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饱的秤
发表于 2009-6-17 14:27
“哎呀呀!原来如此!”麻刁利用夸张的语气大声喊完,又捡起响锣开始敲,猴子便在地上打滚撒欢,一时又挠挠头脚,一时又翻腾到半空龇牙咧嘴。有人起哄道:“灵猴再吹一支笛子曲吧!”
那猴子听到这话,却老道似的闭上眼,把笛子当棍子一样杵着地,嘴里像刚才那样‘嘀嘀咕咕一阵’,猛一睁眼,大喝一声道:“六月六后百虫生,尔等若不尽早以厚礼进献刘猛将军、蝗蝻太尉,便等着讨苦来受罢!”
“吓?”众人先是一愣,不过接着又大笑起来:“小猴子懂得真多。”
我也被猴子的样子逗得发笑,要说六月六,本来就是要祭祀虫王的,这小猴子是提醒大家呢?
哪知猴子看见众人都在笑,竟生气了,瘦小的脚跺着地:“今年天道不顺,百虫应气势大,寻常祭祀已无有大用,需备三牲血食,满城遍插五色旗,请我灵猴开坛做法,才可避得浩劫!”
众人更被他引得笑得前仰后哈起来,有说:“原来要请你这小猴子做灵官么?桃木剑可有一尺多长,恐怕你还搬不得动吧?”
“呔!出言不逊!”猴子气得蹦蹦跳跳,麻刁利则在一旁哀求劝解他莫要生气,我正看得入神,忽然身后被人一搭肩膀,我回头一看,却是澄衣庵的玉叶尼。
我正想合十手掌问声好,玉叶尼姑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我的衣服低声道:“走、走。”
我疑惑不解,便跟了她走,拐过一条街来,她才站住,不知是否天气太热,她那光头上都是汗,我正想问她就正色对我道:“我认得你是那日来过庵里的小施主,施主你可离那猴远些,它有古怪。”
“有古怪?”我一怔。
玉叶眉头深皱:“那麻刁利七天前那一夜来到我们庵里求宿,我师傅看他可怜,又生着疮病,便让他住在菜地那头的茅屋去,哪知第二日他却赖着不走了,还说要师傅收留他做工吃饭,我师傅不允,他便说耍戏,就从疮里出来那猴,几句话说不合,那猴便撒泼混叫,师傅没法,才让净玉师姐将他们赶走,当晚我们才睡下不久,就听得外面嘈杂,我们一出来,就看见那猴子蹿上屋顶,骂着跑走的,再看院子里的柴禾全被倒上水,厨房里更是狼藉,那猴到茅厕里舀来污秽,泼得四处都是,就连我们晾在外面的衣服都全被撕碎。”
“吓?”我惊得掩住口。
“嗯,你看那猴子会说人话,这本就是古怪至极的事。”玉叶尼姑拍拍我的肩:“你也避开远些,方才人多,那些人也只当看个热闹,我不好当面嚷嚷出来,引得那猴更怨恨,我师傅说它怕不是什么邪物的。”
“好、好。”我连忙答应道。
“我也不能耽搁了,师傅让我午正之前回去的。”玉叶尼说完便走了,我买了盐酱,往回走时也不敢再看那猴戏,急急回了家,把盐酱放下,便去欢香馆找桃三娘。
吃不饱的秤
发表于 2009-6-17 14:28
桃三娘正在厨房里做她最拿手的一道瓷罐焖肉,就是将肥瘦均匀的花肉切小方块,油炸一炸,然后就入小瓷罐中,一罐约能放入五六块肉,然后入掺水的酱油淹八成满,再入少许黄酒和糖、盐、小茴,便盖好,黄泥涂口封固,入锅焖时必须要到肉块酥烂为止,有时若有梅干菜,也可切碎放入,味道会更好。
我没敢打搅她,便在一旁看着,待到她将要把手头的事忙完时,我才去外面倒了一杯茶来递给她:“三娘,喝口茶歇歇。”
桃三娘在围裙上抹干净手接过杯子笑道:“来,还是出去说话,厨房里实在闷人。”
我想起方才那猴子说的话,便忍不住问道:“三娘,方才菜市那边有个猴子说,今日江都城不会下雨了,因为施雨的白龙去和太湖龙王下棋输了,有这回事吗?”
桃三娘一怔:“这是哪门子怪话?”
我抬头看天,天空连日来堆积的层云略有消散,已有几分阳光透下来:“那猴子会说人话,而且它还预测说施雨的白龙要去替太湖龙王做事,因此今日没得空闲来江都下雨了。”
“呵,哪来的歪魔邪道?”桃三娘摇摇头笑道,一边拉着我到前面去,我着急地拉住她的袖子小声道:“是真的呢,刚才澄衣庵的玉叶师傅悄悄跟我说的,她们因为得罪了那猴子,因此猴子夜里还跑到她们庵中捣乱,还骂人骂得可凶了。”
“哦?竟有这事?”桃三娘有点意外,不过我知道她向来不爱管闲事的,果然她又笑笑,不说什么了。
午间来店里吃饭的客人不多,只有两桌行色匆忙的脚夫,他们只点了两样简单的下饭菜和汤饭,吃完就走了,和以往比起来,现在的生意着实显得冷清。不过,午饭时过后,那位先前曾在澄衣庵里见过的严大户家的大少爷却忽然来到店里。
“诶?这位不是严大爷?”桃三娘认得他,赶紧走过去招呼。
严大爷进来点点头时,恰好看见我,脸上露出一丝意外之色,坐下来后,桃三娘替他倒茶,他则望着我笑问她:“这小丫头怎么在你这?”
桃三娘觑了我一眼:“噢,她呀,都是街坊,有时来帮我这做事。大爷想用点什么?”
严大爷却没有接三娘的话,仍拿眼睛上下打量我几下,又道:“若换上绫、绸的衣裳收拾一下,模样想是可人疼的。”
我被他盯得有点怯,站在那不敢动,桃三娘道:“她呀,从小便是野丫头罢,到处疯跑的,只是干活还行,手脚麻利的。”
严大爷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听桃三娘的话,便笑:“身子强壮些好,我那小弟多年卧病在床,就缺个能好好服侍他的人。他那孩子脾气又倔强,家里的丫鬟没有一个是他中意的,我娘走时,千万般叮嘱我要好生照顾他。”
“呵,严大爷确是有担当呢,外头的事、家里的事都上心。严大爷可是吃过饭了?用些点心么?我那有刚做好的豆沙卷子。”
“吃过的,点心上几样来罢。”严大少点头,然后却转而问我:“我听说你十二了?”
我点点头。
“家里兄弟姊妹几个?”
我有点慌,舌头好像打结了似的:“有、有个弟弟。”
吃不饱的秤
发表于 2009-6-17 14:28
“呵,别害怕,我就随便问问。”那严大爷笑着说完,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小厮,他就转头去和那小厮说话了,我趁机逃也似的离开欢香馆。
竹枝儿巷口那棵大柳树上附着一个人,我乍一看吓一跳,仔细看才看清是小武,他正手脚并用地抱着树干,似乎在捉蝉。
我因为方才严大爷说的话,心里忐忑不安的,也没功夫理他,只是垂头走过去,不曾想他却叫住我:“嗨!笨丫头!这只蝉叫得最大声,一整日都要被它吵得心烦。”
我抬头看看他,便“嗯”了一句,继续往家门走。
他‘噌’地从树上跳下来,手里捏着那只蝉:“你要不要?”
我摇摇头,那蝉在他手里更拼命嘶叫着,我觉得可怜,便说:“放了它罢,它会躲得远远的,不敢再吵你了。”
“真的吗?”小武将信将疑的样子,我从他手里拿过蝉,一松手,那蝉果然挥着翅膀‘唰’地飞跑掉了,我说:“你看,它立刻躲你远远的了。”
“噢……”小武望着那蝉飞走的方向有点茫然,我也懒得和他废话,转身就要回家去,小武却忽然拉着我说:“这么热的天窝在家里热死了,去小秦淮抓鱼吧?”
我皱眉道:“那河里都臭了。”
正说着,就看见那天来过我家又被我爹骂走的中年女人从柳青街的一头匆匆走来,看着她进欢香馆,我忽然好像明白到什么,难怪那天爹会那么生气,是严家要买我回去当丫头么?爹不会卖我的,我也不会离开家的……我正胡思乱想之际,旁边的小武拿手在我眼前晃晃:“嗨?”
我心里正堵着难受,看见他那样子,气不由就打一处来:“烦人!讨厌!”我冲他大声骂完,便冲进家去,‘砰’地把门关上了。
* * *
娘在灯下一针一针缝着给弟弟的肚兜,上面有红红的鲤鱼戏水莲,而弟弟此刻躺在竹篮里,手抓着自己的脚往嘴里送,想起他刚生下来的时候,还是瘦瘦小小,娘的奶水不多,因此只好给他吃磨细的米煮的糊糊,但他倒是一点不娇气的,越来越白胖壮实了。
我守在竹篮边看着弟弟发呆,今晚屋外也是静悄悄的,没有打雷下雨,连风声都没有,支起的窗户望出去是黢黑一片。
“咳、咳”娘发出几声轻咳,把我从失神中拉回来,我便站起身去倒来一碗水:“娘,你最近经常有点咳嗽?”
娘接过喝了几口,摇摇头:“不碍事。”
“生药铺的谭承哥哥说吃杏仁可以治咳嗽,不若明日去买些?”我问。
娘‘噗哧’一声笑:“杏仁?是你想吃吧?嘴馋的丫头可找不到好婆家的。”
我气结:“我是真的这么听说的,怎是我嘴馋了?找什么婆家……”
“好了、好了,”娘笑着止住我:“你弟弟该尿了,去把他,别尿在里面了。”
“噢。”我只好答应去做。
这时屋外传来开门声,是爹,我娘赶紧放下活计拿起灯出去迎,却听她忽然惊呼道:“吓!你的手怎么了?”
