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44

锦瑟 (非鬼故事) 作者:可爱多的粉丝

人生于世,无非受欲望操纵,又在欲望中迷失。陈西宁是一个寒门士大夫的公子,因为受人陷害,本来平步青云的前途毁于一旦,落得家破人亡。

从此仇恨操纵了他的心,使他不论怎样都要回到长安去找那些王卿贵族抱仇。后在震国权贵的帮助下隐匿了身份回到长安,开始了漫长的复仇之旅。

美丽是他的剑,聪慧是他的刀,一点点靠近真相,几年前泛灰的往事被一点点的掀开。

在一个个倒下的人的鲜血的浸润下,露出一个令人心寒的幕后元凶。

锦瑟,是欲望的诗,里面的人物都是梦蝶的庄生,不知是被欲望迷惑,还是因为他们才有了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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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44

第 1 章

我叫西宁,因为出生的时候天子刚刚平定西方,所以就讨了个吉利的名字。

父亲是长安的京兆尹,不知是为什么,记忆中他总是满面愁容。

“父亲为什么总是那么不开心?”我与兄长在庭院玩耍的时候问他,我家的庭院很大,有桂树和牡丹,真的像画一样美丽。

“我怎么能知道?”我的兄长南平,是个顽劣的男孩,有着黝黑的皮肤和发泄不完的精力,“西宁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骑马呢?那就能打马球了!”

打马球真的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可惜的是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一跃而起,跨上那青骢骏马呢?

我抱着彩球在落英缤纷的庭院里发呆,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时间具有强大的魔力,可令将军难引弓,可令红颜变白发,何况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

所以几乎在我还没有清楚的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翩翩的少年。

十六岁的我,走在路上几乎人人侧目,“长安美公子,不若陈家西宁!”

爹爹也会在看到我的时候,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西宁啊,西宁,你想不想做官?”

“还好!”我望了望爹爹日益苍老的脸,“如果能够为爹爹分忧,西宁怎样都是可以的!”

“好孩子,爹爹过两日就带你去见平安公主,她定会喜欢你,会为你谋得一官半爵。”

我笑了笑,算是默许,科举在唐朝本来就是个明摆的幌子,要想拔得头筹,没有贵人引荐是不行的。

此时外面更深露重,圆月高悬,不知有多少学子还在为着前途埋头苦读,我想到这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如果你不踏着别人的肩膀过去,就会有人踏着你的肩膀过去。

过了几天,父亲让我收拾好,带着我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就在太极宫北,长安很大,即使我们坐着马车,还是从京兆府走了半日才到。

路上经过灞渠,正有平康里的姑娘们坐在船上招摇过市,她们的头上插着繁复的头饰,脸上也学着波斯那边的人画了花黄,旁边围观的人不计其数,现在看得人越多,晚上她们的生意就会越好。

我看到了那些花哨的女人,笑着摇了摇头。

父亲看到我的表情,似乎很不理解,用探询的眼光看着我。

“父亲,过犹不及,不是把天下的花都插在头上,就是美的!”

他刚刚想骂我不学无术,但是一想我说的话也对,就没有再说什么。

“西宁啊,再美的花也会凋谢,莫要持美而骄!”

“儿知道了!”我点头答应,在车里给父亲拜了一拜。

用美貌赢取一切,不过是女人的手段,堂堂男儿又怎能如此?

彼时长安的落花缤纷,宛如冬日的白雪,却不过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44

第 2 章

公主府里空旷而幽森,我和父亲在客厅坐了许久,还没有见到有人出来通报,眼见茶水喝了一碗又一碗,太阳已经露出了颓势。

“你选的话本怎么样?能不能入公主的眼?为何要这么久?”

我笑了一笑,其实我并没有写什么话本,只不过付上了我的一首小诗,落款是我的名字。

在烟花柳巷里转的多了,还是知道自己的名头值几分银子的。

“可能是想请公主殿下推荐的人太多了吧,再等一等!”

我的话音还没有落,就听见耳边有太监的声音喊:“请陈汉卿公子入内!”

室内是粉色的暧昧纱帐,那纱帐上一个贵妃塌上正歪靠着一个丰硕的美人,云鬓微偏,几缕发丝不经意的流泻在她白皙的脖子上。

“陈家西宁?”

“正是在下!”我躬身低头,不敢抬脸看她。

“长安出名的美人!”她轻笑一声,似乎有些不屑,“本公主倒是要看看,一个男人能美成什么样子!”

我没有说话,闭着眼睛缓缓的抬起头,脸上缓缓的热了起来,似乎是室内的烛光灼烤着我的皮肤。

过了半晌,都没有人说话,许久,才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果然,很美!”

那声音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怎么不睁开眼睛,是害怕本公主吗?”

“公主国色天香,西宁怎么会怕?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怕惊扰了公主!”我说着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别人都说我的眼睛长得很美,我也知道自己的双目有多大的杀伤力的,那是一双狭长而蕴满精光的眼睛,兄长南平曾说我的眼睛睁开的时候就像他那把锐利的宝剑出鞘的瞬间。

带着英气的光泽,和不掺一丝杂质的纯粹的闪亮。

眼前的公主更为清晰了,此时她正睁大双目,以一副不可思议的面容望着我,像是在不经意间被猝吓到的小鸟。

“很好,很好!”过了一会儿,她恢复了雍容的姿态,“果然名不虚传!”她说着指点着一边伺候的阉奴为我搬了一把椅子,示意我坐下,然后继续缓缓说道:“西宁啊,你可知道你最可贵的地方在哪里?”

“西宁不知,望公主指点!”这不是此地无银吗?除了一张美丽的脸,我还有什么优点?

公主眯着眼睛,似乎在看一件有趣的物品一样仔细的看着我,“我贵为公主,你这样的美人自然也见过很多,甚至比你更美的,我也能数出几个!”她说着又摇头笑道:“只是可惜的是,那些人没有一个看起来像是一个男人,你明白吗?”

我并不觉得这是在夸奖我,我本就是一个男人,虽然尚还年轻,可是如果不是一个男人,我又怎么能来公主府拜访以求取功名?

“你的眼睛里有很坚定的意志,还有自信以及智慧,更为难得的是!”她轻笑了一声,“还有没有杂质的眼神,不会倚仗着貌美屈意承欢!”

我刚刚要张口说话,却见公主对着身后的屏风叫了一声:“出来吧,也该看够了!”

还有别的人吗?

公主的话音刚落,就从绣着鲜艳花朵的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个小小的人来,是个女孩,满面绯红,正等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我。

“这是我的妹妹靖安公主!”平安公主说着拉着那个女孩的手走到我的面前,“莹儿,你怎么不说话了?不是你闹着要见西宁公子的吗?不然公子也不用等这么久了!”

我此时方明白自己父亲在前厅漫长的等待是何缘故。

那个女孩长得甚为招人喜欢,粉嘟嘟的脸,圆圆的眼睛,我忍不住也去想去拉她的手,却只躬身说了一句:“西宁见过靖安公主!”

她却颤颤微微的伸手拉住我的衣袖,甚为不好意思的道:“西宁哥哥~”

我听她这样一叫,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那一瞬间,真的想保护这小小女孩一生一世。

“难得莹儿喜欢你!”平安公主似乎看出了什么苗头,又扫了我一眼道:“可惜了你没有官位,不然和莹儿倒是天造的一对儿!”

说罢,朝我挥挥手道:“西宁,你先回去安心参加科举,我自有安排!”

秋风送爽的时候,我接到了公主的书信,被安排到礼部侍郎的手下当门生,也就是员外郎,一个六品的小官。

“这样也不至于浪费你这样的姿容,礼部侍郎每天迎来送往,又要安排祭天祭祖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可要多帮帮他!”

在我上任以后,公主在府里这样对我说:“先从礼部开始干,以你和莹儿的关系,慢慢的调职也不迟!”

“谨遵公主安排!”

“西宁啊……”公主突然很忧虑的望了我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窗外白雪飘飘,已经是冬天了,过了这个冬天,我就已经十七岁了。

十七岁的我的面前,是一条大好的前途,礼部侍郎的得意门生,靖安公主未来的夫婿,每一个字都金贵而闪亮。

可是公主看我的眼睛,为何要有着如冬日的阴籁一样的忧郁呢?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46

第 3 章

“西宁,西宁,今天要去祭天,你准备好了没有?”叫我的是我的一个朋友,也是员外郎的赵意为,做为礼部的人,当然也算是一个美男子。

“准备好了!”我说着指着待发的一队马车,“都在那上面了,我昨日又清点过,香烛,供品,都不曾少!”

“我好紧张!”赵意为说着撩了撩自己的衣摆,“等会要走错了怎么办?”

说真的,我也有点紧张,尤其是换了这身蓝色朝服以后,宽大的袖子,长长的下摆,而且我们的头发都被宫女梳成了一样的发式,两串流苏顺着脸颊垂下。

这怪异而华丽的样子,不过是要在祭坛前面手捧祭品,做一个千古沿袭下来的仪式而已。

坐着马车,摇摇晃晃的颠簸,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到了天坛,接着就列队进入了那宽大的广场。

那宏伟的建筑内此时容纳了文武百官和所有皇室的人,当今的天子,正在香坛前焚香,那供香每枝都有半人高,小臂一样的粗。

杳杳的白烟飘起,随风散入了青山之间,我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莫名的激动,这样宏大的场面,这样强大的王朝,谁又能不为生在此时的中国,做大唐的子民而骄傲呢?

我迷醉在这安宁而气势恢弘的气氛中,似乎有一种宁静的力量,慢慢的引导着我,让我幽然的,潇洒的,缓缓的张开衣袖,带着虔诚的笑,手捧着放着祭品的托盘,一拜,起身,走三步,再拜,再起身,直到那天坛之上,最接近蓝天的地方。

山风吹得我的衣带洌洌,发际的流苏飞扬,望着头上蓝天,脚下厚土,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那是无可替代的骄傲与满足,不能言说。

“西宁哥哥,西宁哥哥,祭天那天你好漂亮呢!”

“是吗?”靖安公主此时坐在我的面前,她现在只有十三岁,却束着一个庞大的发髻,压得她娇小的脖子几乎伸不起来,我急忙让她靠在花园的椅子上。

“是啊,是啊!”她嘻嘻的笑着,好像占了多少便宜,“王兄他们还有几个将军眼睛都不会转了,而且你一出来,所有的人都忘记低头了!”

“怎么都是男人看我啊?”我装作很不满意,知道她有所隐瞒。

“其实,其实,还有姐姐也看到啦!可是我早就和父皇说过你,父皇已经准了我们的婚事,她们就不敢说什么啦!”

“莹儿!”我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头,“下次见我不要再束这样的发髻了,太辛苦了!”

“我只是想让自己好看一些!”她的脸开始红了起来,似乎要滴出血来。

“不是梳了最好看的头发就是美丽的!”我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怎样西宁哥哥也喜欢!”

“你会娶我吧?西宁哥哥?”她说着靠在我的手臂上,“我是最小的公主,离那个位置太远了,如果西宁哥哥你不娶我,可能我就要被父皇嫁到番邦了!”

我看到她不过十三岁,就已经有了这样多的忧虑,心中也跟着难过,急忙拉着她的小手,安慰道:“莹儿,相信我,等你十六岁,等你能够嫁人的时候,西宁哥哥一定会变成最好的男子汉娶你的!”

莹儿在我的怀里笑了,无邪的笑容,如她的名字一样,晶莹而美丽。

落花飘在我们的身上,是一地一身的碎红,我那时曾经以为,我的一生,就会这样平安而喜乐的渡过,做最小的公主的驸马,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过平静的日子。

但是一切的一切,都在那次祭天以后变了。

似乎春天的风还没有刮完,长安还沉醉在一片朦朦胧胧的温情中的时候,一桩可怕的事情降临到了我们家。

那天我正在礼部登记国外的使节送来的礼品,突然空旷的房间里那两扇紧闭的木门被推开了,是我的同僚赵意为,他头发有些散乱,完全没有了平日倜傥的样子。

“快走,快点跟我走!”他疯狂的拉住我的手,把我拖到门外去。

“意为,意为,你怎么了这是?”我手中的笔沾着浓浓的墨汁掉到了地上,在白色的衣襟上画出黑色的不祥的污迹。

“你爹,因为前几日的事情,被撤了职了!”

前几日是有几伙盗贼在长安作恶,可是就算是京兆尹办事不利,被撤了职也不用惊慌成这样吧!

“快点逃吧,西宁,不光是撤职,那伙人里有人说是受你爹的指使,目的是要扰乱民安,破坏祭天,还有人举发他结党营私,危害朝政。”

“然后呢?”我的脑中突然像是响了一个霹雳,不,这不可能是真的,就在祭天的当晚,我那在京兆府做事的哥哥还带着一帮捕快去抓贼人。

“据说刑部今天就下了处罚,十五岁以上男子,处以流刑!”

“还有呢?”我木然的问,不会就这样完的。

“女眷,都卖到教坊,充为官妓!”意为说得很不忍,很轻。

但是那轻微的话语,还是敲碎了我的心。

我木然的向前走着,意为一把拉住我,“你干什么去?”

“回家!”去那个从来不曾属于我们,走马灯一样更换着府尹的京兆府。

“你回去的话不就是送死?”他急忙劝阻我,“赶快,我找个地方让你躲一躲,然后再找小公主商量一下,让她求求皇上,或许还有些余地。”

“哈哈哈!”我笑了起来,“意为啊,意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难道此时找小公主还有什么用吗?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就连成了亲的驸马都说杀就杀,何况我这个连公主都没有娶进门的?皇上都没有首肯的话,刑部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判决?”

“西宁,西宁,你是不是疯了?”意为拼命的摇晃着我的肩膀。

“我堂堂一个男人,在大难临头的时候不能陪伴家人,却要钻到女人的裙子低下,还是不要让我活了!”

“好,好,好!”意为听到此时,一把甩开我,“就你清高,就你骄傲。就当我是个小人,出的都是下贱的主意,入不了你这君子的耳!”他说罢气呼呼的走了,眼眶红红的,似乎有泪水要溢出。

我坐在冰冷的石板上,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要离我而去,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中无比的难过。

意为,我又何尝不知你的好意?我又何尝不想领你的情?可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又怎么忍心拖累你?

此时的我,越是与谁交好就越要与其划清界线。

意为,你懂吗?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48

第 4 章

可是还没等我回到家,就已经有刑部的人在半路上把我截了下来。

“别绑我,我不会跑的!”我冷漠的推开了几个衙役伸过来的手,却还是被人按在了地上。

“现在没有时间给你们这样的公子哥儿摆架子,只要是钦犯,都要绑。”

他们的手把我的头牢牢的按在地上,手臂很痛,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剪在背后。

脸庞和土地摩擦,似乎蹭出血来。

可是这都没有什么,我拼命的叫道:“让我回家,回家,只看一眼就好!”

旁边围观的人很多,但是在我的眼里却都是虚幻而错乱的人影,我挣扎着往家的方向望去,长安啊,为什么这么大?

那些高大的楼台,那规规矩矩的街坊,挡住了我的视线。

“挣什么挣?那里还是你的家吗?已经有新的府尹上任了!”

耳边突然飘过来一个冷漠的声音,我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对了,对了,本来就没有什么家的。

我的家,不过是京兆府后面,那个有着三进三出的院落而已。

那是长安的京兆府,又何尝是我陈家的?

很累,很迷茫,也很麻木,我被带了画了押,换了犯人的衣服,头发散乱着押进了大牢。

牢房里很冷,也很脏,可是这些都没有什么。

唯一萦绕在我的脑际的是,我的家人?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兄长和妹妹在哪里?

如果,没有那次祭天就好了,如果,没有外国的使节来访就好了。

我就不用连着几日都没有回家,甚至连最后的时刻都不能与他们相守。

“西宁,是西宁吗?”漆黑的牢房里突然传出一个人的声音,很小心,很浑厚。

“南平?是你吗?”

“是我,你不要怕,父亲和我关在一起!”

这个熟悉的声音,立刻让周围的空气都温暖了起来,我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好,你们在我就放心了!父亲,他还好吗?”

“有点烧,不过没有什么大碍!”

“母亲和妹妹们呢?她们,怎么样?”我几乎不敢问出这句话。

“她们……,很好,有教坊的人带她们走了!”

我的鼻子一酸,突然间很想哭,十几年来都没有这样想哭过,她们,怎么可能会很好?

“西宁,你不要哭!”南平安慰着我,“毕竟我们在一起,一切都会好的!”

他的声音嘶哑而有些无力,但是却有一种让人宁静的力量,我倒在黑暗里,用衣服上那破旧而肮脏的大襟蒙着脸,小声而伤心的哭了一夜。

不敢发出一丝的声音。

就这样在牢里待了十几日,其间靖安公主过来看过我,可是我却没有理她,就像她说的,她是最小的公主,这本来就是一个绝望的位置。

我不能让她,因为我,变得更加的绝望。

如果一个男人不能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最不济也不能伤害她。

“你等我,我会救你,一定救你出来,我去求姐姐,西宁哥哥,你一定要等我啊!”

平安公主吗?她那么聪明,怎么会让自己的小妹妹走一条险路。

我望着牢房外那仅有一线的惨淡的蓝天,笑了一下,可以放心了,至少莹儿不会受伤害。

终于有一天,所有的囚犯都被带着脚镣手镣放了出来,在久违的阳光下,我远远的看到了南平还有我那几天来就消瘦得不成人样的父亲。

南平望向我的方向,虽然凌乱的胡须掩住了他英气的脸,可是他的目光依然坚定而温和。

我们在监狱的广场上集合,统一被押往安东总督府戍边。

犯人只能从光化门的边门走了出去,像是一队被驱逐的老鼠。

一路没有停歇,几日过去,长安就已经被我们远远的抛到了身后。

那恢宏的城市,那耀眼的繁华,那曾经令我感到无比骄傲的土地,我再也看不到它了。

我的少年时代,就随着长安对我的摒弃结束了。

赶路的日子很艰苦,可是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刚刚离开了长安没有几日,父亲就因为老迈而体弱而病倒了,我和南平轮流的背着他赶路,可是他还是在我们的背上日益的衰弱起来。

“南平,西宁,我不行了!”父亲的脸颊塌陷下去,目光涣散的对我们说,“你,你们还年轻,一定要再回到长安!”他的手还指着那座遥远的都城,虽然他已经看不到它,但是那老迈的手却像指针一般准确的指向长安的所在。

“爹,你一定要挺过去,我们在一起,一切都会变好的!”

