗或者体型较大的猫科动物。还有,这点很重要,”阿杏说到这里的时候口气明显变得很凝重,“我反复地仔细检查过,发现他全身的骨骼都已经碎裂了,只剩下一个头骨是完好的。全身骨骼碎裂,血脉突然断开,这也是他致死的主要原因。”
“他的骨骼、怎么会全部碎裂了呢?”高阳着急地问。
“是啊,能查出是什么原因吗?”雅问也很难过。
“做进一步的检查,必须得借助高度精确的仪器才行,肉眼无法分辨,再说你们又不同意我将尸体解剖。另外,我在他牙齿里找到了这个。”阿杏说着将手里的一样东西冲他们一晃。
那是一张透明的东西,谁也不认得那是什么。
“这是什么?”她问。
“我想,莫一临死前一定拼命挣扎过,这是慌乱之中张嘴从对方身上咬下来的。我仔细检查过了,这张东西有皮下组织的纤维,它应该是一张皮,但绝不是人身上的皮。”
“你是说,这是动物的皮?”雅问说着用手轻轻摸了摸那张皮,只觉得又软又薄,好像稍微一碰就会破了似的。
“莫一死前在和一只动物搏斗?是一只动物将他杀死的?”高阳诧异地自言自语到。
阿杏啧了啧嘴,似乎觉得很棘手:“按道理应该是像你们说的那样,既然这不是人的皮,那就应该是动物的皮。可是我也说不好,总觉着下不了这个结论。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张皮太光滑干净了,连一根细小的绒毛都没有,甚至也看不见任何一个小毛孔。如果它果真是一张动物的皮,那么什么样凶猛的动物才会有这样一张皮呢?”
是啊,雅问也觉得很蹊跷:如果这张皮是莫一张口从对方身上咬下来的,怎么也该连着血肉才对呀,可这张皮实在是太光鲜了。
大家都沉默了,每个人都在想着莫一、动物、皮……
阿杏没什么要说的了,低着头脱下了手上的塑料手套。
“那、那我们怎么办?”小美终于哇地哭了出来。
天黑黑,月牙儿弯弯。风清云淡。
这本来应该是郊野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夜晚,可是却因为一具尸体的出现扰乱了这份宁静。
小美好像已经把身体里所有的泪水都流干了,再也哭不出来了,有气无力地枕在高阳的腿上,像一条快死的鱼那样张着嘴呼吸。
去小屋里见过了莫一的尸体之后,妈妈脸上的肌肉一直紧紧地绷着。刚失去了亲人,她比任何人都能了解死亡带给活着的人的痛苦。
而雅问的心里充满的全都是内疚。两天前这三个年青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一个个蓬头垢面,脏得像小泥猴,可是他们脸上的笑容却是那么灿烂,甚至让她觉得这个阴暗的大房子里也有了阳光。她相信是因为这个家里的那股晦气而给这三个年青人带来了厄运,如果他们不是投宿在这里,也许就不会出现什么狗屁乌鸦,莫一也不会一个人死在外头了。
如果罗婶要是早点把那些事告诉她的话,她说什么也不会让这三个可怜虫进来的。
真是没想到三代人死后的情形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在曾祖父、爷爷还有爸爸死后的三天之内家里都会意外地出现陌生人,而他们又都为什么在进了这个家之后齐齐死亡?
这可怕的规律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吗?
既然罗婶都知道这些事,那妈妈也应该知道吧?
“怎么说也不能让这个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当时真得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不会再阻拦你们报警,不过你们在警察面前说话一定要注意措辞,千万不要给我的孩子们惹上什么麻烦,我也不希望警察三番五次地来我家里,毕竟,孩子的爸爸还没有下葬,我还是那句话,不想别人来打扰他的亡灵。所以,你们一旦报了警,就快点离开这里吧。”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这已经是妈妈最大的让步了。
高阳低下头轻轻抚着小美苍白的脸问:“你说这样行吗?”
这句“行”与“不行”的决定小美一直想了很久。
“不管杀死莫一的是人还是畜生,我都不想再查了。人已经死了,再怎么查也不可能把莫一还给我们。我不想再听到有人不停地在我耳边提起‘莫一、莫一、莫一’,那样只会让我更想念他,更加痛苦。我只想早点回家,以后,就让我一个人想念莫一吧,谁都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他的名字。”小美恹恹地说到,就好像一个衰老的妇人。
这个两天前还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一转脸竟是如此的哀伤与绝望。
高阳用手掌轻轻盖住了小美的眼睛:“别怕,有我在,咱们会很快回家的。”
“我正好认识一个火葬场的朋友,我可以帮助你们联系遗体火化的事,”阿杏说,“可是你们想清楚了,真的不再查了?” 阿杏这么一问,高阳又有些动摇了。这世上哪有人是不想知道真相的,他也清楚一旦莫一的尸体被火化,他们就没有机会反悔了。
“小美?”他又想征求小美的意见。
小美皱了皱眉:“我真得很累,什么都不想做了,我现在只想快点把莫一带回去。”
高阳咬了咬嘴,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吧,我们不查了。警察一遍遍地询问只会更加勾起小美的伤心,也会给你们添来很多麻烦。再说就算报了警也未必能查出来。”
高阳找了一堆的理由,倒像是要说服自已。
“那什么时候去火葬场?”阿杏问。
“明天就去吧。”
“可是,把他的遗体火化这么大的事,你们两个孩子们就能做主?不用通知他家里人一声?”
“他根本没有家人,”小美扳开高阳盖在她脸上的手,倔强地看着阿杏,“他在这世上惟一的亲人,就是我!”