我抱着弟弟也赶紧跑出去看,只见爹的左手包着一大块,灯下还能看见斑斑血迹,爹勉强笑了笑道:“不碍事,今做活儿没留神,锤子砸到了。”
“砸怎么样了?”我娘吓得不轻,我爹不禁笑话她:“一点小伤,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么?”
samoyed
发表于 2009-6-18 21:11
{:4_301:}好看啊
gemmachiara
发表于 2009-6-19 11:27
我怀里的弟弟这时忽然闹起别扭起来,嘴巴扁着小腿蹬着,怕是想尿吧,我赶紧抱着他出去院子里对着一丛韭菜边把他尿,就听得屋里爹娘在屋里说话——
“……又来找我说那事……十五两……”
“你答应了?”我娘的声音很焦急。
“……我跟他们说……”我爹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听得不清,后面他说什么我就更听不见了。
弟弟尿完,我也不敢进去,这时乌龟慢悠悠地爬到我脚边,我便抱着弟弟坐在墙根下,一边拿起乌龟逗我弟弟,一边又不由得竖着耳朵听屋里面爹娘说话,没注意到我弟弟这时候看见什么都是伸手就抓的,他忽然一把死死抓住了乌龟的脖子,乌龟一吃痛,竟一口咬了弟弟的手,弟弟就‘哇’地大哭起来——
“吓!”我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幸好乌龟已经立刻松口了,我赶紧放下它,察看弟弟的手有没有受伤,屋里我娘听见哭声立刻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我告诉说被乌龟咬了指头,娘赶紧把弟弟抱进屋里对着光看,还好只是破了一点皮,没有出血,指头红红的,她一迭声埋怨我道:“当心着点,小孩儿的骨头都是脆骨,万一咬掉了指头可是长不回的……”
我没敢反驳,偷眼看我爹,他只是脸色阴沉地走到另一个屋子去,我觉得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团棉花似的气闷,听我娘说了一通,我仍退出屋外,呆在屋檐底下,看着乌龟还是那么慢悠悠地在菜地边上爬来爬去,我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 * *
这第二日又是大雨滂沱。
我打着伞到欢香馆去,桃三娘正坐在柜台边擦一堆酒杯,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我走到也想找块布帮她擦,她却示意不用了,又仔细看了看我的脸:“月儿今天怎么无精打采的?”
我摇摇头,她又笑道:“我也听说了的,那严家想要买你去伺候二少爷。”
我一惊:“三娘,是真的?”
桃三娘点点头:“严少爷昨日来约的那陈姨婆,就是说这事,先前她就给他列出好几家人家的女孩,严少爷却恰好看见你了,便觉得你好。”
“可我不想……”我的话说到一半,又咽下去了,其实好多和我们这样的人家,若是要紧事缺钱或年景不好没饭吃,把女孩卖给大户人家周转一下也是常有的,一般进去做个粗使丫头,不过一二年、三四年,家里再有了钱或到年纪嫁人,也就赎回来了,但是任谁也不想离开家到那不认识的深宅大院里去做事啊……
桃三娘安慰我道:“别担心吧,我听说那陈姨婆找你爹说了几次,他都没答应的。”
gemmachiara
发表于 2009-6-20 11:38
“真的?”我心里一阵雀跃。
这时忽然有一个人急匆匆跑进店里来,头上包着包头,但从头到脚穿着一口钟的罩袍,打了伞也全身湿淋淋的,转过来一看,却是玉叶尼姑,她惶恐不安地朝桃三娘一合什:“对不起施主,请、请借宝地暂避一避。”
我惊呼:“玉叶师傅?”
“小妹妹,原来是你。”玉叶尼姑惊讶地认出我来。
“原来是澄衣庵的小师傅?”桃三娘笑道:“李二,快给师傅倒杯茶。”
“不、不,已经叨扰了,不敢再麻烦。”玉叶连忙推辞。
桃三娘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那天月儿的娘还送了两个小师傅做的饺子给我,说来我也算是受过小师傅的舍惠。不过……今天一直下着这么大雨,小师傅为何还跑出来?”
玉叶解下包头,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水,神色掩不住惊慌:“不,我今天必须来严家送东西,可是方才回来的路上就碰到那猴子……它一路追着我,我只好绕了路跑到这边来了。”
“猴子追你?”我想了想:“你说的莫不是昨天菜市那只猴子?”
玉叶点点头,又焦急地往外望了望,但是外面漫天‘哗哗’的水花飞溅,阴沉一片,半个鬼影也没有。
“我刚才明明看见它跟着我,就在那边巷子口,还朝我龇牙。”玉叶惊魂未定,我拉着她:“师傅你先坐下。”
桃三娘也亲手给她倒一杯热茶:“是啊,先歇歇。”
可玉叶尼姑刚在一张桌前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外面就又急匆匆奔进来一个人:“哎!师太你果真在这,那厢有急事,你快跟我来。”不由分说就拉起玉叶往外走,玉叶是尼姑,她立刻嚷嚷起来:“你干嘛?放手!”
——我愕然之余看清眼前这人就是麻刁利,他身上穿着衣服,不过喉咙和胸前还能看见那大瘿裂开的老皮,我连忙拦住:“你不要拉师傅的手啊!师傅是出家人!……”
幸好这时何大出现,一把搭在麻刁利的手臂上,麻刁利顿时痛得大叫起来,只得松了手。
桃三娘呵斥他道:“光天化日的,你竟敢拉尼姑的手,成个什么样子!”
麻刁利乜斜了眼睛:“你们、你们管得着么!多管闲事……”旁边何大一瞪他,他立刻吓得又后退一步,嘴上仍强硬道:“这尼姑欠了我银子,我要找她还钱也不行?”
“你、你混胡说!”玉叶气得结结巴巴的。
“笑话,澄衣庵的师傅怎会欠你的钱?”桃三娘冷笑道。
麻刁利慑于何大,但是又不甘心就这么出去,因此便缠着手在那来回走着盯着玉叶,就是不肯出去,何大要出手赶他,桃三娘却制止住:“让他在这等着,看他能等到什么时候。”说完便带着我和玉叶尼姑到里面靠柜台的桌子坐下,重新顿上一壶好芽茶:“这种鬼天气也不会有客人来的,索性咱都好好歇歇喝茶。”
gemmachiara
发表于 2009-6-21 14:44
那麻刁利在屋檐下来来回回走着,时不时朝外头看,又焦急地望着我们这边,但何大一直守在那,他不敢过来,似乎也不敢出去,我对他的举动感到十分怪异,玉叶尼姑低声道:“他是听那猴子差遣的……”
桃三娘反问:“小师傅你又怎会惹到那猴子?”
玉叶只好将昨天说过给我的那番话又详细地说了一遍给桃三娘听,不过略有不同的是,她还提到那猴子性情邪淫,留他们住下的那天早上,天还没亮时,玉叶起身以后一个人上茅厕,那猴子突然从暗处跳出来抱着她,她挣扎半天幸好净玉赶到,才把它打跑,起初她们也不知道那猴子就是从麻刁利身上的大瘿里出来的,但麻刁利求蕙赠师傅收留,又说要耍戏,那猴子当场就在里面蹦出来,蕙赠师傅觉得实在古怪,所以坚决不肯应允,由此结下的怨恨,后来蕙赠师傅将庵里珍藏的一部先代高僧刺血抄的金刚经拿出来供在佛堂里,猴子就没有再进庵里捣乱,可玉叶昨天在菜市上出现还拉着我走开,似乎就又引起那猴的注意,今日终于又被它待到空隙跟踪而至。
“可是总在这耗着也不是办法。”玉叶眉头深锁:“多谢老板娘帮忙,不若你再借我一把刀,我带着防身……”
桃三娘止住她:“那猴子身手敏捷,你又怎会是它的对手,况且你也说了,那是只不一般的猴子,恐怕是有些道行的猴精……再说了,现在外面风大雨大,你迟一点回去你师傅也不会说什么,待会雨小了,我让何大送你走。”
玉叶尼姑也乱了分寸,只好答应。
我看看外面的天,这雨是一时半会没有停的意思,桃三娘又从柜子里拿出小鱼干和酱瓜条让我们当零嘴吃,一边就和玉叶尼姑闲话起家常。
说起玉叶尼姑是从小在严家长大的,父母都是严家的下人,所以是家生的奴才,因为她乖巧,小时候就被老夫人挑选到身边,由大点的丫头调教着,后来再长大一点,就直接成了老夫人身边最贴身的人,这些年一直小心在意服侍着,但严家这样的大户,不免人多口杂,她也是厌烦了,老夫人晚年一直吃斋念佛,她便也学着一起吃斋念佛,老夫人去了,她自然也就一心断了尘念,愿入空门。“小师傅真是有慧性的人。”桃三娘笑道:“那位严大少爷我见过两次,想必他也有儿女了吧?”玉叶点头:“大少爷已到而立之年,有个六岁大的小姐,他一直就愿想要个儿子,去年就纳了一房妾,最近刚听说有了。”“噢,听说小少爷身子不好?那严家可是净为他操心了?”桃三娘又问。
“小琥少爷其实宅心仁厚,只是身体病弱,总窝在屋子里时间长了,自然心情烦闷罢,再说他聪明好读书,以后若能调好身子,去考取功名必定不在话下的。” 说到这玉叶就闭了嘴,再不肯多说.
gemmachiara
发表于 2009-6-22 20:37
麻刁利在那等得急了,便朝这边怒瞪着眼,屋外的雨水也渐渐小了,桃三娘突然好像想起什么,起身到橱里拿出一个二斤左右的瓷酒壶,酒壶没有封口,只用一个木塞塞着,桃三娘拿给玉叶看:“这是我今年新酿的素酒,里面还放有松花,驱邪逼凶,你带上它走。”说到这,桃三娘更压低声道:“我给你用包袱包一下,待会那猴子若跟着,你就把这个遗落在地上,它必定会捡起察看,待发现是酒,就会顾着喝酒不记得追你了,你可趁机脱身赶快回去。”
玉叶也没旁的法子,就点头答应了,桃三娘给她包好,她就拿着走出门去,何大一直盯着那麻刁利,所以他看见玉叶出门来也先不敢造次,玉叶就打起伞慌跌跌地走了,麻刁利也就不声不响地走出店去,我站在店门口看着那麻刁利,他并没有追上玉叶,只是跟在她后面保持着一段距离。
我不禁奇怪地问桃三娘:“三娘,那猴子自己不敢进这,所以才叫那人拽小师傅出去的吧?现在你让小师傅回去,用酒就能摆脱那猴子?那猴子究竟是什么妖怪?”