“长安……,哈哈……”父亲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伴随着死亡,看起来分外的诡异,“岂能长安?岂能长安!”他说完这句话,眼睛里的精光突然一瞬间退却,头软软的歪在了一边,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我和南平找了个地方,把父亲埋葬了,不知为什么,做这一切的时候我们都很冷静。

那小小的坟头凄凉而落寞,上面甚至都没有墓碑。

这个时候的我们,胸中都慢慢的燃起了一团烈火,那火烧得我们忘记了悲哀,忘记了痛苦,它的名字,叫做仇恨。

“西宁,我们一定要再回到长安,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找到那个陷害我们的人报仇!”南平这样说的时候,眼睛如渴血的兽,变成了可怕的红色。

我坚定的点了点头,北方凌冽的朔风吹过,我却没有冷的感觉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49

第 5 章

一路上且行且停,终于我们这一干人犯在秋天的时候到达了安东督护府。

此时的朔北已经寒风乍起,冷风会长驱直入的钻进我们单薄的衣襟中,带走身上仅余的体温。

“你们这几个人,快点砍几根木头,那边开山的不够用了!”监工的是个下级士兵,正挥舞着皮鞭威胁着我们这班人犯。

我和南平拖着沉重的脚镣往山里走去,旁边的几个犯人是不知何时流放过来的,此时已经被沉重的劳作摧残得不成人样,瘦骨嶙峋。

最可怕的是他们的眼睛,完全没有了正常人该有的对生活热爱的光芒。

“南平,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走出去!”岩石咯得我脚心生痛,让我想尽快脱离这个鬼地方。

“好,你且找找有什么好法子!”南平说着握住我的手,紧紧的按了一下,“西宁,一定不能冲动,要成功!”

他的眼睛在凌乱的发下依旧闪着璀璨的光华,那满脸的肮脏泥土与丛生的胡须也不能掩埋他刚毅的线条。

我望着他,第一次和着北方的风笑了。

不错,不错,我还有南平,我的哥哥,京兆府的第一抓贼高手,这北方的高山与黑土,怎么能困得住他?

但是终究看守还是很紧密的,我们在这里一直待到冬天,也没有找到一个完全合适的时机。

天时地利人和,每次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让我们不敢去冒险。

冬天的北方很冷,风像刮骨的刀,可以把人肉一片一片切下来。

这里的雪也大得惊人,一场雪下来,半夜都能听到“簌簌”的声音,早上通常就打不开门了,因为一夜的积雪就已经把门完全封住。

鉴于这样的情况,我们劳作的时间也缩短了,只有在天气好的时候才会被带出去放工,大部分时间都是带着脚镣手镣呆在深山里的木屋中。

与看守的官兵,仅有一墙之隔!

“怎么办?”我拉着南平,“难道要一直等到冬天过去?”

“你们想逃走?”黑暗里突然响起一个嘶哑的嗓音。我听了心中不由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万一事情败露了怎么办?

“嘿嘿嘿,这里没有人不想逃!”那个声音的主人已经从肮脏的通铺上爬了过来,月亮的光芒被白雪发大了数倍,映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个老人。

南平紧紧的抓住我的手,指甲扣到了我的肉里,我知道他在考虑要不要掐死这个偷听到我们谈话的人。

事实上我的心思也如他一样。

“你们跑不掉的!”那个老人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睛笑道:“我是十几年以前被贬到这里的,这十几年来就没有一个人能够从这里逃走!”

他说完回头望了我们一眼,“你们知道为什么吗?两个毛还尚未长全的稚雀?”

我没有说话,南平也没有,但是我知道我们的眼光中都透着疑问。

“这里,最大的敌人不是看守的士兵,也不是那些在附近巡逻开山的军队!”他说着绝望的看了我们一眼,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枯枝般指向黑蒙蒙的窗外。

窗外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一片乌云般的黑暗狰狞的影子占了大半边天。

“山?”我望着那漆黑的山幕,突然觉得心里一股凉意渐渐升起。

“不错,就是山!”那老人讪笑道,“多么天衣无缝的天然的囚笼啊,冬天的时候大雪封山,四处没有一丝生机,出去就是一个‘死’字。而夏天的时候又草木疯长,遍地猛兽与毒蛇,又有谁能在密林中活下去呢?而那山下的大江,又终年不冻,要想踏冰而去更不可能!”

南平紧握着我的手渐渐松开了,我知道他也正在考虑这件事,他吞咽了一下口水道:“那春天呢?”

“你莫不是没有听过密林里的瘴气?春天,哈哈哈~~”那老人似乎见到一件极为开心的事,居然笑了起来。

我和南平对望了一眼,那个老人也不说话了,倚着几乎要结冰的墙壁,似乎沉沉睡去。

真的无法逃出去?难道老天竟要我们死在这里?

那窗外漆黑的山,如狰狞的兽,压得我们头不过气。

“西宁,我们一定要试一试!”第二天天气刚好放晴,雪后的天气特别的冷,我们一边在外面破冰,南平一边与我小心的商量着计划。

“好!”我点了点头,虽然那老人分析的没有错,可是左右也是死,不能坐以待毙,“我们从今天开始要积攒一些粮食了!”

南平听到我的回答,眼睛里放出光彩来,他知道我赞同与他一起赴险,似乎得到了知己一般欣慰。

我望着眼前黑白相间的壮丽山河,突然笑了起来,冷风依旧呼啸而过,吹得我凌乱的发丝飞扬,可是对于此时的我都没有什么。

寒冷,大雪,狂风,都来吧!

我陈西宁,一生并不曾挑战过什么。

现在,就让我向这苍天厚土宣战吧!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0

第 6 章

南平不知从哪里偷到一片铁片,于是我们就在看守不注意的时候,每天用那薄薄的铁片磨着脚镣和手镣。

而黄天不负有心人,终于,那粗黑的铁上已经出现了一丝裂缝。

冬天的铁本就脆硬,南平大力一掰,居然能掰出一条寸余的口子。

“差不多了!”他望着我笑了一下,“你呢?粮食藏到哪里去了?”

“在林子里,我做了记号,还好冬天的馒头根本就不会坏!”

“干得好!”南平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看看,哪天找个机会就逃走!”

窗外的冷风呼啸,像是野兽的嘶叫。可是在今夜我的耳里,这是最曼妙的歌声,对自由的企盼已经满溢了我的心。

“黄督工,黄督工!”次日的劳作场上,我轻声的叫唤着站在我身边的一命士兵,“我的兄长,他有些不舒服,能不能过去看一看?”

“他怎么了?”那个士兵看我身形比较纤痩,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他不是咱们这里最壮的一个?”

“刚刚就肚子痛,后来就不省人事了,就在那边!”我尽量装得悲伤一些,南平在不远处一片林子里躺着,“那边草多一些,我让他躺在那里了!”

“怎么这么远?等会你可得把他背回去!”那个士兵百般不愿的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南平。

南平的头发上,眉毛上已经全是碎雪,花白的一片,脸上也泛出可怕的铁青色。

“这,这是?”黄督工叫了一声,“好像是不行了!”

还没等他叫完,我手上的手镣就已经瞬间缠上了他的脖颈,把他的呼叫勒在了喉间。

我手上加劲,那冰冷的铁就嵌入了他的脖子,那肥胖的身躯也跟着慢慢的瘫软了下来。

“死了?”南平一跃而起,一把就卸走了他腰间的钢刀,又伸手向他怀中摸去。

“没有,晕过去了!”我说着使劲的掰开身上的手镣脚镣,把这些束缚了自己半年之久的废铁扔得远远的。

我的手激动得几乎使不上力,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一低头却看到南平狡黠的目光,他骄傲的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大收获!”

是一大块山鸡腿!

我和南平相视一笑,急忙扑起地上的雪,把那个士兵的身躯掩埋起来。

远处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我们在用心的除冰。

于是我们忙碌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一片白色的苍茫中,没有人能够想到,在这寒冷肆虐的冬天,还有人敢于投入这死神一般的深山的怀抱。

是夜,我与南平在一处早就探好的山洞里,拢了一堆柴火,开始享受自由的第一夜。

那火光很温暖,也很明亮,把我们的影子无限的放大,照在嶙峋的石壁上。
“这才是生活!”南平说着把那山鸡腿撕碎,夹在馒头里,大口的吞下去,“知道这么简单早就跑了!”

“这里的士兵似乎对这山里恶劣的景况太有自信一些!”我也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怎么看守那么松懈!”

“有火!野兽不会过来!”南平用枯柴拨了拨面前的火堆,“你先睡一会儿,我下半夜再替你!”

“南平,你说我们能不能再回到长安?”我望着洞口外的清冷圆月,小声的问他。

“会的,一定能的!”火光照得南平的脸棱角分明,显出一种英气来,他的眼睛里有东西一闪一闪,“我们的仇恨被留在那里,所以一定会回去!”

不错,我望着天上的银盘,我们的仇恨!

这世上只有一种东西能让人热血沸腾,能让人义无反顾,能让人披荆斩棘,那就是仇恨!

长安的月?是不是也一样圆?

长安!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0

第 7 章

“什么?有两个犯人逃跑了?”此时在囚禁犯人的木屋前,一个校卫大声的怒喝道。

“是,一个叫陈西宁,另一个叫陈南平!两个人是兄弟!”那个黄姓的督工已经被救醒,脖子上还有被铁链勒出来的血痕。他望着外面转黑的天色,小心的问:“这么冷的天,还要不要找?”

山里有规矩,天色一晚就不能进山,而且这样恶劣的天气估计那二人也活不了几日。

“陈西宁?”那个校卫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来的时候好像上面有人吩咐,要一年以后把这个陈西宁想办法再带回去。

难道自己真的这样倒霉,让到手的升迁机会跑了?

“明天,一定要找!”那校卫不耐烦的挥挥手,“你们这里不是有一位专门捉人的?把他带过来问问!”

那黄姓士兵领了命下去,一会儿就带来了一个头发乱如蓬草的老头,那老头目光中带着嘲弄,似乎早就料到了今日的情况一般。

那两个小儿果然跑了吗?自己的恐吓也没有用吗?他笑了一下,看了看天色,阴云密布,一场大雪即将到来。

看爷爷怎么把你们捉回来!

“怎么是个犯人?”那校卫拧了拧眉毛,看着立在火盆旁边的邋遢老头。

“回官爷,我本来就是个犯人,逃跑的次数多了,就学会了一些抓人的本领!”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因为他们想到的,我也能想到!”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跑?”

“因为我这么把年纪,就算跑了也没有劳动能力,哪有人肯养我,还不如这里好吃好喝!”

那个校卫又看了看他,似乎相信了他的话,“那你说,我们该怎么找?”

“五里外有个山洞,如果没有问题他们会在那里过夜!”

“那我们现在就去!”

“不行,官爷,这事用不着你出马!”那老人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怕别人听到了一般,老脸上布满了诡异的神色。

“怎么说?”

“官爷莫不知道这山中有一种怪兽比老虎还要可怕?”

那校卫听了心中一凛,不错,他是有所耳闻,不过从来没有见过。据说是一种长着长毛的,身高两丈的怪物!遇到的人无一幸免,都被吃得尸骨无存。

“那,那和这怪兽有什么关系!”

“官爷!”那老头睁大了双眼,似乎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抽了一口冷气道:“那山洞,就是怪兽的巢穴啊!”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有人拍醒我,“西宁,西宁,你帮我看一下火,我且睡一会儿,太阳出来我们就出发!”

我急忙爬了起来,把身上披的破棉衣盖在南平身上,又去洞外捡了两根枯枝添在火堆上,就蹲在温暖的火边,仔细的注意山洞的动静。

如果能逃得过去明天,是不是就真正自由了?没有人敢深入山林,纵是军队也不例外。

而且搜山这差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些官兵不会为了两个逃犯如此的费力的。

我望了望外面的天空,苍茫的树海像是一根根林立的手臂,阻挡了我的视线。

倒是如何在这山中安全的活下去,是当务之急。

正想着,一股腥臭的气味钻进了我的鼻翼。

这是什么?似乎是肉类腐烂的味道,带着腐败的酸臭。

我急忙看了一下四周,除了身边熟睡的南平,就是我被火光映照在墙壁上跳跃的身影,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可是那臭气还在弥漫,我实在是不放心,这黝黑的山洞,难道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

拿起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枝,卷了一截布条,我点燃以后小心的往山洞深处摸去。

山洞很大,纵深奇长,我和南平的所在只是在最浅显的洞口。

那臭气越来越大,简直熏得我要呼吸不了,而黑暗,因为远离了洞口的火光也在慢慢的吞噬我。

“有人吗?”我小声问了一下,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回音。

眼前是一片莫名的可怕的漆黑,手里的枯枝带给我的光明实在是太过有限。

我壮着胆子,小心的往前迈去。

脚下的地面开始泛出潮意,似乎就要到山洞的尽头了。

突然我脚下一滑,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个趔趄几乎坐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我急忙往地上照去,却见地上零零碎碎的散落着一些白色的棒子,和残破的肋骨。

这?是动物的骸骨!这山洞中,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突然,我眼前一个巨大的黑影似乎动了一下,与此同时那腥臭的气味更大肆虐的蔓延。

我这才看清,原来离自己不到一丈远的地方,正匍匐着一个巨大的猛兽。

那股腥臭之气,正是它发出来的。

这是什么?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也许是火光打扰了它,那巨兽竟然翻了个身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整个身躯竟然有一丈余高。

我望着眼前巨大的黑影,竟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死亡的压迫感简直要压得我喘不过气。

那怪物精亮的眼睛折射着跳跃的火光,胸前一丛白色的毛是它身上唯一的一丝亮色,如黑夜般可怕的巨兽。

我一把把手中的火把扔向它,回头撒腿便跑。

身后似乎有千金巨石倾倒一般,不停的发出“咚”、“咚”的声音。

我知道,它在追赶我,那股腥臭一直萦绕在我的鼻端。

那山洞中历历的白骨不停的在我眼前摇晃,难道我?竟然就要成为这可怕动物的腹中餐吗?

突然耳边一阵风响,我急忙一个纵越闪了过去。

还没等我爬起来,又一下攻击到来了,眼前一只簸萁大的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拍了过来。

卷起一阵猩风。

此命休矣!

我急忙闭上眼睛,只觉得死神就站在我的面前,他正翘起薄薄的嘴角,对我发出嘲讽的笑。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2

第 8 章

突然眼前火光一闪,接着身子被人顺势拖了出去。

我急忙睁开眼睛,是南平!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拽着我的脖领,眼睛死死的盯着我面前的巨兽。

“是熊!”

“熊?”我很久以前听北方来的人说过,当时只觉得他们夸大其实,根本没有想到熊是这样一种可怕的动物。

“快跑!”南平说着拉着我开始飞奔起来。

那只巨熊则四脚着地,在我们身后发疯一般的追赶起来。

“就要到洞口了!”南平说着使劲的推了我一把,“你先走!”

他臂上一使力,我的身子就轻飘飘的飞了出去,脚一踏到外面的雪地,我急忙回身,却见南平举着单刀面对着那巨大怪兽。

“南平,不要!”

“西宁,你快走吧!”南平回望我一眼,那眼里有生死离别的哀怨,“我能拖一刻是一刻!”

“不行!”我正要冲上去,突然间一枝翎花羽箭却擦过我的耳际,一下就射到了那巨熊的身上。

那巨熊吃痛,张开血盆大口开始咆哮起来。

我急忙回头一看,却见洞口不远处一干官兵正在搭弓射箭。

此时天刚刚蒙蒙亮,我望着那些在雪晨里跳跃着银光的铠甲,突然觉得手心冰冷。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追了过来?

前有巨熊,后有追兵,已成瓮中捉鳖之势!

我们的运气,真是好得可以。

“放箭!”一声呼喝声下,一排排羽箭如凌乱的飞雨,直往巨熊的方向去了。

不行,还有南平,南平也会被射死!

“那个瘦小一些的捉活的,别的都不要管!”一个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飘了过来,我眼里只有南平,像灵活的燕子一般穿梭在箭雨中,已经快靠近洞口。

谁?说的是我吗?我在这半年中已经被生活摧残得蓬头垢面,谁还记得留着我?

那巨大的黑熊却没有南平那么幸运,身上中了几箭,更加激发了它的凶性。

它左一掌右一掌的拍了出去。

本已经跑到洞口的南平被它一下扑倒,它举起巨大的手掌,朝着南平的头颅就就是一劈。

“南平!”

“快走!”南平举起钢刀一架 ,那刀锋划破了肉掌,一时血肉横飞!

那巨熊又开始咆哮起来,震得树上的积雪“簌簌”而下。我们身后的官兵也被这动物的野性吓得目瞪口呆,如木偶一般被这血腥的画面吓傻了。

又是一掌,南平的刀也飞了出去!

南平,我的哥哥!他的眉眼,他爽朗的笑,已经烙印一般印在了我的血液里。

他的生,就是我的生!他的死,也就是结束我的生命!