她站在窗口,怀里紧抱着圣母像,感觉一切又像那个暴雨之夜一样。
每当她睡不着觉的时候,她就会紧抱圣母像。
愿圣母保佑。阿门。
熬了这么多年,她渐渐地觉得自已的力量正在枯竭。所以,她只有相信圣母。
脸上的伤痛像火灼一样,总是让她彻夜难眠。
她揭掉脸上的一层皮。这是她的第二张脸,谁也没见过的狰狞的脸。
所以她一般都是在房间里呆着不动,因为她生怕哪天一个不小心露了馅。
她已经失去了丈夫,不能再没有孩子们。这就是凡人害怕孤独的悲哀。尤其是这一阵子她无时无刻不在感到自已的衰老,那速度竟是如此之快,令她也开始害怕了。
所以她必须要赶在自已的力量还足够的时候,尽快去完成那个任务。那可是她这一生的心愿。
而这之前,她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女人。
一个没有思想的女人每天都做些什么呢,早上睡个懒觉,起来吃点东西,中午再吃个饭,吃完饭后又睡个觉,下午可以看看电视看看书,或者心情好的时候出去散散步……总之日子就是这样无聊。时间久了她发现自已除了体重增加了其它的什么也没增加,甚至没有从前快乐。因为她没有了目标。
不止如此,她也没有任何可以倾诉心事的朋友。她丈夫曾经说过一个没有任何朋友的女人最适合做他们这个家族的儿媳妇。
后来她终于明白她丈夫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因为没有朋友的人也没有机会把自已知道的秘密说出去。
有一天,她就在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秘密。她永远都记得当时那种犹如五雷轰顶一样的感觉。
就在那一夜之后她想了很多很多。
那一夜之后,她彻底改变了,因为她有了愿望和目标,或者可以说那是她的理想。
谁知半年之后,她突然生下了她现在的女儿。
她一早就知道这个女儿的出生将注定是一个悲剧,因为那时候她早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但是她又实在不忍心漠视这个小生命在她肚子里欢呼成长的喜悦。她打算再和命运赌一次。
一直到在这个赌局的输赢还不能最后确定。
她掐着指头一算,已经过去了四天,还有整整四十五天的时间,到那时,一切才能有个了断。
往事不堪回首!自古白云苍狗。
她仍然站在窗前,仍然紧紧地抱着那个圣母像。
这时,她听到客厅的门“咔嗒”响了一下,然后她就看到一个人影像僵尸一样慢慢从房子里走了出去,手里拿着一把大铁钩子。
这个僵尸一样的人影正是雅问。
她已经是第二次看到雅问半夜从房子里溜出来了。 她想,雅问身上一定会带着那块玉的。
乌鸦是一种鸟,全身黑色,俗叫“老鸦”或“老鸹”。
乌鸦一般都是成群出动。
所以如果有一只乌鸦单独出现在你家窗口的话,那它有可能是特意来找你的。来者不善,你可要小心了。
任何人都知道看到乌鸦是不吉利的事,尤其是听到它叫。
没有一种鸟的叫声比乌鸦的叫声更凄厉。
但我们说的这只乌鸦可是与众不同,它是有名字的。它的名字叫——乌琰。
“琰”是美玉的意思。一只乌鸦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这恐怕只有它的主人知道。
通常乌琰都是躺在那个玉月牙里休养生息的,每隔一段时间它就要出来一次,完成主人交给它的使命。这小小的“一段时间”,可能一数就是几十年。
这次它要完成的任务显然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似乎要更复杂而艰巨。
这两天它感觉自已又长大了一些。这都要感谢主人对它的细心调理。
它张开嘴打了一个哈欠。有的鸟也是会打哈欠的,更何况它是一只与众不同的乌鸦。
一直到现在它甚至都觉得非常荣幸,这世上的乌鸦何止千千万万,可偏偏只有它被选中,说明它的确不是凡品,它天生就是神的孩子。
可是荣誉也是一定要付出代价才能换来的。
它付出最多的就是“自由”。因为它终生都要呆在这个月牙里,不能和别的鸟一起去绿幽幽的大森林吃长得很诱人的虫子,不能呼吸天地间忽晴忽雨的爽朗空气。
当然,也不能任意飞翔。
它感到它的翅膀都要生锈了。
它困倦地闭上眼睛,真是好孤独啊。这里就像月亮里的广寒宫一样冷清,它耳旁听到的只有嗡嗡的鸣声,玉的鸣声。
不过也许,这样的日子有一天会结束的。
这个晚上,雅问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已走进一间黑乎乎的屋子,手里拿着一把硕大无比的铁钩子,扳开爸爸的嘴,猛地把那个铁钩子捅了进去……
她吓得一下子坐起来,发现自已还睡在床上,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一想起刚才梦里的情形,她就忍不住颤栗起来。每一次梦里,她都能清晰地看到自已眼睛里那种狰狞凶狠的神色。
刚才那个梦是不是真的?
现在正是凌晨一点。
冰窖的门!冰窖的门!她满脑子都开始不停地想着这件事。 第四章:梦
阿杏领着高阳和小美天没亮就出去了,三个人带着莫一的遗体去了火葬场。
他们走了以后,雅问也紧跟在他们身后悄悄出门了。等她下午回到家的时候,阿杏他们还没有回来。
她靠在沙发上休息的时候,罗婶给她端来了一杯茶。
“小姐,你去看过了?”
“嗯。”
“那结果怎么样?”罗婶心急地问。
“那个教授给我做了三个多小时的检查,问了很多问题,还给我做了睡眠测试,最后的结论是——”她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下来不说了。
“小姐,到底是什么?”罗婶更急了。
“他认为我根本不可能有梦游症。本来我也就一直确信我不会梦游的。罗婶,你确定那天晚上看到的人真是我?”
“不会错的!这个家里还有谁长得和你一样啊?当时,你就挨着我的面前走过,我怎么可能看错嘛!”
她端起茶呷了一口。
关于那个梦,她并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若非亲眼所见,罗婶也不可能复述出她梦中的一切。所以,罗婶这边不会出问题的。
而教授那边也不会诊断错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衣兜,钥匙还在。这钥匙是她昨天当着罗婶的面和床底下的铁钩子一块儿找到的,这就是那把冰窖大门的钥匙,用一根蓝线穿着。
冰窖的钥匙一直都是由妈妈保管的,连她自已都不清楚这把钥匙怎么会到了她的手上。
这把钥匙,和那个铁钩子,都是莫明其妙地被她找到的,可她根本对这两样东西从何而来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两天妈妈也没有问钥匙的事,看来还没发现钥匙已经丢了。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拿定了主意,本来她就想去冰窖看一看爸爸的尸体好解开对那个梦的质疑,既然钥匙现在在她手上,就正好利用这个方便去一趟,完事之后再把钥匙偷偷地还回去。
“罗婶,我昨天晚上有没有梦游?”
“我不知道,小姐,昨天晚上我并没有留意。”
她又呷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回桌子上,然后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隐隐约约地,她有些怀疑:那个梦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一个梦,而是她当时正在做的事!