桃三娘反问我:“你不是说,那猴子自称黔西鬼愁潭灵猴么?它就是那里来的吧?”
“那它为何紧追着小师傅不放?”
桃三娘摇头说了一句:“天道不好,流年灾祸,邪魅猖狂。这尼姑倒是个不俗的清净之人,自然招引那邪魅的注意,若被那等邪魅迷住,。”说罢她就进屋去,继续擦那堆酒杯。
* * *
严家大少爷的小厮跑来传话说大少爷晚饭时要到欢香馆来,请桃三娘预先准备好几样精细好饭菜,还特地不忘嘱咐一句,大少爷爱吃鸭脑,请桃三娘莫要忘了。
泡发好的天目笋干,笋味最鲜,用剁下的鸡脚和鸭掌、肥瘦适宜的切小方块块五花肉一起焖炖笋干,不放酱油糖醋,两个时辰后,笋肉汁就会如酪一样浓稠鲜白,再用这笋肉汁去滚鸭脑和嫩豆腐。
何二负责做一道鳜鱼,据桃三娘说烹制这鱼不好糟也不好腌,就直接收拾干净以后,碟面衬火腿片和香蕈、脂油丁然后整条清蒸,临出锅时倒入滚油煮的酱油和葱花即可。另外还有茶油炒的鹌鹑、蘸糟油葱酱吃的白片鸡、芯里嵌入肉糜脍的小青菜,还有砂锅烧的肉排骨和剥皮芋艿,我帮着一起直忙活到傍晚,看那日头西沉,雨竟也完全歇了,严大少爷照旧骑着他那匹菊花青大骡,到了门前,何大引进围栏边最宽敞的桌子坐下,我在后面偷看,他却是只身一人,许是他请的人还没到吧。
gemmachiara
发表于 2009-6-23 10:55
严少爷的小厮拿进来一个大包袱,严少爷就让他摆在椅子上,然后自己一个人喝着茶静静等着,过了约莫一刻钟,我就看见我爹从外面走进店里,他径直走到严少爷所坐着的桌前,严少爷让他坐下,我暗暗吃了一大惊,便更加屏息静气地偷听他们说话。
我爹一坐下来,那严少爷就跟何大说:“酒和菜都端上来吧。”
我爹却止住他道:“严大爷,我只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严少爷笑道:“不急,喝杯茶再说。”他的小厮便很识趣地给我爹倒上茶。
“我已经与贱内商量过了,我这女儿虽然是小家小户养的闺女,粗鄙不堪,但家里还不到缺那口饭的地步,因此,请大爷另寻一家罢?”我爹站起身朝严大少拱手一揖。
严少爷抬手拦住他:“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他做手势让我爹再坐下:“说来也是我思虑不周,那女人是做人口生意的,我不该叫她去找你谈。”这时桃三娘带着李二端菜出去了,严大爷叫桃三娘再烫壶好酒来,然后继续道:“想是那女人没和你说清楚,我想买你家闺女,其实并不是让她回去做下人的。你也听说过的?我母亲刚去世不久,她老人家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那幼弟,我现在掌家,忙于外面事务,再难分身照顾他的,他身子也不大好,所以我才想为他物色一个贴心的人,……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严大爷说得十分诚恳,我看见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不答话。
“我就是知道你们家人品很好,与街坊邻居都和睦,你的女孩儿我也见过,难得的大方有礼数,决不似那一般寒酸小家子气模样,因此我才三番五次找你,她到我家来,我保证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平日只需照顾我幼弟的饮食起居,或伴着读书便罢,我会让全家的人都当她与小姐一样看待。”严少爷亲自为我爹倒上酒:“来,先敬你这一杯。”
我爹谢过严少爷,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严少爷又从身边的椅子上拿起那大包袱:“我听说你最近刚添了个儿子,真是恭喜了,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这里准备了两块夏布,给你小儿做几件衣裳。”
我爹立刻又站起来:“严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无功不受禄,何况……”
严少爷微微笑道:“何况你还并没答应把女儿卖与我家?呵,莫急,我并没有强买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
我爹才又坐下了,严大少拿起筷子,也催促他也快尝尝那些菜,我在暗处看着,有点怕我爹和他若一言不合便有可能吃亏的,也不知爹最后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就在这时,欢香馆后院的门被人拍得‘砰砰’响,把我惊了一跳,回头去看,就见麻刁利如火烧眉毛似的连滚带爬、冲进院子里,他一看见桃三娘就‘扑通’跪地,一迭声道:“您可救救我!您可救救我!”
gemmachiara
发表于 2009-6-24 17:43
桃三娘错愕地看着他:“诶?你不是白天那个……”
“那老猴不敢到您这来,您必是有法力可以制住它的,您可救救我!”麻刁利那样子像是要哭出来了:“我被那老猴拘着,这些天是要生不得要死不能,还要听它差遣任它摆布……但凡有半个不字,就使出法术让我全身痛痒难忍,不得不从啊。”
桃三娘笑道:“我只是个开饭馆的,我如何救你?”
“不!不!您必定不是寻常人!您可救救我!”麻刁利说到这真的哭起来了,鼻涕眼泪满面横流:“我起初不知道,方才抓那小尼姑,它就不敢进来,只让我进,后来它喝了尼姑的酒醉歪了,我才趁机问的它,它说它不敢得罪您的……”
桃三娘看他越嚷嚷声音越大,赶紧陪笑道:“这样吧,你先在这等等?我店里还有客人,你这样吵会影响我做生意,你不愿意出去,那你就在这坐坐。”她指了指磨盘旁边的大石。麻刁利乖乖点头:“只要您不赶我出去,您说的话小的照办就是……”
桃三娘过来拉我:“你来帮我拣豆子吧?现在买回的豆子都被那等没心肝的人掺了好多石子。”
我便答应着去做了,没有继续听那严大少和我爹的谈话。
晚上客人都走了以后,桃三娘才让麻刁利进前面坐了,还吩咐何二专给他煮一碗面,自己则走到柜台里算账,也没问他什么关于那猴子的话,麻刁利一直局促不安地望着桃三娘,我拣完豆子出来,桃三娘又留我吃饭再走,那麻刁利像是忍不住了,走到柜台前:“您能说说……我怎样才能脱离那猴子么?若不是它喝醉了,我都逃不出来,我真的不愿再听那畜生使唤了。您帮帮我?”
桃三娘诧异地道:“你说想呆在这里,我就让你呆在这了,但你说要脱离那猴子,我怎知你该怎办呢?我更未见过它,你一个大男人既被个猴子拘住,我一个女人难道就有法子么?”
“我、我不是没试过,”麻刁利说到这里,脸上的五官都痛苦地拧结起来:“但它好像能知道我想什么,我只要动起这样的心思,它就会突然扑到我身上对我又咬又抓,而且它力大无比,我根本抵抗不过,您看,”他拨起额头的乱发让桃三娘看:“这道疤才刚合拢上的,就是我逃跑时那老猴将我推进沟里摔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惹上那畜生……它还逼着我带着它离开家,把我当个牲口似的,赶路时就变个大瘿长在我身上,有好吃的它先吃,没吃的就要我去偷去抢,我真受够了!”
麻刁利的样子不像说谎,看来他真是被那猴子害得不轻,不知桃三娘会不会松口帮他?我转向她,她仍是面色如常:“这位小哥,看来你是与那畜生有缘啊?不然它怎单看中你?”
“老板娘您还不信我么?我真的不是说笑。”麻刁利急得跺脚:“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那天夜里跟那娼妇约定去鬼愁潭边见面……那好事做到一半时我便听人唤我名字,我没多想就答应了,回家以后睡觉时就梦见这老猴来找我,醒来就长这瘿子,我、我真是多嘴!要不答应它便什么事也没有。”说到这,麻刁利还‘啪’地甩了自己一嘴巴。
北冥有鱼
发表于 2009-6-25 17:54
桃三娘对他的举动并不在意,仍是笑笑道:“你想我如何帮你?”
麻刁利一怔:“如何帮我……我不知道……”
桃三娘上下端详了他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他的脖颈上:“你把上衣脱下来。”
“是。”麻刁利赶紧脱掉衣服,露出了身上那一片瘿子的干皮。
桃三娘问:“扯得掉么?”
“撕过,连着肉呢,没敢太用力。”麻刁利道。
“你说你夜里到那个叫鬼愁潭的地方去,你是不是身上碰到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身上碰到不寻常的东西?”麻刁利想了想:“鬼愁潭是我家后边山里的一处深潭,自小我们就爱到那水边玩儿,但村子里的老人不让去,尤其说是天黑之后,有那拉人下水的猴子……我那天夜里并没有看见什么,只是与那娼妇行事,躺那地上觉得湿漉漉的,那些天一直干冷的,没下过雨……”
“你恐怕是粘到它的毛了,所以它才能缠上你。”桃三娘道:“现在那些毛已经进了你肉里,后来你可觉得又疼又痒?那就是了,那猴毛从肉里长出这一片皮来,你想摆脱它,就得把这块皮肉割下,不然你走到哪,它可都能找到你。”
“吓?”麻刁利瞪大眼睛:“这大块皮肉割掉?那我不流血流死么?就没别的法子么?”
“呵,你也打不过那猴子,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法子?”桃三娘一边说着话,已经把柜台里的东西收拾好,何二把饭菜端出来,她就招呼我坐下吃,麻刁利则愣愣地站在那不知想什么,过了半晌,他忽然一咬牙跺脚:“割了就割了吧,只要能摆脱那畜生……”然后他朝桃三娘道:“拿刀来,我这就割。”
“既然如此,先喝碗酒吧?”桃三娘朝何二使个眼色,何二便转身进后院去拿刀,何大从一口大坛里舀出满满一汤碗的酒,送到麻刁利面前,麻刁利双手接过酒,我看他额头都是汗,但他果然没有迟疑,分做几口就喝干了,打了几个酒嗝,脸顿时红得像关公。何二拿出一把平素割肉的刀,麻刁利正要接过去,桃三娘止住他:“你不会割,让他来,保证你不疼。”
我端着饭碗,听着这些话便觉得喉咙里堵着什么,一点都吃不下了,桃三娘用眼神示意我不要作声,我只好点点头。
麻刁利弹开双臂,闭上眼:“来吧。”
桃三娘道:“你可想好了。”
“我……不想了!我豁出命去,也要和这妖猴一刀两断!”麻刁利像是给自己壮胆,说得很大声。
“放心吧,不疼。”桃三娘笑着道,何二便开始下刀了,我看着那柄刀斜着挨着麻刁利的脖子就割了下去,差点没叫出来,麻刁利也是闭着眼,但很快他就诧异地睁眼看着身上的刀子,那刀割得很深,我看见那皮下渐渐露出鲜红的肉色来,但麻刁利丝毫没有知觉似的,只是半张着嘴看看何二,又看看那刀,我想起何二平日买回猪肉时,也是这般起猪皮的……
不多几下,麻刁利身上的那连着血和肉的大块皮就被割下来了,麻刁利看着身上一大块伤口,桃三娘笑问他:“疼么?”