“南平!”我狂叫着冲了过去,纵身一跃,一脚踏在那巨熊的肩膀上,再一借力,已经双手攀上了洞口那因积雪融化而形成的巨大的冰柱上。

众人都因为我的举动看得呆了,而脚下就是那只巨熊的头颅,它正张着猩红的大嘴朝着我不停的伸着脖子,似乎我是一件更有趣的猎物。

“下,下来!”我双手双脚使力,只觉得怀中冰冷而晶莹的脆弱冰柱开始有了一丝松动。

与此同时,巨熊已经放开南天,人立在我的正下方。

而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刻,我笑了一下,使出全力,伸手一拍。

立刻冰屑纷飞,那一人多高的晶莹冰柱,带着它沉甸甸的分量和如利剑般锋利的冰角,一下就刺了下去。

只觉得一股腥臭的温热的血一下就溅上了我的脸。

我急忙放开冰柱,趔趄着摔倒在地上,眼前那巨大的冰柱已经贯穿了那巨熊的身躯,它还在不停的做着垂死挣扎,猩红的血液正随着它的动作四处飞溅。

在皑皑的雪地上,开出了一束束鲜艳而可怕的红花。

“快走!”南平不知何时已经从巨熊身下脱身,他的腿似乎受了伤,一瘸一拐的带着我从山洞的边缘溜走。

可是我们刚刚跑了没有几步,就有眼尖的士兵发现了我们的失踪。

“犯人跑了,犯人跑了!”

南平听到身后的喊声,带着我走在枯草上,几个纵越就攀上了一棵参天大树。

我们手脚并用的抱着粗大的树枝,居高临下的望着下面搜寻我们的官兵。

那些官兵都一字排开跟在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后面。

那个老人如此的面熟,好像是曾经关在一起的犯人。

只见他像一只老练的猎犬,仔细的检查着枯草和雪地,突然仰头看向我们藏身的大树。

不好!

我和南天暗叫一声,想躲却已来不及,那老人锐利的目光像是出鞘的剑,已经准确的找到了我们的所在。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3

第 9 章

“快走!”南平低喝一声,带着我几个纵越就下了树,我们开始拼命的往山里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我的力气都已经有些不足,气喘吁吁,可是那些追兵就像鬼魅一般怎么也甩不掉。

好几次我们设计摆脱他们,可是还没等喘一口气就又被发现。

每次都是那个可怕的老人,像是熟练的猫一般,本能的追踪着老鼠的痕迹。

“那个老头,太可怕了!”

“他们终有力竭的时候!”

南平喘着粗气安慰着我,可是还没等他们力竭,我们就已经踏上了绝路。

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断崖,断崖下面就是传说中那终年不冻的大河,河里黑水咆哮翻腾,卷起黑龙一般的巨浪,威胁着所有想要渡过它的人。

“怎么办?”我抬眼望着南平,难道老天真的要亡我们?

南平却站在断崖上温柔的望着我,捋了捋我的头发,笑着说:“西宁,你知道吗?我从小就一直很宝贝你,你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美丽,有这样一个兄弟我不知道多高兴!”

“南平,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惊恐的抓住他的手,突然觉得他离我那么遥远。

“西宁,你一定要回到长安,去找到陷害我们的人,找他报仇!”

“不,我们一起回去!”我拉着他的衣角,突然间觉得自己要失去最宝贵的人了。

“父亲曾经说过!”南平说着放开我,居然搬起身边的一块巨石扔了下去,那石头落入水中,发出巨大的响声,接着不远处就听到了那些官兵的呐喊:“快走,那边,掉下去一个!”

“置于死地而后生!”南平说着一把把我推到茂密的丛林中,“没有死?哪里会有生?”

他说着,身子慢慢的向后倒了下去,风吹得他的衣带飘扬,发丝凌乱。

他坚毅的脸,带着笑容在我的注视下消失。

像是一辑缓慢的剪影,慢慢的,被北风,被雪花吞噬。

南平,我的兄长,再也不会站在我的面前了。

那许久才传来的落水的声音,像是丧钟一般撞击着我的心灵。

我的身心突然变得麻木起来,什么感觉也没有,什么也做不了,恍惚间有人在我的面前走了过去,嘈杂的人影,模糊的人影,他们似乎还说了很多话。

“两个都跳崖死了?”自645由8自48f3在

“好像是的!我看到那个大个子的小子自己跳下去的!”

“咱们的监狱有那么恶劣吗?好好的人,宁可死都不要呆在那儿!”

“回去跟头报告一下吧!”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才又恢复了平静,死寂一般的宁静,慢慢的吞没了我。

等我有了知觉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手脚冻得麻木,我从树林中钻了出来。

缓缓的走到那个南平跳下去的地方,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哭。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会哭了呢?

脚边是一块破旧的布片,似乎是南平扔石头的时候不小心撕下来的。

我的兄长,南平!那个有着明亮的眼睛,爽朗笑容的男子;那个百折不挠,一直站在我背后保护我支持我的人,已经永远的不在了。

他留给我的,居然只有这条残破的布条。

像是一个讽刺,又像是一抹寒心的痛,躺在我的手上。

可是,南平,你似乎算错了一件事!仇恨,固然可以使人产生无尽的力量求生,悲伤,也一样能杀人于无形。

我紧紧的攥着那块布条,闭上眼睛,整个人往下倒了下去。

好像那个时候我在笑,风在我耳边呼啸,南平,你刚刚是不是也听到一样的风的轻吟?

我是个懦弱的人,只能以死亡来逃避生活加诸于我的悲痛。

我的眼前飞快的闪过一幅幅美丽的画面,长安的落花,平康里的歌声,母亲的微笑,莹儿美丽的脸,那宏伟的天坛,那朱红的宫墙,以及,那永远不可能再回去的遥远的长安。

接着刺骨的冰冷包围着我,我突然间觉得无比的安心,像是初生的婴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原来死亡,真的是每个人的归宿。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3

第 10 章

混沌中我看到了父亲,他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依旧如我记忆中一样, 穿着整洁干净的朱红色官袍。

“父亲,父亲!”我向他飞奔过去,却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绊住了我的脚,让我寸步难移。

“宁儿,回去吧!”父亲朝我挥了挥手,“都忘了吧,都忘了,好好的生活!”

“忘了什么?什么啊?你让我如何忘记?”

然而父亲不答,甩开大袖走了,如我儿时的记忆中那般潇洒。

“小兄弟,小兄弟?”好像有人在叫我,我只觉得浑身刺痛,睁眼都很费力。

“小兄弟,快醒醒了,不然会死的!”

听到“死”字,我一个激灵,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个圆形的巨大的屋顶,上面画着复杂的花纹,那虬蛇般的花纹我极为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再一低头,却见自己正被泡在一个木桶里,里面盛满了冰冷的水,水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好冷!”我轻声哼了一句,却发出嘶哑的声音。

“小兄弟,喝口酒吧!”照顾我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壮汉,身形高大,比南平更胜一筹。

想到南平,我的胸中又是一阵揪痛,不知他现在是生是死?

“喝吧!”那汉子提了个皮酒囊过来,“喝了这个,再换一盆温水,你就有救了!”

“这是哪里?”那汉子高鼻深目,倒有些像是突厥人。

“这里是唐朝的边境,我们随着大人来这里打猎,结果居然在河里捡到了你!”

我喝了一口烈酒,只觉得五脏都开始热了起来,那汉子已经烧了一壶开水,小心的加到木桶里。

温度渐渐上来了,我的脑筋又能思考,“打猎最好的季节应该是秋天才对吧!”

“嘿嘿!”他说着露出憨厚的笑容,“这你就不懂了,我家大人打的是只有冬天才有的好东西!”

“什么东西?”

“小兄弟一看就不是当地人!”他骄傲的神色溢于言表,“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极品美味叫做‘熊掌’?”

“熊?”我又想起在山洞中令我心悸的黑色巨兽。

“不错,正是熊!”他边削着手中的柴火边说,“熊冬天会睡很长时间,身上所有的嫩肉都长到两只手掌上,饿了就舔一舔,所以冬天的熊掌最为肥美!”

他说完又往木桶里加了一壶水,水温渐渐升高,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两颊通红。

这是我自那天家变以来过得最舒服的一天。

“你真好看!”那汉子突然冒出一句话,歪着头看我,像是看一件好玩的东西,“比我们这的大姑娘还好看!”

我一下就愣住了,大半年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了,我诧异的摸了摸下巴,青色的胡茬已经被人刮去了,清水涤净了我凌乱的黑发,荡漾的水波中映照出一张陌生的脸。

略为消瘦,带着几分秀气的脸庞,一双窄长的眼睛风情流转,鼻若悬胆,口若朱丹,两道剑眉入鬓,给这张过分俊美的脸添了几许英气。

这是我吗?如此陌生又如此的熟悉,好像在这一年间,我就长大了,添了少年时没有的硬朗与自信。

我正在发呆,突然间一股冷风飘了进来,毡帐厚厚的门帘不知被谁揭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夹着细雪走了进来,那人穿着白色的锦缎棉衣,头戴一顶同样洁白的貂皮帽子,身上却是一件鲜艳的大红色滚金披风。

“大人,您回来了!”伺候我的汉子一见到这个人,就马上跪在了地上。

我坐在木桶里,顿时手足无措,毕竟当你光着身子面对两个穿得严严实实的人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自在不起来的。

那个高大的身影几步走到了我的面前,于是我就看到了一张铁勾银划般的脸。

那张脸英气十足,棱角分明,是个十分英俊的男子,他看着我的眼里似乎带着一丝笑意,“你,醒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听他继续说:“真没有想到你居然是个男的,要不是看到过你落水的狼狈像,谁都会以为你是个女子!”

我能说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还是救过命的恩人?

我双手抱拳,对他道:“恩公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读过书的?”他的眼睛闪出光辉,我这才发现他的双瞳是接近棕色的一种蓝色。

色目人!

“那太好了!”他说着爽朗的笑了起来,“我很喜欢大唐的文化啊,等你好了我们好好的讨论一下!”

他说完对着那个跪着的汉子说,“阿风啊,今天我们居然在山洞那边发现了一只死熊,熊掌已经割了下来,等会儿叫厨子烧了,给这小兄弟也尝尝!”

我听到了嘴边不由的挂着一丝笑意,天下竟然有这般巧的事?那只要以我为食的熊居然要变成我的腹中餐了吗?

“你笑什么?”他望着我的眼突然变得冷峻起来。

“没有什么!”我拍着水说道,“只是那只熊是我杀掉的!”

毕竟年少气盛,我当时只是觉得被说成像女人气不过,丝毫没有考虑这话出口会给我带来多大的危险。

“你怎么杀的?”他缓缓的问道,那个阿风听了也放下手中的活,仔细的听了起来。

“熊是被冰柱贯穿的吧!我把冰柱从山洞上砸了下来,瞄准了它的脖颈刺了下去而已!”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那周围有许多凌乱的脚印,是因为当时许多人在附近?”他说着伸出手指轻抚我的脸,手指的温度很热,他的眼神却很冷。

我皱着眉,却不好发做,只好点了点头。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那四周散落的羽箭有大唐的标记,证明那些人是大唐的官兵呢?”

这次我不敢说话了,一股寒意从脊背缓缓升起。

而他的手指已经移到了我的脖颈。

“我是不是能继续认为,之后大唐的守边士兵通知我国有两名逃犯出逃,而你就是其中之一呢?”

我听了心中一跳,呼吸猛地一沉,那按在我脖颈的手掌突然一翻,一把就掐住了我的脖子。

渐渐没有了进气,我只见一双蓝色的眼睛对着我,里面的寒意像是这山里的玄冰。

坚硬而冷酷。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4

第 11 章

再次的醒转却是在阿风的背上,他正背着我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

朔风吹得我的脸生痛,好像周围有很多人与我们一样在赶路,似乎是家臣的打扮。

“你醒了?”阿风操着不怎么流利的汉语问我。

“嗯!”我动了动,发现肚子空空如也,“没有吃到熊掌太可惜了!”

“你这个人,真正有趣,还记得吃!”

“你家的那个大人怎么没有把我送回去?”他不是知道我是逃犯吗?那么正气凛然,干吗还包庇我?

“呵呵呵,大人说唐人的文化我们知道的太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读书的,要好好对待!”

“你家大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长叹一声,“比我更有趣!”

接下来的几日里我跟着这一队人在连绵的山脉中赶路,在厚厚的积雪中,马完全派不上用场,所有人都要靠自己的体力翻越大山。

在刺骨的寒冷中,我才知道如果那天我和南平没有跳入那滔滔的江水,势必也会冻死在这深山里,那个老人的话,果然没有错。

行行停停的走了几日,我每日跟着阿风生火做饭,那个奇怪的大人也没有再找我的茬,天气越来越冷了,不是因为深冬的来临,而是因为我们越来越往北去了。

每晚我从参天大树的缝隙中,望着北斗星的方向都会感到深深的绝望,

我离长安,越来越远了。

走了大概半个月左右,我们终于在一处村镇落了脚,这一队人都很高兴,就连阿风也乐得满脸通红。

“终于走出密林,可以回家了!”他们嘟嘟囔囔的说的都是这些话。

村里的人很热情的接待我们,像是迎接凯旋的英雄,也有人体贴的送了一件毛皮的衣服给我,虽然粗糙,却使寒冷离我又远了一点点。

刚刚进入夜晚,那些人还在高兴的在屋子里喝酒唱歌的时候,阿风把我带了出来。

“跟我走,大人帮你找了个先生把脉!”

“为什么?”我纳闷的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里。

“你在冬天掉入水中,虽然捡了条命回来,但是寒气入骨势必会落下病根!”阿风说着看了我的脸一眼,“现在好不容易到了村庄,一定要让大夫看看!”

走了没多久,阿风就领我来到这个村子里最大的一栋屋子,带我走了进去。

“你进去吧,大夫等着呢!”阿风说完推开门,掀起那厚重的棉布门帘,示意我过去。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灼热的暖流,一下子就融化了我睫毛上刚刚结冻的冰雪。

这个屋子至少放了三个火盆,有宽大的桌椅和兽皮的地毯。

这对于一个村落来说,未免奢华了些。

“你来了!”我还没等看完,就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我这才发现那桌子后面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长发束起,头戴金冠,穿着一件枣红色的棉袍,上面绣着金色的花朵。

这个穿得花团锦簇的男人,正是那天我见到的那位大人。

不过此时他的旁边,还坐着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

“过来,坐下,让先生给你看看!”他的蓝眼睛里闪着流动的温暖的目光,使我无法抗拒,只好盘腿坐在兽毛的地毯上。

“小兄弟是唐人?”那个老人问道,并示意我把手放在桌子上帮我诊脉。

“是!”我垂下眼帘,却觉得脸上有一道灼人的目光,一抬眼,就看到一双蓝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在对着我笑,“你这样的人,能犯什么罪?”

我并不答话,那是我最不想回忆的痛苦,没有必要和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分享。

“陈西宁?”他说着又笑了一声,“你出生的时候是不是大唐大败回纥的时候?”

我的身子跟着一震,这个人似乎对大唐有着过分的热心。

“回大人,他体内还有寒气未去,稍现虚像,最好用上好的山参煎水喝几副再看看!”

“嗯,我知道了,回府里就煎给他喝!”

是在开玩笑吧,山参可是只有高句丽国才有的供品,他说起来就跟说山里的野草一样。

“现在能够对我说了吗?”

“什么?”我反问他,他连我的名字都知道,甚至连我出生的时间都能猜出来,我还要和他说什么。

“你为什么会变成囚犯?”

我望着这张坚毅而俊朗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听说靺鞨部落日益强大,还在安东以北建立了国家,自称为‘震’,你就是‘震’国的贵族吧!”

他的眉毛一挑,“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说完,对着那个老人使了个眼色。

我还没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个老人突然一把就伸手按住了我盘起的脚踝,拿起一根细针就刺了下去。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4

第 12 章

一股钻心的痛一下就从我的脚踝传到腰际,这下突袭让我一个激灵就翻到在地上。

屋子里火光摇曳,已经不复刚刚平和的气氛,那个男人站了起来,缓缓的走到我面前蹲下,“现在能说了吗?你犯了什么罪?”

豆大的汗珠已经从我的额上淌了下来,那个老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法,接着又是一阵疼痛传来,我的腿筋就要抽搐起来。

“是被人诬陷的,有人告发我爹结党营私,涉嫌谋逆~”

“所有有罪的人都说自己是被诬陷的!”他笑了一下又问道,“你爹是什么职位?”

“长安京兆府府尹!”

“寒门士大夫?”

“是!”我咬牙说道,疼痛已经折磨得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求快点结束这痛苦的对话。

“怪不得!”他慢条斯理的说,“如果是贵族士大夫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了吧!”

此刻我已经被痛得抵受不住,在地上打起滚来,桌子上的陶壶被我碰翻破碎,冷水浸湿了毛皮的地毯。

“长安那边有人很关心你的生死呢~”他说着伸手摸了摸我汗涔涔的额头,“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盯着我的扭曲的脸,蓝色的眼睛闪着冰冷的光,“是因为你怀着惊天的秘密,还是仅是因为你这张脸呢?”

长安有人要保护我回去?我听到这话心中一震,眼前现出一个女孩娇小的脸来,她的眼睛如流动的水银一般清澈,是莹儿吗?

“能告诉我是谁吗?”那个男人依旧慢条斯理的问。

“是,是我的未婚妻~”腿上又是一阵抽痛,那个老人似乎又往我的腿上扎了一根针,我开始在地上不住的扭曲起来。

破碎的瓷片扎到了我的肩膀里。

“你有未婚妻?”他似乎听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似乎心情大好,居高临下的望着我。

“是的,她现在应该有十四岁多了吧~”

“小心!”他见我被瓷片刺伤,急忙过来扶我,想把我从那布满尖利的地方挪走。

可是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刻,眼见他的蓝眼睛离我越来越近,他的发丝扫到了我的脸上,他的手臂托到了我的腋下。

我一把就抓住了他的头发,接着一个翻身把他压到在地上,用我的手肘压住他的脖子,手上一枚尖利的瓷片顶在了他的颈间。

那个大夫见状急忙要扑过来再给我几针,我抬起另一只能活动的腿,把他踹翻在地。

虽然腿依旧很痛,但是此时的我已经没有了刚才屈辱的感觉,我望着被我制住的男人道:“快点,放我回去!”

