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念第十六章(3 )
张盈与张德方究竟是什么关系,由于当事人已殃,很难说个确凿了。在我所查到的资料里,都提及张德方仅有一子,就是张逸文的父亲,对于张盈无一字一
文的记载。此时,我心头油然而起一种对张盈的同情,因为我已隐隐感觉到,她
天生就是个悲剧。
五岁的张盈被人从车上抱下,随后就被秋姨接了去。尽管只有一面,大家还
是将她看清楚了,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娘,脸色苍白,眉头微皱,神情里没有
那个年龄小孩子的天真活泼。她的目光特别叫大家印象深刻,太犀利了,当中曾
有和她目光接触的人说,好像一下子被她看了个透。五岁的孩子呀,这是无法想
象的事。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关于张盈的妖异流言一开始就播下了种子。
张德方失踪后,张盈就跟着秋姨生活,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女人,一个古怪
苍白的小姑娘,这种组合真是令人不舒服。平凉古镇的人起初还想着她们是弱小
妇孺,有心想要去嘘寒问暖一下,谁知道每次都被秋姨冷冷地拒绝在门外,慢慢
地,也就没人愿意热脸去贴冷屁股了。
两个女子,一个年华渐老,一个沉默长大,在张德方的祖宅里遗世生活,但
又为众人密集的目光所偷偷关注。在平凉古镇平静枯燥的乡村生活里,她们的与
众不同成了民众口头翻来覆去的话题,每多谈一次,她们的古怪便添了几分。人
的心理真是矛盾,在那时,人人都期待着两人的妖异行动来印证自己的真知灼见,
可当真的来临时,却又承受不住。
张德方在平凉算得上大户人家,颇有些产业,有农田竹林数十亩,如数租给
佃农种植。人弱有人欺,从古至今自东向西颠扑不变,平凉虽民风淳朴,也不过
是在欺人方式上柔和婉转一些。那些佃农见东家张德方失踪数年,看来是不可能
再回来了。又见张家大宅里住着一中一小两个女子,来历不明,渐渐就生出怠慢
之心,要不就是迟迟不交租金,要不就少交。
秋姨不吵不闹,也不找族长诉苦,径直带着张盈去找佃农,也不说话就在人
家面前一站。秋姨面目沉郁令人不舒服,小姑娘更是两眼灼灼,看得人心急火燎、
手足无措。无论多么顽固的佃农都挡不住两人的一眼,心甘情愿地掏出租金,只
希望两人早点离开自己家门。此后,再也没有人敢拖交租金或是少交了。
这不过是件小事,但在平静的乡村生活,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这类的
小事足够本地人唠叨上几年了。在村民们的唠叨里,时光悠悠滑过,转眼到了1949
中国解放了,打土豪分田地,张德方先生所留的农田竹林大半充公,仅余一亩为
自留地。所有成年人都要参加农村公社劳动赚工分才能分粮分钱。秋姨与张盈,
一个五十岁,一个十三岁,都不是劳动力,只有政府补贴些许粮食。庆幸以前贮
有粮食,两个人倒也过的比一般人家富足。
到了1954年她们收养了一个外地流浪来的小姑娘,才六岁。那小姑娘是跟着
老艺人四处卖艺的,长相丑陋,而且一只眼睛天生睁不开。据说是老艺人从垃圾
堆里捡来的,可怜她一直带在身边,就当是多养了一个猴儿。别人也不知道秋姨
为了啥,执意留下了她。那老艺人年岁已大,清楚自己一死,小姑娘的路也就到
终点,当然乐意。这个小姑娘,被秋姨取名叫阿昌。
一幢大宅,三个女子,各有各的稀奇古怪,秋姨、阿昌、张盈依旧是镇上人
茶余饭后的话题,人们总觉得她们应该做些什么,才对得住她们古怪的外表。
1959年至1961年三年自然灾害,全国大面积地受灾,饿死人无数。平凉地处
偏隅,气候温润,受灾情况很少,但大部分粮食被征调救济其他地方难民。镇里
的人也只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时间,人人脸上皆是菜色,独有张德方先生宅
子里的三个女子,一成不变地过着优哉日子,虽没有养成珠圆玉润,气色却好过
众人许多。并且宅子里经常飘出肉香味道,在这种灾荒年份里,这是不可思议的
事情。
这肉香味道令镇上的每个人垂涎三尺,私底下议论纷纷,又不见张家宅子里
的女人们养猪养鸡鸭,这肉香却是从何而来?深山倒是有不少飞禽走兽,镇上定
时组织大家上山打猎,但粥少僧多,分到家家户户头上的猎物少得可怜,平日里
大家都舍不得吃,腌制成肉脯逢年过节才尝个鲜。因为张家三个女人并没有出力,
所以镇上也没有分猎物给她们。且不说这肉香,平凉的人家都是烧柴火的,张家
宅子整日关门闭户,这柴火又是从何而来呢?
张宅的古怪被议论来议论去,终于镇上有四个好事者决心查个究竟。这四人
暂称为甲乙丙丁,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年。某夜,星光淡淡,甲乙守了张宅的后门,
丙丁守了张宅的前门。
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四人碰面,俱是脸青唇白,衣衫破损,互相用怀疑
的眼神看着对方,甲说:“好你个丙和丁呀,原来是你们搞的鬼。”
丙与丁脸浮讶异之色,说:“某甲、某乙,明明是你们俩捣鬼,怎么反而栽
赃到我们头上了?”
甲、乙说:“某丙、某丁,我们亲眼看到,难道还有假?”
丙、丁说:“我们也是亲眼看到,难道有假?”
四人大感奇怪,决定对一下口供,看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甲先说:“我跟乙爬到张宅后门的那棵大树上坐着,坐了老半天,鬼影也不
见一个。好不容易撑到午夜,眼皮都要打架了,我们俩想着还是回家睡觉吧,万
一让张家的那些女人逮着了,还以为我们有非分想法呢。正要爬下树,忽听门咯
吱一声开了,那个独眼丫头阿昌扶着门框站着,翘首眺望。月光稀淡,照着这丫
头脸上老大一块黑影。我跟乙心里一乐,三更半夜,这丫头开了后门,说不定是
在等张盈的情人呢,正好看看是谁,有胆量上张家这个妞。谁知道一会儿,你们
两个小子钻出来了,而且肩上扛了头野猪。他奶奶的,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居然变
得如此大胆,而且变得如此厉害,居然杀了野猪扛回来……”
诡念第十六章(4 )
甲的话还没有说完,丙与丁开始哇哇大叫:“不可能,不可能。”甲不高兴地说:“你们两个先听老子把话说完。”丙与丁勉强闭了口,甲继
续说:“你们两个把这野猪交给那个丑丫头,屁也不放一个就走了。那丑丫头从
屋里拿了把锋利的菜刀,手起刀落,就将那野猪破膛开肚……妈呀,这小丫头才
不过十二岁呀,干起活麻利不说,那份胆色连杀猪匠都比不上。”淡淡星光照着
阿昌手里的那把刀,猪血如水一样从刀刃上滑落。忽然那阿昌独目瞟了树梢一眼,
吓得甲与乙在树上直打哆嗦,差一点就掉到地上了。幸好枝繁叶茂,偶有震动也
只当是夜鸟骚动。阿昌一会儿就将那头野猪拾掇完了,将肉块搬入厨房里,又放
水冲洗了后门,然后合上了后门。当下甲与乙吱溜溜下树干,头也不回地跑回家
了。
甲刚说完,丙与丁大叫:“甲,你说谎,我们俩连家猪都没杀过,怎么可能
杀野猪呢?山里的野猪十分狡诈凶恶,连经验丰富的老猎人都拿它没辙,何况是
我们俩呢?”
甲指着丙丁的衣服说:“看看,你们的衣服怎么破成这样子,还有肩膀上的
血渍哪里来的?”
丙与丁扭头看衣服上肩膀部位,果然一大块黑红色的凝固血斑,飘着一股腥
味。衣服破了好些地方,露出的皮肉有抓痕或是淤青。丙与丁脸色发白,连呼:
“天哪,天哪,怎么回事呀?”甲与乙取笑他们:“我看你们俩八成是看上张盈
那妞了,半夜里去讨好她吧。”
丙与丁瞪了他们一眼,说:“明明是你们看上了她,自己去讨好的,否则你
干吗昨晚背那么多柴火给她?”甲与乙大呼冤枉:“你们肯定看错人了,我们从
树上下来就跑回家睡觉了。”
丙嘿嘿两声说:“我们可没有看错,我们两个在前门等了很久,压根儿没动
静,寻思着到后门找你们一起回家睡觉了。到了后门轻轻地叫了半天都没见你们
出来。我跟丁还说,你们这俩小子真不够意思,自己溜回家了。我跟丁也正准备
回家,忽听重重的脚步声往这里走来,还有人在轻声哼歌。我们也好奇,心想会
不会是张盈有了情人,正好捉奸。便躲到一旁的灌木丛里,原来过来的是你们两
个小子,一人挑了两大担木柴,足足两百来斤。看不出来呀,你们两个平时挑个
一百来斤已叫爹喊娘的,给张盈这妞挑木柴就不觉得累了?”
甲与乙大喊:“胡说八道,我们明明回家睡觉了。”
“谁胡说了,看看你们身上的衣服,回家睡觉能睡成这个样子吗?”