她一惊,身体像过了电似地猛地一颤,腿就把桌子上的茶杯碰翻了。
“小姐,没烫着吧?”
“罗婶,这两天我要去一次冰窖!”
“什么?哎呀小姐你是不是疯了!你不能去冰窖的!”罗婶立刻连连摆摆手阻止她。
“有什么不行的?不告诉妈妈不就行了。她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不就是去趟冰窖吗,她还能把我打死?”
“小姐,这个时候还赌什么气!我不是说过吗,那个冰窖真的不能进去的,尤其是女孩子,有阴气……”
“我还会被那些什么见鬼的阴气给吃了不成?再说就进去一次,不会有事的。”
“小姐,你不能这样不听话的!我听你爷爷说起过,雷家的每一个魔术师在死了之后都要被抬进冰窖中停灵四十九天,这可不是一般的‘停灵’,听说,在这段时间里冰窖中如果进去了活人,那冰窖中的死尸就会……”
她冷笑了一声:“就会什么?就会复活不成?你可真是越老越糊涂,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拿这种鬼话来骗我!你们越是不让我进,我越是要进去看看!”
她真的有些生气:只不过是一个放死尸的地方,大不了和医院的太平间一样,有什么不能进的!
她心意已决,忽地站起身上楼了。 罗婶望着她的背影,不住地摇头叹气。
雅问每天都在睡午觉的习惯。
如果午后的阳光很好,她就坐到窗口下的沙发上,眯着眼睛,看着阳光,很快就会又看到了童年:
那个时候她已经被送走了,在爸爸找到她之前她是被妈妈寄养在一个孤寡的农村老妇家里,每月定时寄钱过来。
她家隔壁有一个小男孩,叫阳阳。阳阳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他母亲不识字,身体又不好,就靠在家给人家糊蛋糕盒子挣钱,挣的钱很少,但是人却快累死了。他们家总是有堆积如山的蛋糕盒子,总也糊不完。每天路过阳阳家门口,她总能见到阳阳和他佝偻着背的母亲坐在阴暗的小屋里糊蛋糕盒子的身影。
阳阳比她大一岁,就在她隔壁那个班读书。因为嫌弃他家里穷,班里的同学都不跟他玩,连老师也不爱管他。阳阳的脸蛋成天都脏兮兮的,像个小要饭的。
那时候她就懂得“同病相怜”这个词,所以她对这个小男孩也很有好感,常常拉着他一块儿玩,和他一起上学放学。她发现,阳阳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很爱笑,只要一和她在一起就笑得停不下来。
后来,她家里的那只老母鸡下了一窝小鸡,小鸡慢慢长大,肥嘟嘟地可招人喜欢了,她就偷偷拿了其中两只最肥的小鸡去送给了阳阳他们家。
老妇人发现了这件事,顺手抄起一根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大棍子劈头盖脸地打了她一顿。那一顿打,差点把她疼死了。老妇人警告她“以后不许再跟那个扫把星的孩子玩”。她当时边哭边心里不停地在想:如果我有爸爸,就没有人敢打我了。从那个时候起,她发誓一辈子不会原谅那个无情地将她抛弃的女人。
那一顿毒打之后,她委屈地跑了出去。那一晚,她是在阳阳家睡的,吃到了最爱的吃的饺子。第二天学校没有课,阳阳就带她去屋子后面的小山岗上玩,玩累了,他们还不想回家,阳阳就说:“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了那些杜鹃花就开了。”结果等她一觉睡醒,那些杜鹃花真的开了,一大丛一大丛的,可好看了。她从来都没见过这么神奇的事,还以为自已到了一个童话王国。那个下午,阳阳用一大丛杜鹃花编了一个大花环戴在她的头上。那个中午,她突然有一种梦想成真的感觉。
后来她不知不觉发现自已喜欢上了睡午觉,不是因为困,而是因为在午后的梦中能闻到杜鹃花的香味。
每个人心中都有过一个童话般的梦,她的童话梦就是午后的山岗、美丽的杜鹃花环、还有小男孩和她一样灿烂无比的笑脸。
她又甜甜地笑了。
但愿南柯一梦常醉不醒。
但她还是醒了。这世上哪有什么不醒的美梦,除非你选择在梦中死去。
她睁开眼睛,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好像还有谁的哭声。她侧耳一听,原来是阿杏领着小美和高阳回来了。看来莫一的事已经办完了。
可怜的小美,好好的一段旅程,却变成了与爱人的永别。
她一翻身坐起来,忽然想到一件事:一共有三个陌生人出现,死的那个却只是莫一,那另外两个是不是就平安无事了?
吃晚饭前,雅问在客厅里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儿。
其它人都在楼上没有下来,客厅里只有她和这个小女孩儿。
她们面对面坐着,大眼瞪着小眼,互相猜疑着,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这个小女孩坚持不住这样的持久战,自顾自地跑到沙发的一角玩手里的娃娃去了,只不过边玩边时不时用一种贼贼的眼光偷偷打量她。
她看着这个小孩,突然想到了童年的自已。
“你是谁呀?”她忍不住问。
那个小女孩立刻噘起了嘴,好像有点不高兴,甚至还以为她不知道偷偷冲她翻了两个十分穷凶极恶的白眼。
古怪的小孩。她笑了笑。
这时罗婶出来了,在收拾饭桌。
“罗婶,莫一的事,”她说着用手指了指楼上,压低了声音,“办得还算顺利吧?”
罗婶点了点头,凑了过来:“小美姑娘回来的时候,连路都走不了了,是那个小伙子把她背进来的。真可怜,才一个上午的时间,人就脱了形,披头散发,两眼发呆,跟傻了似的。刚才那个小伙子还下来对我说,小美不舒服,不能下来吃饭了,问我能不能给她弄点汤喝?”
“你给她做了吗?”
“做了,一会儿就端上去。”罗婶说着又自责起来,“这都怪我,要是我早点把那件事告诉你,一开始就不让他们住进来,那个孩子也不会出去追什么乌鸦,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算了,罗婶,这也不能怨你,谁能想到他们出现的那么突然。再说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幸好高阳和小美还活着,他们别再出什么事就好,反正他们也快走了。” “哪有乌鸦呀?”一个清脆的童音突然响起。
“哎哟糟了!全都让这个小家伙给听到了!”罗婶边说边把窝在沙发角落里的那个小孩给抱了出来。
“罗婶,这孩子到底是谁呀?”