麻刁利茫然地摇摇头:“不疼。”
北冥有鱼
发表于 2009-6-26 18:33
桃三娘好像变戏法似的从柜台里拿出一卷绷布,让何大给麻刁利将上半身都绑好,然后叫李二在后院给他收拾一间小屋让他睡觉,说你睡醒明天便好了。麻刁利不知是酒气攻心还是当真很困累,点点头,也不多话就随李二进去睡去了。我在一旁吓得一直不敢作声,看何二从地上捡起那块皮肉,桃三娘笑道:“你们说那猴精现在会在哪?还未醒酒吧?”
何大沉声道:“在尼姑庵附近?”
桃三娘点头:“八成是。”她拿出一个空瓦罐,让何二把麻刁利的皮放进瓦罐里,无意中看见我坐在一边,手里还端着一碗饭发愣,便笑道:“月儿怎么今天吃不下饭?”
我的眼睛只是盯着她手里那个罐子,一时还未听到她叫我,直到她喊了我第三遍,我才募然惊觉:“啊?”
“月儿是不是累了?还是今天何二叔烧的菜不合胃口?”桃三娘看着我笑道。
“不、不累,”我连忙摇摇头:“何二叔烧的菜很好吃……”我赶紧低头往嘴里扒饭,拿眼偷看三娘,她把那盛着皮肉的瓦罐用盖子盖上,李二从后面又拿出烧红了炭的风炉,桃三娘就把瓦罐放在炉子上烧,我胃里一阵翻腾:“三、三娘,你想做什么?”
桃三娘笑道:“这里面,有麻刁利的味道,也有那猴子自己的味道,我不能让它在江都待久,这妖怪是要害人的。”
我全身不禁打了个寒颤,之后,桃三娘就坚决要我回家了,我只好回来,家里弟弟一直在哭,娘一直哄着他,爹在自己的小屋里磨着木头,据说要给我弟弟做小板凳,我洗了把脸,就爬上床,不多久便睡着了。
* * *
第二天,天色阴晦,我和爹娘吃完早饭收拾干净了,正打算出门去欢香馆,娘喊住我,给我一包东西:“送去给澄衣庵的蕙赠师傅,里面是一吊钱和几顶僧帽,为你弟弟点平安灯的油资,你可拿好了。”
“知道了。”我接过东西,拿上雨伞出门去。
这些天河水泛滥,导致一些路边的沟渠也是水涨淤塞,有时还能看见老鼠和家禽的尸体在水里半浮半沉,发出阵阵恶臭,我捂着鼻子一路走,快到澄衣庵时,一辆骡子车飞快地在我身边跑过去,幸好我躲闪得及,没有被车轮子溅上泥点,我正心忖不知是哪家人家的骡车跑这样急,就看见那骡车在前面‘噔’一下,轮子在一个水坑里被什么陷住了,拉车的骡子身子一歪,车子差点没翻过去,幸好马夫及时稳住。车里传出一个婆子的声音喊道:“怎么回事?”
“轮子陷住了。”马夫甩着鞭赶着骡子用力拉,但不知怎么的就是拉不动,马夫没法子,便回头道:“怕是不行,要不请夫人先下来?等我把车子推过去才走得。”
“蠢货!”车里那婆子探出头来骂了一句,然后便下车,再扶着车里的人小心翼翼地下来,我一看,车里的夫人手里抱着一只红猫,不正是那天在庵里见过的那位么?蕙赠师太还说那红猫只是茜草染的,今天这么巧她也去庵里?
gemmachiara
发表于 2009-6-28 11:00
路上泥泞,那位夫人身边的丫鬟小心地扶着她:“奶奶,那块地方干净点,您到那站着,别污了您的鞋子。”
我在他们身边走过,不由偷眼看那位夫人,她穿着好看的桃花裙子,三十上下,怀里的红猫依然是半昧着眼睛,身上胖乎乎的,模样煞是可人疼爱。
马夫好不容易把车轮从水坑里抬出来,她们正准备上车去,忽然斜刺里刮起一股湿风,
我抬头望天,一朵黑云压下来,天色顿时暗了,不好!要下大雨!
我赶紧朝澄衣庵的方向跑,谁知拐过一条巷子,远远就看见那骡车的车蓬上多了个黑色的东西,我定睛一看,竟是那只猴子,它好像正在撕咬车篷上的布,吓!它想干什么?难道想钻进车里去?
我的脚步不禁又放慢了,不敢靠近那车,只是盯着那猴子的动作,也许因为路面凹凸不平,马车一路震荡着,所以车里的人一直没发现什么异样吧?猴子很快就把那车篷撕开个口子,然后钻进去,车里的人也不见有什么反应,我看着那车渐行渐远。
当我到了庵门前,天下起一阵急雨,我一边打起伞一边往那门下跑,站在门檐下,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喵’一声,我循声低头一看,只见一只湿淋淋的小怪东西蹲在石狮子座下,可怜兮兮地四下张望——
我再仔细一看,难怪觉着奇怪,是毛色大红的猫,但它全身的毛滴着脏兮兮的泥水,显得瘦干又可怜,我惊讶道:“你不是刚才那位夫人手里抱的那只吗?怎么这会儿就成这副模样了?”
猫看着我又‘喵’了一声,但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心中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我进去看看,你别跑远了。”我对猫说完,便转身进庵里去。
蕙赠师太的小佛堂里,那位年轻夫人抱着红猫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与师太说着话,我不敢进去打扰,只是疑惑那夫人手里竟还有一只红猫?与先前的看起来一模一样,就连那半昧着眼的神情都丝毫无有差别。我在门外踌躇着,恰好净玉师太走来:“诶?你是哪家的小施主?”
我连忙对她作揖道:“我是竹枝儿巷桃家的,来送我弟弟的灯油钱。”
“那你进去说话,没事的,看你身上都湿了。”净玉笑着道。
蕙赠师太在屋里问:“什么事?”
净玉便帮我答道:“师傅,是竹枝儿巷桃家的闺女,来送她弟弟的灯油钱。”
“进来吧。”蕙赠师太喊我进去,我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也不敢看那只红猫,蕙赠师太接过我的包袱,打开来看:“呵,你娘的针黹就是细致,好,你回去和你娘说,我收下了,灯一直点着,保你弟弟少些灾难。”
旁边那夫人一直端详着我,忽然问道:“这就是竹枝儿巷桃家的闺女么?”
“是啊,夫人认得她?”蕙赠师太意外地道。
那夫人摇摇头,目光仍在我身上来回打转:“果然是个标致女孩儿……”她身旁的婆子插话道:“难怪大少爷说相中她了。”
北冥有鱼
发表于 2009-6-29 17:06
“呵,原来如此。”蕙赠师太点点头,对我说:“月儿,这位是严家的二夫人。”
“二夫人……”我脑子里一时还是空白的,后来我才知道,这二夫人是严家老爷的妾,严家老夫人死后,老爷身边就只有这一个姨太太,年轻貌美,虽然不管家,但家里凡事大小都得看她的颜色,严家大少爷对她也是敬个三分,从不敢得罪。
我告辞要走,二夫人却说外面下着雨,让我留下来一块吃完斋饭再走,我忙不迭推辞,蕙赠师太便说:“你若怕回去被你娘数落,那你就说是我留的你,她就不会说什么了。”
我不由地觑了一眼二夫人手里的猫,心忖我只是害怕它罢了,但口上不敢说出来,只好顺应她们的话点点头。
二夫人又问我:“在家都帮你娘做什么活?针黹学了多久?”
我一一老实回答了,她又让我伸出双手来看,手心手背翻一翻:“嗯,还是有点福气相。”那婆子又拉起我的裤脚,她又摇头:“脚却有点大了。”
我全身不自在,连忙说要去厨房给玉叶师傅帮忙,才退出了佛堂。
外面的雨稍住了,我打伞走到厨房,一口大蒸笼里正冒出腾腾热气,玉叶尼站在另一个灶边炸着腐皮结子,结子里还绕着一根豆角,与腐皮打成个活扣式的,黄绿相间,十分好看,我朝她合什双手道:“小师傅。”
玉叶看见我,很有些惊喜:“小月施主,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我弟弟的灯油钱。”我挽起袖子:“我帮你做些什么?”
“我都弄好了,你去把碗筷摆摆就得。”玉叶尼姑客气地道:“昨天多亏你和那位老板娘呢,果然用一壶酒就摆脱了那猴子,哎……虽然不知它几时还会出现,我已经跟师傅说了,但师傅也没见过这等怪事,不知该如何收拾。”
“猴子……”我心里暗暗一惊,想了想,还是告诉她:“玉叶师傅,方才我来的路上,好像也看见那猴子了。”然后我就把刚才我看见的情由向她说了一遍。
“你怀疑二夫人手里那只红猫是猴子变的?”玉叶沉吟了半晌:“这可如何是好?那猫是二夫人向老爷厮缠了多日,老爷才托人替她在京城买来的,她一直视若珍宝,若跟她直说这事,是肯定不信的。”
“我和你到门外去看看那猫还在不在,我认得它的。”玉叶说着,把锅里的东西都捞起来盛好,就带我出门去看,那猫果然还在,它似乎也认得玉叶,一看见她,它就‘喵喵’叫着走过来围着她的脚下打转,玉叶把它抓起:“果真是你么?”
那猫全身瑟瑟发抖,叫个不住,我奇怪道:“沾了水也不掉色么?”