甲与乙低头一看,身上衣服破了好几个大洞,很像平时被山里的荆棘刮开的。
这时,他们忽然觉得脚板疼得厉害,脱下解放鞋一看,脚心起了好多密密的小水
泡,那是挑重担走了很长路磨的。这会儿,丙与丁也觉得腰酸背疼,疲倦得厉害。
四个人面面相觑好久,也不说话,只是越想越心寒,一声不吭回了家,回家
后大病一场,自此就落下了惊风心悸的小毛病。不久,这四个人的事传遍了整个
平凉古镇,恍如平地春雷,整个古镇沸反盈天。老人家跺脚大呼:妖孽呀,妖孽
呀,世道不济,妖孽必出……古镇民众讨论来讨论去,得出一个惊天动地的结论
:中国之所以发生这么大的灾害,就是因为出了这个妖孽……
在这大风大浪里,张德方祖宅里生活的三个不同年龄的女子依旧怡然自得,
平静如往日,肉香继续四溢,随风随炊烟散入百姓家里,钻进百姓心里,像把小
火一样地烧着他们,越烧越旺。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壮年男子会在半夜里忽然从睡梦中走出家门,也不知
道去干了啥事,只知道第二天腰酸背疼,好似劳作一夜。
面对着期待已久的妖异,平凉古镇的百姓们开始变得惶恐不安。可是,他们
还来不及适应,更大更强更绝的妖异来临了。
诡念第十七章(1 )
转眼到了1962年春天,雨水多得泛滥。全国受灾情况大大缓和,因为饥馑饿死的人大幅减少,平凉百姓上交的粮食定额也减少,各家又能吃饱饭,吃上肉。
生存的压力瞬间变轻,张家宅子里的三个女子越发地突兀了。像扎在骨头上的刺,
像硌在眼里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大伙儿,宁静祥和的生活里潜藏着一个巨大
的隐患。
尤其是那些青壮年,想到某夜自己会在睡梦中走出家门,像个奴隶一样地为
三个女子劳作,就觉得不寒而栗。这时候想象力也开始泛滥。小伙子们开始担心
万一张盈有一天瞧上自己,半夜召去稀里糊涂地睡上一觉,莫名其妙就做了上门
女婿。若是同张盈睡上一觉倒不算太差,毕竟张盈正值妙龄,而且颇有几分姿色。
万一同秋姨或是阿昌,那可是上吊十次八次也不足以洗去身上的污点了。
主妇和姑娘们虽然没有被召去做苦力的威胁,可是她们一样担心的厉害,万
一自己的老公或是情人被召去,做劳力事小,要是做其他服务那就亏大了。淡淡
恐怖笼罩的平凉古镇里,弥漫着各式各样的奇思异想。
大伙儿也想出各种各样的对策。比如说一些青壮年男子临睡前让家人用麻绳
绑在床上,有一些就睡在门窗反锁的房间里,还有一些手腕脚腕系上绳索与家里
人手脚相牵……可是不论是何种办法,隔一阵子,总有人会半夜外出,像梦游一
样,那个时候他们的力气总是特别大,拇指粗的麻绳也绑不住,八厘米厚的木板
门也挡不住。
张家大宅里的三个女人宛若高高在上的神,钳制整个平凉古镇的百姓。从旧
社会翻身做了主人的百姓们当然不乐意了,私下里纠结成群,商量着如何摆脱幕
后的黑手。既然消极的对抗不能奏效,只有寄希望于正面交锋了。可是,如何交
锋才能彻底地解决威胁呢?大伙儿怎么也没有估到,办法还没想出来,正面冲突
提前来了。这正面冲突是一群孩子挑起的。
那天晚饭前,一帮孩子们在打谷场扮孙悟空大战牛魔王,正玩得不亦乐乎。
一眼瞥见阿昌拎着酱油瓶子经过,那时,张宅里有事都是阿昌在跑腿。小孩子们
天真无邪,对世事半懂不懂,既不知道害怕,也不懂顾忌,平日听家里大人说那
张宅里住了三个妖怪,就牢牢记在心头了。当中扮孙悟空的小孩约十岁,是这帮
孩子的孩子头,脑袋灵活,立刻想起《西游记》里妖怪都是要吃唐僧肉的坏蛋,
也都被孙悟空打得落花流水,无情地镇压了。一想到妖怪最后都是跪地求饶的,
那小孙悟空挥舞手里的金箍棒(一根竹竿)就冲了上去,一边在阿昌前前后后佯
舞棒子,一边还喊道:“打你个大妖怪,打你个大妖怪。”这么一闹,其他小孩
子也跟着跑上来,围着阿昌大喊:“大妖怪,大妖怪。”
阿昌吓了一大跳,拉下脸来呵斥,她本来就长得丑,一拉脸更是吓人,独目
寒光灼灼逼人。小孩子们一哄散开,有一两个皮的就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扔她,边
扔边喊:“打死你个妖怪,打死你个妖怪。”阿昌跳来跳去躲闪石头。她独目视
力不好,平衡能力有限,躲避石头的姿势就很可笑了。
小孩子哄然大笑,更加起劲了,其他站在旁边看的小孩子也学着捡起地上的
石子扔向她。小孩子扔的石头虽说劲不大,但劈头盖脸一阵,也是吃不消的。阿
昌抱头鼠窜,却又被小孩子围成一圈逼回。阿昌蹦来蹦去,不料一脚踩在石子上
滑倒了,手中的酱油瓶子先掉地摔破,跟着身子跌落,那碎玻璃不偏不倚扎进了
她的眼睛,她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睛。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惊天动地,整个古镇瞬间安静。小孩子见阿昌哀
号不绝,鲜血流淌,早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扔下手中石子跑回家了。有大人跑到
打谷场,一见是阿昌,也不敢走近,只敢远远看着。
过那么一会儿,张盈一身白衣走出了张宅。自从她五岁来到这里,二十年来
走出大门不到二十次。她抱起地上的阿昌,缓缓地扫视了一眼打谷场边立着的人
群,冰冷的眼神令大伙儿心头一凛。
张盈什么都没说,抱着阿昌回了张宅。这一夜平凉古镇人家里飘着阿昌的哀
号声,一声声犹如在耳边响起。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小孙悟空的母亲听到儿子不断地呻吟,起来一看,只见
儿子脸上赫然一个血窟窿,不知何时少了一颗眼珠,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小孙悟空的母亲发出长长的一声惨叫“啊——”响彻平凉。然后“啊”“啊”声
不绝,整个平凉古镇在一片惨叫声里醒来。打谷场上所有的孩子,都被某物吃掉
了一只眼珠。
说到这里时,张平树汗水涔涔,还不停地感慨,当时自己因为作业没完成,
挨母亲一顿板子,在家大哭,没去打谷场玩,躲过了这一劫。
十多个孩子失了一只眼睛,这下子平凉古镇的百姓不依了。群情激奋,持枪
拿棍,母亲们都拎着菜刀,冲到了张宅门口。张宅朱红色的大门在叫骂声缓缓地
敞开,那叫做秋姨的妇人已十分苍老了,脸上皱纹层层叠叠,每一个褶子里都是
无尽的哀伤。她默默地看着大伙儿,那叫骂的人们忽然地停了嘴,感觉到一阵扑
面的寒意。
然后张盈出来,面无表情,怀里依然抱着阿昌。阿昌脸上那个血窟窿已凝滞
了,脸惨青惨青,任谁都看出来,那个丑陋的丫头已经死了。张盈站着没有说话,
站在台阶上,黑森森的眸子缓缓地扫视着大伙儿的脸。最有胆色的男子也在这一
刻打了寒战。
诡念第十七章(2 )
十来个小孩子的母亲忽然意识到不妙,纷纷奔回家。果然,那些昨日还活蹦乱跳的孩子,那些失了一只眼睛的小孩子,也满脸痛苦地死去了。一个阿昌的死,
用了十来个小孩子的命来相抵。淳朴的平凉古镇淳朴的百姓们心头滴血,目中怒
火燃烧,一个个咬紧牙关看着张家古宅大院,看着苍老阴郁的秋姨,看着苍白沉
默的张盈。
厚厚的墨云在平凉的上空聚集,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的味道。
母亲们抱着惨死的孩子并排站在张宅台阶前,眼中含着泪珠,因为愤怒反而
忘了哭泣。台阶上的张盈依然片言不发,苍白的脸、高瘦的身子与那摄人心魄的
眼睛形成诡异的组合,水藻般的黑色长发在风中飘舞,像巫师招魂的旗帜。
众人脸色肃穆,一如对垒的两军。尽管张盈这方只有两个女子,却在心理上
占尽优势,令平凉古镇众多百姓迟迟不敢轻举妄动。一声充满不屑的轻哼响起,
借着疾风掠过平凉百姓的头顶,众人皆是头皮发麻。好一会儿,大伙儿才明白过
来,这一声哼是从张盈鼻子发出来的。自从她五岁来到这里,二十年来她唯一的
一次当众发声,便是这声“哼”,又冷又硬的“哼”。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张盈慢慢地弯下身子,将手中抱着的阿昌放在张宅台
阶上,然后扭身进了宅子,秋姨紧随其后,关上大门。黯黑天幕下,朱门红的惊
心动魄,宛若一张血盆大口随时要吞噬一切。
聚集在张宅面前的平凉百姓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冲进去吧,
要不就得踩着阿昌的尸体,要不就得搬走她。可是最有胆量的男子也不愿意去动
那弱小的身躯,她平躺在台阶上,小的可怜。脸朝着大伙儿,眼部的血窟窿无声
无息地倾诉着短暂一生的凄苦。这个阿昌比活着时更丑陋,更诡异,更像个妖怪。
风紧,墨云翻滚如潮,一道蓝光划破长空,雨倾盆而下。
骤然而来的暴雨将平凉百姓从尴尬的处境中解救出来。大伙儿全身湿透回到
家里,百思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满膛的愤怒和勇气,却在张盈眼波一转中消失
无痕?而且身心俱疲,好像经过一场长时间的战役。
张平树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浑浊的眼球里露出复杂的情感,手伸向我
:“给我一根烟吧。”我与小黄正听得入神,骤然停下,心头很不畅快。我连忙
递了支烟给他,追问:“后来呢?”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犹豫再三,才喃喃地道:“后来,有天晚上张宅就失火
了,整整烧了一夜,全部烧成了灰烬。那时我还小,根本不知道晚上发生了什么
事,而且大人们也绝口不提那晚的事情。”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骗我们?”我盯着他的眼睛。
“我都说了这么多了,有什么理由不说最后一点呢,我是真的不知道。”他
坦然地迎着我视线,看来不似假话。事情戛然而止,关于张宅消失的真相最终不
能完全浮出水面,我有些失望。那烧尽张宅的火绝不是无缘无故的,整整一夜,
淳朴至此的平凉百姓也不肯相救,看来他们对张宅的三个女人是恨之入骨了。
我正准备询问张宅的位置,忽然,门口响起一阵咚咚咚……敲门声,如此猛
烈,严格来说应该是砸门声。我、小黄、张平树同时一惊,偏头看着房门。又是
一阵咚咚咚……然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大叫:“平树,你这个畜生,给
我滚出来。”
张平树吓得浑身一抖,手中拿着的香烟也掉到地上,刺一声燃着地毯,一股
青烟冒了上来。我伸脚踩熄香烟,对张平树说:“别理他,你继续往下说。”
“是……是荣老,怎么办?”张平树满脸不安地说。
“能怎么办?你想要拿钱,应该一早预料到的。”我这句话说得张平树哑口
无言,老脸浮起一丝羞愧之色。
“对了,这位荣老是你们的什么人呀?好似很有威望。”
“他是我们的族长。”尽管现在有政府警察,家族制也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但在平凉这个小地方,族长依然有着一定的权威。
我想起荣老的年龄应该长于张平树,问:“当年张宅发生的这些事,荣老是
不是也在场?”
“是的……”张平树目光闪烁。
“那他肯定知道火灾的原因吧?还有张盈呢,她死了吗?”
面对我的追问不休,张平树摇头,“我当时才八岁,因为这事比较特别才印
象深刻,但后来的事情大人们从来不提,我也就不知道了。”
门口敲门声更加响了,震得人头晕眼花。那荣老大喊:“三儿、阿春、大桥,
来把门给我砸了。”紧跟着就有几个大声喊好,又有几个叫不要。门外像菜市场
一样嘈杂,估计有人撸袖子要砸门,酒店里的人就出来阻止,然后吵成一锅粥。
战战兢兢的张平树目光游离,四处顾盼,指着衣柜说:“我能不能藏到那里
去呀?”