“小姐,这就是你大哥的孩子,你还从来没见过她呢。她叫欢欢,今年六岁了。”罗婶说着拉了欢欢一下,“欢欢,快叫姑姑。”
欢欢翻着小眼睛打量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娃娃说:“我叫欢欢,请多多指教。”
“这孩子,见了谁都是这一句话。”罗婶笑了。
欢欢手里的那个布娃娃倒是引起了雅问的注意。
那是一个又脏、又旧、又有些破的洋娃娃。洋娃娃的脸上竟然还画着很多恶心的雀斑。
但这个洋娃娃的眼睛似乎是有生命一样。她讶异地发现,不管她的眼睛转到哪儿,那个洋娃娃的眼睛也会跟着转到哪儿,好像洞知她的心意似的。
越盯着这个娃娃看,她越觉得心里不安。
“这个娃娃都这么脏了,为什么不洗一洗?”她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挪身子,发现那个洋娃娃的眼睛又转了过来。
“大少奶奶给她买过很多娃娃,可她就是偏偏喜欢这一个,谁动她的娃娃都不行,走到哪都形影不离地带着。下午回来的时候我说要给她的娃娃洗澡,结果她又哭又闹地死活不让,还直掐我。”
“是吗?这孩子怎么这么怪?”她指了指那个娃娃问到,“欢欢,你的娃娃有名字吗?”
欢欢仍然用那种不应该是一个小孩所有的恶劣眼神打量她,听到她的问话,立刻嘴一噘,噼噼啪啪从樱桃一样的小嘴里清脆地蹦出一句:“关你屁事!”
她一下懵了。
看着欢欢若无其事摇头晃脑离开的样子,罗婶也是一脸尴尬:“小姐,欢欢是你大嫂跟前夫生的孩子,不随你大哥,所以脾气有些古怪。”
她斜了罗婶一眼:这算什么理由!
开晚饭啦!
因为有了欢欢的到来,家里终于有了一点生气,就连妈妈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奶奶,爷爷为什么还不下来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呀?”
雅问气呼呼地瞪了欢欢一眼,心说小样儿瞧把你给惯的!刚才骂我时那利落劲儿怎么没了,不是跟你说了爷爷去国外演出了还问!
“爷爷去国外演出了。”妈妈的神情有些尴尬。
“那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去上学了,爷爷到时候回不来怎么办?”
“这……”妈妈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欢欢,吃饭的时候不许老说话!”大哥吼了欢欢一嗓子,把小丫头吓了一跳,立刻闭上了嘴。
“说了多少遍,不要抱着这个脏东西,就是不听!”大哥好像来了气,一把将那个洋娃娃从欢欢手里抽出来扬手扔到了沙发上,“好好的洋娃娃,非叫什么‘鬼娃娃’,还嫌家里不够乱的!也不知道这一身的毛病是跟谁学的!”
欢欢立刻被大哥吓得嚎哭起来,声音真够呛高亢的。
可能是欢欢的哭声惊扰了楼上的人,高阳下来了。
一看到高阳,大家心里都觉得心里很是愧疚。只是一个白天没见,高阳的样子就憔悴得让人不敢认了。
“阿姨,”高阳走到他们面前,微微鞠了一躬,“这些天真的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谢谢你们收留我们这么长时间,我和小美打算明天就离开,我是特意来向你们告别的。”
“小美姑娘的身体还好吗?”妈妈关切地问。
“我想回去以后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要是小美身体实在支撑不住的话,就在这多休息几天,反正你们都已经待了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多待个两天。”
“不了,阿姨,小美想早点回家。”高阳说完又向大家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上楼了。 高阳上楼以后,妈妈突然问到:“我刚想起一件事,你们有没有人拿了冰窖的钥匙?”
雅问心里陡地一惊:糟了!妈妈还是发现了!
她偷偷瞟了罗婶一眼,罗婶正在给她使眼色,让她不要说话。
“妈妈,冰窖的钥匙丢了吗?我记得那天我和雷东去完冰窖以后把钥匙还给你了。”
“你那天是把钥匙给我了,可是昨天我发现钥匙又不见了。如果是你们谁拿了就快点给我放回来。我可告诉你们,没有我允许,那个冰窖是绝对不能随便进去的!”妈妈的口气十分严厉。
“太太,”罗婶一看苗头不对,赶紧跳出来打圆场,“会不会是因为这两天家里事太多,进进出出的,不小心把钥匙落在哪儿了?明天我会帮您好好找找的。”
“是啊,妈妈,”二哥雷东也说话了,“说不定真是掉在哪儿了,好好找找吧。就那个冰窖,躲着走都怕来不及,谁还会想偷着进去?”
二哥无心的一句话倒让雅问觉得矛头一直向她指了过来,她做贼心虚地抬起头东张西望,没想到正好碰到了妈妈的目光。
妈妈的眼角有一抹异常锋利的余光扫过她的脸,仅仅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钟而已。可就是这一秒钟,她周身都泛起了一层寒意。她突然觉得,自已已经被发现了。
“爷爷!” 欢欢突然咧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欢欢,别乱喊,”大嫂怕欢欢又挨大哥的训,赶紧制止她,“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爷爷不在家!”
“可是我刚才看见爷爷了,”欢欢伸出小手一指,“他就站在楼梯上。”
所有的人立刻齐刷刷地扭头看着楼梯。
楼梯上空荡荡的,连个影子也没有。
可是昏沉沉的灯光下,竟似乎真得多了一股不一样的味道。
现在正是午夜里最寂静最黑暗的时分,几颗黯淡无光的星星,照耀不了沉默的大地。
雅问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打算开始行动了。妈妈已经发现有人拿了冰窖的钥匙,所以她不能再犹豫了,今天晚上就要去一次冰窖,好把所有的疑问全解开。
莫一临死前的那个“今夜子时,东门进、西门出”的预言,月光下从冰窖里走出的那个像鬼魅一样的瘦长人影,罗婶亲眼见到她“梦游”,以及那个时时困扰她的怪梦……这一切,矛头的最终都指向一个地点——冰窖!