玉叶笑道:“换毛时才掉,原本是白的,其实比红的看起来更好。”
玉叶便把猫带回庵里,把它擦干了水,暂时关在小柴房中,回到厨房,玉叶就想到一个法子, 她把蒸笼里蒸好的包子拿出两个放在碗里,然后把包子底下掰开一点,拿来烧菜的米酒倒进去,直到酒把包子里外都泡透了,我问她:“这是做什么?”
“姑且试试吧,让那猴子吃,兴许他酗酒。”玉叶也没多大把握:“已经用过一次的手段,恐怕它不会再上当。”
gemmachiara
发表于 2009-7-3 12:38
蕙赠师太与二夫人来了,她们两人入座,我便帮着布菜。
二夫人把猫放在地上,还不忘叫丫鬟拿出个藤编的小球让它玩,但那猫对球毫不在意,只是眯着眼睛看着厨房,默不作声地在地上走来走去,菜都上好,玉叶尼姑才走出来,和二夫人寒暄几句,就借故说道:“我记得小红也吃包子、饺子,我去拿两个喂它。”便进厨房把方才酒泡的包子端出来,放在红猫面前。
那猫也不叫唤,仍只是眯着眼蹲在那里,二夫人笑道:“这小红,嘴巴都被我喂刁了了,每天都一条鱼呢,来了庵里吃素,它恐怕不习惯。”
我手心捏着一把汗,看看玉叶,玉叶伸手去摸那猫的脑袋:“多日不见,小红对我也生疏了。”正说到这,那猫忽然咆哮一声张口咬向她的手,幸好玉叶躲得快,但她也吓得赶紧站起身:“小红几时变得这么凶。”
二夫人却笑起来:“小红不许淘气。”
玉叶躲进厨房去了,我也找个借口跟进去,她皱眉对我道:“这只猫看起来不对,肯定不是小红,看来真是那猴子变的也未可知……”
我心里害怕起来:“怎么办?”
“不知道……”她也六神无主。
我透过厨房的小窗户往外偷望,却见那红猫低头去嗅那碗里的包子,我赶紧低声喊玉叶:“小师傅,你看,它好像想吃了。”
红猫果然吃起酒包子来,我和玉叶面面相觑,我说:“这一点酒能醉倒它么?”
玉叶紧张地咬着下唇,摇摇头。
然后我又端着一碟包子出去,蕙赠师太她们已经快吃完了,二夫人问:“今天没蒸五色饺么?”
我摇摇头:“好像没见。”
二夫人又低头去看猫,惊讶道:“小红竟然把包子都吃完了?”
红猫吃完,也不舔爪子,听见二夫人说它,便转过头来,往她身上一扑,二夫人推开它道:“别抓坏了我的裙子。”
红猫顿时好象被惹恼了,它四肢抓着地,眼睛瞪着二夫人,喉咙里发出‘唬唬’的声音,二夫人吓了一跳:“小红这是怎么了?”
红猫的爪尖全露出来了,它再一次扑向二夫人,二夫人手边正有一碗热汤,看见红猫的样子,她下意识就把手一拨,那碗汤正好倒扣下来,全部洒在红猫身上,红猫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滚到地上,又翻了好几个圈,二夫人惊呼道:“小红!”
哪知那红猫在地上滚完就面目全非了,全身红毛也瞬间变作黑色,身形相貌也瘦缩着,猫头眼看着成了猴头——
“呀!”旁边那丫鬟先发出一声惊叫,二夫人差点没倒后摔在地上,那猴子显出原形,便跺着脚口出人言道:“汝等愚妇竟敢如此无礼!吾乃鬼愁潭灵猴大人是也!
蕙赠师太大喝道:“又是你这妖猴……”但她一句话没说完,那猴子就跃上桌面,接连将碟子和碗都一气乱扔乱砸:“汝等愚妇该死!汝等该做拔舌之鬼……”它好像疯了一样大骂大闹,二夫人和她跟来的丫鬟、婆子都吓得畏缩到一边,蕙赠师太一身都被泼上饭菜和油水,也狼狈地退后到一边。
gemmachiara
发表于 2009-7-3 12:38
就在众人都乱作一团时,净玉尼姑拿着一把扫帚赶来了,她也不多话,举扫帚就拍那猴,猴子灵敏,立刻就跳开,她再一横扫,猴子又躲开,但净玉尼好像已经算计好似的,说是迟那时快,从衣服里拿出一块布‘啪’地甩在猴子头上,只听猴子一声尖叫,我仔细一看,竟然是块带有血渍的污秽布,我傻眼了,那猴死命将布从身上抖开,但我看见它的头上和身上的毛冒出淡淡的烟,似乎被灼烧到一样,这时屋里的玉叶端着一口大锅出来,喊一句:“你们快让开!”——‘哗’地一下,锅里滚烫的水就泼在猴子身上,猴子发出更大一声惨叫,但它也顾不得疼了,立刻就像离弦的箭一样蹿出去,净玉大喊:“别让它跑了!”便追出去,我也跟着跑出去看时,那猴子像影子一样快地越过墙头出去了,玉叶急道:“师姐别追吧?谅它不敢再来。”
“不行!那畜生记仇。”厨房边就有一个小门,净玉师太说着就从那门里追出去,我也忍不住跟着她后面去看,那门外是一条通往前门的小路,小路两端都没有猴子的踪迹,净玉师太便径直追到前门来,意外地,庵门前站着一个人,我一愣:“三娘?”
桃三娘穿着一身惯常的青蓝色小碎花衣衫,裹着药斑布的包头,手里捧着一个小瓦罐,一手正阖在盖子上,旁边何大提着一个食盒,并为她打着伞,看见我们,她转过头来展颜一笑:“月儿你怎么也在这?”
净玉尼姑收住脚步,朝她合什双手一揖,桃三娘也笑着回一下礼:“看见师傅你就太好了,我这里做了三十个馒头供佛的,请师傅收下。”
何大把食盒递给净玉,净玉没有接:“女施主,我师傅正在庵里,你可自行进去亲手交她。”
“不了,我这想起正有急事,还是请小师傅代为收下吧。”桃三娘说完,何大就把食盒有点强硬地递到净玉手里,净玉有点茫然,我便在一旁帮腔道:“师傅,这位是我家对面的饭馆老板娘,她决没有旁的意思,您就收下吧。”
“那就谢谢女施主。”净玉接过食盒,神情还有点莫名其妙,桃三娘露出一抹莫测深意的笑,就走了,四周围再找不到那猴,净玉只好先把食盒提回去告诉蕙赠师太,玉叶听说是桃三娘来了,连说可惜没能看见她当面道谢,倒是那受了惊吓的二夫人,此时玉叶已经把她原本的红猫拿出来,大致说了来龙去脉,她吓坏了,连忙跑去佛堂烧香,看她也没功夫注意我了,我赶紧向众人告辞走了。
出了庵门一路小跑,果然很快追上了桃三娘,她好像也知道我会来,所以走得很慢,她手里仍拿着那个瓦罐,我认得正是昨晚盛放了麻刁利身上割下来的皮的那个,方才那猴子就不见了,莫非已经被桃三娘收在瓦罐里?桃三娘看我一路跑,提醒我道:“慢点,别滑倒了。”
我气喘吁吁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雨水,顾不得那么多:“三娘,那猴子呢?”
桃三娘笑着反问:“你说呢?”
我盯着瓦罐:“真的在这里面么?这罐子那么小……怎么处置它啊?”
“我还没想好。”桃三娘说着,我们便往回走,回到欢香馆,她让何二搅来湿泥,将罐口封住,麻刁利还在店里,他说什么也不相信猴子已经被桃三娘收在这么小的瓦罐里,看着桃三娘在后院挖一个坑,埋下那瓦罐,他仍担心着出去若再遇到那猴子如何是好,恐怕会被它打个半死,桃三娘也不多理会他,埋好瓦罐,就忙别的去了。
暘暘
发表于 2009-7-4 01:38
{:2_228:}
北冥有鱼
发表于 2009-7-11 12:39
我回到家中,家里竟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乌龟在屋檐下爬着,我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正觉得奇怪,隔壁家的婶娘隔着矮墙跟我说道:“月儿啊?你这会子才回来啊?方才打雷的时候,你弟弟被惊着了,全身都抽起来,脸憋得发紫,眼睛都翻白了,别提多吓人!你娘吓得都哭了,我让你娘赶紧带你弟去看大夫,喏,你叔刚帮忙去找的你爹,现在应该都在谭大夫那呢。”
“啊?”我吓了一大跳,连忙道声谢就往谭大夫家跑,跑去的半路中,原本停了的雨又忽然‘哗哗’地落下,我虽带着伞,但也被淋得狼狈不堪,到了谭大夫的生药铺里,正看见谭大夫的侄子谭承站在门边,看见我便说:“你怎么才来?”
我娘正抱着弟弟坐在屋里的榻上,谭大夫正拿银针刺在弟弟的小手上,我走过去,俯身看弟弟的脸色,还是煞白的,眼睛紧闭,双手也用力抓着,我娘脸上不断淌着泪,我便伸手去给她抹掉,我娘低声骂道:“去澄衣庵怎么就去了这大半日?又是路上贪玩闲逛去了?”
我连忙摆手:“不、不,是蕙赠师太留我做点事……”我娘也没功夫仔细听我解释,又低下头去担忧地看着弟弟:“都一个多时辰了,也不见醒来啊?”
谭大夫也用手擦擦额头的汗说:“往常小儿这种状况的,灌半颗苏合香丸也就没事了,你这小儿今番有些凶险……”
谭大夫这话一出口,我娘都呆了,这时我爹从外面进来,问道:“谭大夫,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幺儿平素也康健活泼的,怎么一下子就……”
谭大夫用手摸了摸我弟弟的额:“过半个时辰再灌半颗苏合香丸试试罢,不行的话,你们去找别家大夫看看?盐阜街住的那位胡大夫……”
我知道那胡大夫,他是江都一带最有名的名医,据说到他手里,死了也能活过来,但他诊金收得很贵,所以向来只替富家贵人看病,爹叹了口气,打断谭大夫的话道:“再说吧。”半晌,他又想起什么:“月儿,随爹去家拿银子,我待会还要赶回主顾那,方才出来急了,榔头扔下就跑,半句话也来不及留。”
我娘点了头,我便随爹出来,走到半路,一驾骡车过来,在我们身边忽然停下了,我和我爹正纳闷,就看见严家大少爷拨开帘子:“方才路过你家,听邻居说你家小儿病了,我正担心呢,所以顺路过来看看。”
我爹连忙抱拳向他一揖:“区区小事,怎敢让严大爷操心?实不敢当、实不敢当!”