“能够杀死熊的人,果然是不能小觑的!”

“放我回长安!”我朝他歇斯底里的吼道。

“大雪封山,你想回去,除非等到春天!”

我知道他说的没有错,一种绝望的感觉油然而生,手上不由加劲,瓷片划破了他锦缎的衣领,在他瓷白色的脖子上留下一条血痕。

“那换我问你!”我喝道:“你是什么人?”

“‘震国’的贵族!”

这个答案我早就猜到。

“你叫什么名字?”

他完全不似我刚刚屈辱的感觉,在我的压制下居然露出从容的笑容,“我叫阿木图,汉姓为‘高’,你可以叫我高韶举!”

轩轩韶举,卓卓朗朗。

“你倒是会起名字!”

“过奖!”

“最后一个条件!”我的力气就要使尽了,手都有些颤抖,“不许再对我施刑!”

“那你要先把手放开!”

不用他说我也不行了,我手中的瓷片颓然的滑到了地上,人也软绵绵的瘫倒。

他揉了揉脖子,从我的身下爬了起来,接着小心的把我腿上的针拔掉,又帮我按摩起来。

我本来以为他会大发雷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为什么不杀我?我那样对你?”

“杀人很有趣吗?”他摸了摸颈间被我划出的血痕道,“征服一个人并不是夺去他的生命,而是能够让他心悦诚服的为你所用!”

我不敢相信这话竟出自他的口中,一个异邦的骄傲的贵族,不由瞪着眼睛望着他。

“不要那样看我!”他得意的笑了起来,“我不过是读过墨子的几本书而已!”

他说完,站了起来,走入内室拿出一套衣服给我,“你回去吧,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明天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然后他就又去叫醒被我踹晕的大夫去了,看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望着他被熊熊的火光染上了绯红的英俊的脸,他黑色的长发,皱起的双眉,突然间觉得神情恍惚。

这是一个梦吗?那血痕依旧在他颈间,我走起路来腿会酸胀的痛,这些都提醒我刚刚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的真实。

可是为什么转眼间,魔鬼变成了菩萨。


我走在回去的路上,漫天大雪飞扬,第一次觉得心中寒冷,那种由衷的害怕一个人,无法猜测一个人心机的寒冷。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4

第 13 章

第二天我们就离开了山脚下的村落,在冰天雪地中又走了十几天才到了一个繁华的都市。

我和阿风共乘一匹黑马,站在洌洌冷风中,阿风伸出马鞭,指着山下的一处都城道:“这就是我国的首都!”

白山黑水间,那城市规模宏大,灰色城墙全是用花岗岩砌成,约有十几米高,如一条巨龙匍匐在崇山峻岭中

而最令我吃惊的是俯瞰城墙里街坊井然,坊中设里,一条宽阔的大路横贯南北,俨然如长安的朱雀大街。

“这?这是你们都城?”

“不错!”那个叫阿木图的人不知何时竟纵马来到我们身边,“这就是震国的首都,俗称东京城,你也可以叫它忽汗城或火茸城!”

他说着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是不是看到它,想起旧时心事?”

“不一样!”我指着那城池道:“大唐的长安,比它大了五倍不止,在长安的西侧,有巨大的风车和水车,为整个城市提供动力!”我说着眼前竟有些模糊:“在灞桥旁边,有来自西域的胡姬,丝瑟声十里之外即可得闻……”

“哈哈哈!”他听着竟然笑了起来:“我还知道长安还有一条巨大的运河,每天有贵族的游船经过,天下的才子都聚集河边,吟诗作对!”

他说着又看了我一眼:“有什么用呢?你已经是丧家之犬,长安再大,却没有你容身之处!”

说完,他纵马带头跑下山去,一干人跟着他呼喊着冲下险峻的山峰。

望着他在白雪中招展的大红披风,心中恨意暗生!这个男人,有机会我一定要让他尝尝失败的滋味!

即便我是丧家之犬又如何?再落魄的人也有他的尊严,且不容人触碰。

城门洞开,一行人居然呼啸着穿过城门,直往宫城北面去了。

一路上畅通无阻,那站守城门两侧的士兵如同摆设,竟无一人阻拦这跋扈的一行人。

“你家大人,是个不小的官?”

“呵呵!”阿风脸上挂满了骄傲,“高姓是名门望族,当然与寻常百姓不同!”

“还有姓什么的势力较大?”

“‘大’、‘高’、‘乌’、‘杨’、‘李’,都是贵族姓氏,可在东京城呼风唤雨!”

“那阿风你姓什么?”

“我啊?”阿风挠了挠头发,“我没有姓,除了贵族,平民一般都是没有姓的!”

我没有继续再问下去,在大唐,没有姓氏,只有名字,如无父无母,而一般读书的孩子,都还要有个字的。

在一处大宅前,阿木图终于立马回首,朝身后的人笑道:“出门月余,终于到家了!”

这里的人似乎分外的爱吆喝,跟着耳边又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屋里马上有几个下人模样的人来给众人牵马,那个阿木图居然一点架子也没有,把缰绳一甩就冲向院里。

我跟着阿风翻身下马,那些下人竟不问我是干什么的,似乎出门一趟多个人回来实属寻常。

“你家大人新纳了小妾?”我调笑着问阿风。

“这话怎么说?”

“归心似箭,定有如花美眷在家中恭候吧?”

“哈哈哈!”阿风似乎听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情:“震国男子好战,丝毫不在乎儿女情长,大人是回来看他饲养的猎犬!”

“西宁,西宁,你过来!”突然阿木图不知从哪里风风火火的出来,已经又换了一件宝蓝色的短袄,依旧描金画凤的异常亮眼,衬得他英俊的五官越发的英挺。

“快向大人行礼!”阿风在后面提醒我。

我却扁了扁嘴没有动,我并不是他的家臣,也不是这个国家的人,我虽只是一介贫民,但是却还有着自己的姓氏,为何要向他行礼?

“你跟我过来!”他也不介意,一把拉着我的手往后院走去。

“你要干吗?”

“让你看看猎犬!”

他说着带着我穿过了几个院子,来到了一处篱笆墙边,里面正有几条巨大的狗在互相争食。

“你看这狗有什么不同?”

我第一次如此近的观察凶猛的猎犬,以前京兆府也养过几只,但是那都是南平和一众捕快的事,和我一点关系也不同。

原来猎犬,竟然是如此可怕的动物。有着凶猛的獠牙和强壮的四肢,似乎随时都能扑上去咬人一口。

“怎么只有一个狗在吃肉?别的狗虽口涎直流,为何不去争食?”

阿木图看了我一眼,那眼中似有深意:“因为那条狗是头狗!”

我点了点头,这个我还是知道的,据说动物一旦群居,也必然会如人类般有一个最强大的称王。

他指着那些等食的狗中的一条说道:“以前的头狗是这只!可是那条年轻的狗忍辱负重,终于在自己长到足够大的时候把它咬了下来!从此以后就只能那条年轻的头狗先吃第一口食物!”

与人的境遇又何等相似?

“只有学会逢迎,才能知道如何反击;只有先学会失去,才能有所收获!”

“你想说什么?”我望着阿木图没有一点异样的侧脸,分明话里有话!

“我的意思是说……”他说着转过那张五官分明的脸,蓝眼睛里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你如果想打败我,最好学会怎么取悦我,只有那样,你才有机可乘,不是吗?”

原来还是在惦记着我没有向他行礼!

“没有想到大人竟小气若此……”不就行个礼吗?我在长安,跪都不只几百次,刚刚要对他行大礼,他却一把拉住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真的有些生气了,玩弄人也要有个限度。

“以后你叫我韶举,我们以汉姓互称!”他说着伸出长指摸我的眼睛:“这里,太容易泄露你的心事!这不是一件好事情!”

他说完这句话,居然不再理我,一转身就往回走去。

宝蓝色的衣服映着白雪,像是一只待飞的青隼。

我望着他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真的如此锋芒毕露吗?

这个人的心机我永远也猜不透,他的话里总是留着另一半交给你去想。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4

第 14 章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一个高大的侍女从床上拖了起来,此时天刚蒙蒙亮,窗外还飘着星星雪花。

是不是这里地处北方,怎么人都长的这么魁梧?我用眼角瞥着那个侍女,竟与寻常男子一般高。

“小人叫乌珠娜,公子有什么事尽可吩咐我!”她说着帮我整理衣服,拿了一件全白的锦袍给我穿上,外面又套了一件雪貂皮的夹衣。

“谁让你给我穿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皱起眉,锦衣华服,向来不是我所好,因为那会使我看起来更像一个女子。

“大人吩咐的!”乌珠娜说着拿起一把伞为我撑上,“公子,我们走吧!”

“要去哪里?”外面的冷风顺着门缝就钻了进来,吹得我不由浑身颤抖,“大人在书房等你!”

高韶举吗?怎么他起得这么早?天色刚刚泛白,似乎这也并不是一个面客的好时辰。

“你来了?”我被带到他的书房的时候,他居然赤着脚穿着里衣端坐在一副棋盘前,“快陪我下一盘棋,我等得好苦!”

“大人你真是好兴致!”原来不过为了区区一盘棋局。

“这里都是粗人,没人与我对弈,真是急死我了!”说着摩拳擦掌,完全不似昨天心机莫测。

看着披头散发,衣着随便的他,活像一个玩物丧志的富家子弟,我竟然觉得自己是第一天见到这个人。

倒底他还有多少副面孔没有为我所见,以前曾听人说过,聪明到极点的人会一人千面,我现在终于见识到了。

我解下披风,盘膝坐在榻上,“你执黑执白?”

他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你穿这个衣服很好看!那我就执白吧!”

猜棋之后,白者先行,他的运气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好。

“我很喜欢大唐的文化!”他一边下棋一边与我说话,“就像这围棋,区区十九道纵横,三百六十一点,九星成列,就暗藏了天文与地理的知识!”

这些东西我小时候学习弈术时就听夫子讲过,想不到却令他倾心若此。

“围棋就像战争,所谓三尺之局,为战斗场,真是没错!”

“据说是战国时的纵横家发明的!”我跟着他落下一子,他棋术凌厉,似乎有些急于进取。

他玩味的看了我一眼,久久不再落子,“你想报仇?”

我的中指突然颤了一下。

“我可以帮你!”蓝色的眼睛里冷得不见一丝暖意,但是脸上却偏偏挂着笑容。

“我只要回到长安,并不需要别的什么人帮忙!”

“哈哈哈!”他似乎听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从榻上站了起来,拉过一件衣服随手披上,“西宁,你的先生没有教过你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吗?”

他说着又看了我一眼,“没有准备的战斗,不过是匹夫之勇!”

我的手心渐渐甚出汗意,凉凉的似乎冰到我的心里。我确实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只是想回到长安,一切都会有办法。

“你的敌人是谁?你知道吗?”他的话又一次刺痛了我,“你只知道要回到那个长安,那个遥远而雄伟的都城,可是陷害你的人是宫城之外的人还是那些达官贵人,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吧?”

“只要我回得去,想点办法就能打听到!”

“宫闱之间的事情一介平民又怎么能得知?”他说着端起一碗茶喝,“但是一个贵族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一个百姓就很容易了!或许你还没有找到线索,自己就会成为刀下之鬼!”

“那你说!”我盯着他略带嘲讽的脸,那目光倒像是在看一个无知的孩子,“你说我要准备什么?”

“一个杀手!”他说着走了过来,伸指又抚摸起我的眼睛,“首先要学会隐藏自己的杀意!”

“然后呢?”

“要有一把最好的剑,工欲擅其事,必先利其器!”

“这些就够了吗?”

“不,远远不够,还有慎密的心思和敢于杀人的决心!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看你能不能抓住眼前每一个时机!”

他说着望向窗外飘零的飞雪,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我望着他被晨光镀上一层光晕的背影道:“你能为我准备什么?”

“在我能力范围内的!”

这天下间,并没有什么付出是没有缘故的,我的心突然揪痛起来,“说吧,你想要什么?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你付出这么多,不会是没有所图吧?”

他看了我一眼,轻轻的笑了起来,“现在还没有想好,或许只是一个游戏吧!”

“游戏?”

“我只是想看看,如果在一个庞大的棋局中安插一个充满恨意的白子会产生多大的影响!是会全盘皆输呢还是出奇制胜?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看着他不带一丝玩笑的脸,我的心一下变得冰冷。


我的家破人亡,我的流离失所,我的满腔仇恨,在他的眼里居然只是一个游戏?

“不要像看仇人一般看着我!你的眼睛会泄露太多东西!”他说着回到榻上,坐在我对面,拈起一枚白子,继续刚刚没有下完的棋局。

“我想要什么,还没有想好,你先陪我下这盘棋吧!”

我拿起一枚黑子,落子纹秤,和他的白子厮杀起来。



窗外的落雪依然飘零,斗室内温暖如春,一场无声的战斗却正在我们之间进行。

这是我在离开长安以后,第一次忘记了复仇,高韶举,高韶举,我憎恨你自以为是的眉眼,狂妄自大的笑;憎恨你能看透一切的目光,憎恨你深不可测的心机。

黑子在棋盘上开始吞行占列,渐渐如一条黑色巨龙般露出尖利的磷爪。总有一天,我会驱使你的欲望,让你输得体无完肤。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5

第 15 章

第二天在兵器房里,高韶举笑眯眯的等着我,他今天穿了一件棕色绣红花的棉袍,带着棕色貂毛围领,长发高束,又变成了一个优雅的翩翩公子。

“第一个要给你的,是剑!”他说着伸手拿出一个棕色的长条盒子摆在我面前。

他炫耀般的朝我笑了一下,伸手打开一个簧扣,盒盖一下就弹了开来,里面居然有三个夹层,摆满各种剑器。

有三尺长剑,有泛青古剑,有卷起的软剑,更有小刀匕首,短剑花剑,一应俱全。

我钦佩的看着他,“不要告诉我你就是刺客的行家!”

“没有刺客能够向我一样明目张胆的活在阳光下,这点你大可放心!”他扬了扬眉,那张好看的脸上多了几许得意之色。

“接着给你的,是技艺!”

“技艺?”

他并不答话,拍了两下巴掌,不知从这狭小屋子的哪处阴影里,走出一个矮小而貌不惊人的中年人。

“阿三见过大人!”那人布衣打扮,似乎是个普通的家奴。

“这人是?”我好奇的问他。

“他是我手下最好的刺客,他叫阿三,你可以跟他学习如何一切有用的技巧!”

总算这次给我留了些颜面,没有直说杀人的技巧。

“阿三见过公子!”

“不必多礼!”我急忙扶他起来,却发现他的左手竟然只有三根手指,一张平庸的脸上全然不见任何的劣气。

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倒有些像是端茶倒水的杂役。

他看了我一眼,朝高韶举道:“回大人,阿三教不了公子!”

“为什么?”高韶举听了偏着头,目光在我脸上来回流连。

“公子相貌佼好,过于引人注目,又无法隐藏自己的气质,所谓未曾拔刀,先漏锋芒,这是杀手的大忌!”

“呵呵!”高韶举笑了一下,“你想到的我当然也想到了,可是他有事必须要做,你就教他一些一击致命的法子吧!”

“那么,公子,请问这些剑里你比较擅用哪一把呢?”

我只觉得这个阿三如一潭净水,偏偏又藏着深不可测的阴冷,心机似乎比这高韶举的喜怒无常更胜一筹。

“这把!”我挑了一把颇有汉魏遗风的古剑。

“请公子为阿三演习剑法!”

那古剑上带着篆字花纹和古朴的青铜锈斑,如骏马良驹,隐藏着奔腾万里的气势。

手握兵刃,不知为何我胸中居然升起了一股豪气,好久不用剑了。

在二人的注视中,我缓缓的一招一式的在斗室间舞了起来。

“秋月是那样的明亮,幽兰是那样的清香,雨后香茶是那样的清冽,这就是古剑上高洁的味道。

江河是那样的辽阔,高山是那样的险峻,长沙万里是那样的荒芜,这就是古剑上雄壮的味道。

战鼓是那样的急促,风卷残云是那样的狂乱,笙旗飘摇是那样的悲壮,这就是古剑上热烈的味道。”

美好的字眼如圆润的音节一般在我嘴里吐出来,我一招一式缓慢的舞着剑,渐渐招式如棉,剑气行云流水般挥洒出来。

在这醉人的意境中,我仿佛又回到京兆府那落花飘摇的院子里,依旧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而年少轻狂南平正站在我的身后,取笑我漏洞百出的剑招。

“好了,好了!”突然一个带着回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思,我拿着剑,一时立在这个青砖石室里无所适从。

高韶举正站在一边看着我,蓝眼睛里是少见的怜悯。

为什么那样看着我?为什么要打断我?连做个梦都不可以吗?

“行了,行了!”他说着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古剑放在一边,然后伸出一只温热的大掌,像是哄孩子一般擦着我的脸,“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么大的一个男人,哭起来多难看?”

我哭了?竟然哭了?一时间突然觉得满脸通红,连耳朵都烧了起来。

“你就是个孩子,偏偏学别人苦大仇深的,这样是很累的!”

我急忙推开他的手,问一边的阿三道:“怎么样?我适合什么样的剑?”

阿三想了一会儿,走到那个棕色的盒子前,挑了一把轻薄的黑色匕首给我,“公子适合这件兵刃!”

那把匕首看起来普普通通,而且看长度不过是女子贴身防身所用,根本不像是一个男子该用的。

我见了面色一沉,怎么他也嘲笑我?

“公子不要生气,刚刚阿三见公子舞剑,剑招花哨有余,力气不足,而且大开大阖间招式并没有舒展开来,这是用剑人的大忌!”

他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擅长这个。

“因此,公子适合短小轻薄的武器,并且要不引人注意,在近距离的搏击中,一击即中,攻人要害!”

我接过那把匕首,扬眉道:“你让我用偷袭这样下作的法子?”