我哑然失笑,摇摇头,安慰他:“有我在,你不必担心。”我示意小黄看好
张平树,起身打开大门。门外的人不曾料到我会开门,齐齐停住手中的动作,惊
讶地看着我。
这帮人约有三十来人,都是五十以上的老人家,脸色黝黑,目中满是沧桑。
将整个走廊挤的满满当当的,中间簇拥的老头跟魏烈形容得一模一样,老得不能
再老,手里拿着一根拐杖。应该就是张平树口中所说的“荣老”了。我向他微微
一礼,问好:“荣老,你好。”
诡念第十七章(3 )
荣老愕然,随即轻咳一声,摆出威严的神色,说:“小伙子,你是个聪明人。可惜呀,聪明人就不应该管闲事。”
“寻找张德方先生祖宅是我的工作,不算是闲事。”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少跟我来这一套。”他伸出拐杖推开我,怒冲冲地走了进来,对着张平树
大喊,“你个畜生,看到钱连祖宗都不要了,还活着干吗,真是丢人现眼,我现
在就打死你这个畜生。”挥起拐杖劈头盖脸往张平树身上砸去,料不到老人家性
烈如此,我与小黄想要阻拦,已有不及。
张平树也不躲闪,硬生生地挨了几杖,扑通跪下,说:“荣老,我没办法呀,
媳妇儿生病,孙子要读书,哪一样不得要钱呀。荣老,你要打就打死我吧,省得
活着跟做牛做马一样。”
荣老的拐杖停在空中,半晌,缓缓放下,跺足说:“平树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有事咋不跟我说,大伙儿每家凑凑,总也抵点事。”
张平树抱紧怀里的钱袋子,说:“荣老,大伙儿都不宽裕呀,如今的世道,
没钱半步也行不得。再说,那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她也不可能……”
“呸。”荣老打断他,“不要再说了,把钱放下跟我回去。”
“荣老,这又何必呢?他都已经告诉我了,四十多年前的事情,早就时过境
迁,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插上一句。
“什么?”荣老气得浑身发抖,用拐杖指着张平树,“你全跟他说了?”
“没,没……”张平树连忙摇头,“那宅子的地址还没说呢。”他妈的,我
真想一脚将这个贪婪又胆小的家伙踢飞。
很明显地,荣老松了一口气,睨我一眼,说:“小家伙挺贼的嘛。”顿了顿,
干瘪的眼眶里黄棕色的眼珠一转,“你不是想知道张德方先生的祖宅吗?我就告
诉你,镇东那块荒地就是,至于这钱,既然平树已告诉你那么多事,就归他吧,
反正你们老板钱多不在乎。”
“等等,你还要告诉我张德方先生的房子为什么起火,还有张盈的下落?”
刚才听张平树叙述往事,我感觉到当年平凉百姓与张盈之间必有一番争斗,这火
烧得太蹊跷了。还有段瑜杀人案的真相和叶幽红的来历,可能都跟张盈有关。
“世有妖孽,天火焚之。小伙子,古书上可都是这么记载的。”荣老用拐杖
推了推跪在地上的张平树,“平树,起来跟我走。”
“等等。”我拦在他前面,说,“既然你们不能把事情说清楚,这钱不能带
走。”
荣老的老脸变了色,说:“小伙子,你的电视广告可是说,告诉你张德方先
生宅子下落就可以得到了这二十万的,现在宅子地址不是告诉你了吗?镇东那块
荒地,你明天可以去看看。至于这钱,做人要言而有信,否则……”荣老瞟了一
眼我的身后。我回头,三十来人全挤在门口,一副听候命令的样子。我心中连迭
叫苦,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我还不是龙呢。
荣老这个老狐狸用拐杖在我腰间轻敲几下,得意洋洋地说:“小伙子,我代
表平凉百姓,代表张氏几百族人,也代表过世的张德方先生,感谢你们重修张家
大宅以供后人缅怀,这实在是一大善举呀,功德无限。”
我被他堵的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张平树,张平树抱着二十万
元走出305 房间,然后,三十来人一窝蜂似的离开了芙蓉楼。
小黄十分着急地问我:“现在怎么办?钱没了,段先生问起,怎么说呢?”
说曹操,曹操到。小黄的手机鸣叫不停,电话正是段先生打来的。他怯怯地接起
电话,我看他的模样,肯定是个坏事的主儿,一把抢过,说:“段先生,我们已
经知道了张德方先生祖宅的位置,至于那房子到底有什么问题,还要明天看看才
清楚。”
“太好了,小陆,谢谢你,你仔细查清楚,有什么发现,一定要尽快通知我。”
段先生十分高兴地挂断了电话。我的心情却更加沉重,记得方才荣老前后矛盾的
态度,还有提到张德方祖宅时眼珠子一转的表情,事情绝不可能一帆风顺。
“他们告诉我们的地址会不会是假的?”小黄不安地问。这正是我担心的问
题,而且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那地址一定是假的。可是现在我已经无计
可施了,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泥沼,处处被动。
看时辰也近午夜了,我叮嘱小黄暂时不要跟段先生说什么,等明天见过镇东
那块地后再作打算。他唯唯地点头,然后回了自己房间。我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都怪自己事先没有仔细考虑,安排的不够妥当,让人家钻了空子。当然这般的后
悔于事无补,如何找出张宅的原址才是关键所在。想了半天也没有好的计策,一
日劳心,我也早疲倦了,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依旧小鸟鸣翠,红日如画,只是我的心境已改,再不复昨日的愉悦。
午后吃过饭,张平树过来了,说是领我们去看张宅原址。从芙蓉楼去镇东这一路,
不时有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低声叽咕。料不到我也成了小小名人,不知该喜该
悲?
镇东确实有块很大的荒地,长满了蒿草,看起来是荒芜了很多年。地面上半
截砖头横七竖八的,还有一些残留的屋基,依稀有些火烧过的痕迹。我有些迷惑,
看这情景,当年这里确实曾有所大宅,难道真的就是张德方的宅子?那么昨天荣
老的惺惺作态又是什么意思?
诡念第十七章(4 )
记得张平树昨晚曾说过:我可以告诉你们(地址),但是你们绝对不可以去那里,绝对不可以,因为房子闹鬼。可是现在我们站在这里,毫无不适的感觉。
阳光泼辣辣地洒在这块荒地,蒿草挤挤攘攘,不见凄凉反而一派热闹。这块荒地
的东面一路蒿草连着山坡,山坡上是一大片树林子,几丛青竹浓翠欲滴,分外的
赏心悦目。住宅建在这里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与小黄在荒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倒让太阳晒得头晕眼花。
“这里就是张宅旧址?”我盯着张平树的眼睛。
他微微避开,佝偻着背,说:“是这里了。”
我微微一笑,说:“张大叔,为什么都不敢看我的眼睛呀?”
“怎么会呢?陆先生你说笑了。”他抬起头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又垂下
了头。
“张大叔,请看我好吗?”我放慢语速,平稳柔和。
张平树非常配合,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里满含警惕。
“平凉天气真好呀。”
“是的,一年四季都像春天。”
“太阳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好舒服,全身很放松,有一种泡温泉的感觉…
…”在我柔和镇定的声音里,张平树的表情缓缓发生了变化,目光中的戒备渐渐
地退去,眼神变得呆滞而柔和。他本来佝着背的,但全身是处于紧张状态,现在
身子也放松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好似在摇晃。
“身子里有股热流缓缓地流过,每一个关节都无比的舒畅,打个哈欠吧……”
话音方落,响起两声哈欠,一声是张平树的,另一声是小黄,不知不觉他也被我
催眠了。
“张平树,现在你八岁,正在打谷场上跟小伙伴们玩耍……”张平树脸上露
出孩童特有的天真无邪,只是他这张布满沧桑的老脸配这个表情,就显得无比滑
稽了。
“小朋友,你能告诉我张德方先生的宅子在哪里吗?”
张平树先是偏着脑袋像个孩子般地眨动眼睛,然后身子转了半圈,伸出食指
指着远处,以孩子的口气说:“在那里。”
我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看,是东面的山坡。这块荒地已处古镇偏隅,更不用说
这山坡了,张德方家境殷实,祖宅没有理由会选了个荒山野岭。难道是我的催眠
术不起效果?
“慢慢地举起左手。”
张平树很听话地举起了左手。没有错呀,他显然已被我催眠了。
“慢慢地放下你的左手。”张平树依言放下左手。我再问:“张平树小朋友,
请问秋姨住在什么地方呀?”
他听到秋姨两字,脸上微微露出害怕神色,眨巴着眼睛看我几眼,伸出手指
依然指着东面山坡:“就是那幢房子。”
“那里没有房子呀?”
“有呀,很大很大的房子,妈妈说里面住了三个妖怪,让我千万不要靠近那
里。”
左看右看,东面的山坡三面荒凉,东边还连着莲花山,实在不是建宅的好地
方。难道是张平树记错了吗?当时他不过八岁,记忆出了差池也是有可能的。我
叹了口气,对他说:“现在你不再是八岁的张平树了,你是五十三岁的张平树,
你站在镇东荒地上跟一位叫陆林的年轻人在谈话。”
“慢慢地,现在你慢慢地醒来,陆林正在跟你说话。”
张平树身子轻轻一颤,眼神忽然清明了,说:“陆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平凉的景色不错,气候也好。”
“是呀,是呀。”他搓着手,好像在回想刚才的事情,然而他又有些迷糊。
小黄摸着脑袋说:“刚才好奇怪,我好像打了个瞌睡。”
我笑了笑,说:“你站着也能打瞌睡呀,真厉害。”
“真的,不骗你,那种感觉好奇怪。”
我拍拍他的肩,说:“行了,太阳这么好,是很容易犯困的。”
“陆先生,还有什么事呀?如果没有,我能不能先回去呀?”张平树又恢复
了谨小慎微的态度,看着我的眼神里颇多防备。
我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能用得上他,只得说:“好吧,如果有事,
我会再去找你的。”
“行,没问题,你们随便看看呀。”张平树一说完就走了,开始还不好意思
走得很快,待离了一些距离,就加快脚步,一会儿走得没影了。
“你说,这里是张德方宅子的旧址吗?”小黄环顾着四周问我。
“你觉得呢?”
“看起来是蛮像的。”
看起来确实很像,房子建在这里,依山傍水,是个好居处。旧址上又有火烧
的痕迹,符合张宅被大火烧毁的历史事实。我想荣老他们再狡诈,也不可能事先
烧毁一个宅子备用,专等有一天有人来找张宅时派上用场。但是直觉告诉我这里
不是,因为这个地方毫无出奇之处。站在这里半天,丝毫没有异样的感觉,怎么
可能是段瑜杀人案与叶浅翠离奇遭遇里那个老宅所在呢?
那么张宅在哪里呢?平凉古镇不过是个弹丸之地,我在第一天上午就把它逛
遍了,寻来思去,也找不出比这里更像张宅旧址的地方了。
小黄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为难地跟我说:“是段先生的电话,怎么说?”
我伸手要过,接起:“段先生,我们找到张宅原址,不过现在还没有发现蹊
跷的地方,可能要到天黑吧,我记得段瑜与叶浅翠都是天黑后进到这宅子里的。”
诡念第十七章(5 )
“好,好,小陆,你很能干,谢谢你,一切都交给你做主了。”他很高兴地挂了电话。我把手机还给小黄,他问:“那我们是不是等到天黑再来呀?”
“只能这样了。”
我与小黄绕着荒地又走了一圈,确信没有忽略什么东西,正准备返回芙蓉楼。
小黄忽然指着东面,说:“咦,那里好像有人。”我顺着他手势一看,东面的山
坡上确实站了个人,正挥着手。我们站在太阳底下,那人站在山坡树影处,看起
来不甚清楚。
我细细分辨了一下,那人看起来好像是魏烈。他居然还没有回学校。我懒洋
洋地挥了挥手,示意我也看到他了。魏烈依然不依不饶地冲我挥手,好像还在大
喊大叫,神情激动的样子。小黄皱起眉头说:“他好像在叫你过去?”
