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mviki 发表于 2004-4-16 17:38

从一开始

北方的冬天,冷得没有一丝温柔。

有雪。天下地上一片纯白,原本冷漠的世界看起来更加荒芜。

手里的茶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轻轻一漾,泰坦尼克般沉到杯底。

我把茶杯放到耳边,听听有没有人在哭喊。

没有,我很失望。

我的脚和拖鞋之间没有袜子。我动了动脚趾……那是我的脚趾吗?

回屋吧,反正已经听够了。


暖气很不争气。没关系,我有电脑。在冬天它不但能排解无聊还可以取暖。

况且我还有热茶和黑色粗棉毛袜。



电脑一直开着,所以QQ就一直开着。

我讨厌别人做无聊的事,自己却不停的做着。

我的好友全是女性,而且都和我同一城市。

她无疑是最特别的一个。


她给我发过照片,那个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的女孩就是她。长发,美丽的眼睛和倔强的眉。手里还拈着一只蝴蝶。

蝴蝶死的那天晚上男人走了,只留给她一个没成形的孩子和满眼的泪水。

孩子没了,和泪水一起没的。

她剪短了头发。

她不再相信爱情。

“你知道吗?”她说。“爱情是魔鬼临死前涌出的眼泪。”



我:“我在。”

她:“我也在。”

我:“为什么不讲话?”

她:“因为你没和我讲话。”

我笑了。女人就是女人。

我:“这么冷的天气,你在做什么?”

她:“这么冷的天气,我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可是我做的事情你一定没有做。”

她:“做爱?”

我:“我不需要那样消磨时间。而且我身边是电脑,不是女人。”

她:“那你做了什么?”

我:“听下雪的声音,脚趾冻掉之前回来了。”

她:“我有个朋友是肛门科的,不过和精神科的很熟。”

我:“仔细的听,你会听到雪花在哭泣。”

她:“等我。”

我套上了袜子,然后点了支烟,却不吸,看着火丝舔咽着纸筒。

她:“我回来了。”

我:“怎样。”

她:“听你说的很美,做起来像白痴!”

我笑了,笑的很落寞。可是她看不到,也听不到。



“你很寂寞。”

“为什么这么说。”

“寂寞的人才会做那样的事。”

“我不寂寞,因为我是白痴。白痴不知道什么是寂寞。”



我很寂寞。

草草地决定了出国,然后开始漫长的等待。

放弃现有的一切到个陌生的很远重新开始,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不自觉的怕,却也有一丝跃跃欲试的冲动。

因为我是个男人,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尽管骨子里多的是懒散荒唐。


等待的时候,我只能等待。

等待的心情最复杂,而且有各种各样的幻想。可是我知道现实远比想象平静残酷得多。

时间是没有痕迹的线,轻轻地绕在心上,轻轻收紧。感到难过的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于是叹息着把它们划成皱纹。

我的脸上没有皱纹,却已经感到难过。

因为等待的时候,我只能等待。



一直在听老鹰乐队的“加州hotel”。漫长的前奏很有味道。我喜欢那段非洲鼓的高潮。

老鹰真的老了,嗓音里尽是沧桑世故。

到了他那把年纪我会是什么样子的?是趾高气扬的指挥着别人还是被别人趾高气扬的指挥着?

两样我都不喜欢,可这是现代人最普遍的命运。

现代人好象都喜欢前者。大多数人出国的目的也是为了它。

我不是,真的不是。

我说是为了个女人,没几个人相信。

人们宁可相信平实呆板的谎言也不愿意接受不合逻辑的真实。

所以每次有人问我为什么出国,我只是笑笑。



我只能笑笑。

                        *      *      *



头发遮住了右眼,些微裂痕的皮衣,黑色半旧翻毛皮鞋拒绝白色袜子和咬得很短的指甲。

我已经习惯自己的荒唐懒散。

冷的紧,呼出的白气让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嗜烟的鬼。行人拉紧围巾,加快了脚步。只有小孩子们嘻嘻笑着,和同伴炫耀着新衣和鞭炮。

寒风刮起漫天的雪花,打在脸上刀割似的疼。

鞋子旧了,却暖。所以我走的很慢。


每天这个时候我都会来这家咖啡店,那台点唱机老得荒腔走板。

“一杯CAPPUCIONO,少些奶油,多些肉桂。老规矩。”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笑着,蓝格子的围群洗得发白。

我笑笑,把所有的硬币塞进点唱机。

店里人很多,我喜欢的位置却一直空着。我回头看了那女孩一眼,她的脸居然红了。


加多了肉桂的CAPPUCIONO香极了,泡沫打得恰到好处。我脱掉外套,放在桌上。

店里很暖,玻璃窗外结着厚厚的冰。我看不到外面飘零的雪花和匆匆的路人。

还好,他们也看不见我。



女孩老板端了一杯咖啡坐到我对面。

“你是我店里最奇怪的客人。”她轻轻抚摸我外套上的裂痕。

“哦。”

“你每天十一点来,一点半走,投很多硬币却只听一首歌,一杯CAPPUCIONO,只坐在这个位置。”

“哦。”

“你的衣服和鞋子很旧,却抽牌子最好的烟,用ARMANI青草味道的古龙水,头发从没见你修过。”

“哦。”

“你一句话都不说,不见你等谁,也没见过谁来找你。”

……

她咬了咬嘴唇。“为什么?能告诉我原因吗?”