“哎,这不过举手之劳。”严大爷摆摆手:“我已经让小厮去跟胡大夫说了,你家小儿若在这里看不好,就请送他去找胡大夫吧?诊金你也不用管,我这都先付了。”
“这不必费心……”我爹刚开口推辞,严大爷就正色道:“这种事情就不要客气了,不满周岁的孩儿得了病那都有莫测的凶险,好的话就轻易能好起来,不好时半日就能丢了小命,桃家大哥你就听我一句劝。”
我爹面有难色,但也一时不知怎么答对才好,那严大爷就放下帘子,骡车自顾走了。我不敢作声,我爹也什么都没说,我随着他一路闷闷地回了家。
箱子里除了两颗散碎银子,就只有一小把铜钱了,我爹给我衣袋里揣好银子,摸摸我的头,目光与往常有些不同,我不禁担心地道:“爹?你怎么了?”
我爹却又摇摇头:“没什么,你快去吧。”
我只好答应着出来,心里竟不自觉涌起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如果能现在就把弟弟送去胡大夫那,也许他就能立刻好了?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肯定伤心死的,不过严大爷为何会这么帮我们家?他是要买我回去做丫鬟吧?严家有钱,爱买多少丫鬟也是有的,不会就为了这个,要对我们家这么好吧?……我胡思乱想地走在路上,不妨拐角处小武突然走出来,我和他差点撞个满怀,小武一看见是我,便笑道:“呵!笨丫头是你啊?”
我想起那天对他发脾气了,还大声骂他烦人讨厌,他现在也并不在意的模样,就觉得心里一阵愧疚,看着他那一头湿漉漉的乱发,我便道:“下雨天,你怎么也不打伞?”说着,我就把手里的伞往他头上遮了遮,他毫不在乎地甩甩头笑道:“湿着才好,湿着舒服。”
北冥有鱼
发表于 2009-7-11 12:40
“噢。”我记挂着娘和弟弟,就说:“我还要去谭大夫的生药铺找我娘。”小武跟在我身后:“我刚就打那边来,你娘抱着你弟弟上了严家的骡车,好像是往盐阜街那边去了。”
“啊?”我一惊:“你看错了吧?”
“没看错啊。”小武搔搔后脑。
我还是有点不信,便急忙扔下小武跑到生药铺去,一看果然我娘已经不在了,谭大夫指着盐阜街的方向让我去找胡大夫,我才不得不信真小武的话,再赶到胡大夫的家,就看见严家的那辆骡车停在门口,严家的小厮认得我,就引着我进里面,严大爷正坐在一张凉榻上喝茶,一阵响亮的婴孩啼哭声从一扇屏风后传来,空气里还有一阵浓郁的煲药气味,我顾不得向严大爷行礼,径直奔向屏风,只见娘蹲在一张藤床边,我弟弟身上脱得光光的,颜色已经缓和过来,正‘哇哇’大哭呢,藤床边的药煲冒出的熏人药气源源不断地飘拂在弟弟的身上,旁边站着个大夫模样的人说道:“熏通了这口气就没事了,方才他已吃过苏合香丸,加上这药力一蒸,势必就无碍了。”
我娘一叠声地感谢他,看见我来了,便让我快把银子拿出来给胡大夫,胡大夫摆摆手:“严大爷已经给过了。”
我娘便拉着我去向严大爷道谢,严大爷连忙阻止我们:“桃大嫂千万别这么客气,我也是今天凑巧听到这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还是令郎他自己的造化。”
我看严大爷丝毫没有提及买我的事,心里不由又有点纳闷,后来胡大夫又开了几丸药,细细嘱咐我娘回去该如何注意照顾我弟弟,后来严大爷又执意用骡车送了我们回家。
到家时已是傍晚,雨稍停了,爹也早早地赶回来了,看见弟弟没事,大大松了一口气,但是看见我,却有点欲言又止的神色。我借故去做晚饭,就出了屋子,天色阴沉沉压着,我的心也和天色一样,我默默地做完晚饭,和爹娘一起吃了,收拾完碗筷,我就出了门去找桃三娘。
欢香馆里依旧生意清淡,但不曾想玉叶尼姑却在,说是来还中午那盛馒头的食盒的,另外也要向桃三娘道谢,看见我来,她很高兴地拉着我坐,对桃三娘说:“我第一次看见月儿时,就觉得这丫头真是生得好聪慧可人的模样,想来严大爷和我想的一样。”
“吓?”我听玉叶的话不由一愣。
桃三娘看着我,没说什么。
玉叶又拿着我的手说:“你放心,去了严家不会让你吃苦的,只让你在小琥少爷的房里,他写字你就给研研墨,闷了你俩就说说话,他身子弱些,也不能多喝茶,你只需知冷知热在旁边提点着就是,粗重活都有别的丫鬟婆子干。”
我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玉叶笑了:“也是,大少爷和你爹爹还没谈妥呢,我跟你说这些还早了点。”完后,门口来了一辆骡车,就是我白天坐过的严家那辆,玉叶看见便告辞上车走了。
睡不醒的鱼
发表于 2009-7-12 10:38
又有更新了,太好了
juliaa
发表于 2009-7-12 17:35
谢谢
gemmachiara
发表于 2009-7-20 17:28
我看着她走,竟不由叹了一口气,桃三娘坐到我身边:“诶?小小年纪就学会叹气了?”接着她又宽慰我道:“你爹娘不管做下什么决定,旁人是无法改变的,再说眼下灾祸频发,世道混乱,风气禀赋因着人心变坏,也日渐销薄了,一人一身,往后想要安驻立地,恐怕都难上加难,你不管到哪,但凡记住不懈不怠、三思后行,与人忍、让为先,人生在世,一饮一啄皆有定数,造化也是由人自己的行事前后论结果……俗话也说无缘不聚,你若能得失心淡些,时候到了,也许便有分晓。”
我用力点点头,虽然我还不能完全懂得桃三娘这番话的涵义,但又觉得是很大的道理,就在这时,有两位客人进了门,桃三娘便起身去招待他们,我到后面帮忙,直到亥时才回家,到了家也就立刻上床睡下了。
* * *
第二天店里又没什么事,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坐着发呆,一时想起那个麻刁利来,昨晚开始就不见了他,是相信猴子已被桃三娘收了,所以放心走了?
哪知正想到这,就看见麻刁利从外面进来,用脚挑起一张凳子,拉到门边坐下,一条腿大剌剌地踩在凳子上,眼睛不住朝外张望着,还不忘回头喊李二给他拿一碟炸蚕豆吃,李二照他话做了,他又让李二给他拿壶凉茶来,李二倒是没脾气,也拿给他了,麻刁利便哼着调子往嘴里扔蚕豆继续等着什么。
过了一会,他回头四处张望时,正好看见我,忽然冲我一笑,我一怔,他已经颠颠地走过来,坐我旁边喜孜孜跟我说道:“闺女,你知道待会谁过来吗?”
我摇摇头。
他转着脸打量我,嘴巴‘啧啧’道:“闺女,看不出来啊,有出息的,咱以后都在严家做事,你可别忘了提携我呀?”
我更诧异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什么?”
他笑着摆摆手:“待会严大爷过来,让我先在这等着他。”
“噢……”我还是不很明白麻刁利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午间,严家马车果然来了,里面下来的竟然还有我爹。他二人进店来,麻刁利连忙过去把严大爷引到靠窗围栏的大桌子,我爹看见我,我看见他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却笑着对我道:“月儿,回家收拾点贴身要带的东西,待会……跟严大爷家去吧?”
“……哪去?”
“严家……去……”我爹作势让我回家收拾东西,也不看我,就和严大爷坐下了,严大爷就笑说:“不急、不急,吃了饭再走。”然后桃三娘走来,他便说:“这儿老板娘的手艺真不是虚传的,家里的厨子是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口味啊。”
我不知哪来的想法,只觉得一股热从脚涌上头,我‘扑通’跪在地上,对严大爷和我爹说:“大少爷,这顿饭,请让我做吧?请我爹娘都吃这一顿饭,就当……是我给我爹娘的辞行,往后……怕是见面的机会少了……”
我爹的脸色紫涨的:“你……这么没规矩……”他好像想叱责我,但这些话出口却一点也不凶狠,严大爷止住他,叹道:“果然是个心地实在的丫头,你就去做吧。”
我连忙磕了头,不多说什么,挽起袖子就到后院去了。
因为不是预先订好的饭菜,现炒的就不能准备太多时间,我就拿厨房里现成的,先做拌菜肉丝,有焙香的虾米绒碎、水焯的茭白丝和香菇丝,旺火翻炒刚熟的猪肉丝,拌匀在一起然后撒点芝麻就好;接着用一条鲈鱼,我把它起了肉,切片,用何二事先熬好的鸡汤,加入火腿丝、香蕈丝、姜丝做了一道鲈鱼羹;我娘爱吃鸡,但平时嫌贵是极少买的,我请何二替我杀好然后斩块,我把它入笋块、花椒、甜酱红烧了,余下的那些鸡血、鸡肝、鸡肫等,则用酒和酱油、葱头炒了,分盘端上去。
我在忙活的间隙朝前面偷看了一眼,娘抱着弟弟也已经来了,严家的小厮正在那逗弟弟玩呢,我忍不住眼睛酸酸的,再烧好木耳豆腐、炒青菜,桃三娘拿出几个鸽子蛋给我,让我看着怎么做,我想了想,便把它敲出来打稠,调冰糖水然后上锅里炖……这是给弟弟吃的,我忍着没往下想,但脑子里也是乱哄哄的,做好最后一道点心,我自己端了笼屉出去,是五色饺。
娘把我拉到身边,勉强笑着道:“去了严家,便不能再像在家里似的偷懒了……”我点点头。
严大爷许是怕我娘说下去会哭,就笑呵呵地道:“你之前这些菜烧得好啊,看来我家的厨子该辞掉了,他连你这个小丫头的手艺都比不过……这饺子蒸得跟玉叶师傅的看起来差不多,我先尝尝有何不同?”他夹起一个吃进嘴里,嚼了几下却皱起眉头,我淡淡道:“这饺子里分别裹的是绿的是酸菜、黄的甜橘饼、白的是苦笋、红的椒干、黑的是盐酱瓜。”
严大爷一口全吐了出来,看着我:“这……”
我道:“这道点心,我想请爹娘品尝,不然……目下我也不知该如何表明心意……”
我爹叹了口气,夹起一个饺子细细慢嚼了,我娘看着我,眼眶都红的,但她也不敢哭,也只得夹起一个吃了,看他们吃罢,我便告辞回家收拾东西,除了一身换洗的衣裳,还有一把香樟木梳子、一对小红梅绢花,是六月六姑姑节时娘给的,我现在甫想起来,竟觉得心里难言地酸楚,走出院子时,就看见乌龟爬在门槛边砖上看着我,我抹了一把眼泪抓起它:“怎能少了你?”