阿三丑陋的脸抽笑了一下,似乎听到了很好玩的事情,“公子,这世界上,杀人始终是最下作的事,不论是暗杀,是偷袭,是决斗还是战争!无论是用最好的剑还是用自己的双手,取人性命,始终是最拙劣,最不齿的事!”

我听了居然一愣,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杀手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公子选择这条路,就要学会不择手段,阿三先告退了!”

说罢,他弓着背走了出去,我看到他的腰后,斜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上面有斑驳的褐色血痕,看起来分外的触目惊心。

“你的仆人,真是不同寻常!”我对高韶举笑了一下,把那把我不认可的兵刃塞到怀中。

高韶举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见到了好玩的事,“西宁,你笑起来很好看!所以不要总摆那张别人欠你钱一样的臭脸!”

“好啊,我可以每天对着你笑,可是请你也不要故作喜怒无常,一张脸千变万化,活像一个刁蛮的小姐!”

说完,我转身走出石室。

高韶举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吧?这是我见到他以来第一次斗嘴赢了,心情不由大好!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5

第 16 章

日子过得飞快,当一个人确定目标之时,他的身边就没有所谓的时间与空间,生活中只剩下心中希翼。

阿三确实是个尽职尽责的老师,他命我每天不停的举石滚,锻炼腕力。偶尔也会带我去捉鱼,把河面上的坚冰凿破,用一根竹枪扎冰下游曳的鱼。

每天只是跟着他重复着枯燥无味的事情,半年过去了,那把黑色的没有光泽的匕首,依旧在我的怀中,没有用过一次。

而晚上等高韶举回来后,就会叫我去他的房间,和我探讨一些他喜欢的文化。

渐渐的我知道,他最崇拜的是诸葛孔明,每当他提起孔明,蓝眼睛里就会流露出兴奋的光芒。

“诸葛亮不过一介布衣,躬身原野!”我一边弹着古琴,一边与他唱反调,“如果他没有那两个姐姐,如果他不是娶了黄舜英,就不会有著名的卧龙先生了!”

他却不生气,在一边听我弹琴一边喝酒,“可是我想一个男人,能在瞬间判断利弊,抓住这种别人没有发现的机会并脱颖而出,也是一种本事!”

一句话说得我哑口无言,他的想法总是与我不同。

就像我喜欢的是最求自我的阮籍,他喜欢的是事事进取的孔明一样。

我们的距离,比阮籍与孔明的差距更加的遥远。

在这北国的春天即将来临之时,我却觉得非常的孤单,原来在这里也并没有可以值得我交心的朋友。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何不怀忧,令我白头?胡地多飒风,树木何修修?聚散安可期,良辰不长留。肠中车轮转,当走还须留!”

“公子想家了?”阿三不知从何时起站在我身边。

“阿三!”我急忙站起来,搬来一张椅子,“快点坐!”

“公子不要对我这样客气!”

“尊师重道本是应该!”我说着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他旁边。

“公子是长安人?”阿三的眼睛跳跃着与平时的冷静截然相反的光。

“是!”我低下头,“更确切的说,是从长安的小门出来,被赶走的人!”

月色令阿三褪去阴气,他望着自己只剩下三根手指的左手道:“我也是长安人,一样被长安唾弃,不同的是,我的两根手指永远的留在了长安!”

第一次听到阿三说自己过去的事,我充满好奇却不敢提问。

“以前年少轻狂,听说长安多刀客,只要别人给了银子就能替人消灾!”他说着笑了一下,“多好的神话!我十七岁时就去了长安,因为下手狠辣,渐渐在刀客里创出一派名头!”

他说着望了我一眼,“当时死在我刀下的并不乏你这样身配古剑,姿态倨傲的少年!”

“可是他们的剑再好,也敌不过你这生了锈的菜刀!”

阿三听我捧他,憨厚的笑了起来,“那个时候是很风光啊,还有达官贵人要让我去做家臣,不过是为了方便他们铲除异己!”

他说着叹了口气,“可是自从我遇到了一个使左手刀的人,我的神话也就结束了!”

“他砍了你两根手指?”

“是!”阿三望着残缺的左手,“不失去这两根手指,我的命就没了!”

我望着他丑陋而悲哀的脸,“那你还想回到长安吗?”

阿三笑了一下,“不,一点也不想!或许这样的生活更适合我,长安,是个会让人迷失的地方!”

“因为那里有太多欲望?”我苦笑一下,“可是偏偏我却不得不回去,如果我在这里多待一天,我的母亲和妹妹就要在教坊里多受一天的苦!”

阿三看了我一眼,“公子,明天早点起床!”

“要去捉鱼吗?”

“不,我要教你一击致命的法子!”阿三说完,走出房间。

太好了,他终于肯教我了,我拿出那柄带走我体温的匕首,摸了又摸,它的锋利的乌刃不带有一丝的光泽,但是我却从中看到了希望。

“乌珠娜,乌珠娜!”我急忙跑出房门,“你家大人呢?我要找他饮酒!”

实在是找不到人分享喜悦了,只好找那个面目无常的高韶举。

“公子,大人这几天没有在府里,怎么您没有注意吗?”

“他为什么不在?”

“皇上召见所有的将军去皇宫了,据说黑水部又发生了叛乱!”

我听了一愣,那个高韶举,天天穿得花里胡哨,时而支持墨子的非攻思想,时而羡慕诸葛亮的用兵如神的高韶举,居然是个将军吗?

“高,不,阿木图,他是将军啊?”

“在我国,高家历代掌管兵权!”

“哈哈哈!”我突然大笑起来,原来他竟是个将军,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武将。

他们不都该马前悬人头,马后载妇女;不都该杀人如麻,一呼百应吗?

可是我所认识的高韶举,时而单纯,时而骄傲,时而冷酷,时而多愁善感,根本没有一个将军所具有的特质。

“公子怎么这样笑?”乌珠娜似乎不高兴,“我家大人可是皇上亲自封的‘伏龙将军’呢!”

我听了这名头,更加笑得背过气去了,乌珠娜,你不要以为这是皇上给他取的,这一听就是他自己要求的。

伏龙?伏龙?他可真是诸葛孔明的忠实追随者啊!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5

第 17 章

第二天我就兴奋的跟着阿三去学武艺了,完全把高韶举的事情忘到脑后。

十几天过去,阿三不但教我七种拿捏匕首的方法,更传授了他不是很擅长的几招剑招给我。

府中的一切都风平浪静,但是从下人的口中却总是听到黑水靺鞨这几个字眼。

“黑水部很厉害是吗?”

“是这里的一大隐患,他们居住在更北的地方,从此地还为高句丽所有的时候就经常在边境制造骚乱!”

“兵力很强?”我问阿三。

“因为文化落后一些,很野蛮!”阿三擦着那把菜刀。

我不由为高韶举担心起来,他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心机深一点的公子哥儿,估计年纪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做为将军早晚是要出征的吧?他怎么能应对那么凶恶的民族?

“你家的大人,他不要紧吧!”我长叹了一口气,“从来没有见过不杀人的将军,他能带兵打仗吗?”

阿三看着站在庭院中的我,愣了一下,“你说大人他不杀人?”

“是啊,从我遇到他,就未见他杀过一个人!”

阿三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真是有趣,大人他怎么能不杀人?现在死在他手下的不知有多少人了,只是当着你的面不杀而已!”

这才轮到我愣住了,这是为什么?他为什么总是在我面前展现他温文尔雅的一面?

“大人他是个很聪明的人!”阿三说着站起来,拿着那把菜刀朝空中挥了几下,“他想让别人认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就会以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他不愿你认为他嗜血如命吧!”

嗜血如命?我望着那把菜刀上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

是的,是的,又有哪个军人不嗜血,那飞溅的血液,不正是他们功勋的证明吗?

我怎么忘了!

一个多月都没有见到高韶举,我的心却难过起来,不只是因为他欺骗我,这本来也不是什么欺骗。而是觉得我唯一可以依赖的可以和他喝酒弹琴的朋友,却始终对我有所保留。

可是阿风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我知道他是高韶举的贴身侍卫,不知他为什么竟然有闲心跑到我的房里来。

“阿风?”我见他进来,高兴的招呼他,“快来,我刚刚学了几招,我们比划比划!”

阿风看着我的眼中透漏着恨意,他一个巴掌就朝我拍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我急忙扭了一下身子闪了过去,怒道:“阿风,干什么?”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阿风一击不中,握紧了拳头骂道,“令我不能和大人出征,都是因为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唐人!”

“你以为你长得漂亮一些,你以为你会弹琴会下棋有什么了不起吗?我从小就跟着大人,从来没有和他分开过,这才他却让我送你回去!”

阿风语无伦次的说了一堆,满脸憎恨的看了我一眼,就夺门而出。

这,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叫送我回去?

就在这时,乌珠娜敲门进来了,“公子,大人回来了,想找你饮酒,我们过去吧!”

乌珠娜给我梳头的时候,我才又仔细的看了一下我的脸,这张过分好看的脸,真的如父亲所想,终于为我招来了事端了吗?

此时我才明白一年前平安公主看着我时欲说还休的忧虑。

高韶举正在房里等我,月余不见,他的五官似乎更深刻了一些,眼睛里也多了冷峻。

他本来就该是个将军,那样的气势,那样的心机,那样的青筋暴流的手,多么显而易见,只是我太过单纯,不曾发觉。

“来,喝酒!”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慢点喝,今天是最后一次与你喝酒,不求速醉!”他眼中似乎带着一丝难过。

“你要送我回去?”

“不错!”

“为什么?”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是想回去,可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西宁!”他抬眼望着我,“你坐下来听我说!”

我在那宁静的蓝色目光中,只得缓缓坐下。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很有趣!”他说着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你就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小兽,只想着报仇,却根本没有锋利的爪牙!于是我就想看看长了爪牙的你会是什么样子!”

他说完一饮而尽,“可是我忘记了人是有感情的,而我偏偏也是个人!在这朝夕相处中,竟然不希望你再回到那个明争暗斗的长安!我真的是个很自私的人!”

我愣住了,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你说过‘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他说着从怀中掏了个信封给我,“这是你的新身份,阿风会送你回长安,没有人会发觉!我的自私,也到此为止了!”

“高韶举!”我一把抓起他的衣领,“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你明天就出征了对吗?因为不愿意我拖你后腿才把我送走不是吗?”

他笑着看我,“不要听阿风说谎!”

“说谎的是你!”我的眼前不由模糊起来,“你一说谎就会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怕你死了就再也保护不了我,想趁着自己还有权势,秘密把我送回长安!”

“西宁!”他伸手摸我的头发,“你有的时候太过聪明!”

“韶举!”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他,“我会走,我和你一起上战场!”

“那是很可怕的!”

“不,你听我说!”我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留了下来,“你们都以保护我为名,替我做决定,你也是,南平也是,以为自己死了,我就能活得痛快!可是你们为什么从来不问一问,我的意愿?为什么不尊重我自己的选择!”

“西宁!”高韶举脸上浮现出爽朗的笑容,端起一杯酒,“明天启程,你是我座下谋士!”

“好,一言为定!”我仰头干了那杯酒,虽然知道,此去少则数月,多则半年,会耽误我回去的时间。

不,也有可能我再也不会有机会回到长安,就此客死异乡。

可是我的胸口,却燃起万丈豪气,男儿志四方,何不醉沙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我就跟着高韶举一行人出了城门,城门外黑压压的一片,全是身着精甲的战士,有三万之众。

在浩浩荡荡的行军中,我看到阿风身着盔甲,骑在马上远远的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5

第 18 章

声势庞大的队伍走了十几天方到达边境。

这里多山,所谓的边境不过是一片黑压压的密林,长草丛生,不见天日,在这样的环境下打仗,比平原上不知难了多少倍。

边城几丈高的城门缓缓打开,触目惊心的是一片狼藉,老弱妇孺,哭嚎悲痛之声遥遥可闻。

猎猎朔风中,正站着一个身披黑甲的大汉,他虬髯圆目,头发蓬乱,满是横肉的脸上血痕密布,手里捧着一个木制的匣子,宛如佛卷上绘制的罗刹。

“属下德古汉在此恭迎高将军!”那个大汉双手捧着木匣,腿一屈跪在地上,激起尘土飞扬。

“杨将军呢?他不是两个月前带兵来此的吗?”高韶举身着黑色战甲,立马回问。

“杨将军,与属下一起在此,恭迎高将军!”他说着将手中的木匣举过头顶。

棕色的木匣,边缘隐隐渗透出褐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死亡的气息。

好像装着一个人的首级!

我想到这里,心居然“突”的一跳,探询的看了看身边的阿风。

阿风并不说话,圆睁的双眼中却泛起泪光,夹着如火焰般燃烧的仇恨。

我看到他的表情,已了然于胸,曾几何时,在另一个人的脸上,我也看到过一样的神情,那人与我血脉相连,那人与我气恺同敌,

却又与我天人永隔!

“进城!”高韶举却不理那跪下的大汉,手一挥,一马当先进入城中。

而那名名唤德古汉的壮汉,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手捧木匣,也上马跟在后面。

高韶举的身影渐渐遥远,颠簸的马背上,让人看着模糊不清,有些哀伤又有些无奈。

也许会有人说他冷血,也许会有人说他无情。

可是只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我们去悲痛。

所以不到一个时辰,三万大军就匆匆驻扎边城,守城驻军在整齐有序的发放赈粮。

而杳杳篝火中,高韶举则早已坐议大厅,正在听取军佐汇报战况,前方的探子也带回了敌人的消息。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因为我是外族,终究要避嫌,不能参与议事,只能看到这个不大的边城中,仅剩下残破的繁荣。

夜色清冷中,有数不清的灾民在排队等着那有限的军粮,还有哪家衣衫褴褛的妇人正坐在门槛上,抱着已经无声哭啼的孩子,目光呆滞。

街角的阴暗处,有死去的人的尸体,或许是家中已经无人,或许是死亡在这里已司空见惯,并没有被埋葬,孤零零的趴在地上,透出腐败的气息。

我郁郁寡欢的踏上城楼,青石垒成的高高的城墙前一片混乱,是阿风带着几十个人正在做防守的准备。

“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阿风浑身砂土,狼狈不堪。

“我想上去看看!毕竟你还欠我一个人情!”我朝他笑了笑,情势恶劣下,所谓强颜欢笑,就是如此!

摇曳的火光中,阿风看我的眼神中竟多了些怜悯,分外奇怪。

“你去吧,小心脚下!”他说完又去指挥士兵驻守纺线。

城上风声洌洌,虽然已经是五月的天气,夜晚依旧寒气袭人,巡逻的士兵紧张的奔走,小心而警惕。

大战将至,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状态。

眼前是一座巍峨的大山,夜晚看来似是巨人的剪影,让人感到胸口压迫,几乎无法呼吸。

这边城前,竟是一座山吗?

如果敌人没有防备,尚须谨慎出兵,眼前正是最容易令战争胶结的地形。这道昔日被震国认为是天然屏障的大山,终于在此时成为了这场战争取胜的最大绊脚石。

如何善加利用这无法改变的地势,方是战争的关键。

冷风吹过我发热的头脑,竟让我感到一阵恶心。

那风里,竟夹杂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酸臭而腐败,让人作呕。

“公子,公子?”我正在忍着吐,一直不见踪影的阿三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身边。

“这?这是什么味道?如此难闻?”

阿三听了,丑脸上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那,正是公子你渴望的味道啊?”

我什么时候渴望这样令人作呕的味道了?

阿三看我迷茫,乐得更加开心,“你不是希望杀人吗?边城之下就是战场,残肢断臂,无法成形的尸体,都就地掩埋了,日子一久自然就会腐败霉烂。你说,这不就是你渴望的死亡的味道吗?”

我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肠胃翻滚,扶住城墙大吐起来。

以前在长安时,常常听到边疆战事,精彩绝伦,如说书人口中的传奇。那些神勇武将,何等威风?用兵如神,摧枯拉朽,宛如一场风花雪月的诗篇。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战争是这样的残酷?

为什么没有人提过,那些战死沙场,肢残臂断的冤魂,他们姓甚名谁?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到今日,方使得明白。

阿三看我狼狈不堪,笑得开心无比,指着我道:“我以前曾经说过,杀人是这世上最下作的事,不论冠冕堂皇的战争还是令人不齿的暗杀,你今日终于懂了吧?”

我点点头,继续吐光胃里的残余。

果然只有亲历死亡的人,才能真正了解死亡。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6

第 19 章

整整三天我都没有见到高韶举,他离我那么近又是那么远,有时会看到他带着大队人马匆匆而过,卷起烟尘一片,却从不曾停留。

我每天如常跟着阿三练武,有时会与那些士兵说一些战争的事情。可惜他们多半不懂唐文,交流常常不欢而散。

这样的状况与我开始想到的完全不同,在这一片狼藉的边城,在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家园要奉献生命时,在这箭在弩上,一触即发的紧张时刻,我才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孤独。

我的家?在哪里?即使我想抛头颅,撒热血,那遥远的长安,也不需要一个罪人的忠诚。

然而就在我以为再也见不到高韶举的时候,他瞪着血红的眼睛,面容憔悴的跑来找我。

“西宁,弹琴给我听!”他一走进小小的民居,阿三就转身要出去。

“不要走,阿三,一起听!”

我急忙从床榻上坐起来,他糊涂了吗?我就算再风雅,也不至于出征也带着古琴啊!

“不要紧!”他摆摆手,颓然的靠在椅子上,“唱首歌也可以,我好想静一静!”

他双目紧闭,神情凝重,脸上长满了胡须,自我认识他以来,从未见他如此狼狈。

“杨兄,是在我们到达的三天前殉国的!”他兀自嘟囔着,好像在说话给自己听,“就连道别都没有,他带兵追敌,深入森林,只不过一天一夜,就被人砍下了头颅!我们是一个部族的,从小一起长大,还曾经为了一匹小马而反目!”

他说完双手捂着脸,拼命的压抑着声音,“如果,如果那个时候我不那么顽劣任性就好了,不那么处处与他作对就好了!为什么?只有当人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不能复生时,我们才会明白何谓悔恨?何谓珍惜?”