我一愣,细细研究一会儿,没错,魏烈不是在挥手,而是在招手。我疑惑不
解地说:“真的,可是那小子叫我过去干吗呢?”魏烈还在招手,我想他也许碰
到了什么事,想了一下,对小黄说:“好了,我过去看一下,你先回芙蓉楼吧。”
小黄唯唯诺诺地走了。我穿过半人高的蒿草,往山坡走去,草多阻路,我好
几次低下头看着地上。荒地与山坡不过百米,走到了一半时,站在山坡上的那人
忽然转身进入了林子,但又不时回头冲我招一下手。看来这小子真的碰到什么麻
烦事了。我加快脚步,一会儿就到了山坡前。留意到坡前立着的一个木牌子,这
牌子好像立在这里很久了,风吹雨打,破旧不堪,牌子上的红字也褪的差不多了。
由于蒿草很高很茂盛,不走近根本不可能看到这牌子。牌子上写着几个大字
:警告,林中有危险,勿入。
我暗呼一声糟糕,不及细思,我冲进了林子,大喊:“魏烈,快出来,这里
有……”
“有危险”三字被我吞回肚子里了,因为我忽然觉得好冷。那种不是因为气
温而引起的身体感觉,而是第六感面对威胁时的本能反应,身上汗毛全奓开了。
时值正午,阳光强烈,可林子里却只是飘浮着幽光。
方才还在冲我招手的魏烈已不知所终。
“魏烈。”我又试着喊了一声,没有人回答我,只有回音飘飘荡荡地回来。
可是在这空旷的树林里,怎么可能有回音呢?
这里透着一股邪劲,我意识到不对头,决定离开这里。一回身,顿时呆了。
诡念第十八章(1 )
一回身,我呆住了。叶浅翠扶了竿竹子站在面前,竹叶折射的光线染上了翠绿色,照得她的脸也是一层油绿。这种颜色很微妙,她看起来既美得出奇,也妖
得离谱。
“翠翠?你怎么……”
“翠翠?你一点记性都没有。”她打断我,不悦地嘴角一撇。
“叶幽红。”
她满意地点点头。林子外的强光从后面给她打了一圈光晕,这令她整个人看
起来不太真实。我好生疑惑:“你,你怎么来了?”
叶幽红眉毛微挑,口气跋扈:“这里又不是你家,你来得我就来不得?”我
沉默,脑筋有点乱。她慢慢走近,斜眼睨我:“说,你来这里干吗?”
“有个朋友在林子里冲我招手,叫我过来。”
“朋友?”叶幽红讥笑,“拙劣的谎言。这里是平凉最偏的地方,平凉人从
来不到这里。我刚才就在林子里,压根儿就没见人影。”
我也正奇怪,魏烈怎么一眨眼间就不见了呢?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
时候,忽然冒出的叶幽红,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叶幽红,你一直在这里?”
我不敢相信地问。
“对,怎么,不可以吗?”她眯起眼睛,眼神透出一丁点邪恶。
我向她逼近一步,问:“你一直待在这里干吗?”
“我做事不需要向你汇报吧。”她漫不经心地回了我一句。
“那么,你究竟是谁?究竟到这里干吗?”我继续逼近她。
她不退反进,凑到我跟前,盯着我的眼睛,冷笑:“你认为我是谁呢?”我
俩就这样默默对视着,不说话光喘气,呼哧呼哧的呼吸声慢慢地荡开,感觉整个
空间一下子变得逼仄。林子里光线也暗了下来,油绿色幽光越发地盛了。
对视了半晌,我先开口:“翠翠呢?”
叶幽红退后半步,缩回凑到我面前的脸,又恢复了那种傲慢的口气:“不必
关心,我早告诉过你,翠翠是我的,她由我来保护。”她得意地睨我一眼,举脚
往林子深处走去。
“去你的。”我抢前几步,一把攥住她胳膊,拼命地摇动她身子,“不管你
是谁,滚出来,把翠翠还给我。”她任我摇来晃去,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轻蔑的笑
容。我累得气喘如牛,握着她胳膊的手直打战。她轻轻一挣,从我双手的钳制中
脱身,继续往里走。走了几步,回过身来,瞟我一眼,又发出一声冷冷的笑。
我喘着粗气,看着她的身影在树丛里隐没,真有种杀了她的冲动。忽然忆起
她可是和翠翠共用一个身体的,霎时好似一盆凉水兜头兜脸,什么火气都没有了。
赶紧追了上去,我可不想翠翠的身体出现什么意外。叶幽红走得很快,不知何时
手中多了根一米长的竹竿,东戳一下,西挑一下。看起来她在找什么东西。
大半个下午,叶幽红就在林子里闲荡。她知道我跟在后面,但既不阻止,也
不跟我搭讪。我实在看不透她的居心。时间溜得很快,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我想
起段瑜与叶浅翠的古怪遭遇,心变得焦急,大声叫住她:“叶幽红,天要黑了,
我们回去吧。”
她回过身来,光线太淡,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色。她说:“我等的就是天黑。”
话音刚落,我身侧、她身侧,蓦然开始升起浅灰色的夜雾。我连忙冲向她,边跑
边大叫:“叶幽红,站着别动。”她发出一声轻笑。
从我所站的地方冲到她所站的地方不过几步,然而,叶幽红已不在原地了。
我环顾四周,周围的景致也已大变样了。一团团的雾飘浮着,越来越浓,奇怪的
是,并不觉得很黑很暗。“叶幽红,叶幽红。”无人答应。我伸手往衣服上一摸,
然后举到眼前细看,手依旧是干燥的。照理说这么大雾,衣服很容易打湿的。看
来这雾不是真的,是源于自己的意识产生的。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喃喃地说:“这一切都不是真
的,当我睁开眼睛时,没有雾,一切清晰可见。”张平树告诉我的平凉旧事,让
我充分意识到张盈有着强大的精神力量,能够催眠他人,能够影响他人的思维、
判断与情绪,甚至能够让意志薄弱者彻底崩溃。所以必须要控制自己的意念,不
能让她有机可乘。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睁开眼睛,果然没有雾了。眼前恢复成刚才密密麻
麻的树林,叶幽红在我前面不远处弯下身子……我还没有看清楚她在干吗,眼前
又变成一团浓雾,比刚才犹过之。我试着往叶幽红的方位走去,没几步,砰的一
声撞在树上,鼻子赤痛,跟着一股热流顺着鼻管往下淌。
我用手背擦了擦鼻孔处的鲜血,苦笑,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战胜这种强大
的精神力量。“叶幽红,我们好好谈谈,行吗?”她明明在附近,但就是不回答,
也不知道她弯腰在做什么?直觉告诉我她的意识没受影响,这种想法令我心头发
凉。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叶浅翠还能回来吗?是否从此只有叶幽红没有叶浅翠呢?
我从袋里掏出手机,没有信号,时钟显示为十七点四十分,太阳应该落山了。
雾越来越浓,真的像粥一样。既然出不去,我试图放松心情,也不想为什么,过
度紧张和思考会耗费大量的精力。一旦陷入疲倦状态,其他力量控制自己意识的
概率就会大大提高,到时候我会做出什么事情就说不清楚了。很有可能手里拿着
黄金烤猪头在啃,也有可能自己的脑袋成了黄金烤猪头。
诡念第十八章(2 )
实在地说,我心里有点异常的兴奋,因为我知道这雾并不是无缘无故来的,按照故事的发展,它会把我带到张德方的祖宅,就快要接近核心秘密了。张盈,
这个神秘莫测的人物也许会出现在我面前,确切地说会出现在我意识里。我盘算
着见到她时,应该问些什么问题,才能尽数解开纠结在我心头的众多秘密。
我在雾中慢慢地走着,一步一小心,始终没有看到叶幽红,希望她不要乱来
弄坏了叶浅翠的身体。渐渐地,前方透出灯光,走近,橘黄色的灯,静静地照着
一扇鲜艳的朱门,铜兽环锃锃发亮,与叶浅翠的描述一模一样。我按捺住心头的
兴奋和害怕,上前轻轻叩动门环,叮叮当当的响声飘出老远。
等了良久,不见有人应答。我不甘心继续敲,一声紧着一声,既然引我到此,
又不给我开门是什么意思?可这扇华丽的朱门像一张紧紧抿着的嘴。我恼怒地踢
了一脚,然后门就开了,无声无息。里面却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是光灿灿的
亮堂,像手术室的无影灯。
屋里的格局、摆设一如叶浅翠所述,客厅大而雅致,暗红色的座钟滴答滴答
地,指针指着六点二十,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一致的。木质楼梯也是暗
红色的,漆很好,折射着灯光散发着炫目的星星点点。我抬头仰望着二楼楼梯口,
黑洞洞的一个口,这般的强光完全照不到那里。
“有没有人在?”
没有人答应,只有回音。我等了一会儿,确信不会有人来招呼我。这才决定
到处逛逛对房子察看一番,穿过走廊到餐厅,所有情景摆设都跟叶浅翠说的一样。
包括那个有一道裂痕的瓷瓶和疏落的白色假花,推动瓷瓶,酒柜徐徐让出一扇雕
花木门,再推开,进厨房到水缸边,手握盖柄。这是我一直好奇的问题,白铃的
尸体真的在里面吗?
我吸了一口气,迅速地揭开盖子,一股恶臭盈鼻,在一摊腥黄色的液体里坐
着一具森森白骨,手指大小的蛆爬满上下,不停蠕动……我迅速地盖回盖子,扶
着厨房里的操作桌,哇地吐了。直吐到最后的胆汁,又苦又涩。我踉跄地奔到外
面的餐厅,坐在凳子上,胃还在一阵一阵地痉挛。
我还没有缓过气来,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往餐厅而来,心又紧张了。是谁呢?
秋姨,阿昌还是张盈?
一看来者,我十分震惊:“是你。”
魏烈比我更惊讶:“陆林,你……你……怎么在这里!”我苦笑,到现在一
头雾水,摇摇手,说:“不说我的,你下午在林子里,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魏烈疑惑地皱了眉:“林子,哪个林子呀?下午我跟小琼在莲花山玩呢。”
想来小琼是那位圆脸大眼的小姑娘。我估计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索性放弃了。
魏烈在我旁边坐下,满腹狐疑地说:“你有没有觉得这雾好诡异呀?我刚才在莲
花山的,怎么摔了一跤,就在这房子前了?我在门口叫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就
自己进来。屋主人呢?”
“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在这里?”
我摇头表示不知。魏烈浓眉一扬,“靠,哥们儿,你知道啥?”我继续摇头。
他一拳击在我胳膊上,说:“摇头大王。”随后往厨房那边走,边走边说,“有
没有吃的呀,饿死了。”
我想起水缸里尸体,连忙出声阻拦:“没有,刚才我看过了。”他不听,继
续往里走,厨房里响起了一阵揭盖开柜的声音,一会儿,魏烈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伏在餐桌上喘气,结结巴巴地说:“太……恶心了,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已经恢复过来了,拍着他肩膀笑。魏烈在,有一种并肩作战的感觉,心里
踏实了不少了。但是,这浓雾引我与他到此,究竟有什么意图呢?“走,我们去
楼上看看吧。”我拉起魏烈。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涎水,低声嘟哝一句倒霉。
穿过幽明飘浮的走廊,魏烈问我:“陆林,你一直叫我离开平凉,是不是就
是怕我来这里呀?”这小子好生聪明,我点点头。魏烈又说:“这房子是古怪了
一点,可是看不出有什么危险。”我在心底叹气,看不出的危险才防不胜防呀。
三步并作两步,我俩上了二楼。我径直走进亮着灯的主卧,掀起床裙,实木
床侧果然镂刻着五朵金色的梅花。紧跟在我身侧的魏烈一直四处张望,这会儿留
意到我过于直接的动作,后退了一步,眯着眼睛看着我:“陆林,你好像对这里
很熟悉呀?”