就算那个冰窖有阴气也好,有鬼也好,她今天晚上都是非去一趟不可的。
当她猫着腰路过花园的时候,又听到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喘息声——就像一阵浓雾,一阵阵袭来,反复地将她层层包裹住。空旷的花园里,到处都弥漫着这种求救一样的喘息声。
谁知道花园的深处,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隐藏?
她拼命克制住自已不去想这个问题,低下头加快了步伐。前面就要到冰窖了。
冰窖的大门一共有三层,里头是两层厚厚的木头门,最外面一层是铁门。
由于常年风吹日晒,铁门有些生锈,一推就咔咔地响。这就和她那天晚上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她只把铁门开到可以让她的身体挤进去时就住了手,以免动静太大吵醒其他人。
一打开最里面的木头门,一阵寒气立刻像狂风一样袭来,她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据说在这个冰窖里待上一两个小时,活人也会被冻死了。
在手电筒的光束下,氤氲的冷气一漾一漾的。
她发现,这个冰窖是向地底下延伸的,而且面积大得超乎她的想像,光是下来时走的这条隧道最少就得有十几米长。
这真让人费解:只不过是用来“停灵”的,用得着建这么大吗?
越往里走,她越相信罗婶所说的话,这个冰窖里确实有一种无处不在的阴气,来自地底的阴气,来自死人的阴气,连她都已经感受到了。
四周都是巨大的冰块,有的冰块比她还要高。手电筒的光晃过去,冰块里就有一个人影,影影绰绰的。那是她自已的影子。
就在前面 一块平放着的大冰块上,她看到有一个人躺在上头。
那个人一只手僵硬地向上竖直伸着。刚才这只手的影子被手电筒的光晃到不远处的冰块上,她差点误以为是冰块里站着一个人。
她想这个人应该就是死去的爸爸雷克,他死的时候这只手就是这样僵硬地举着的,怎么也放不下来。
可是在一个黑乎乎的冰窖里突然看见一具尸体,谁都免不了有些害怕。犹豫了好半天,她才说服自已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手电筒的光打在那具尸体的脸上,一只瞳孔完全碎裂的眼球赫然跃入了她的眼帘!她的心猛地像是被揪了一下,这只空荡荡的眼睛里透出的怨气竟是那样浓。
手电光再一照,她更加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了,原来那个梦……
那具尸体的嘴!真得就像她在梦中见到的情形那样——爸爸的嘴夸张地大张到了极限,把整个下颌撑成了一个大得不能再大的椭圆形,上唇竟然一直拱到了颧骨的位置。这就像一个人在受到极度惊吓时猛地张嘴发出“啊”的大叫。
爸爸的整张脸,都被这张嘴撑得扭曲变形了,显得异常的狰狞可怖。
一具尸体,也会受到惊吓吗?
而且,她还发现,爸爸的嘴角,有一道已经结了痂的血口子。她记得在大哥他们抬尸体的时候还没有发现这道血口子,也就是说,是尸体被抬到冰窖里之后才有的,而且看样子是爸爸的嘴在被用力扒开时弄伤的。
她的脑子嗡嗡地响——看来只有那个梦!只有那个梦才能解释这一切!
罗婶看到的“梦游”也是真的!铁钩子也是真的!她真的在半夜时分偷偷潜入冰窖,用铁钩子捅进了爸爸的嘴里!
那根本不是一个梦,而是她四个晚上连着在做的事!
一想到在梦中看到自已的眼睛里射出的那种凶光,她猛地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钩子?钩子?她拼命地用手捂着头想:我到底是要从爸爸肚子里找什么?为什么我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正在她痛苦万分之际,突然听到一阵咯噔咯噔的声音。
她猛地一惊:冰窖里难道还有别人吗?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渐渐变得清晰。
她讶异地瞪着身旁的尸体,一大片冷汗从她的额头密密渗出。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爸爸的尸体被抬进冰窖的时候,那只竖直的手上,五个手指头是张开的。可是,现在她看到的竟然是一只握紧的拳头!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这令人发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似乎就是从爸爸的尸体上传来的。
她冷不丁想起了罗婶对她的警告!
恐惧,从头到脚裹住了她。
“爸爸!爸爸!”她一边往后退一边战战兢兢地问,“是你吗爸爸?是你吗爸爸?”
冰窖里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回音:是你吗爸爸——是你吗爸爸——爸爸——爸爸——。
她仍然在往后退,突然,“扑”,一滴水珠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这滴水珠很快就滑到了她的嘴角,她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奇怪,从冰块上落下的水滴怎么是咸的,还带着一股腥腥的味道。
扑——。又是一滴水珠落下,这回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黑暗中,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悠悠地说到:“好痛啊!”
“是谁?”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
在一片混乱的“谁——谁——”的回音之后,冰窖里又恢复了安静,静得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鼓起勇气用手电四下照了照,除了冰块里的反光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她害怕得想哭了,真后悔不该一个人来冰窖,如果死在了这里,甚至都不会被人发现。
“爸爸?爸爸?”她试探着小声喊了两声。
没有人答应。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她竟然想起了午后的山岗,大丛的杜鹃花。她转过身,拖着已经冻得有些僵直的双腿奋力跑了起来。哪怕是爬,也要爬出去,她一定不能够死在这里。
“小姐,小姐,你在不在里面?”罗婶的呼唤声突然从门口传了过来,就像一根救命绳索抛向了她。
“我在!我在!”她更加使劲地跑。 十几米长的隧道,而且因为地面上有霜,所以很滑,但是奋力地跑,还是能很快跑完的。她已经看到了门口的那个胖胖的人影。
“罗婶!”她一下子瘫软在罗婶怀里。
“嘘——,小心别惊动了其他人,快跟我回去。”
她从兜里掏出钥匙递给罗婶:“快把门锁好,别让里面的人出来。”
“什么!里面还有人?”罗婶的脸色变了。
“快把门锁上,不能让他跑出来!”
这一趟冰窖之行把雅问折腾得不轻,她发了整整一个晚上的烧。
罗婶一整夜都在照顾她。
“小姐,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吓坏了!”罗婶伸手拿掉她头上的湿毛巾,又用手试了试她额头上的温度。
“还是有点烫,”罗婶把刚才那条毛巾放在水里湿了一遍,拧干水后又盖在她头上,“昨天你从冰窖里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血,可把我吓坏了。我又不能把你去过冰窖的事说出去,只好试着用这种办法悄悄帮你退烧,幸好你没什么事了。”
满脸是血?她用手摸了一下脸,这才想明白,原来昨天滴在她脸上的那两滴“水珠”其实是血滴。
可是血滴怎么会从上面滴下来呢?难道说上面趴着人?