我没有说话,默默的拿出粗陶的杯子,用筷子击节,轻声唱了起来:“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轻缓而哀伤的歌曲缓缓在夜空中回荡,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抚一个人的悲痛,只能唱这样的丧歌来祭奠死去的人们,和活着的人无依而悲伤的灵魂。

或许也是为了韶举,或许也是为了南平,或许也是为了我的父亲,和远在长安,不知生死的家人。

当《梁甫吟》唱完时,高韶举已经不见踪影。

阿三正在灯下磨刀,一切与刚才并无不同,就像他的夜访,只是一场一触即散的梦境。

“大人说了,明日午时,交战于城门外,请公子小心!”

果然,大战将至吗?

窗外夜色沉重,没有半分月亮的光辉,好像不忍看到这人间的惨剧。

整整一夜,耳边都是嘈杂的声音,周围的人马好像都在为了战争在做最后的准备。而天还没有亮,阿三就去军备处为我领了一套盔甲回来,仔细的替我穿戴。

“大人让你陪他到城门上督战,要小心流箭!”

“阿三,你不去吗?不去保护我了吗?”自645由8自48f3在

阿三的丑脸抽动一下,低沉的笑了两声,“没有一个杀手可以正大光明的活在阳光下,即使是战争,也不例外!就像伤人的利器,总是要放到鞘里,才能在关键时刻,攻其不备,你明白吗?”

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像个孩子,只好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高韶举的亲信过来接我,我刚刚走出民居,身后就传来阿三调侃的声音,“这次,可千万别再吐了啊!”

不过这次,我没有吐。

因为烈日下,笙旗飘摇,战鼓急促,黑水部的兵士已经列队整形,蓄势待发。双方的将领已在马上叫阵,一时间,小小的平原上竟聚集了几万人,蕴满了死亡的前奏。

这时我才发现那个黑水部的后方,竟有一队身着重甲的骑兵,正在集结成队,大概有千人之众。

我见了心脏竟然有一瞬间无法跳动,这不是重甲兵?战场上攻势最强的队伍,曾在南北朝时被广泛应用,后来因为一些弊端,渐渐不被采用,怎么这里还有人用重甲兵作战?

“韶举!韶举!”我急忙想要叫与我隔了十几人的高韶举,要他想办法应对,却听一阵杀声震天。

前几日所见的那名大汉,已经身着精甲,带着一队骑兵,当先冲了上去,身后是人数众多的步兵。

而远远的,黑水部的步兵慢慢散开,一队如乌云般的重甲兵,率先冲出队伍,横排成列,像是一面活动的铜墙铁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面压来。

那黑色的盔甲,带着利刺的战马,像是从地狱中跳出的魔鬼,所到之处,血肉之躯顿时化做断肢残臂,身首异处,血花飞溅到半空。

一股血腥的味道一下就在骄阳下散开,弥漫在风里。

接着好像高韶举又下令变了几个阵形,在重甲兵完成第一次冲锋时,趁机派出第二队轻骑兵,与对方垫后的步兵打成一团。

好像只是一瞬间,满耳全是厮杀的声音,城楼上一排排的弓箭手,射出如飞蝗般密集的羽箭。

刚刚还是安宁祥和的平原,转眼间就成为了修罗场,厮杀声,哀号声响成一片。

我浑浑噩噩的站在艳阳下,一直到鸣金收兵,才跟着一众人走下城楼。

“又被他们逃了!后面是参天密林,不能妄加举动,如果总是重复这样的战斗,战争不知还要僵持多久!”高韶举眼里全是愤怒,“你认为怎么样,西宁?”

“兵贵神速,拖延久的战争,即使胜利了也会对国家造成重创!”

“这我当然明白,可是他们一处于劣势,立刻整齐有序的撤退,这又该如何?”

我想了一会儿,“那个重甲兵,不是已经很少有人使用了吗?用轻骑兵即可将其击退,破坏了冲锋队形,也会使对方处于劣势!”

高韶举看了我一眼,目光忧虑,“轻骑兵?要有多少匹马啊?”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难道?马匹不够?”

“我们这样的山林之地,并不利于饲养战马,现在的马都是从大食和突厥那边买过来的,所以并不能过于浪费!”
他说罢长叹一声,又负手走出房间,背影寥落而孤单。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6

第 20 章

大军在边城驻扎了月余,其间又打了几次小仗,每次都是胜利即将在望时,黑水部都以非常整齐划一的败退之势躲入树海当中。

那天然的层层密林,比他们为数不多的重甲兵,发挥着更大的作用。

而边城周围的村落,在这样的战祸下,也迅速衰落下去,几十里内,并无人烟。

渐渐的,城中的哀号之声又不绝于耳,渐渐的,士兵吃的粮食中开始掺进了野草,而路上的行人,更加的稀少。

死亡,以另一种悲惨的形势席卷这座城池。

直到秋风乍起之时,第三批军粮终于运到了。

军粮运到的同时,高韶举非常兴奋的跑过来找我,“西宁,兵行险招,你认为如何?”

我当时还在与阿三练武,被他问的一愣,“胜机险中求,这本是兵家常识!”

“果然,果然!”他兴奋得摩拳擦掌,“只有你能理解我!”

“你想干吗?”

他兴奋的拿起一枝木棍,在地上的砂土上画出一个代表城池的方形,“在城门前一里处,我已布置好人连夜设置绊马索和陷马坑,突击的时候采用步兵当先,诱使重甲骑兵能够靠近此地。”

“城门前一里处,已是非常危险的距离,难道?”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要诈败?”

“正是如此!”他兴奋的点了点头,“当我们不能深入密林,便要想办法诱使敌人进入圈套,而且你说得对,如果能够重挫敌人的重甲兵,无依是削弱了他们的精锐部队,剩下的步兵便不足为惧!”

“可是,诈败的分寸很难掌握,如果被敌人攻破城门,就是真的输了!”

“城门上我会布置弓箭手,使用射程最远,威力最大的伏远弩,大概能够伤敌于300步外!应该能够拖延时间,得到反击的机会!”

他说到这里,兴奋得搓手,转身风风火火的要走,“明天,一起去观战吧!这次一定要全歼黑水部,战争不能继续拖延下去!”

北地多朔风,胡天八月既飞雪!

刚刚入秋,天气就已经迅速寒冷下去,连天空的明月,都似乎被寒气剥夺了脉脉的温情。

我知道,高韶举这次,确实只能这么打,冬天一到,损失将更为惨烈。满天飞雪之时,我们又会多了一个叫做寒冬的敌人!

第二天中午的战争,果然按高韶举所料,非常顺利的进行着。

当那千人之众的黑云般的重甲兵,如巍峨的山一般倾倒在城门前,骑兵发出被马蹄践踏的死亡之声时,震国的士卒莫不欢呼雷动,士气立刻大涨。

而当城楼上那飞蝗般密集凌厉的羽箭呼啸着风声,射穿敌兵一个个血肉之躯时,对方的阵脚已经开始乱了。

这一乱,自是犯了兵家大忌,敌兵开始如仓惶的蜂群,没有秩序的逃命撤退,主将在混乱间被挑翻落马!所谓兵败如山倒,一泄千里之势已在瞬息间成就。

“追!”高韶举站在城楼上对传令官下了第五道命令。

早已埋伏好的两队骑兵,立刻如神兵天降般,从平原上一哄而起,手持弯弓和陌刀,追击散乱的敌军深入山林深处。

“西宁,我们一起出城!”

见胜势已定,高韶举满面红光的走下城楼,匆匆跨上战马。

“去哪里?”我急忙也跟上他,随手抓了匹马翻身跃上。

“这几次我都发现一件蹊跷的事情,每次黑水部整齐的撤退时,都避开东南方向,而故意逃往西北方!”

“或许是布置好了陷阱,或许是地形比较有利!”我们带着一队精锐的骑兵,已经浩浩荡荡的走出城门,踏着满地的残尸,走在荒芜的平原上。

此时日已西杳,连天空都变成了血色。

高韶举得意的看了我一眼,“黑水部是游牧部落,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保证供给和粮草的营地,就在东南方?”

我没有说话,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他果然心机过人。

当夜色深沉时,高韶举和我带着一干人马等在密林之外。秋月朗朗,秋风萧萧,不知过了多久,派出去的探子方始返回。

那个士兵在马前单膝跪地,语气中有按捺不住的激动,“回禀将军,那密林深处,果然有敌人的营帐,还有伤兵和一部分妇孺!”

“哈哈哈!”他得意的笑了起来,立马喊道,“果然不出所料,趁他们还来得及转移,立刻给我杀个片甲不留!”

月色照着他多日未眠,充血发红的双眼,宛如嗜血的鬼怪。

“不行!”我急忙一把拉住他坐骑的缰绳,“哀兵必胜,如果你今晚这样做,必将使敌人陷入死路,到时候失去亲人和家园的士兵,会被激发出可怕的战斗力!”

“放开我,西宁,你不懂,如果不这样做,他们会在短期内卷土重来!”他一挥手打开我,似乎非常愤怒。

“韶举,信我一次,而且那些没有战斗力的人,也太过可怜!”

他听了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蓝眼睛里似乎不带任何的感情,但是紧接着,他又笑了起来,笑声很爽朗,“就听你的,我们今晚先回去再说!”

我在月光下望着他掉转马头,往边城的方向返回,黑色的精铠反射着冷冷的月光,刚刚那如嗜血人魔般的表情已不复存在。

他又是那个让我捉摸不透,无法了解,迷雾一般难以驾驭的高韶举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6

第 21 章

当晚,追击的突击队带来了好消息,在森林中歼灭了几千敌兵,死气沉沉的边城,终于又复活了。

在议事厅中,已经开始了庆功的宴会。

我却跟着阿三回到了那个简陋的民居,他从不饮酒,有着惊人的克制力。

“这次,该结束了吧!”战争取得了胜利,我也是心花怒放,拿起杯子开始自斟自酌起来。

月亮如银盘般滑过翼宿,天空中开始起风了,吹散了缕缕细云,露出璀璨的银河。

我终于能够回到长安了,虽然战争结束得比我想象中要慢许多,可是只要能够回去,不论早晚,都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

阿三坐在屋子的角落里,双手抱膝,似乎分毫不受周围欢快氛围的影响,脸色阴沉的看着天色。

“阿三,阿三,你不高兴吗?不是震国打了胜仗?”

“我在看天啊!”阿三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月过翼宿,你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应该是起风的天气吧!”他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今晚的阿三,似乎非常奇怪。

“起风的日子!”他长叹一声,“也是放火最好的天气,今晚,又有人要在火焰中哀叫了吧!”

我的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他的话里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我急忙放下酒杯,抓起他的衣领,焦急的问,“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有人在火里哀嚎?”

阿三瞥了我一眼,“听说今晚你阻止大人攻打敌军的营地?”

“是,因为探子说那营地中有老弱妇孺,还有伤兵残将!”

阿三伸手拨开我的手,“你真的是太天真了,你以为自己真的能够影响大人,影响整个战局吗?我早就看到阿风带着一干人马,在夜色刚刚降临时出城,那些你所谓的弱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早已变成了一具具焦尸!”

不,不会的!

高韶举,他怎么会骗我?他的笑容总是那样的爽朗,他从不在我面前杀人,即使是做为将军也从来没有过!

那晚他在狭窄民居里悲痛欲绝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那样的他,怎么会骗我?

我急忙趔趔趄趄的跑出民居,在黑夜的风里,往城楼的方向狂奔。

守城的士兵伸手拦住了我,没有高韶举,没有阿风,我这个连职位和官衔都没有的异族,根本没有资格踏上城楼。

我拼命与他们交涉,可是却无法沟通,我只想看一眼,看看那森林的深处,是不是像阿三所说,燃起了无情的火焰。

风还在无情的刮着,越来越大,在摇曳的火光中,坚固的城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一队人马飞快的跑了进来。

当先的一人,身材高达魁梧,正是高韶举的贴身侍卫阿风。

“阿风,阿风!”我见了急忙迎上去,“你去干什么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阿风的脸抽动了一下,上面有点点褐色的干枯的血迹,却不回答我。

可是看到他们的样子,我已经隐约的明白阿三所言非虚,颤声问:“是不是?你们,去杀人去了?是不是啊?”

“军令不可违!”阿风说完,就策马扬鞭,往城里赶去,大概去报告喜讯。

只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风里,风声缠绕我的耳际,带来远方哭泣的声音。

当我失魂落魄的回到民居时,阿三已经不在了,昏黄的烛光下,只有高韶举一个人,正举杯自酌,在等待我的归来。

“西宁,你可回来了,我好想与你喝一杯!”他看到我开心的迎了出来。

我从来没有这样憎恨过一个人,他刚刚杀过人,却又能如此若无其事的笑,那样的蓝色眼睛里,到底闪着怎样妖异的光?

我第一次用上一年来辛勤苦练的成果,伸手重重一拳击在他的脸颊上。

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会攻击他,居然被打得一个趔趄坐在地上,莫名其妙的看着我。

“为什么?”我疯狂的叫道,“为什么要杀那些人?不是明明可以放过他们的吗?”

“呵呵!”他捂着脸站起来,笑着看我,“你真的好天真,你认为一个将军已经发现了敌人的营地而会不去进攻吗?心慈手软的人,不适合战场!”

“可是,你已经胜利了,非要杀死那些老弱妇孺才行吗?”

“西宁,我是一个将军,做为军人,对待敌人就是要斩草除根,不能给他们留下任何喘息的余地!而且,我也是一个朝臣,做为一名官僚,就不能给同僚留下任何可以攻击我的话柄,你明白吗?”

我听到这里,竟觉得他如此陌生,他在我眼里,只是那个喜欢文学和古韵的高韶举,但却忘记,他还是一个将军,还是一个权倾朝野的大臣!

高韶举伸手抹了抹嘴角,朝我扬眉一笑,走出小小院落,“你要记住,没有一个政客是干净的,只是有些人比较爱惜羽毛,所以不要在他们身上寄托仁慈的希望!”

我愣愣的不知在庭院里站了多久,阿风出现在我的身后。

“那天,其实是大人命令我去找你的,说只有那样做,你才能心甘情愿的跟他出征,才能心无旁骛!”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回头问他,“是他让你说的?”

“是!”阿风接着说,“大人还让我告诉你,他根本就没有为你做任何假的身份,那个信封里,其实空无一物!”

空无一物?这话真的很对,现在的我,真的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甚至是希望!甚至是一直支撑我的仇恨!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6

第 22 章

我不知道是怎样跟随大军回到的东京城,好像眼前的景物都是摇摆不定的模糊。只有一个人的身影清晰无比,那就是高韶举。

只要他走到哪里,我的目光就追随到哪里,那把黑色的薄薄的匕首,始终贴着我的心脏,倾听着我平静的愤怒,在夜风里会发出激动的轻颤。

我想,它一定是想饮血了。

只要一个机会,就能下手!

过去我的仇恨如怒火般燃烧,但是我却始终不知仇人是谁,所以那巍峨的长安,成为了我为之倾心和为之憎恶的对象。

而今天,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让我恨得淋漓尽致,恨得清晰无比的目标了。

“西宁,不要想杀我!”回到东京城时,北国已经飘起了大雪,这里的夏日短得可怜,一晃即逝,如早夭的孩子,来不及领略人间的芳菲。

高韶举又穿得花团锦簇,歪在暖炉前对我说话。

“当你毁了我的一切,我自然也要让你付出代价!”我并不掩藏我的杀意,实际上像我这样的人,也无法掩藏什么。

“为什么这样恨我?是因为我骗了你?”

“不,是因为你不让我回长安,却给予我希望!”这确实是最让我痛恨的一点,如果我说我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那就只有复仇!失去仇恨的人生,于我来说等同死亡。

高韶举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样子很乖张!经此一役,他终于不用在我面前继续掩藏些什么了,我们都在对方眼前充分的展示着赤裸裸的自我。

我的恨意,他的残忍!

他笑得越来越开心,后来简直要背过气去,伸手指着我道:“我不让你回去,是在保护你啊!你以为那个要暗中遣送你回长安的人,真的会是你那没有半分势力的未婚妻吗?你以为,你的父亲,真的是被冤枉的吗?”

我不理他,继续拿着古籍低头看书,知道他在激我发怒。

高韶举开心的从榻上走下来,一把拉住我的衣领,“你不要装傻,我说过,没有一个政客是干净的,同样,你的父亲也不例外!所以别认为你们真的如此无辜,是被陷害的,只要你踏进长安的城门,就会有人要你的命!”

距离很近,近到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能够看到他青筋暴流的额头。

于是那把黑色的匕首,像是有生命一般,操纵着我的手,瞬间刺了出去。

演练了几万次的姿势,熟练而迅捷,并没有人可以逃过这死亡的乌光。

接着眼前好像开出了红色的花,像是夏日里疯长的花草,肆虐的占据了一切明亮的风景。

温热的血顺着我的手腕流了下来,我的手在颤抖,第一次偷袭成功,恐惧与惊惧控制了我的身体。

但是高韶举却没有倒下去,依旧用一种玩味的表情看我,似在看一件有趣的事,仿佛被刺杀的并不是他自己。

那把匕首,始终还是偏离了心窝一寸,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口,他看着我,指着匕首说:“看,你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刺客……,在出刀的瞬间,终究还是受了感情的影响……”

接着他一头栽倒在我的怀里,双目紧闭,不再说话,好像昏厥过去。

“韶举,韶举!”我拼命的拍打他的脸颊,“快点醒醒,刚刚为什么不躲?”

其实我可以杀他,只要把那把黑色的匕首拔出来,他就再无回天的可能,可是我没有!