我看到他的神情充满警惕,双拳握紧,知道他起疑心了,连忙解释:“我不
熟悉,但有人告诉过我。”
“谁告诉你的?还有人来过这房子?”魏烈不信,“你有什么事在骗我吧?”
“如果我对你有所图,就不会一直劝你早点离开平凉。”这句话起了效果,
魏烈松开了双拳,讪讪地说:“这里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我拍拍他的肩膀,
他微微一笑,还了一拳,说,“现在我们干什么?”
“跟我来。”我伸出手指按了第二朵、第四朵梅花,一阵细微的机关咔嚓声,
床缓缓地抬高,地板上露出一洞,一道窄窄的台阶向下,我跳了下去,魏烈迟疑
片刻,也跟了进来。台阶里很暗,我一边走一边数,五十级时停下,伸手摸到门
把,拧开,炽白的灯光刺花了眼。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实验室。”魏烈迫不及待地发表了意见。确实如此,跟
我们学校医学院的实验室很像,不过器械老旧。我想起张平树提过,1942年初春,
张德方曾委托人从上海运了大量器械到这里,估计有意将德方实验室迁到这里,
看来这地下室经过一番修缮,准备用做实验室的。可是这实验室未免修得过于隐
秘了,真不知道张德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转念一想,可能后来张盈改造过。
诡念第十八章(3 )
桌子上一溜的小型迷宫。这种类型的迷宫我经常接触,导师的实验室里有大量这类小型迷宫,专门供蜘蛛、老鼠等小动物使用。但这里迷宫比导师实验室里
的迷宫更复杂,不知道受测的动物如何走出?我想起张德方的研究领域,隐隐明
白了一点。
我在实验室里转来转去,细细地研究着每一样东西,不容有失,最微小的东
西也可能是关键所在。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疑问:“魏烈怎么好久没说话?”
一抬头,明晃晃的实验室里,哪有魏烈呀?实验室唯一的门尚在微微震动。
“魏烈。”我大喊一声,冲到楼梯口,楼道里飘着虚虚的光。我凝聚全身的
力量,噔噔噔,五十级台阶眨眼就到,我的头刚刚露出暗道,正好目睹了一切。
一把菜刀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形,森森的寒光照着魏烈脸上诡异的笑。几绺
黑发飘飞,叶浅翠惊诧的回眸,目光瞬间变成了恐惧。
“不。”我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
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刀光倏忽而没,血花四溅,有一滴飞进我眼里,我的
眼前顿时一片血色。我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咆哮,跃出暗道,扑上去,刚刚够将叶
浅翠缓缓倒下的身躯抱住。她转动着眸子,嘴角一抹虚弱的笑:“我……”
“翠翠。”我哽咽。笨拙地用手去堵她后脑的伤口,汩汩的热血湿了我一手。
魏烈呆呆地举着菜刀,看了又看,然后看着我怀中的叶浅翠,问:“她怎么
了?她怎么了?”他凑近身子。我空出一手推开他,怒吼:“滚开。”
魏烈看着手里鲜血淋漓的菜刀,浑身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是……是我干
的?是我……吗?”
我不答理他,眼泪在眼眶里滚动,怀里的叶浅翠脸上的血色正一点点地褪去。
“我不……”她艰难地嚅动嘴唇,但是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眸子里
的光也一点一点地暗下去,嘴角似乎无法承受笑容的重量,笑容轻轻地滑落了。
我紧紧地抱住她,泪眼蒙眬,喃喃地重复:“不要……不要……”我说过要
保护她的,我说过要保护她的,上帝呀,请用我代替她吧。
就在这一刹那,周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张家大宅消失了,暗道消失了,
那层层叠叠的浓雾也消失了……我们所处的地方是竹林子,下午魏烈曾站在这里
招手诱我前来,我曾跟叶幽红在此一番唇斗,这一晚原来我们始终在此转。唯一
真实的是我怀里的叶浅翠,眼睛半合半开,脸色像白纸一样。
魏烈彻底清醒了,啊的一声扔掉手里不知从何而来的菜刀,抱头大叫:“天
哪,天哪。”我看了他一眼,既同情又仇恨。他怯怯地凑近身子,又被我的眼睛
吓退,隔着一丈多愁眉苦脸地张望,叫嚷着:“她还活着吗?千万不要死呀。千
万不要死呀。一定要救救她呀。”
他的话提醒了沉沦在悲痛中的我,我拿出手机,有信号了,连忙拨了120.在
等待救护车到来的那段时间,我一直抱着叶浅翠,喁喁细语:“会没事的,会没
事的,你一定要顽强一点。”她就在我怀里,鼻息弱弱,生死一息间。
我抱着她穿过蒿草群,站在荒地上,蓝色天幕万千星眸齐齐凝视我们。魏烈
亦步亦趋地随在我身边,不时地被我眼光吓退半步,他很惶恐。尽管不是他的错,
但我无法控制内心的恨。救护车闪着红灯,穿过整个平凉古镇而来,我想大半个
镇被惊动了,因为不停有窗子亮起灯光,还有人探头探脑。
魏烈随我一起到医院。坐在手术室的外面椅子上,我双手紧握,一眨不眨地
盯着那红色的指示灯。魏烈挨着墙站着,满脸怯意,有一次他鼓起勇气对我说:
“陆林,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这大男生眼圈全红了,看来
偷偷掉过眼泪,如果叶浅翠死了,他这一辈子也走不出内疚的城。
我叹了口气,拍拍身旁的椅子让他坐下,他不敢靠太近,怯怯地看着我。我
咬牙切齿地说:“她一定会没事的。”魏烈随着我说了一句:“对,一定没事,
一定没事,一定没事。”他不停地重复,好像就此叶浅翠会安然无恙出现在眼前。
手术持续了很长时间,时间一点点流逝,我与魏烈内心的希望之灯也越来越
暗。他不停歇地说着:“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声音越来越低。天光大
亮,手术室的灯熄灭了。我与魏烈手握手站起来,喉咙发干,等待着匆匆走出来
的医生,他摘下口罩,说:“万幸……”我只得到这两个字,其他已经不需要,
我转身趴在墙壁上,泪水肆无忌惮地淌下来。魏烈紧紧地揽着我肩膀,我听到他
开心的哽咽。
随后叶浅翠被两名护士推了出来,头上一圈绷带,脸比白色的床单还白,鼻
翼微微翕动,我跟在旁边往病房走。一边走一边将所有能想及的神仙,无论中外,
都感谢了一遍。
“病人虽然脱离危险,一时间还不会醒来。”护士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要
安静一点,让她好好休息。”我与魏烈像幼儿园学生一般将头点成鸡啄米。病房
里很安静,只有输液的细细滴声,这声音原来是我不爱的,现在却觉得比天籁还
似天籁。
我在病房只坐了一小会儿,先是小黄的电话打进来,很焦急地问我昨晚去哪
里了?为什么手机都打不通?我没有心情跟他细说,就嗯哼几句搪塞了。不料,
刚挂断他的电话,段先生又打进来了,问:“小陆,你昨晚怎么了?去哪里了?
是不是去了那个房子?”
诡念第十八章(4 )
“根本就没有房子,那不过是荒野山坡,那房子根本不存在。”段先生一呆,问:“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这种现象,总之,这房子早就不存
在了,不管是段瑜还是叶浅翠,进入的都是一个幻想的房子。”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段先生说,“那现在我儿子的事情怎么办?”
“我现在还不敢打包票,不过,我想我应该能找到证据了。”
“真的吗?”段先生欣喜若狂,“那一切都交给你了,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
你尽管说。”
“是。”挂断电话,我转回病房,深深地凝视着叶浅翠。她是如此的安静、
渺小,仿佛一片羽毛,风一吹就会飘走。我很想守在她的床前,直到醒来,但是
手头堆积的事情,也是无人替代。
魏烈坐在凳子正打盹儿,头一点一点的。本来我是叫他回旅馆休息的,他坚
决不肯,说要亲眼看到叶浅翠苏醒才能安心。我拍拍他的肩,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往床前冲:“嗯,嗯,醒了?”片刻看到叶浅翠依然昏迷,他失望地揉着惺忪睡
眼。
“魏烈,我要出去办些事,你在这里守着。还有,等一会儿叶浅翠的妈妈会
过来的。”昨晚我已通过老九查到了叶浅翠家里电话,通知她妈妈了。从叶浅翠
家到平凉古镇,约是三个半小时,估计她妈妈很快就能赶到。
“好,我知道了。”
我深深地看了叶浅翠一眼,又不放心地叮嘱了魏烈一句:“要看着她,别睡
着了。”
魏烈努力睁大眼睛,说:“哥们儿,你放心去吧,我肯定不会睡了。”
我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离开医院。我先回到了芙蓉楼,叫上小黄,马不停蹄
地赶到张平树家里,这一路又引起本地人好奇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他的家是幢老
房子,二进的院子,爬山虎绕了整个墙,屋檐的瓦片残了大半,摞着几块小石头。
进门的台阶是块大青石,中间好大一个坑洼,大门口还贴着去岁的春联,已被风
雨摧残褪色,隐隐有“富贵、平安”四字,普通百姓的心愿不外如此。
我刚到他家门口,隔壁人家便都出屋来隐在墙角好奇地张望。我故意在大门
就大叫:“张平树,你骗人。”墙角张望的本地人都一惊,有几个推推搡搡,小
声说着话,更多人从其他地方赶了过来。
张平树正在院里吃早餐,听到我的声音,吓得手里一个哆嗦,稀饭洒了半碗。
他依然端着碗,抬头看着我,神情怯怯。旁边坐着他的家人,媳妇神形枯槁,一
看就知道病了很久,小孙子大概十岁左右,被我吓得躲到妈妈身侧。我阴沉着脸
又说了一遍:“张大叔,我敬你是长辈,可是你得有个长辈的样,为什么要骗我?
那块荒地根本不是张宅。”
他的手又是一阵哆嗦,叮当的一声筷子掉到地上了。他放下饭碗,站起来,
佝偻着背,搓着双手说:“那里不是哪里是呀?”
我气晕了,到现在他还不肯坦白,与我虚与委蛇。“到现在你还要骗我?荒
地东面的那个山坡才是真正的张宅。”
“啊。”张平树惊慌失色,“你……你怎么知道?”
一旁的小黄诧异万分,说:“张宅旧址怎么变成了一个山坡?”
我冷笑,逼视着张平树,说:“这个问题,还是由张大叔回答吧。”他退后
一步,喃喃地说:“荣老……”
我截断他的话:“去你妈的荣老,你快说实话,否则我告你欺诈。”张平树
被我吓得后退一步,不慎抬脚踢翻了小竹凳,发出哐的一声。这时,身后响起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小伙子,何必这么大火气?”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荣老来了。他手里拎着黑色的拐杖,领了两个本地人急
匆匆地来了。我转过身来看着他,心里暗道:等的就是你。小地方,一有风吹草
动举镇皆知,有时候也是有好处的。
他昏黄的眼珠在我脸上转了几转,我依然阴沉着脸,他微微一笑说:“年轻
人,好大的煞气。”
“荣老这话说得好奇怪,莫非我做了羊祜,还得满脸欢笑?”