爹娘噙着泪送我上了严家的骡车,我忍不住看一眼一齐送行的桃三娘,她微微笑着对我点点头,我点点头,便进了车帘子里,车夫吆喝起来时,我听见弟弟‘哇’一声大哭起来,我暗暗用手掐了掐大腿,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低头看膝盖上的乌龟,它正用一双绿豆般滴溜圆的眼睛仰头望着我,我不禁把它紧紧抱进怀里。
doppiaw
发表于 2009-7-20 23:29
酸甜苦辣咸....,
自此长大了.....
{:4_300:}
北冥有鱼
发表于 2009-7-22 00:33
作者出书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填坑{:5_356:}
gemmachiara
发表于 2009-7-22 20:28
红禧饼
这严家,据说原籍苏州府长洲县,祖上曾在京城里做过扇子的生意,后来因为粗通文墨,便渐渐与一些文人雅士往来,尤其是交际中有一位姓林的秀才,是一位言谈不俗、颇有学问的人物,与京里一些高位的大人有些往来,跟厂里的公公也能说得上话,后又不几年,他便考取了一名进士,次年选拨更给他擎了通州县的签,到通州去做了知县,林县官重情义,就叫严家这位祖上也一同随往通州安置经营,这一住就是十年,竟挣下过百万的家资,林知县后来因为政绩卓著,复调回京师任职,可严家这位大人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所以无心再费心力操持,又仰慕淮扬一带的好风光人景,于是也不回原籍,直接带着一众家人奴仆到了江都,在城里买下倚水的一块地,盖了一幢大宅,自此安居乐业,严家现在的老爷乃是二代子嗣,也已近六旬,老夫人死后,老爷看厌俗世,想踏实安享天年了,才索性将当家的全副担子都交到严家大少爷手中,这才是第三代。
而严家的二少爷,今年十四岁,据说自小就聪明好学、个性稳重,因此深得严家老夫人疼爱,珍视若宝,只可惜天生体弱多病,又性情有些孤僻,所以为了让他读书安静,调养身体,老夫人在世时就让他单独搬到西边的一套单独院子去住,但是伺候他的人,除了襁褓时起就带他的奶母和外间洒扫房屋的婆子外,配给他的丫鬟他哪一个也不中意,或说嫌其聒噪了,要不就是俗气碍眼,老夫人还在时,时常就打发贴身的大丫头玉香,也就是后来出了家的玉叶尼姑过来照料一下,现在玉香出了家,家中再没有好的丫鬟能担待这事,严家大少爷与大少奶奶合计过后,决定专为二少爷买一个身家清白、又中看能干的,以后若能真正贴合心意了,也可直接收作‘房里人’———
这些就是我来了严家之后,断断续续从旁人口中听说,慢慢才完全明白过来的,起初的我,还并不知道严家大少爷为何会那样费心思去说动我爹,要买了我来这。
我到了严家,从西北角一个侧门下车,严大爷这会儿早不见了踪影,只有门里一个包着蓝印包头的婆子接我下了车来,笑吟吟地对我道:“是小月姑娘?我是唐妈。”
“唐妈。”我紧紧抱着包袱和乌龟,向她弯一弯腰。
“随我来吧。”她领着我进了门里,一面又问我:“吃饭了么?”我答:“吃过了。”
转入一条回廊,她就告诉我那边那间屋子就是厨房,而这条路是往后花园去的,到了一个花厅,檐下挂着一只红冠绿身子的大鹦鹉,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唐妈笑说:“这鸟儿是二夫人养的,二夫人平素就爱养这些畜生逗乐。”
第一次走进严家二少爷严湛琥所住的院子,我便是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起多少。
院子不大,路都是圆石头铺的弯曲小径,中央挖的一个水池,四周磊着怪石,当中养着鱼和莲花,屋子前面种着一棵高过屋顶的广玉兰,一树繁茂,许是昨夜下一场雨,被打残的萎黄花瓣落了一地,但走过树下依然是芬芳袭人。
唐妈让我站住,她先去禀告一声,正巧屋里一个身量矮胖但是面圆红润,气色和蔼的婆子掀帘子出来,看见唐妈和我便笑道:“正要去喊你的,这就领来了?”
“领来了。”唐妈点头,回头对我道:“这是二少爷的奶母韩奶奶。”
我便行个礼喊一声:“韩奶奶。”
“噢,你姓什么?叫什么?”韩奶奶笑吟吟地上下打量我问。
“我姓桃,爹娘给取的小名叫月儿。”我答道。
“好,你随我进来。”韩奶奶招手,我便跟着她进去,可一脚才跨过门槛,韩奶奶就止住我:“你先把脚在这毯子上蹭干净,从外面进来,鞋子上都沾着泥水。”
我只得仔细把脚在进门的毯子上来回蹭了几下,一抬头,面前正中央的墙上挂着一大副画着白云松柏的墨画,我还未待看仔细,耳边就听见韩奶奶轻轻嗽了嗽嗓子,我赶紧又低下头随她身后往里走,里面靠窗便是一张宽大的书桌,一个穿着常服束着发髻的少年正手拿一本书在看。
gemmachiara
发表于 2009-7-23 13:30
好像开始走言情小说的道路了,不要让我失望啊~~~
北冥有鱼
发表于 2009-7-24 11:16
“少爷,大少爷给你买的丫头带来了。”韩奶奶对那少年说道,我这时紧张得只低头看着地面。
那少年似乎也没怎么细看我,就淡淡地答一句道:“就劳烦奶娘您带她去先安置吧。”
韩奶奶就带了我出来,重新仔细打量我一番,我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便也低头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在看我手里的乌龟,此刻乌龟的头和四肢全都缩进壳里,看起来就是光溜溜一个龟壳,她便问我:“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只好答道:“是、是我养的乌龟……”
韩奶奶也就不说什么,带我顺着檐下走到这排屋子的尽头拐角处,推开最末的一间小屋的门,随着她指给我看,屋子极小,似乎是新收拾出来才当作卧室用的,里面摆了一张半旧的木榻,恰好占了屋子的一半,榻上已经铺好席子、被子以及枕头,还有一张方桌,却正好将屋子另一半也占去了,韩奶奶轻轻拍我的肩:“一开始你就先委屈一下睡这屋子,贴身要用的东西也先放这里,按规矩往后你应睡在少爷寝室的外屋,夜里少爷或吃药或喝水,才能喊得着人。”
“是。”我点头,之后她又叮嘱了我好些细节,让我把包袱和乌龟放下,重新去洗了脸和手,才带我回到少爷读书的屋子这边来,在门外她就问我:“会烹茶么?”
我怔了怔,才点头:“会的。”
韩奶奶又故意道:“少爷脾胃不太好。”
我听出她在试验我,便答:“喝团茶不伤脾胃,略加点姜还可祛风散暑邪。”
“哦?”韩奶奶笑了,引我到檐下的一角去,那里有专门的小灶和风炉:“你来做吧?”
烧茶的铫子、茶具一应俱全,韩奶奶打开一个木柜,里面有一排贮茶的锡罐,各个打开给我看,有的茶我是认得的,有些却不认得,没有姜,但有冰糖和甘草,我便按照以前随桃三娘学的烹茶方法,小心翼翼地煮水烹出一壶茶,倒好一杯后,照韩奶奶的示意,双手捧到屋里去给二少爷。
那少年仍专致看着书,我捧茶到他身边他眉毛也没抬起一下,我低声道:“二、二少爷,请用茶。”
“放着吧。”少年还是淡淡的。
我放下茶杯就赶紧出来,韩奶奶问我:“少爷尝了吗?”
我摇摇头,然后我又倒了另一杯递给韩奶奶,韩奶奶抿了两口,似乎还算满意,又问我家住哪?几个兄弟姊妹?我一一答了,她听我说到柳青街和竹枝儿巷,就问那里否有一家饭馆叫欢香馆,老板娘是北方过来的人,治厨烹调十分了得?我连忙说:“欢香馆与我家最近,桃三娘不但饭菜做得好,酒糖糕饼做得更好,中秋、重阳的时候,大家街坊都要买她的点心吃才算过节呢。”
“是这么着,那我就把家里那事托她去做好了。”韩奶奶笑道,我才知道原来是她的亲生儿子过几天就要娶亲,那位新媳妇也是严家的下人,名叫玉灵,当初同样是伺候老夫人的,老夫人没了以后,玉香出家,她就跟随了那位二夫人,但二夫人脾性大,对老夫人身边过来的丫鬟更是没什么好气,主仆间不合,便干脆让她择婿嫁人了事。
韩奶奶要找桃三娘做的是婚庆时摆设和分送的‘红禧饼’,新人拜完天地入洞房后,还要同吃一个这种饼,表明团圆甜美,因此这饼也成了婚嫁仪式上最不能马虎的一样吃食。韩奶奶喝完茶就出去了,临走还不忘叮嘱我好生呆在这,少爷若有事叫人的话,记得答应等等。
北冥有鱼
发表于 2009-7-27 12:52
面对这片陌生而安静的庭院,我不敢随意多走一步,便在灶边的板凳上坐着,双手撑着下巴出神。
也不知什么时候,乌龟竟从那边屋子里爬了出来,我看它四下里东张西望一番,就慢腾腾地往我这边过来,许是这里情景陌生,只认得我吧?它一直爬到我脚边,我抓起它来,低声说:“到了这里你可不许乱跑了,万一被他们拿去炖汤怎办?”