“罗婶,关于那个冰窖,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那个冰窖是用来停灵用的,其它的我也不清楚了。”罗婶闪烁其辞的,好像有所顾虑。
每次一提起那个冰窖,罗婶就变得异常的谨小慎微,生怕说错了话。
“哼,当我不知道,如果那只是个用来停灵的地方,你会那么百般阻挠我进冰窖吗?”
“我说了,那冰窖里有阴气,活人进去会被吸走阳气的。”
“真的?”她皱起了眉。
“反正我听你爷爷这样说过。”
“那哥哥他们抬尸体的时候不是也进去过吗?”
“他们是男孩子,本来阳气就盛,回来好好养几天就没事了,你没看那几天太太天天吩咐我炖人参吗。”
“那活人被吸走了阳气以后会是什么样?”她似乎有些相信这种说法了,“哎呀!罗婶,你快帮我看看,我有没有什么变化?”
“没有啊,还和昨天一样。”
“真的?”
“真的。”罗婶顺手把桌子上的镜子子拿过来递给她,“不信,你自已照。”
她对着镜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照了半天,这才松了一口气。
“对了,小姐,你昨天出来的时候对我说冰窖里还有一个人?”
罗婶要是不说,她还真是差点给忘了——没错,冰窖里还有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听见他喊痛,那声音就跟游魂野鬼似的,而且冰块上面还往下滴血。你想想,冰窖那么冷,不管把什么东西放进去一会儿就能给冻住,可那些血还能滴下来,说明是新鲜的,我看一定是有个人藏在我头顶的冰块上。不过我想……他应该不是个会对我造成威胁的人,他好像是在求我救他似的。”
“这就邪门了,冰窖的门一直是从外面锁着的,他在里头一个人怎么过的,难道一直不出来吗?可总要喝水吃饭吧。”
“唉!都怪我当时太害怕了,急着往外跑,也许多待一会儿就会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罗婶嗔怪地用一个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你还想‘多待一会儿’,昨天你能活着出来就已经不错了,你忘了跑出来的时候你连腿都软了?”
“不过罗婶,那个冰窖真是挺吓人的。昨天我还听到了那具尸体,就是爸爸,我听到了尸体上传出的骨骼伸展的声音,咯噔咯噔,咯噔咯噔……”说到这里,她自已都忍不住毛骨悚然起来。
“小姐,你不会听错吧?人都死了怎么还会……”
“我听得清清楚楚的,不会有错。”
罗婶神色凝重,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而她又觉得自已好像在烧,脑子里似乎有一锅粥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握成拳头的手,大张成椭圆形的嘴,尸体嘴角边的裂痕,铁钩子……那四个晚上,自已到底都做了些什么?除了那个梦,她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第五章:欢欢
中午的时候,她让罗婶去叫阿杏,说她还是有些低烧。
阿杏给她量了下体温,又给她打了一针,告诉她没什么事,好好休息就行。
对于这个一板一眼从来不苟一笑的家庭医生,雅问是很信赖的。听说阿杏以前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法医官,但到底有多有名,她也不知道。总之阿杏知道的事一定很多。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跟阿杏谈谈。
“阿杏,我想问你点儿事情。”
“什么?”阿杏坐了下来。
“你说,人死了以后还会复活吗?”
阿杏忍不住笑了:“雅问,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不会是欢欢让你问的吧?”
“阿杏,我是说认真的。”
“从科学的角度来讲当然是不可能的,死而复生那只是一种迷信的说法。一般来讲,我们判定死亡的标准是心脏停止跳动,那时候身体所有器官也都停止工作,肝脏停止造血,整个躯体已完全失去活动性。当医学上宣布死亡的时候,这个人就不可能再活过来了,大凡有一丝复活的希望,医生是不会随便宣布一个人的生命结束的。不过现在医学上又有了更严格的区分,就是把人的死亡分为心脏死亡和脑死亡,更多的人认为只有脑死亡了,这个人才算真正死了。”阿杏不愧是专业人士,一讲就是洋洋洒洒一大篇。
“你的意思是,就算一个人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只要他的大脑还有意识,就不能说他死了?”
“应该是这样的。在医学界有过一个这样的例子:那个人虽然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但实际上他还有十分微弱的脑电图存在,当医生宣布他死亡的时候,他的家人无法接受这个打击,拼命地呼唤他,摇晃他的身体,奇迹就是这样出现了,他的记忆被叫活了,竟然依靠着顽强的意志又苏醒了过来。这件事当时在整个医学界引起了极大的轰动,由此而有人提出了脑死亡的概念。不过这样的例子是少之又少的,更多的人是在心脏死亡的同时也合并着脑死亡了。而且,即使有的人暂时还没有脑死亡,想要再救活的可能性也比较少,因为第一这要看病人自已的意志力是不是够坚强,而且这段抢救的时间非常短暂,很难把握。总之,脑一死亡,就真得回天乏力了。”
“那是不是每个人死的时候都得分辨他是否脑死亡了?”
“也不是的。有一些情况,比如说警察办案,这个人都死了超过四十八小时了,那肯定就是已经死了,哪还来得及找仪器去做脑死亡鉴定?”
“可是,就算超过了四十八小时,那就一定能肯定他的大脑也死亡了吗?说不定有的人意志力特别旺盛呢。”
阿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掩的尴尬:“这个,我也不能解释清楚。毕竟,我已经脱离医学界很长一段时间了。”
阿杏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神渐渐暗淡了下去,言语中的辛酸难于言表。谁也不知道当年赫赫有名的法医官,为什么在事业前途无量的时候突然封刀退隐。
“那你说,一个人在死了之后,骨骼会随意弯曲吗?”她换了一个问题。
“在还没有出现尸僵的时候,或是在尸僵消失之后,通过外力的作用是可以的。”
“那也就是说死人自已是不会动的?”她一想起在冰窖里听到的那咯噔咯噔的声音,头皮就发毛。
“雅问,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真的烧糊涂了?”阿杏伸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死人自已要是会动,那不就成了诈尸了吗?”