他摇摇手说:“年轻人,你这样说就太过了。古语云杀人手段救人心,今天
平树虽然骗了你,也是为了你好呀。”
“荣老这话说得好动听,事实上,不过是因为你们当年杀了张盈,所以怕别
人追查张宅下落而已。”
荣老脸色微变,默然半晌,才说:“年轻人看问题太简单了。”
“荣老,你别再跟我兜圈子了,昨晚我的朋友又受了伤,差点就死了,今天
你们不把事情说清楚,我是不会罢休的。”
荣老用拐杖轻轻地磕着石板地,发出铿铿的响声,半晌他说:“年轻人,私
心里我很欣赏你,可是有时候执著会害人的。”
“荣老,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事已没有办法了结了。今日你不说,我
只有把张大叔送进警察局了,对我来说到时候再听也不迟。”
“好你个年轻人,狠呀。没错,我们是用了私刑杀了她,可是她不该死吗?
十几个孩子呀,她太狠了。我只恨我们没有早点动手,否则那些孩子今天都还活
着。”
我默然不语,当年的是是非非很难一语说清,张盈固然罪恶,然而平凉百姓
也有过错,阿昌的死,他们难辞其咎。
诡念第十八章(5 )
“原本以为她一死事情就了结,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荣老叹气。我一愣,事情并没有结束,那意味着什么?荣老定定地看着我,才说
:“年轻人,你听好了。”张平树从里屋搬来一张长木凳,荣老拄着拐杖坐下,
轻咳一声。我竖直耳朵,等待着四十年前平凉旧事的后半部。
诡念第十九章(1 )
荣老端坐在长凳上,双手握着拐杖,目光虚虚地落在院角的丝瓜架上。丝瓜叶子已枯了大半,卷着边儿,挂着几个丝瓜,已晒的八成干。荣老悠悠地叹口长
气,苍老的声音将旧时平凉再度带到我面前。那些已经泛黄的旧事,也像丝瓜架
上的瓜已干扁了。
阿昌的死跟十来个平凉孩童的死,终于将平凉百姓与张宅里二女子逼上对峙
局面。那天若不是突如其来的暴雨,还不知道事情会如何收场。那暴雨十分突兀,
而且雨势凶猛,挟着闪电巨雷。平凉百姓只好各自回到家里。
暴雨虽令冲突暂时地偃旗息鼓,却没能够冲淡平凉百姓的怨恨。大伙儿报了
案,起初还寄希望于公安局将张盈逮捕定罪。不料警察调查取证一番,进张宅见
过张盈后,就莫名其妙地以民事纠纷结了案。平凉百姓心彻底寒了,深知要论玩
手段,他们不是张盈的敌手。这个沉默的女人,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失去孩子的母亲不时聚在张宅外面哭天喊地。张家大宅却依旧沉默,阿昌已
死,也不见那张盈将她下葬。张宅的大门更是少开,成日里也听不到一丁点动静。
谁也想不出来剩下的两个女人在里面如何地生活。
失去幼子又不能为他报仇,小孙悟空的妈妈悲愤交集,日日以泪洗面,不久
就病倒了,奄奄一息。她当兵的大儿子收到弟弟殃没、母亲病重的电报,向部队
请了假赶回家乡。家里乡亲七嘴八舌地将缘由说给他,中间不免有添油加醋的成
分,张盈在他们口中成了百年不遇的恶魔。大儿子听完,恨得手指扼得嘣嘣响,
血气方刚的他也不同人商量,制了一个土手榴弹,趁夜黑扔进了张宅。
爆炸声惊动了整个平凉古镇,大伙儿从四方聚集到烈火熊熊的张宅。当时的
族长是荣老的父亲,他一看宅子前站得笔直的大儿子,全明白了。他派了两个人
将大儿子连夜送出古镇,要求所有在场的人发誓,绝不说出张宅被毁的真相,否
则绝子绝孙,百年唾弃。说到这里时,一旁站着的张平树微微垂下了头。
我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他们不肯说出真相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小孙悟空当
兵的哥哥。与此同时,我也想起姜培的父亲是个老军人。
为了掩盖张宅爆炸的现场,平凉百姓连夜用土埋了旧址,只说是前些日子大
雨连连,山土松弛造成罕见泥石流。张德方祖宅本就是挨着山坡建着,这说法倒
也合情合理。平凉百姓的众口一词,张宅被毁之事就此不了了之了。
然而,当天晚上,挨着张德方祖宅的平凉人家总能听到阴恻恻的哭泣声,一
整夜一整夜地哭,直哭得人心寒身颤。接着有人经过张宅附近时,莫名其妙地发
疯尖叫,一头撞在树上。第二天晚上,其中一个邻居被哭声弄得精神错乱,砍死
了全家人,然后放火烧了自己的房子。这场大火烧毁了不少房子,烧死隔壁邻居
全家……一系列事情,再次搅得平凉人心惶惶。人人皆认为:张盈生前是个恶魔,
死后化成了厉鬼。
以前她活着,还是个实体,可以看到,还可以想办法对付。如今她变成了鬼,
无影无形,如何对付?荣老的父亲请了佛道两教的高人,连作了几场法,都于事
无补。依然夜夜哭声凄切。不得已,张宅附近的人家纷纷搬走,再无人从那里往
来,镇东于是成了荒地。
过了几年,原来张宅旧址慢慢地变成了个大山坡。人们以为威胁已除,无意
经过,照样死的死,疯的疯,伤的伤。于是族长出面立下警告牌,并告诫全镇百
姓天黑前要下山,不可进入该地。忽悠几十年,老人家们对当时发生的事守口如
瓶,后生晚辈也就不知道平凉曾有如此诡异往事。张宅旧址上长出了树木、青竹,
因为地处偏隅,少有人迹。
随后的岁月平安无事,老人们相信张盈应该已烟消云散了。一直到两年前,
平凉与外界通了隧道,外人发现了这里的美,大量地涌入。包括段瑜与白铃。他
们俩上演的杀人案,再度将平凉老人家们带回了旧日噩梦,原来张盈一直在,不
肯消亡。
荣老缓缓地吐出最后一个字,不胜欷歔,似是沉湎往事中不能自拔。尘封四
十多年的往事终于重现太阳底下,我也颇为感叹,细细想来,这前因这后果真不
是简简单单的对错就可以概括的。
平凉老人们不肯说出张宅的位置,第一是为了保护那位军人,第二是为了避
免有人去那里继续发生惨案,第三是因为内心害怕张盈,有心回避。当段瑜杀人
案轰动平凉时,四十多年的噩梦再次笼罩平凉古镇。
荣老抹去眼角一滴浊泪,看着我,恳切地说:“年轻人,事情的经过就是这
样子,张盈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人呀。你现在明白我所言不虚,并无恶意吧。事
情过去这么久了,当年参与此事的大部分都过世了,希望不要再追查下去了,于
人于事无补啊。”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当年旧事,我放在心里就是了。眼前有一事,想请
荣老帮个忙。”“说。”他摆摆手。
“想请荣老帮我叫上一批人挖掘张宅。”荣老脸色一凝,问:“为什么?”
“有些秘密,只有挖开张宅才能明白。”比如说白铃的尸体究竟在哪里?张
宅地下室里究竟潜藏着什么秘密?
荣老犹疑在三,终于摇了摇头,说:“年轻人,你听了我说的事,怎么还不
觉悟呢?这女人活着不是普通人,死了也不是普通鬼。她很恨平凉人,我不想拿
平凉人的性命冒险。”
诡念第十九章(2 )
我知道他的害怕已根深蒂固,要说服他难度很大,想了想,说:“没关系,我们会雇用外地人,政府方面我们会打好招呼,但你也要约束平凉人不要出面反
对。”荣老与左右交换了眼色,缓缓地点了点头。
依仗段先生的金钱与关系,一个小时后,挖掘工作很顺利地展开了。百来号
民工挤进了镇东的斜坡,裸着膀子挥舞着锄头铁镐,这幕热火朝天的场景,让我
想起了很多年前大跃进时的宣传画。
刚开始不久,有个民工扬着一本黑皮本子大叫:“捡到一个本子。”
那本子自然是交到我手里,是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黑色真皮封面受潮又受
日晒,裂缝交错,上面沾着青草碎末和泥土,散发着淡淡的腥味。我翻开,扉页
里夹了张照片,我试着抽出,发现它已粘在上面了。是一张黑白照,照片泛黄起
毛边了,照片上的画面被雨水泡烂了,很模糊。从露在外面的半张照片,大概可
以看到一幢老房子,房子后面是绵绵的青山。这景致似曾相识。我拿着它比画了
一下,马上明白过来,照片上的房子就是张德方祖宅的,可惜上面的人物已经看
不到了。
我疑惑地看着手中的笔记本,日晒雨淋的痕迹,说明这本子掉在这里已有些
时日了。是属于谁的呢?为什么会有张宅的旧照片?笔记本里的纸张差不多都粘
到一块儿,不过第一页还是清晰可看。第一页上日期一栏写着2003年5 月13日,
主文是一大段英文,大致意思如下:今天翻看爷爷旧时工作笔记,掉出一张旧照
片,看样子应该就是爷爷笔记里频繁提到的张德方先生与他的女儿张盈吧。不知
道那位张盈还活着吗?算起来,她应该有七十来岁了……
工地上忽然起了一阵嘈杂声,我合上笔记问:“怎么了?”