我突然觉得心口疼痛,好像那把匕首是刺在了我的心窝,疯了一般光着脚踏在雪地上,冲出了房门。

屋外大雪飘零,是肆虐的寒冬,红色的灯笼好像鲜血般蔓延,刺痛了我的眼睛。

最后我终于在慌乱中拍开了阿风的大门,他见我浑身是血,就立刻跑到了高韶举的房间。

我呆呆傻傻的坐在雪地里,看到很多人影在我面前跑来跑去,慌慌张张,伴着雪花,迷乱了心神。

天色泛白的时候,才有人发现了我,身上布满了积雪,宛如雪人般坐在庭院中。

“公子,跟我回去吧,这里很冷!”乌珠娜撑着十二骨伞,穿着厚重的棉袍站在我的身侧。

“高韶举呢,他怎么样?”

“大人已经醒了,大夫说那把匕首轻薄无比,须刺中心脏才能致人死命!”

我听了,起身扑落身上的雪,腿脚麻木,趔趔趄趄的往回走去。

漫天的大雪掩埋了一切,在辽阔天地中,我又是何其渺小。

终于还是输了!输得这样彻底!

因为那一击,他欠我的已经用鲜血洗清;而我欠他的,将终其一生无法偿还。

多么聪明!在刀锋前依旧算尽心机,只须挺身受下那冰冷黑刃,就扭转了乾坤,我永远也斗不过他,皆因我无法做到那样无情的冷静。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6

第 23 章

过了一个月,北国的新年就要来了,我却日益委靡下去。每日在房里只知道喝酒和作画,完全回复到家变尚未发生时的状态。

好像在飞雪中又回到了长安,莹儿带着貂毛的围领,一口一个西宁哥哥,在我的身侧撒娇。那个时候多好?既便是短暂的错觉,也让我流连忘返。

“莹儿,莹儿,西宁哥哥不能回去娶你了!你一定要嫁个良人,他定不要像我一样没用!”

我正对月独酌,阿三伸手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酒壶,“公子,你颓废若此,不想报仇了?”

“报仇?”我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几十天来第一次笑得这样开心,“你认为我还回得去?我刺了他那一刀,就对他心存愧疚,那份愧疚让我怎么能离开这里?”

阿三听了,不再说话,“大人确实没有说过让你走!”

我坐下来继续喝酒,并不理会阿三。

窗外白雪飘摇,掩盖了月亮的影子,或许,这样也是好的,有酒有雪,有痛有恨,就此沉溺在这神圣杯中,不论家国仇恨!

新年来到时,乌珠娜一早就过来通知我,晚上府里会放焰火,高韶举让我也去一同观看。

烟花吗?宛如人生,瞬息万变,璀璨夺目,却又转眼即逝!真的很适合我!我笑着点点头,开始收拾东西,为新年做准备。

身在异国的新年,即便是准备得再喜庆,也冲淡不了背井离乡的悲哀。

天色渐晚时,高韶举亲自过来找我,今夜并没有雪,他照例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衣服,镶着华丽的金色镶边,走在雪里,带我去了天台。

“西宁……”他欲言又止,在黑暗中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似乎有无穷的忧虑。

“不碍事!”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纵酒过度,病态已经缠身。

天台上很冷,我站在高韶举身侧,他伸出温暖的手拉住我,但是我们的距离却变得更加遥远。

一朵朵璀璨的烟火转眼间绽放在天际,照亮了黑暗的夜空。

因为华丽无比,所以逝去时才夺人心魄!没有灵魂的花,绽放光华,又化做硝烟,好像盛放在我们每个人心底的,那渺小的希望。

眼中满溢天上的繁华,却冲不淡心中的冷清,这样的人间热闹,不知明年能不能得见?

我正在发呆,却觉得眼前一黑,好像星星都失去了光辉。

“西宁,我们走吧,焰火放完了!”

“是吗?果然转瞬即逝!”我笑了笑,要跟他走下天台。

阿风却在这个时候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大人,从辽国那边买来的海东青刚刚死了!”

高韶举听了面色一沉,“怎么死的?不是让你们好好养着!”

“大人恕罪!”阿风急忙道,“那鸟本是猎鹰,性情甚劣,养在笼中,因郁结委顿而死!”

“算了!”高韶举摆摆手,长长叹了口气,又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新年,就在一片遥远的繁荣中,虚无的渡过。

春天依始时,高韶举开始频繁的找我,谈谈琴,说说诗,再争论一下那本就富有争议的历史。

我们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渡过了温暖又寒冷的冬天,那样近,又如此远,又恢复到初见时,带着假面的我们。

我抛弃了自己的恨意,他掩藏了他的残忍。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要回房时,高韶举却挽留住我!

“西宁,我有话跟你说!今晚,能不能留下来陪我?听听我想说的话?”

在烛光下,他的目光恳切而真诚,这个人,到底有多少面具?

寄人篱下,又怎能拒绝?我笑了一下,点头答应,像所有的好友该做的那样!

“西宁!明天,你就可以回到长安了!”

又是怎样的骗局?我点头轻笑,并不理会!

“所以今晚,留下来陪我喝喝酒!”他说完,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阿风说得对,美丽的鸟,因为心在天空,所以养在笼中只会是死路一条!”

我也倒了一杯酒,陪他一口气喝干。

“你也是一样,你的心在长安,这样的北国,并不适合你!”他说着,塞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有使节的证明和你新的名字,从此,你就要做为我的亲信,赐姓为高!名叫子寒,开始新的人生!”

我将信将疑的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一张薄薄绢纸,上面盖着虬龙的图腾,正是震国的象征!

这正是我一直在企盼的东西,他怎会如此轻易的给我?

“喝酒!”高韶举又频频举杯,在灯下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不敢妄自猜测他的心机,只能陪他一起饮酒。

“明天,你就做为使节团的一员,去长安求和!”他无奈的笑了笑,“因为与黑水部的一役,大唐已经对我国的兵力威胁甚为不满,为了不重蹈高勾丽覆辙,皇上决定主动称臣,献上贡品,投靠大唐!”

这是真的吗?怎么这么快?明天就能出发了?就能回到我魂牵梦萦的长安?

高韶举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在床头摸出一个木头盒子递给我,“带上它,回去!”

按上簧扣,盒盖自动弹开,里面装着一把不带光泽的匕首!正是曾经与我心跳共鸣的那把。

我用它,只刺过一个人,却把自己带入万劫不复的地步;因为它,让我有了复仇的工具和欲望,最终伤害的却是自己。

高韶举伸手拿出匕首,在灯下抚摸那锋利的刀刃,“西宁,你明白吗?我们每个人心底,都有这样一把黑色的匕首,它驱使我们去争取,驱使我们去杀人,那就是欲望!”

我点点头,确实,欲望是我们每个人生存的动力,也是让我们每个人万劫不复的源头。

“因此,不要用你的刀,不要用你的仇恨,要利用对方的欲望,只要你能了解对方心中所想,就能操纵他的人生。只要你是牵线的那个,不消你动动手指,欲望自会将他烧成灰烬!”

他说罢把匕首交到我的手中,“而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做为火种,点燃对方心中的火焰,就是如此简单!此为攻心之术!”

那边匕首很凉,很冷!不带感情的冷静,在我的手心蔓延。

只要能冷静若此,无情若此,便能立于不败之地吗?我现在,终于有一点点了解,复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原来,刀,只是一个象征而已!

心,才是真正的利刃!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7

第 24 章

酒,真的是很奇怪的一种东西!

可以拉近比海和天更遥远的距离,可以消除这世间最深的隔阂,可以让人醉生,可以让人梦死,

在那迷幻的的世界中,可以让我们找到另一个自己。

于是我和高韶举彻夜饮酒的结果就是,到了半夜终于被那宛如琼浆的液体双双夺去意志,剥去假面,好像变成了旧时好友,敞开心扉谈起彼此的抱负!

最后我不胜酒力一头栽倒在了床上,好像意识在如丝絮般飘离我的身体。

“西宁,西宁,你不要睡!”高韶举端着酒杯跑过来,“再陪我喝一杯!”

他头发散乱,眼睛迷离,红肿不堪,看到他的脸在眼前无限的放大,我忍不住要发笑,原来即便是最冷静的人,也在这酒的作用下,露出丑态。

“不要睡!”他半跪在床前,把头深深的埋在我的掌中,自言自语起来,“西宁,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鲜艳的衣服?”

“那是因为你爱出风头!”我笑着回答他,这答案显而易见。

“不是,不是这样的!”他半醉半醒的回答我,“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在雪里迷路,差点死掉,额娘找了好久也找不到我,都是因为那天我穿了一件白衣,从此以后,一到下雪的时候,我就会很孤单,很害怕,很讨厌会再迷失在雪地里!”

我听了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却接着说起来,“我以为只要穿上最鲜艳的衣服,就能够不迷失自己,可是长大了才知道,能够让我们迷失的,并不只只是雪地而已!我扮演不同的角色,迎合不同的人,变幻不同的脸孔,可是,却渐渐忘记,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我听到这里,突然觉得心中难过,那遥远的长安,在我的心中渐渐模糊起来。高韶举脆弱而无依,虚软的靠在我的身侧,完全不似平日的威风凛凛。

我就要与他分别吗?要丢下如此对我倾诉心声的他,一走了之吗?

他的头渐渐垂落,发出匀称的呼吸声。

为什么?要我在即将分别时才了解一个人,让我在这个时候才知道何谓不舍?

我愣愣的坐了一个晚上,理不清满怀的愁绪,渐渐暖炉生烟,金鸡破晓,时间,永远不会留下足够的余地让我们去思考。

当天色泛白时,阿风过来敲门,说要替我整理随身物品。

我把尚未酒醒的高韶举安置在榻上,颤抖着从他的怀里拿出了那个黄色的信封。

最终的最终,我的选择还是没有变。

仇恨的滋味,始终比离绪浓烈太多!

一上午的时间转眼过去,在忙忙碌碌中,我跟着其余的几个人去皇宫领了使贴,带上贡品,就要出发了!

阿三被安排在使节团中烧火做饭,他依旧拿着一把菜刀,推着木板车,弓着背,完全不似一个杀手的模样。

在春日略带暖意的风中,一行人走出了城门,我看到阿风憨厚的脸,我看到乌珠娜有点泛红的眼,却始终没有看到高韶举的身影。

他果然,不愿来送我吗?我这样绝情的人,确实不值得他人眷顾。

队伍缓缓走出东京城,一直走到白雪皑皑的山脚下时,尾随的阿三赶了上来,“公子,公子,你看,那是谁?”

阿三的眼力非常的好,在一片苍茫而惨白的暮色中,远处的山坡上,好像立着一匹白马,马上是一个穿着雪白衣裳的人。

身影飘摇,模模糊糊,好像就要被白雪掩埋。

是韶举?是韶举吗?

我遥望他的身影,仿佛如梗在喉,心中酸楚难过,却不知如何发泄。

为什么?要穿白色的衣服送我?

为什么?要在最后的时刻也不让我的目光追随你的身影?

我之于你,真的这样无足轻重吗?

不知看了多久,暮色降临大地,眼前变成灰蒙蒙的一片,景物被冷风吹散,耳边却响起阿三的声音,“公子,我们该走了,大人已经离开好久了!”

是吗?是到该走的时候了!

我转身回头,打马扬鞭,在风雪中疾驰,跟上早已远去的队伍。

他说得没错,白雪,确实很容易令人迷失,也确实很容易,就会丢了自己的真心。

这遥远的北国,我将从此告别,不再回首。

但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却永远的留在了这皑皑的白雪间,留在了这呼啸的冷风中。

也许我将来年华老去,青春不再,我还会记得这漫天的白雪,记得在雪中丢失的人!

但是现在,我的眼前却只有一个燃烧着的城市,那就是长安!

摒弃我的长安,留下我恨意的长安,埋下我的欢笑的长安,

我,

又回来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7

第 25 章

一行人走了十几日方走到两国边境,大唐向来热情好客,安东督护府派了官员迎接我们。

在觥筹交错中,我与那些唐人谈笑风生,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坐在他们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热爱唐朝文化的异国青年,也不是什么贵族子弟,而是两年前,监狱中丢失的一名流犯。

多么可笑!

过了安东区域,天气开始越来越暖,沿途可见柳树抽枝,燕子双剪。

终于,在桃花遍地的五月,我们到达了长安,那巍峨的城市,遥立在天幕下,像是不倒的传说,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同行的很多人激动万分,此时的天下,皆以大唐为尊,如果到了长安,就等于踏遍了天下。

而我和阿三,却只是在阳光下,平静的望着这座城市。

同是被摒弃的人,怀着不同的目的又回来了!

由于震国的影响力很大,又是主动归附,我们受到了大唐最好的待遇,在光化门有礼部的官员出来迎接。

在一片朱红艳蓝中,我却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我唯一的朋友,意为,他在哪里?

旅途劳顿,我们被安排在崇仁坊居住,周围的小小院落中,住满了来自各国的使节,他们有不同的肤色,不同的眼眸,但却都是慕名于大唐的强盛而来。

还有好多东瀛人和大食人,已经旅居几年,尚没有归国的打算。

我们一行人梳洗完毕,就前往太极宫觐见,献上贡品,以求归附大唐。

在太极宫的偏殿前,有礼部的人出来迎接,带着我们穿过巍峨的宫墙,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了偏殿。

虽然这是我一直企盼的时刻,可是却不由自主的紧张。

因为在那华丽的偏殿里,正坐着大唐的天子,在等着我们朝拜。

照例是不能昂首挺胸的,我们低着头,依次进入,只能看到两旁站了几个人,都是穿着朱、紫二色的衣服,看似朝廷重臣。

官员念了进贡物品的清单,皇上褒奖几句,笑纳接受,就开始赐宴,我终于得以看看周围的人,缓缓的抬起头来。

在一片灯火通明中,好像有很多双眼睛,正在往我这边看,那眼光中有惊惧,有犹疑,还有别的东西。

而我看到周围的人,也不由愣住了!

首先看到的是赵意为,他正站在金色的阶前望着我,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唇颤抖,神情激动。

他穿着朱红色的朝服,几年不见,更加英姿勃发,看样子已经升为礼部侍郎。

还有仅有几面之缘的四皇子李贺,据说他权倾朝野,野心薄薄,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皇上才非常忌惮他,没有立他为太子。

而我的父亲,当初却正是拥立太子的那一派。

他只是冷冷的瞥了我一眼,转过头去,大概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并没有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

太子李博并没有来,原因很简单,他是一个傻子!多么可笑?大唐的太子,却是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白痴。

但是正是因为他的傻,他的与世无争,他的逆来顺受,才被选中,拥立为太子。

做一个活的傀儡。

然而就在我坐下要赴宴时,却看到那纷乱的人影中,有一道水银般灵动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流连。

眼睛的主人正回头看我,脸上表情冷漠,似乎从不相识。

我却呆呆傻傻的站在原地,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不能自持。

那是一个扮着男装的少女,梳着发髻,带着金冠,穿着白色的胡服,这样的打扮,与过去的我是何其相似。

岁月,凋了红花,锈了长剑,老了少年!

而岁月,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带走,站在我面前的,不依旧是那个人吗?

“莹儿……”我激动的念着她的名字,想要走上去。

她却仿佛没有看到我,一回头就转身走出偏殿,英姿飒爽,不带云泥。

“莹儿!”我的眼前开始模糊,泪水不受控制的要流出来,拔脚要追,却被身边的一个宦官拦住。

“请自重!”他冰冷而尖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唤回了我的理智。

我缓缓坐回座位,心中的热情开始慢慢冷却。

不错,我已经不是昔日公主的驸马,不是礼部的官员,而是一个叫高子寒的来访使臣。

确该自重!

一晚上宾主尽欢,我回到住处时,阿三正在房里等我,看我失魂落魄的模样,怪笑起来,“是不是看到什么熟识的人啦?”

我点了点头,窗外月色正圆,照亮深蓝天幕,经过今晚,我的踪迹,也如这圆月般无所遁行。

我在月下伸手掏出怀中那把黑色的匕首,缓缓道,“阿三,我们要做好迎客的准备了!”

“是谁要来?”阿三还在磨刀。

“我不知道!但是陷害我的人,知道我回来了,必会有所行动!明天的第一位访客,很有可能就是让我家破人亡的人!”

阿三听了点头称是,“确实,仇人往往比亲人更加关心你!”

他说着拿起那边锈迹斑斑的菜刀,在灯下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7

第 26 章

一个晚上我都无法入睡,和衣躺在榻上,望着窗外明月高悬。

宫殿中匆匆的一瞥,让我见到了寤寐得思的少女,牵动着我早已冷却的心,过去的我,未能给她幸福,今日的我,又能做些什么?

莹儿已不是那个柔弱的女孩,时间的魔力,让她变成了一个宛若少年般坚强的女子,或许这样也是好的,她一定是找到了足以保护她的坚强臂膀。

当我们不能够给予所爱的人快乐,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放弃。

次日午时,寂静的庭院中阳光挥洒,夏虫在热烈的鸣叫,我和阿三煮好了一壶茶,在前厅慢慢的等待。

等待那扇棕色的大门,传来殷切的呼唤。

阳光慢慢敛去余晖,彩霞满天,夜晚姗姗来迟,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回荡在安静的庭院中。

我看了阿三一眼,他会意的慢慢走去开门。

这门后的会是谁?是我认识的人,还是一个陌生人?是一个要杀我的人,还是一个要来帮助我的人?

手心渐渐渗出汗意,那扇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

门后站着一个穿着蓝色胡服的玉面公子,头发上扎着一块方巾,充满了儒雅的气息,在和煦的春风中,对我露出温暖的微笑。

我一见这人,急忙激动的站起来迎接。

心中被仇恨占据,我竟然忘了,这世上还有友情的存在?

这第一个来访的客人,就是我的昔日旧交,赵意为!

“西宁!”他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在下姓高名子寒!”
“对了!对了!”意为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子寒,以后我这样称呼你行吗?”他伸手关上了身后的大门,眼眶微红的看着我,“不管你是谁,你能够回来,真是太好了!”