没准就是要诈尸!她暗想。
“阿杏,爸爸死的时候,你确定他已经脑死亡了吗?”她马上后悔问了这句话。
因为她发现自已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她已经看到了阿杏脸上的愠怒。
“你是在怀疑我草菅人命,误了你爸爸的性命?”阿杏的声音马上就变了。
“不、不是……。”
“雅问,我只是一个家庭医生,这里也没有什么十分精确的设备,对于我来讲,我当时只能从我职业医生的角度依靠我的判断给出结论。就算当时你们报了警,警察赶到以后也肯定是给出一样的结论的,不是这样吗?”
“对不起,阿杏,我真的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想……”
“算了,我也能理解。”阿杏长长吐出一口心中的闷气,“至于你跟我提到的那个‘复活’的说法,反正科学上没有这种观点,不过民间倒是流传着很多关于此类的说法和奇谈怪论,我想那些应该都是人们杜撰出来的,有的时候可能只是为了表达一种不想和死者分离的精神寄托。”
“可是,你忘了,昨天欢欢不是也看见爸爸了吗?” “是,昨天欢欢突然那么一喊把我也吓了一跳,后来镇静下来一想也没什么好怕的,因为她当时看到的只是一个幻象。”
“你是说欢欢有幻觉?”
“不是欢欢有幻觉。在自然界里有一种很神奇的磁场,它可能会在某种感应最强的时候,把以前的人和事还原出来,这时我们就会看到幻影,这就像海市蜃楼一样。其实就像我刚才提到的民间流传的那些有关‘死而复生’的传说,我想多半也和这种磁场有关系。但是这种磁场一般只在屋子内部出现,通常在室外是不会出现的。因为密闭的空间里凝聚力最强。咱们这栋老房子住了好几代人了,又建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是很有可能出现这种磁场的。”
看着阿杏侃侃而谈的样子,她不禁对这个女人生出了许多尊敬之意,不愧是做法医官出身的,懂的东西就是比别人多,分析问题也头头是道,有条不紊。
阿杏这么一说,她的心里真得畅快了不少。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去过冰窖,所以她也不能问阿杏,那就是:昨晚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冰窖,她分明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具尸体上发出的咯噔咯噔的声音,那是骨节暴涨的声音!
冰窖的钥匙现在还在她手上,她还是控制不住想再回去看看。不过这次,不能再一个人进去了。
“啊!”花园里突然传来了凄厉的叫声。
“好像是小美。”阿杏耳朵很尖,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声音是谁的。
她立刻下床跑到了窗边——小美正站在一丛风信子的边上,背对着她,身子摇晃了两下,通地就栽倒在了地上。
“出事了。”她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自从罗婶给她讲了曾祖父和爷爷临死前的预言之后,她就一直纳闷:这次来的一共是三个陌生人,为什么单单出事的只是莫一?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小美了。
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花园里。高阳正趴在小美的腿上一口一口地吮吸脓血。小美脸色惨白,面如死灰。
“出什么事了?”妈妈着急地上前询问。
“她被蛇咬了,”大哥说,“是一条有花纹的毒蛇。”
“有蛇?”大家都惊慌地看着自已的脚底下。
阿杏立刻解下医药箱,找出一根绷带紧紧扎住了小美大腿处的肌肉,防止毒液再随血液向上游走,然后又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倒出一些药粉在手掌上。
“高阳,她的毒血吸干净了吗?”阿杏问。
高阳转头吐掉口中含着的一口血,冲阿杏点了点头。
然后阿杏就把手掌上的药粉全部盖在了小美腿上的伤口处。那个伤口处有两个圆圆的窟窿,就像被两根铁钉子钉下去似的,那就是蛇的倒牙留下的。
“她现在千万不能动,快把她背到屋里躺下吧,我马上给她熬副药。”阿杏吩咐到。
高阳立刻把小美背到背上,阿杏在后面扶着。
“大家都看着点脚底下,可别再踩着蛇了。”妈妈不放心地叮嘱到。
雅问跟在全家人的最后,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
经过几天的阳光曝晒,那些被土泡得稀烂的泥土已经干硬了,那些差点被淹死的花也被救活了,还有那些东倒西歪的草也都恢复了干净笔挺。正午的阳光下,花园里有一种经过暴雨洗礼后才显现出来的篷勃生机,泥土里还有沁人心脾的潮湿清香。可为什么一到了晚上,花园里就会传出那种求救一样的喘息声?
“雅问,还愣在这里干吗?快点进屋去,小心有蛇!”大哥过来拉了她一把。
“哦。”她仍然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就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
到屋里以后,妈妈忙不叠地吩咐罗婶快去把所有的窗户都关好,防止蛇爬进屋子。阿杏已经赶去了厨房煎药。一时间,家里又开始乱哄哄的了。
“小美到花园里去做什么?”妈妈一边查看着小美的伤口一边问高阳。
“早上我们在屋里收拾东西,准备中午就走,结果小美发现她脖子上的链子不见了,在屋里没有找到,我就陪着她到花园里找,结果也不知怎么,她就被蛇咬了。我赶过去的时候,看见一条那么长的蛇,”高阳说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有他双臂叠加的三分之二那么长,“那蛇全身都是赤红色的花纹,脑袋尖尖的,看起来怪吓人的。”
“真是!好好的怎么又闹起蛇来了?”妈妈一脸的忧心忡忡,“住了二十几年了,这房子内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什么蛇虫之类的,连白蚁都没有闹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太太,您忘记了,老太爷死的时候也闹过一次蛇。”罗婶在一旁小声提醒到。
妈妈愣了一下,片刻之后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对!爸爸死的时候是也闹过一次蛇,不过那次并没有人被蛇咬伤,后来洒了好多的雄黄粉。”
“太太,那些雄黄粉还剩下好多呢,要不要一会儿全拿出来洒?”