工人们纷纷大嚷:“有尸体,有尸体,还是无头的。”我与小黄相视一眼,
白铃的尸体终于出现了。走到近处一看,在一个半截水缸里蜷着一具无头白骨,
水缸应该是张宅厨房里的,就是不知道当初段瑜怎么会挖到这里,将白铃的尸体
埋下。
小黄打电话通知要好的警察,我吩咐民工将水缸和尸体附近空出来,继续往
下挖,既然厨房露出来,那么地下室也不会远了。果然很快地,听到镐、锄等工
具撞到石板的声音。大家纷纷叫嚷:“挖到了,挖到了。”
土制手榴弹的威力有限,地下室并没有毁掉,石板残留烈火烧灼的痕迹。我
走近,满怀紧张地看着大伙儿将石板撬开。撬开第一块石板时,一股恶臭蹿了出
来,真是臭,混杂着霉味、腥味,还有类似排泄物味道。本来围着的大伙儿纷纷
捂鼻退后。
“继续把石板撬开呀。”我捂着鼻子说。
那几个民工愁眉苦脸地相视了一眼,无可奈何,继续举了锄头撬石板。一块
又一块,忽然撬石板的民工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发出惊讶的声音:“咦,里面有
人!”所有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地下三米,怎么可能呀?大家纷纷将脑袋凑近
坑边细看。我心中一动,拨开攒动的人群,挤到中心低头一看,黑沉沉的地下室
里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煞是醒目。
真的是人,全场哗然。
这般的喧闹,那颗人头却一动不动。我感到不安。这时眼睛适应了黑暗,看
清楚地下室里的部分情况。那人蜷成一团,躺在桌子上的,也就是在昨晚幻觉里
看到的安放小型迷宫的桌子。像极了平时躺在垃圾堆附近的流浪老人,甚至更糟。
民工们加紧撬石板。无限天光照亮了地下室每处,于是所有的人都厌恶地连
退了三步,又好奇地捂着鼻子张望。下面的光景实在是糟糕,不是找不着言辞来
形容,而是描述都觉得恶心,能做的就是尽量不想它。
大家眼巴巴地看着我等待指示,我犹豫再三,一咬牙强忍恶心跳了进去。一
脚踩在一坨黑黄黏状东西,尽管我已避免想它是什么东西,可胃还是神经质地收
缩。走到桌子边不过几步,却是我一生中最艰苦的行走。我的头顶聚集了几百道
目光,又诧异又佩服。
这时我已经看清楚桌子上的人,除了白发,她身上全是黑糊糊的。穿的衣服,
假如还能称为衣服的话,与身体浑然一色。她的脚边有一条破被子,或者也可称
为破棉絮。一只手搭在桌子上,黑瘦枯干,像一个大大的问号。是我言语贫瘠,
难以明言眼前的境况。脏乱恶心都不足以形容,几十万个惨字也许能概括一二。
我心里又恶心又难过。不论她曾经做过什么,所受的惩罚都太毒了。在一个
黑暗的地下室里,她孤寂地生活了四十二年。难以想象,她怎么活下来的?为什
么不自杀?她曾在叶浅翠的意识里出现,素衣长裙,苍白唇色,姿态娴雅。那是
她在张宅里的姿态吧,大家闺秀的模样儿,却不料沦落至斯。
我试探性地伸出手推她,还未触及,一条小小的影子晃过,跟着手指一阵剧
痛。我飞快地缩回手,只见眼前,她的肩膀上站了一只小白鼠,冲着我吱吱地大
叫着。然后从破棉被里、她的身下又钻出七八只老鼠,冲我吱吱大叫,充满敌意。
上面围观的人全看呆了,他们几时见过老鼠如此嚣张。我努力地向它们传达
我没有敌意的眼神,这样子默默对峙了几分钟,后来也许它们看懂了,叫声低了
下去,恋恋地看了张盈一眼,退到桌子一边站着。
诡念第十九章(3 )
我的一只手指刚才已被咬伤了,钻心地疼痛。我再次伸出了手轻轻地推她,入手冰凉僵硬,她已经死了。不知为何,我长松了一口气。旁边的老鼠们吱吱而
叫,低低地,像是哀鸣。
大家把我从下面拉上来,我一屁股坐在砍倒的树干上,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
不知为何,那深深的蓝竟叫我有种流泪的冲动。而现场民工们的议论声悉数离我
好远。
在警察来到之前,荣老先赶来了,想必是听到了消息。他看着我,拿着拐杖
的手一直在抖,嘴唇也在抖,“她还活着?”我头往地下室方向偏了偏,示意他
自己去看。他抖得已经走不了路,随行的两个平凉老人一直架着他到坑边,他看
了一眼,大叫一声就口歪眼斜、涎水直流,手中的拐杖跌进地下室里,发出轰然
巨响。
警察来了,好一阵忙碌。两具尸体,对于古镇这样不大的地方是罕有的事。
白铃的头始终没有找到,想来当时段瑜啃完后,随手一扔被某个野兽叼走了吧。
我有些恹恹地提不起劲来,但还得回答警察的好多问题。为什么到平凉?为什么
到平凉不是旅游却在挖坑?……庆幸小黄与他们相熟,庆幸段先生会打点后面的
一切。
张盈被抬出地下室时,那几只老鼠一直在叫,无限留恋地叫。假如我没有眼
花,我在它们眼中看到悲伤与不舍。但是它们是黑眼珠,并不是红眼珠,与我遭
遇的鼠吻那只并不是同一个种。真是奇怪,我记得叶浅翠的叙述里,也是红眼珠
的老鼠。
“她死了多久了?”
“看尸癍情况,大概有十个小时。”法医说。十个小时,现在是下午一点,
那么她是今天凌晨三点左右死的。我心中一动,那正是魏烈挥刀叶浅翠泣血的时
间,那一刻粥样的浓雾也忽然散去了。
“怎么死的?”
“老死的。这女人也够厉害的,在这样的地方活了这么久,已经是难以想象
的。”严肃死板的法医破例地发了几句慨叹。我松了一口气,感谢上天的安排,
在最重要的时刻让她精力耗尽而死的。如果当时她不死,浓雾不消,叶浅翠也非
死不可了。
我在公安局录完口供回芙蓉楼的一路上,平凉百姓都用厌恶警惕的眼神看着
我,我叹一口气,知道这片青山秀水生生世世不会再欢迎我了。荣老没抢救过来,
送往医院途中就死了。他已足够高寿,本来也年限已到,但如今他的死却归在我
头上了,无端端地我成了平凉百姓眼中的杀手。
我在芙蓉楼里洗过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并把那身旧衣扔掉了,特别是那
双踩了张宅地下室的鞋子。胡乱地吃了些东西,我赶到了医院。刚才在公安局,
我曾抽空打了电话给魏烈,他说叶浅翠的母亲已经来了,但是她还没有醒来,估
计也快了。我要守在床前看到她醒来,那会是一辈子都牢记的时刻。
诸事了结,真相大白,我心里很是轻松。一边走一边设想着以后的日子,我
与叶浅翠会快乐地在一起。我低着头偷笑着,也忘了看路,走到住院部走廊拐弯
处差点与一人相撞。“对不起,对不起。”我退后一步,抬起头来。
一刹那,惊喜万分:“翠翠,你好了?”话一出口,我就察觉不对,即使叶
浅翠醒来,也不可能这么快下床,而且连绷带都去掉了。
她看着我,眼神冷淡,说:“我不是翠翠,我是她姐姐。”我的脑里轰然一
声巨响,有电光闪过,然后又沉于黑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我说不出来。
她继续说:“我们见过面的,你忘了?”
“是,你……是叶幽红?”
她诧异地看我一眼,说:“幽红是我名字,但是我姓徐不姓叶。”又有不对
劲,可是我还是说不出来在哪里。她看起来跟叶浅翠一模一样。我大脑乱作一团,
表情看起来也有些痴痴呆呆。我想自己这个模样令她很奇怪,她迷惑地看着我:
“你是来看翠翠的吧。”我一下子惊醒,讪讪地说:“是,是。”
她嘴角微撇,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说:“她还没醒来,去吧。”说完她
往出口走去。我叫住她:“咦?你去哪里?”她瞟我一眼,不答,自顾自走了。
我讨了个没趣,闷闷地往病房走去,越想越觉得古怪,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到病房前,我刚要推门,忽然听到房里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大怔,停住了手,
竖起了耳朵。
“你走,你走,我不要看到你。”女人的声音颇为激动。
“当年是你执意要离婚,而且带了翠翠一声不吭地走了,怎么现在回过头倒
是我的不是了?”这男子的声音,似曾听过。
有女人冷笑,回话:“我能不走吗?你这种没良心的人,为了追求自己的事
业,不惜拿自己女儿做白老鼠……”她的话被截断,男子抢着说:“这不是为她
好吗?比别人聪明有什么不好?”
“我呸,你为她好?你不要忘记你妹妹是怎么死的?别人不知道内情,我可
清楚,脑细胞分裂过快造成的脑癌……”
男人的声音低了下来:“这是失误,老爷子为此一辈子都没有开心过,你就
不要提了。”
“我不在乎女儿聪明,我只在乎她们过得开心快乐。你看现在,她们哪一个
开心快乐了?幽红看到我跟看到个陌生人一样……”女人的声音变得哽咽,我猜
出了她的身份,叶浅翠的母亲叶珍。听壁角不是高雅行径,我想走开,然而又被
他们吵架的内容深深吸住了。
诡念第十九章(4 )
“这得怪你,一个人带走翠翠这么多年,也不过问红红,她看到你不答理也是情理中事。”
“又怪我?她那么小,你就送她到国外,也没有给我联系地址。自己只知道
不停地换老婆,养情人……你有当爹的德行吗?”
男人厌烦地说:“好了,好了,又扯到哪里去了?咦,奇怪,翠翠怎么还没
醒?”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传来一些轻微声响。一会儿,叶珍紧张而低沉的声
音:“怎么样,怎么样?不会……”她闭嘴不语,想必是觉得不吉祥。
“这里的医疗设施和水平都有限,得将她转院。”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严
肃,我的心提了起来,终于忍不住推开了门。屋内两人同时回头看我,尽管我心
里早估到男子的身份,但当真看清楚是徐宏时,还是吃了一惊。他用奇怪地眼神
看着我:“我见过你,是罗教授的弟子,你怎么在这里?”
“他是翠翠朋友。”叶珍眉毛挑高,薄怒飞上眼梢,说,“就知道你不关心
翠翠。”
“翠翠她根本就不理我,要不是红红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她在我们大学里读
书……”徐宏一脸冤枉。叶珍可能觉得在外人面前论及家事,有伤体面,轻轻地
推了徐宏一下,后者识趣地闭上嘴,依然一脸悻悻。
“叶伯母,徐院长,翠翠她没事吗?”我走近床边,低头看她,脸色依然苍
白,衬得睫毛乌黑乌黑。鼻子一酸,心中锥刺的疼痛。
“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去联系包机,送回我们医学院实验室。”徐宏果断地
说,信心十足的样子。我知道医学院实验室,因为徐振华的关系,得到大量国际
资金的支持,不仅有最先进的医疗设施,还有一流的脑科专家。叶浅翠送回医学
院,当然会得到最好的治疗。念及这点,我提起的心又落回原处。然而还是不安
宁,不仅是因为昏迷的叶浅翠,还有一些其他事一团乱麻堵住我的脑袋。
徐宏的交际很广,很快直升机就来了。徐宏、叶珍、徐幽红带着叶浅翠上了
飞机。我目送着飞机冲上云霄,心也空了一半。
平凉已经没有我的事了,段先生安排小黄留下来处理所有的尾事。对去年的
段瑜杀害白铃案件,警察会在平凉展开细致的调查取证,平凉至少有百来人可以
证明张盈非同寻常的蛊惑力,如无意外,段瑜的性命应该保住了。他后半生要面
对的只是内心的折磨:尽管当时他被人蛊惑,神志不清,但毕竟是他亲手杀了白
铃,而且将她脑袋吃掉了。
段先生对我十分感谢,在电话里至少说了十来个谢谢,而且表示要当面重谢,
以后有任何难题都可以找他。他这般盛意拳拳,我却提不起半点劲,随口客气了
几句就挂了电话。
我与魏烈是乘大巴回学校的,一路上,我少言少语,呆呆地凝视着窗外。只
有当天边偶尔掠过飞机的影子时,才叫我激动一下。其实,从平凉飞到学校不过
一个小时,飞机早就到了。魏烈也是没精打采,眼神苦闷,只要叶浅翠没有完全
恢复,他就没有办法走出提心吊胆的阴影。
回到学校已是深夜,我身心疲惫,刚刚在凳子上坐下。大门砰的一声被踢开,
我缓缓地抬起头,姜培立在门口,面目阴沉,鼻孔喘着粗气。他瞪着我,我回视
着他,半晌他说:“我爸爸刚刚被逮捕了。你满意了吗?”顿了顿,大喝一声,
“你满意了吗?”