音乐又开始走板,总是在我最爱的那一段。




“喜欢你的点唱机。”我回过头来,把她垂下的发丝拂到耳后,小巧的耳垂没有任何饰物。“还有,你笑起来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女孩。”

指尖轻轻掠过她的脸,她微微颤了一下,垂下了头,睫毛好像。

气氛有些暧昧,这是我不习惯的。我拿出烟,却找不到打火机。


沉默。


“有客人叫你。”我扬起惯用的微笑。

她愣了一下,忙不迭站起来,脸红得像傍晚的那一抹霞。


“你是个温暖的男人。”她低声说着,回到了吧台。

我什么都没说,喝光了杯中的残液。目光暗淡了下去。

有泪流出来,从我的心里。


“今天我请客。”付帐的时候她小声说。脸上的红霞居然还没褪。

“为什么?”

“你帮了我的忙。”她用小指拨了拨鬓边的发。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笑,转身走掉。


                     *               *            *



我从银行里走出来,口袋里多了一沓钞票。

每个月父母都会汇钱给我。他们是忙碌的商人,每次汇钱的地址都不相同。

我能买我想要的一切,一切却都不属于我。

这是我的悲哀。从19岁开始。













不去争取的男人不算是个男人。


“不惜任何代价吗?”我的手指有些颤抖。


“是的。”




我开始给她打电话,因为她让我觉得很舒服。

她肆无忌惮地在那边咬苹果,不停的走来走去,拖鞋在地板上颓废地摩擦。偶尔会有汽车喇叭和修理家电的叫喊声。

我居然忍受住了,因为她的声音甜美的像刚刚榨出的苹果汁。

我给她放老鹰的歌。她静静的听,静静地啜泣。她说她听出了衰老的气息。

我和她在灵魂深处的某个层面极度地相似着。尤其是对事物不修边幅的判断力,以及放纵地宠爱着内心的感性,无论对错。

唯一不同的是,我还在相信爱情。


我们说的都是些琐碎无聊的事情,或者比较谁的笑话更无聊。有时长时间一声不响,只是听着对方的呼吸。

身世和情感是避而不谈的。我们都是生活里不匀速运动的不规则体。而且都有缺口。

一个月过去了。我们谁也不知道谁是谁。











夜。有风无月。

这样的夜本就伤情,更何况还有酒。

两个人一杯接一杯的喝,我的脸越喝越白,小楼的脸越喝越红。

小楼是我尿床打滚时就有的朋友。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偷家里的酒出来喝,一起骚扰邻家漂亮女孩,一起被几个流氓追打得伤痕累累。

那年少轻狂的日子,我怎能忘记?


随着胡茬的变硬和眼镜度数的加深,我发现小楼和我的生活越来越远。

白天,他是广告公司的老板,西装笔挺笑容可掬,玲珑剔透地面对着丑恶残忍的世界。夜里,他是妄幻的兽,在酒和女人里糜蜚堕落着神经和身体。

我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

我们之间唯一没变的是友情。“做兄弟,就做一辈子的兄弟。”这是他经常说的一句话。

巧的是,我也这么想。



“什么时候走?”小楼的眼睛比脸色还要红。

“下个星期。”我仰头喝掉杯中的残酒,热辣的流液刀子般划过喉咙,在胃里沸腾。

“你知道的。”他说。“我妈死的那天我发过誓,不在任何人面前流泪。”

我点头。

“所以我不送你了。我怕我到时候……”

“好。”我打断了他的话。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嗯。”

“你为什么出国?”

我笑了,笑容却僵硬在他严肃的神情下。

“难道……真是为了她?”

“是的。”

小楼直直地看着我,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除非你亲口告诉我,否则打死我都不信。”

“我也没想到。”我淡淡的说。

他垂下头,喃喃道:“女人……女人……”突然抬起头,板着脸对我说:“后悔的时候,回来莫要找我喝酒诉苦。我一顿拳头给你打出去。”

我也板起脸,眼睛里却全是笑意:“若真有那么一天,不找你,你让我找谁?”



我用最冷的水洗了个澡。

我想它能让我彻底冷静,也能压下那股酒意。

可是我错了,沸腾的血液因寒冷更加狂妄,心脏在悸动,身体却已僵直。

和小楼告别的时候他看着我什么都不说,唇一直的抖。

我挥了下手.

他不知道我有没有流泪,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流泪。


其实,我知道他想问我:值得吗?

可是他没问,他知道我不会回答。

他了解我,比我还了解我。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杯子落地前的一刹那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惊讶。

我微笑着。

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蓝格子围裙上面。


“你……要离开这里?”

“是的。”

“去多久?”

“很久。”

“那里多远?”

“很远。”



她俯下身收拾杯子残片,头发遮住她的脸,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周围的人又恢复各自的状态和形状,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碎得很厉害,她一下一下慢慢的扫着,不似以往的麻利。

然后,抬起头来。


我一直寻找一个词汇来形容她当时的表情,可是到现在还是徒劳无功。

我尝试过许多个,却都只是接近,不是完美的形容。

我只能说,她当时的表情很复杂。


“去找她?那个笑起来和我很像的女孩?”

“是你笑起来很像她。”我还是微笑着。


“要杯CAPPUCIONO吗?”

“不了。”

“……那你来做什么?”

“告别,然后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么?”

我收起微笑,然后温柔很自然的流淌了出来。


“我能不能吻你一下。”


                           *                   *                     *


我舔了一下唇角,上面还残留着她脸蛋的清纯和滑润。

当时有滴咸咸的液体流进我的嘴里,苦涩得很。

我知道那是什么。


                               *                   *                      *

   



















“这一夜我爱上了你。但,只是这一夜。”她的眼神清澈如溪。“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我直视她的目光。“我也是。”









一个我这样的男人,和一个只相爱了一夜的女孩,有了一夜的温柔。


一个月后,我踏上了那荆棘的路。


前途未卜。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从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