我见到他也是兴奋无比,急忙让阿三准备了酒菜,和他对酌起来。

酒过三巡,我望着灯下的意为,面貌端庄,气质平和,他,应该可以信任吧!

“西宁,你不要这样看我,以带罪之身,冒险回到长安,必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吧!如果能够帮得上忙,就尽管说!”

我微笑着敬他一杯,“多谢赵兄,我确实有事相求!”

他喝干杯中的酒,放下酒杯,面色凝重的等我吩咐。

“第一件事,是麻烦赵兄代我去平康里的教坊中,打探母亲和妹妹的消息!”

“好!”他点头答应,“这件事很好办!”

“第二件事,请赵兄帮我讲解一下长安如今的局势!”

他听了面色一僵,颤声道:“你要做什么?想找昔日的仇人?”

我没有回答他。

他却激动的说,“你以一介布衣,要与那些王公贵族作对吗?而且你父亲是长安的京兆尹,你要知道,那个位置有多么敏感!所有的势力,都想用自己的亲信顶替你的父亲,在这么多争名逐利的人中,你怎么能找到那个陷害你们的人?”

我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酒入愁肠,宛如利刀,刺痛我的心肺。

他并没有遭遇家变,他的母亲和妹妹并没有被贬为官妓,过着比奴隶更不堪的生活,他的父亲并没有在流放中死去,他的兄长,更没有为了保护他而投河自尽。

他又怎能明白,染了血的人生,只能用血洗清。

“不是的!”我朝他轻笑一声,“我此番回来,只是为了接母亲和妹妹离开长安,顺便想了解一下我生存过的长安!”

意为听了,长长的松了口气,“这样最好!西宁,不要卷入那些势力的纷争,人的内心,往往比你想象的更加黑暗!”

接着他为我讲起长安的形势,如今的长安,共有三个势力觊觎皇位,明争暗斗。

其中心腹最多,影响最大的是四皇子李贺,他的追随者遍布朝野,连皇上也要忌惮他几分。

其次是太子李博,虽然他是个傻子,虽然他还年幼,但是其背后的宦官和外戚的力量却不容小觑,而且他的母亲,是最为得宠的萧妃,满朝上下,只有太子一派能够与四皇子抗衡。

最后是以平安公主为首的公主党,势力微弱,但是却能够牵制两方的力量,起着制约和平衡的作用。

意为一直与我畅谈到鸡鸣时起身告辞,天色微明时,他才谨慎的走出了院落。

身为礼部侍郎,果然敏感很多,生怕被人冠上私通别国的罪名。

“阿三,跟上他,看看他去了哪里,和什么人交好!”

阿三点点头,从容的跟着意为走入黎明前薄薄的晨雾中。

我回到房间,从书里抽出一张绢纸,这是高韶举派出的潜伏在长安的密探得到的情报。

大体与意为说得一致,他没有骗我!

但是他却分明对我有所保留,朝中为官,怎么能避开政治的硝烟而独保清廉?

赵意为!他始终都没有透露,自己属于哪个势力!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7

第 27 章

日上三竿时,阿三带回了情报,赵意为离开我这里之后,就立刻换上朝服赶去上早朝。然后就去了青楼遍地的平康里,急于打探消息。

“接下来呢?他去了哪里?”

“去了太极宫北!”阿三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你知道的,太极宫,是不能让贫民出入的!”

太极宫北?那里聚集了太多的贵族势力,李贺的府邸和平安公主的府邸都座落在附近。

他会去找谁呢?

我正在沉思,阿三却小声对我说,“公子,我还知道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说吧,什么事?”

他犹豫了一下,尽量压低了声音,“您的母亲和妹妹,并没有在平康里……”

“什么?那她们在哪里?”我的心中突然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知道!赵公子打探消息时,我在后面听到了一言片语,好像一年前就被人接走了,现在不知所踪!”

我颓然的低下头,好像心中的热情被冷水浇熄,心中酸楚难过!

“公子!人还活着,就能找得到!”阿三急忙安慰我!

“不要紧!”我朝他摆摆手,现在,不是该烦恼她们被接走,而是被谁接走!

这个人,与那个要遣送我回长安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我和阿三正满腹疑云,庭院中的大门又被敲响了,一个穿着华丽的阉奴过来送请柬,说是平安公主有请,晚上要在公主府设宴招待!

那张花笺在我的手中,宛如好女,带着淡淡的清香,暗藏着玄机。

但它却也是一个清晰的答案,自动送上门来。

我轻笑一声,心中明了。

赵意为,居然是平安公主一派的!

夜幕降临,丝瑟声在长安的上空弥漫,我踏上了公主派来的马车。

经过平康里,那耀眼的繁华依旧,人间的璀璨灯火,夺去了星星的光辉。一切的一切,都与两年以前一样,没有改变。

但是今日的人,要如何才能回到从前?

平安公主在一个小小的客厅等我,穿着百鸟绣衣,袒露出圆润的肩膀,雍容的姿态美丽动人,比两年前我见她的时候,更为仪态万方。

“陈西宁?”她看到我朱唇微启,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你果然回来了!”

“这个时候,公主叫我高子寒更合适一些!”

她听了开心的笑起来,“和我在一起,何必带那样的面具,我们直截了当的谈话不是更好?你可知我今晚召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区区不能知!”

“别接近靖安!”公主的面色一冷,一字一句的说,“她很单纯,一直在等你回来,可是你以带罪之身,只能为她带来灾祸!”

原来是为了这样的事?我轻笑一声,对她说道:“公主请放心,西宁早知今日身份,就是公主不吩咐,西宁也不会陷靖安公主于困境!”

“那就好!”她说着命阉奴端上一个匣子,“这是赐你的,回去慢慢享用吧!”

我伸手接过那个漆制木匣,里面似乎没有装东西,非常之轻。

“时候不早,请公主歇息!”我假装要起身告退。

“你等等!”平安公主从榻上坐起来,缓缓走到我的身边。

灯光明灭间,她圆润美丽的脸,变得分外的诱人,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西宁,这么久没有见,你居然长大了许多!已经不再是那个要靠我提拔的少年了!”

“公主知遇之恩,西宁没齿难忘!”她的手掌滑腻,芳香让人沉醉。

她瞥了我一眼,“谁让你报恩?我是想提醒你,人长大了,就要背负一定的责任,你是如何从青云之途落到这等田地,希望你能够记住!”

这是在鼓励我报仇吗?

灯光下公主的脸依旧柔和美丽,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在长安的京兆尹,是葛大人!”

这个我倒是早就知道,赵意为昨日也曾与我提过,说那位葛大人刚正廉洁,是从外省调派进来的,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势力。

“陈西宁,你认为一个地方官,没有捐了足够的银子,怎么会坐上京兆尹的位置?”

“他也是捐官上来的?”

“不错!”平安公主笑着点头,“而且提拔他的是我的四皇兄,我想,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是什么意思?难道在暗示我陷害父亲的是四皇子李贺?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父亲在职时京兆府是在太子的控制下,他必然想要夺回去!

我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何时,竟已经走在万籁俱寂的大街上。

太极宫北夜雾缭绕,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一座座宅邸的巨大红色灯笼,照亮了清冷的街道。

我捧着那个漆黑的匣子,往崇仁坊的方向走去,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我的身后传来。

此时接近宵禁,能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夜路上纵马狂奔的定不是简单人物。

那马带着风声,转眼间嘶鸣人立在我面前,挡住了月亮的光辉。

马上一个男装的白衣少女,目如点漆,面如美玉,腰戴佩剑,正以一种不带感情的目光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我见到她,立刻手足无措,口舌迟钝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要靠近我姐姐,她很危险!”莹儿冷冷的看了我一眼,策马扬鞭,转眼间消失在街道尽头。

这是梦吗?这一定是个梦,我呆呆的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什么东西飘落在眼际,让我再无法看到她的身影。

是满天的柳絮,是宛如白雪般的美丽,阻挡了我的脚步,掩埋了心底的爱意。

最终的最终,只有我一个人,神色凄婉的走在柳絮飘飞的长安夜路上。

“长安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我的世界,也开始飘落起无情的大雪!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8

第 28 章

等我回到住处,打开那个公主赐给我的木匣,一时目瞪口呆。

本以为里面会装着珍稀的玩物,或是昔日值得我纪念的东西。

但是空空的木匣里,却装着两个桃子!

两个丰满圆润,泛着诱人粉红光泽,还带着碧绿叶片的桃子。

这是什么意思?我捧着两个桃子坐在灯下发呆,被阿三看到嘲笑一番。

直到就寝,我也没有想清楚那两个桃子代表了什么。

“公子,你要是想不出来,就让我吃了吧!”阿三伸出手,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桃子,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好吃吗?”

“很好吃!你那里不是还有一个?公主大概只是想请你吃桃子!”

桃?二桃?

我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一下从榻上坐起来,把阿三吓了一跳。

“我明白了!”我激动的抓着阿三的肩膀,“二桃杀三士!竟然是二桃杀三士!她在对我说这个!”

挑拨离间!果然是世上最好的计谋,她是在暗示我,削弱李贺势力的最好方法,就是挑起争斗,让它自动瓦解!

计是好计,可是做为争端的桃子又在哪里?

我想起公主赐桃的情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把桃子交给我,是不是在告诉我,我就是那个挑起争端的最好诱饵?

一连几十天,事情都没有丝毫进展,我以使臣身份入京,身份敏感,除了皇宫里的人以外,并没有机会能与达官显贵接触。

我和阿三,每日只是练武,剩下的时间就是去平康里听听曲子,去酒馆里喝两杯酒,看看皮肤黝黑的昆仑奴的精彩表演。

日子过得倒也悠闲自在,只是苦于复仇无门,我开始暗自焦急起来。

转眼间,秋风送爽,又一年的秋天到了。

与我一起来到长安的震国使臣都打道回府,趁着严冬还没有来临,要穿越那白皑皑的山脉,回去复命了。

热闹繁华的长安,就剩下我和阿三,孤零零的漂泊在人群中。

可是八月十五的那天,赵意为带来好消息给我。

“公主说,今晚四皇子在府中大摆宴席,让你也过去看看!”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充满愤怒,好像对于我和平安公主的做法并不赞同。

“意为!”我一把拉住他,“我的母亲和妹妹可好?你知道我不能随便过去看她们!”

赵意为沉默了一会儿,强颜欢笑道:“她们很好,我已经给了她们银子,日子会比以前好过些!”

果然,他在骗我!

“那就好!”我假装松了口气,“午时我会与公主一同过去!”

“平安公主不能和你一同前往!”赵意为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信封,“是为了避嫌,你能明白吧?公主说你对大唐文化甚为仰慕才留在长安,所以想拜见四皇子,这张是你的请柬!”

赵意为说完就起身告辞了!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请柬,手掌微颤。

大半年过去,几百日的岁月,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个机会!

要如何才能充分利用?才能不让它溜走呢?

午时过后,我在房里仔细的梳妆打扮起来,穿戴好过去最喜欢的白色胡服,头上带着金冠,铜镜中的我,英姿勃发,眉目含英,又变成了昔日那个流连于长安街头的美貌少年。

不同的是,现在的我,怀中多了一把黑色的匕首,倾听着心脏的起伏!

“公子!”阿三见我穿戴整齐,忧虑的望着我,“你要去杀人吗?”

“不!”我低头整理狭窄的衣袖,“只是去看看!”

“不要去杀人!”阿三弓着背,放心的坐下来,“手上染血会活很辛苦,你想要杀谁,我去替你做!”

“阿三……”我听到这里,心中很感动,他的丑脸,在我的眼中第一次耐看起来。

“杀手的命就是如此!你不必谢我!”阿三低下头,手习惯性的摸向腰后的菜刀。

我看了一眼阿三弓着的背,大步走出庭院。

秋日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我出门牵了马,往太极宫北走去。

路上好多人在看我,与以前羡艳的目光并无不同。

可惜过去的西宁,以这样的目光为荣,而今日的我,却害怕别人的注视,生怕他们戳穿,我这拙劣的伪装。

四皇子李贺的高大府邸前,已经停了几辆华丽的马车,好像有达官显贵先我到达。

我把马交给门僮,递上请柬,踏进大门。

庭院深深中,等待我的又将是何等风景?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15 18:59

第 29 章

有小厮带领我去前厅等待,里面坐了很多与我一样,怀着不同目的来拜见四皇子的人。

我在前厅里坐了很久,眼光一瞥,竟看到荷花池边有一个少年懵懵懂懂的趴在栏杆前伸手撩水。

那少年带着金冠,穿着华丽,似乎十六七岁的年纪,弱小的身体一点点往深水中探去,十分危险。

周围的宾客也一定都看到了,可是他们都把目光斜在一边,无动于衷。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没人去拉他一把?

活生生的一条命,怎么能让他死在我的面前?

我急忙一撩袍角就冲了出去,匆忙的跑到荷花池前,一伸手拽住那个少年的衣领,把他拽上栏杆。

“不,不要抓我!”他在我的怀里拼命的挣扎,“我要去抓鲤鱼!”

“你就要掉到池水里了!”

“我要鲤鱼……,鲤鱼……”他的口齿不清,就会说这两个字。

我这才发现这和少年虽然眉清目秀,可是却目光呆滞,似乎是个傻子!

怎么李贺会邀请一个傻子赴宴?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阉奴尖利而不带感情的声音,“太子殿下,老奴找你好久了!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太子?太子!

对了,太子是个傻子!全天下的白痴,也只有他会被邀请!

我怎么忘了?

那个阉奴带着太子往庭院里走去,我不敢跟随,只有远远的望着他们走进花荫里。

一个八角的凉亭,正在层层叠翠间崭露出美好。

太子跟着那个阉奴走进八角亭,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笑着站起来迎接。

正是四皇子李贺!

好像在对弈!太子坐在四皇子对面,懵懵懂懂的拿着棋子乱摆,又顺手放几颗在嘴里吃,旁边打扇的宫女不时要照料他。

正午的阳光下,远远可见,李贺的脸色越来越冷,似乎非常不耐烦这样的游戏。

接着他一下站起来,伸手就给了那少年一个耳光!

身边的下人竟没有一个阻止!

他又一个耳光打了过去,十几岁的太子抓着满手的棋子嚎号大哭。

还是无人阻止,他们似乎全是李贺的家臣。

突然有一股怒气从胸口升了起来,我几步踏上石阶,跑到凉亭前,一下跪在地上!

“小人高子寒,对四皇子仰慕之至,特来拜见!”

“你是什么东西?怎么不坐在前厅等,谁让你过来的?”李贺大声朝我呵斥。

“在下是震国的使臣,因热爱大唐文化,留下游学!”

他听了不再说话,脸色稍缓,“起来吧!”转头又对那个小小的太子说,“等会再收拾你!装傻,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你骗得了全天下的人,却骗不了我!”

太子嚎号大哭着,宛如几岁的孩童,被阉奴带到后院,脸上还挂着红色的掌印。

“你跟我过来!”李贺不带感情的目光扫了我一眼。

我垂手跟在他身后,他左拐右拐,居然把我带到了他的书房。

我第一次如此近的观察李贺,他是个睿智的中年人,眉目深刻,五官俊秀,只是带着一丝暴劣之气,一看就不是善类。

“你叫高子寒?”书房里是一排放着奇珍古玩的书架,窗前放了一把古琴,墙上悬着一把长剑。

“是!”我点头答应。

“震国是个新兴的国家,经济繁荣,兵力强盛,可有此事?”

“是!”

他说着伸手从墙上取下悬挂的长剑,“那就以为我会不敢动你吗?小小的使臣,竟敢打扰我?”

接着眼前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剑瞬间出鞘,往我的脸颊上削来。

还好我跟着阿三学了两年功夫,急忙闪身,堪堪躲过这一剑。

“大人,这是为何?”我伸手搭住剑锋,抬头问他。

他看到我的脸,居然一愣,目光中竟满含着不可思议和惊惧!好像见到了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犹疑,“只因你坏了我的好事,今天我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惩治那个装疯卖傻的小鬼!却被你破坏!”

他第二剑还要刺来,门外却响起一个少女清亮的声音,“皇兄,你先莫杀他,我还要听他弹琴!”

门外阳光如注,一片灿烂的光辉中,正站着一个男装的少女,一样的白色胡服,一样的金色发冠,脸色冷漠,却是莹儿。

我激动的望着她,不过近在咫尺,却似隔了天涯。

“莹儿,你认识他?”

“不!”莹儿踏进书房,“但姐姐说他琴弹得好!我还没有听过!”

“你还会弹琴?”李贺瞥了我一眼,拿起长剑架在我的脖子上,“去弹!弹得不好,人头与琴弦齐断!”

那冰冷的利刃架在颈间,我的手却一点也没有抖,走到窗边,拿起古琴,放在膝上。

缓缓弹奏起来。

莹儿佼好的脸,正盯盯的望着我,为了这一刻!即使让我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可以,何况只是弹奏一曲琴音?

“君有三尺剑,我有三尺琴!琴鸣酒乐两相得,一杯不啻千钧金!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

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张良已逐赤松去,桥过黄石知我心!”

我一字一句的唱,目光始终不离莹儿左右,渐渐有泪水蒙上双眼,手开始颤抖起来。

“唱得还不错!你这是在向我表达忠心吗?”李贺的声音不合时机的响起来。

然而对面的莹儿扁了扁嘴,露出调皮的神情,“没有我西宁哥哥弹得好!”

我的心一颤,手下琴弦立刻断了一根,划破了手指!

却见莹儿对着桌前铜镜中自己的影子,巧笑倩兮,“西宁哥哥就在这里,他终有一天回来娶莹儿的!是不是啊,西宁哥哥?”

我望着她的无知的笑脸,再也忍不住,一把拨开颈间的长剑,狂奔出那个狭窄的书房!

风在我的耳边呼啸,心脏在战栗着发抖,我捂着耳朵,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事实!

我的莹儿,娇美的莹儿,单纯的莹儿,宛如冰雪般的莹儿,

居然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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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锦瑟 (非鬼故事) 作者:可爱多的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