“好,好,往花园里也洒一些,主要洒在墙边,别让蛇进来就行了。注意有洞口的地方也要多洒一些,说不定那是个蛇窝呢。”
不一会儿,罗婶拿了雄黄粉下来。
“罗婶,花园里我帮你洒吧,两个人有个照应。”雅问自告奋勇。
于是罗婶分了几包雄黄给她,叮嘱到:“小姐,你可要多注意墙角有洞的地方啊,你现在身上戴着雄黄,蛇不会往你身边走的。记住,多洒一点儿。”
“知道了。”她挂着满身的雄黄包来到了院子里。
在洒雄黄的时候,有一些粉末随着风飘到了她的鼻孔里,她立刻呛得直掉眼泪。
她直起身擦拭着眼角,不经意回头又看了看身后的那栋小楼,恍忽中觉得它更像一个被废弃的古堡,似乎那尖尖的屋顶上空现已阴云密布。
曾祖父、爷爷、爸爸,在他们死后的三天之内家里都不约而同地来了陌生人,并且这些陌生人都莫明其妙地死了,曾祖父和爷爷甚至提前就已经预感到了这一点;在爷爷和爸爸死了之后家里也一样地开始闹蛇……这一切,似乎像一个循环。
这个家里,好像有什么秘密似的。
到现在为止,关于爸爸的死,她一点头绪都没有查出来,却意外地又碰到了这么多的麻烦,脑子还真有点转不过来了。
她脑子里一边想着家里这几天前前后后发生的几件奇怪事,一边沿着着墙根洒着雄黄粉,冷不了瞅见前面的草丛里有个东西一闪一闪的,她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条链子。
可能这就是小美要找的那条链子。她弯下腰去拾那条链子的时候,看见了一双脚。
一双光着的脚,既没穿袜子也没穿鞋,惨白惨白的,那种白在阳光下看起来很刺眼,隐隐透着一层青色。那是一双僵硬的脚。
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蹿出来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那个人和她迎头站着,她感觉到那个人从鼻孔里喷出的气是冷的,冷森森的,就像那个冰窖里的冰一样。
她直起身来,正好直视着那个人的脸。
那个人也正在直视她。
“爸爸?”她梦呓般地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面前站着的那个人目光似乎有所闪烁,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爸爸!爸爸!”她大叫着追了过去,“爸爸,你别走!”
那个人听到她的声音,身子顿了一下,突然之间加快了脚步,想摆脱她。
她踉踉跄跄地追过去,一不小心被脚底的一丛乱草绊倒了。
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空荡荡的花园里,已经没有了刚才那人的影子。
大青天的,她浑身都在打颤。
爸爸没死?
爸爸死的时候七窍流血,瞳孔碎裂,这是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看到的;而且昨天她明明也在冰窖里看到了已停尸四天的爸爸,他的尸体冻得僵硬,嘴唇大张……出来的时候她分明把冰窖的门锁上了!
可刚才那个人,分明就是爸爸!就算再眼花,她也不可能认错。
只是刚才站在她面前那个人,并不是生前的爸爸,而是已死去的爸爸,所以她才会这么惊骇,因为她看到了那只碎裂的瞳孔。他僵硬的脸虽然没有一点表情,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神,却依然充满了怜爱。
她心里一动:爸爸是放心不下我吗?
风丝丝地吹,一根草叶的齿边轻轻划过她的眼角,带来一丝丝的疼痛。 一阵唱歌的声音被风传了过来:
鬼娃娃小精灵
聪明可爱又伶俐
谁要和他做朋友
先要被我打屁屁
歌声未停,欢欢就抱着那个洋娃娃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了她面前:“姑姑,爷爷让你去把冰窖的门锁上。”
冰窖的门?她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欢欢正转身想跑,被她一把扯住了:“欢欢,你敢骗姑姑!奶奶都跟你说过爷爷出远门了,你怎么会看到爷爷?不说实话小心我告诉你爸爸让他把你屁股打个稀巴烂!”
欢欢似乎被她严厉的语气吓住了,立刻乖乖地站好:“我刚才是看见爷爷了,就是在花园里。”
花园里?她一怔:这么说自已刚才确实是见到了死去的父亲?对呀,阿杏不是说过那种自然磁场在室外基本是不可能出现的吗。
“那你告诉我,你看到的爷爷长得什么样子?”
“就是平常的样子呀。”
平常的样子?
她稍一愣神,狡猾的欢欢就挣脱了她的手,然后跷着两条小腿像只大灰鼠似的嗖嗖嗖地蹿跑了。
“欢欢!欢欢!”
她看着欢欢一溜洇似的身影,决定还是放弃,于是立刻来到了冰窖的门口。
冰窖的门果然没有锁!
“小姐,你刚才在花园里真的看到老爷了!”罗婶吃惊得连嘴都闭不上了。
“罗婶,这个问题我已经是第五遍回答你了。”
“可是老爷明明已经死了呀!”
“我不会认错的,我当时抬起头看着他,他也正好看着我,足足有五秒钟的功夫!我甚至都能感觉到他鼻子里呼出的气!我喊了他一声,他转身就走,在我叫他第二声的时候,他的背影分明顿住了一下。可我也不知道怎么,他一下就消失了。”
“难道老爷自已从冰窖里跑出来的?”罗婶的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她在这个大房子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以前的两位老爷死了之后也是像现在这样将尸体搬进冰窖停灵的,可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像这次这样的事。
她和雅问都在想同一个问题——是不是真的见到“鬼”了?
“可是,老爷就算出来,也不应该是在大白天的出来啊,而且还是在花园那种地方。”
“我也正奇怪。今天不止我,连欢欢也看到了,欢欢说爸爸让她告诉我去把冰窖的门锁上,结果我过去一看,冰窖的门还真是没锁!记得,咱们昨天出来的时候明明是把门给锁好了的?”
“对,没错,是锁好了的。”罗婶很肯定地说。
“罗婶,欢欢一直都不知道家里有个冰窖,对吧?”
“对。老爷和太太一再叮嘱的,欢欢太小,不能让她知道冰窖的事。”
她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不自觉地啧了一下嘴:“你说怪不怪,爸爸死的时候样子那么惨,连我见了都害怕,可我今天问欢欢‘你见到的爷爷是什么样子’的时候,她居然若无其事地对我说‘就是平常的样子’!同样都是在花园里见到的,不可能她跟我见到的爸爸不是同一个人,难道还能冒出两个爸爸来?”
“小姐,”罗婶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你毕竟十几年都没有回来了,有好多事你不知道呢。欢欢那个小孩,有些不正常,常常古里古怪的,之前你大嫂就是因为这个孩子才离的婚,因为她男人不想养这个怪里怪气的孩子……”
房门突然“吱嘎”地开了一条缝。罗婶的声音戛然而止。
透过那道门缝,雅问和罗婶都看到了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欢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