乌龟眨了眨它那双明亮的小绿豆眼儿,似乎并不害怕似的,我便摘了一片青草叶子逗它玩,这时候远处的长廊有人声传来,我赶紧把乌龟藏在草丛里,走过来的是唐妈,她提着食盒立在檐下,看见我还站在这,便招手叫我过去,低声对我道:“韩奶奶出去前,没告诉你要在申时二刻来厨房拿点心?”
我只好摇摇头:“没有。”
唐妈微皱眉道:“以后要记住,虽然每日三餐都由厨房的人送饭菜过来,但申时二刻,你就得到厨房来拿点心,夜宵或者你这里小灶做,或者到厨房做,少爷身体不好,往往食欲不佳,因此更要少食多餐……以后你可要在这方面特别留意才好啊?”
“是……我知道了。”我接过唐妈手里的食盒拿进屋里去,按照唐妈指示,在一张桌子上把食盒打开,里面有一碟蜜酥、一碗红豆汤,唐妈又低声告诉我说:“你摆好碗筷,就去请少爷出来用点心,他如果说等等,你就过一阵子再进去问,如果他说不用了,你再收好拿到那边橱里放着,晚上少爷都不吃的话,你就可以自行处置,或吃或倒掉,记得了?”
我点头,唐妈这才拿着空食盒走了,我对着桌上的食物发了会愣,还是只好硬着头皮进那屋去,意外的是那少年竟已经伏在桌面睡着了,我之前给他端进去的茶,似乎没有碰过,窗外微微吹进的风把他手边的书页吹得轻轻翻过去,我想还是不要吵醒他,便转身出去,不曾想我刚走到门边,那少年却醒来:“茶凉了,替我换一杯来。”
我回身去拿茶杯,并且询问道:“厨下送来了点心,您用不用?”
少年重新拿起书本:“不必了,你换茶来就是。”
“是。”我退出去,那少年书不离手,也不晓得他看的是什么,更难怪他老母亲在世时对他这般牵挂,他的身量看来比我高不了多少,面容清瘦,眼眶下有些乌青,想是睡得不好?
我倒了热茶送进去,他正在桌上展开一张纸,问我:“会研墨么?”
我以前曾在欢香馆看过来吃饭的读书人写过字,因此点点头,他又问:“识字么?”
我摇摇头:“只认得几个菜名……”
“菜名?你家是做什么的?”少年似乎皱了皱眉。
“我爹是木工……”我的声音小得我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少年却不再多问了,叫我去拿清水,然后让我研墨,在纸上写了几行工整的字,我也看不大懂是什么,可写了一半,他又停住,放下笔,重拿起方才看的那本书又仔细看了起来。
吃不饱的秤
发表于 2009-7-30 14:26
窗外忽然‘噼里啪啦’落下大颗的雨点来,打在窗棂上,我怕打坏了窗户纸,赶紧放下墨条去关窗,少年却止住我道:“让它开着吧。”
我一愣,少年的目光投向窗外,一蓬兰草间正跳出一只被雨水吓惊了的癞蛤蟆,发出‘呱呱’几声,躲到屋檐底下去避雨,少年望着这情景出了一会神,突然转身从书架上拿出另一张白纸,重新换笔蘸墨,在纸上几笔就勾画出一道道兰草的长叶,一只背上长疙瘩、扁着大嘴的白肚癞蛤蟆蹲在叶下,随着水墨在白纸上微有晕润,仿佛真像是雨中濡湿的情景,我不禁惊叹了一声,少年画完,窗外的天色更加阴晦下来,隐约的闷雷就像在人的头顶滚过,我想起该去点盏灯,但灯台旁边没有火石,韩奶奶走时也没告诉我放哪了,我也不敢问。
少年的目光又对着窗外出神,有一阵我几乎以为他就这样成了泥塑不会动一样,真不知道有外面有什么好看的……我又看他刚画好的画,觉得那蛤蟆的模样实在是像极了活的,那半翻的眼跟刚才那只真的被雨水惊吓到时,一瞬间抬眼望天的神情是一样的。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一些轻微细碎的脚步声,但从这窗户是看不到那边的,我便走出去,看见唐妈打着伞一脸惊慌站在那,看见我就把我拉到一边压低了声说道:“月儿,韩奶奶出事了,方才下大雨时她正从外面回来,车子翻了,她人从车上滚下来,把腿摔断了。”
“啊?”我吓了一跳,这一会儿不到的功夫怎么就出了这样意外?我赶紧问:“她家不是就要办喜事了么,出了这事可怎办?”
唐妈为难地摇头:“这还另说,这院里平时就她照顾少爷饮食起居呢,她这下子受伤,至少也得将养一两个月吧,你又刚来,很多事都不晓得,可怎好……”
我试探问:“这事也得告诉二、二少爷吧?”
唐妈点头,那少年站在屋里正拿着那幅画在吹干,听完这话,他却并没有十分惊讶,反而叹了一口气,唐妈便说:“这小月姑娘刚来,恐怕不周到,少爷……”
少年却摇头笑了笑:“不碍事,还请你抽空替我去探望奶娘一下,不必她挂心我的事,好好养伤。”
唐妈一叠声答应着走了,我送她出门,她仍不忘叮嘱我小心这个注意那个,还说她会经常过来帮忙,但我心里倒觉得这位少爷似乎不像别人口中说得那么乖僻难伺候,不过韩奶奶受伤了,势必这里的事都得我来整理……我想起应该去找点灯的火石,可刚一进屋,就看见那少年正把那幅画拿火点燃了,我吓了一跳:“少爷,你这是……”
少年看着画烧起来,烧到那只癞蛤蟆时,觑了我一眼:“你看不见么?”
“看见什么?”我奇怪道。
“没什么……”少年的目光又落在燃烧的纸上,纸又落到地上,慢慢燃尽,我赶紧去找湿布来擦拭,少年则坐回书桌上,神情若有所思。
雨越下越大,夜色仿佛也因此提前降临了,屋里黑憧憧的,风摇着外面的树杈,却有奇怪的枝枝黑影在书桌边的墙上摇曳,我好像是眼花了,一时间看见半个人的影子在那书架边露出来——之所以说是半个人,是因为那影子另一半都在书架的阴影里,而露出来的一半脸虽然看不清五官,却好像正望向我这边,我闭一闭眼再看,影子就不见了。
吃不饱的秤
发表于 2009-7-31 09:33
我点亮了灯,少年又唤我把冷掉的茶水换来热的,我把点心也端进来,他吃了一点,我正要转身出去,他忽然叫住我:“对了,你叫……什么?”
我愣了愣:“月儿,桃月儿。”
少年转过脸来,他第一次正眼看我,但他的目光很快又移到我身后,我身后什么也没有啊,我回头去看,却见乌龟正费力地爬过门槛,进到屋里来,我下意识想去把乌龟藏起来,但估计那少年已经看见了,我讪讪地对少年道:“这……是我养的乌龟……”
“是你带来的?”少年有些意外。
我赶紧过去把乌龟抓起来:“我不会再让它进屋的。”就连忙出去了,刚把乌龟藏回我睡觉的小屋去,就见唐妈提着食盒又来了,是送晚饭。
我接过食盒,唐妈的神色有点慌张,不说什么就急急忙忙走了,我把食盒拿到屋里,将饭菜一一摆出来;一碗颜色清得像水的芫荽泥鳅汤、一碟虾油卤萝卜、一碗豆干和一碗米饭,我疑惑这饭菜怎么如此寡淡,完全不像是大户人家的饭食嘛?我去喊那少年吃饭,心里有点怕他看见这样的饭菜会不会发脾气,可他走来,坐在桌前,环顾了一下几道菜,却似乎嘴角动了动,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我觉得他那笑意里有点怪,也不敢多问。
看着少年不声不响地就着萝卜豆干扒完一碗饭,我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还觉得这里陌生、紧张,所以一点不觉得饿,把碗碟收拾好了,我就提着空食盒送回厨房,因为听唐妈说,按照家里规矩,我的三餐可以吃少爷没吃完的饭菜,或者我也可以去厨房跟其他下人一起吃,到了厨房,唐妈和几个我不认得的男女在那围坐一桌吃饭,唐妈看见我就给其他人说我就是二少爷房里新来的丫头,然后让我也坐下和他们一起吃,那几个人都对我干笑了笑,眼睛不住地打量我,我很不自在,坐在唐妈旁边胡乱吃了半碗饭,他们就吃完开始收拾了,我赶紧起来,唐妈就使眼色叫我出去,我有点莫名其妙,随她到外面院子里,她看看前后没人,才小声问我:“少爷刚才吃饭时有没有说什么?”
我摇摇头。
她也摇摇头:“韩奶奶一不在,那些人就讨好二夫人。”
“二夫人?”我知道就是那个养红猫的年轻夫人。
“二夫人不喜欢小琥少爷。”唐妈在我耳边悄声道。
“噢……”我还是似懂非懂。
“韩奶奶在,那些人就不敢淘气,”唐妈解释道:“老夫人去世后,家里的厨子也换成二夫人家乡下来的亲戚了,有时候他们就讨二夫人的好,故意怠慢二少爷的事……韩奶奶下午刚摔跤,他们晚上就给二少爷做了这样饭菜去……”
我听懂了,但也很奇怪,原本不是说这位二少爷难容人也难伺候么?但他方才对饭菜一点也没说什么。
唐妈拍拍我的肩:“所以跟你说你要留点心,老爷年事已高,这些琐碎小事他是不管不问的,对二夫人的话又比较听从,那大少爷当家,外头的事就很多,大少奶奶虽然也照顾家里,但对二夫人,是长辈,她也没办法……有些人也阳奉阴违的……韩奶奶不在,你就得更注意照顾少爷的身体才是,他是读书人,脾性自然与我们不同,先前他和一般下人也合不来,现在既然有了你来……”说到这,她微微叹了口气,摸摸我的额发:“你也年纪小呢,这些事你也难梳理啊。”
我一时语塞,向来虽都听说大户人家家里人多口杂是非多,不曾想现在一下子就置身其中,可是人生地不熟的,唐妈这一番话让我心里陡然生出更多烦难杂绪,根本无从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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