他的吼声震得我耳鸣不已,顺带着我的脑袋也痛了,太阳穴突突地狂跳。我
慢慢地垂下脑袋,深深地埋进放在桌子上的两手中。姜培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像打
雷,在我耳边隆鸣不绝。片刻,更大的一声嘭,整个房间嗡嗡作响,天花板上簌
簌然掉下许多细碎的沙石。
我再度抬起头时,姜培已不在了。薄薄的木板门被踢出一个大洞,姜培无法
倾泻的愤怒就在那洞里咆哮。这一趟平凉之行,我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
我觉得好累好累,想大哭,也想咆哮。可我真正能做的就是坐在那里。10月
初的风变凉了,吹得我手脚冰凉,心也冰凉。后来我终于困了,脚步虚浮地走到
床边,一把抓起背包往桌子上甩,哗啦一声,包里掉出好多东西,有一样砸在我
腿上,砸得我好痛。我愤怒地捡起它,准备将它扔得远远的。手已扬在半空,却
在最后一秒停滞。这黑皮记事本是张宅旧宅上捡到的,一念之私,我没有将它交
给警察。
我缓缓地缩回手,窗外清冷的月光落在黑皮封面,细细碎碎地闪烁着,像是
要倾诉什么。我拧亮了灯,翻开了记事本。
诡念第二十章(1 )
我翻到第一页,继续看2003年5 月13日的记录:今天翻看爷爷旧时工作笔记,掉出一张旧照片,看样子应该就是爷爷笔记里频繁提到的张德方先生和他的女儿
张盈吧。不知道那位张盈还活着吗?算起来,她应该有七十来岁了。爷爷提到她
长到五岁时,脑域开发实验所产生的后果就开始显露了,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具有
透视人心的目光。实验室里没有人敢和她对视三秒,包括她的父亲张德方博士。
大家心里都很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创造了一个异类?就实验的初始目的来说,显
然在张盈身上成功了,她能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五岁就认得了五千汉字。然而
实验所产生的负效应又让大家忧心忡忡,她总以一种洞彻一切的目光看着大家,
好像在说:“嗨,我知道你们对我干了啥。”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如果她可以自
主选择,她必定不会生为脑科专家的女儿,他只会拿她做白老鼠,她的悲剧是与
生俱来的。在这怅然的雨夜,我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产生了深深的好奇。
看到这段话,我大概明白了笔记的主人是谁。文中的爷爷想来就是徐振华博
士。而张盈这位古怪离奇的女子,原来不过是一场医学实验的产物,这叫人感叹。
细想她的一生,是大片灰色的阴影。生活在一个战乱年代,过早成熟的心智,没
有亲情没有爱情,一生的孤单寂寥。特别是被活埋于地下室里,四十多年苟延残
喘,生不如死。回想起地下室的惨况,我不由自主地一阵恶心。这个女人,她叫
人憎恶,却也叫人同情。正如徐幽红所说,她的悲剧与生俱来,当她生为张德方
女儿时就注定了。
后面的纸张全粘到了一块儿了,我翻了一下,有文字的并没有多少页。我找
了脸盆接了水,将整个笔记本泡在水里,一会儿水面飘着一缕缕浅蓝色,那些粘
着的纸张就分开了,但是字迹更淡了,有些纸张已模糊成一片浅蓝,也有些干脆
连纸张也烂掉了。
我把笔记本拿出来,先用纸巾吸掉纸张上的水,再点了只蜡烛用火稍微烤了
一下。笔记本的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都看不清楚了,第五页上的日期写着2003
年5 月20日,天气是阴天有小雨。这一页记着:爸爸的老婆来找我,带着她的儿
子。那小男孩已经五岁了,看起来有些蠢。我既轻蔑又悲哀。男孩子一向被视为
家族的根,他们是不会在他身上做什么脑域开发实验的。她言辞隐隐,想在爷爷
的大房子住一阵子,被我断然拒绝了。现在这房子是我的。这刻,我倒感谢起爷
爷将他的遗产大半送给我,尽管他的目的不过是补偿,想补偿的人也不是我,而
是小小年纪过世的小姑,那个我从未见过的小姑。据说她死时很痛苦,脑袋大如
斗。我在爷爷的笔记本记录小姑最后一段日子的页面上看到斑斑泪痕,后悔吧,
太迟了!
原来叶浅翠真的有小姑,不过幼年就夭折了,而原因居然是因为徐振华在她
身上做实验。徐振华与张德方这两位在脑科领域享有极高声誉的专家,先后拿自
己的女儿做实验,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我知道有些科学家都具有自我牺牲的
精神,也有很多人拿自己的身体来做实验,如华佗以身试药。但女儿毕竟不是自
己,虽然是自己所生,何况她们都年幼,根本没有自主意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徐振华与张德方都是刽子手,他们扼杀了他人的性命与一生的幸福。
我顺手拿过徐振华先生所写的《人脑之谜》,扉页里有他一张晚年的照片,
慈眉善目。据说晚年的他长年吃素,捐赠了大量财物支持春蕾工程,看来他对自
己当年行为很是后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我叹了口气,继续翻看徐幽红的笔记本。第六页写
着:因为不让他们住在爷爷家里,爸爸打电话来责怪我,说他是养了只白眼狼。
什么是白眼狼呢?我在网上查了半天才弄明白。是,没错,我就是白眼狼,可是
徐宏,你何尝当我是女儿?你不也是把我当成白老鼠吗?
后面的纸张全烂了,看不清楚,最后一页依稀有一个日期7 月12日,只有一
行字:房子已经不在了,但她活着,虽然我看不到但能感觉到!
徐幽红用了一个巨大的感叹号,十分重,以至于其他笔迹都淡的不行,而这
个感叹号还是如此清晰。她是第一个知道张盈还活着的人,她曾经到过张宅旧址,
为什么她没有出事呢?而且她是怎么样知道张盈还活着的呢?
我不甘心地继续翻后面,全是空白纸张,有关的记录到2003年7 月12日就没
有了。我记得那天晚上,段瑜杀死了白铃,并烤熟了她的脑袋,这事与徐幽红有
关吗?
我合上笔记本,脑袋里一片混乱。徐幽红、叶幽红、叶浅翠,这三个身份究
竟是怎么一回事?叶浅翠究竟有没有患精神分裂?叶幽红究竟是谁的分身?她们
三个人在我脑海里走马灯一般来回出现,而我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我睡不着,连抽了几根烟后,更加清醒了。我躺在床上,拿过徐振华的那本
《人脑之谜》翻看着,这虽然是一本科普读物,内容方面并无过多专业性的东西,
但我还是看的十分无趣,一会儿哈欠连天,也不知道几时我就睡着了。
睡醒时,觉得脸颊那儿有东西硌的慌,抽出来一看,原来是《人脑之谜》。
我抚摸着脸上的印痕,随手将书本扔到桌子上,失了准头,书掉到地上了,哗啦
啦一阵乱响,摊开了。我只好下床捡起,忽然四字跳入眼帘:意念交谈,我心中
一动,把整句话看全:也许有一天,人类可以直接用意念交谈。
诡念第二十章(2 )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东西,却又没有完全明白。翻到这章的第一页,我从头开始阅读,这一章的题目是脑电波的开发:我们人类在进行特定的思维时,会在特
定的脑部区域产生特征性的脑电波,用电脑捕捉这些脑电波就可以分析出人类的
思维活动……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徐幽红能感觉到张盈还活着?两人都是脑域开发实验
的产品,属于同类,能够感应到对方的脑电波。那么徐幽红为什么不将张盈救出
来呢?这又是一个令人不解的举动,从笔记本里记录的内容来看,徐幽红对张盈
颇为同情,却为何不肯把她从地下救出来?
我洗了一把脸,先给平凉的小黄打了个电话:“小黄,麻烦你一件事。”
“陆先生,别客气,段先生交代了,你有啥事尽管吩咐。”
我把手机里的叶浅翠照片发给他,说:“你去平凉所有的旅馆查一下,这位
姑娘曾经在哪些时间出现在平凉。她可能用的名字会是徐幽红、叶幽红、叶浅翠。”
“好,包在我身上。”
天已经亮了,宿舍里响起了各种各样杂碎的声音,有开门声,有趿拉拖鞋的
声音,还有同学互打招呼的声音,这些声音搅得我头脑更加乱了。我静坐了一会
儿,决定去探望叶浅翠。
天气已转凉,晨风拂着我的头,凉凉的叫人精神一振。枝头的叶子半黄半翠,
色彩斑斓。落叶随风卷到脚边,不经意就被踩在脚底,咯吱一声细响。我穿过大
半个校园,走到学校医院的住院部。这里很安静,走廊里纤丝不染,也没有多少
福尔马林的味道。
叶浅翠住了一个单人房间,我站在门口张望了一眼,她还没有醒来,静静地
躺在床上,白色的床单下身躯娇小。她的妈妈叶珍坐在床边,支肘打盹儿。我走
过去,轻轻地唤醒她:“阿姨。”
她站起身来,亲切地笑了笑:“小陆,你来了?”
“阿姨,你去休息会儿吧,这里我守着。”
“也好,我去洗洗脸,顺便买些东西,从家里出来匆忙,什么都没带。”
“阿姨,翠翠她怎么还不醒来呢?”
“是呀,已经过了危险期,徐宏都说她没事,怎么她就不醒呢?”叶珍的眉
间闪过一丝忧色。
我释然:“既然徐院长说她没事,那她肯定就没事。”
“哼,要是有事,我非把徐宏的皮扒了不可。”
我失笑,叶珍也自觉失言,脸上微羞,赶紧说:“小陆,这里就麻烦你了。”
叶珍走了,我坐在叶浅翠的床头,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在心里喃喃地说:翠
翠,你快点醒来,我快要弄清楚所有的真相了。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
忽然,身后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我转身,看到徐宏站在门口,他冲我
招招手。我悄步走到屋外,向他问好:“徐院长,你好。”
他揽了我的肩膀,往旁边走了几步,问:“小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那只老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导师曾在电话里告诉我,目前徐宏已处在风口
浪尖。医学院院长一直有不少人虎视眈眈,活鼠杀人事件,正好给了他们一个机
会。而且一旦此事证实与医学院实验有关,作为院长的徐宏难辞其咎,可能会断
送他辉煌的职业生涯。如今的徐宏四面楚歌。我细细看他,果然比初见面那次憔
悴了不少,想来是压力太大了。
“这件事,也许令爱会比较清楚。”
徐宏一愣,说:“你说谁?”
“徐幽红。”
徐宏脸色陡然惨白,身子微微晃动了几下,顷刻,他恢复了镇定,勉强笑了
笑,说:“怎么可能呢?小陆,你真会开玩笑。我还有个重要会议,有空再聊。”
他急匆匆走了,转弯的时候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慢腾腾地回到叶浅翠的病房,在床边坐下,正准备握
住她的手。她的手轻轻颤抖一下,我过于惊喜,一下子呆住了。那张白玉兰一般
脸庞上,睫毛微颤,眼珠转动,然后叶浅翠睁开了眼睛。
“翠翠,你醒了,翠翠,你醒了。”我握住她的手,高兴得眼泪打转。
她静静地看着我:“你是谁?”
仿佛一盆凉水从头倒了下来。“我……”我怔怔地说,“我是陆林。”
她微微蹙眉,说:“陆林是谁?”她试图抽回她的手。
我的心也凉了,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哽咽着说:“翠翠,你不认得我了吗?”
她微微思忖了一下,然后带着歉意说:“对不起。”
我喃喃地回了一句:“没有……”
话没有说完,身后响起了一声惊喜的叫声,叶珍扑了过来,抱住叶浅翠:
“翠翠,我的翠翠,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叶浅翠在母亲的怀里虚弱地微
笑着。这里的亲昵容不下外人,而我是外人。我怔怔地转身离开病房,怔怔地走
到院外,太阳照得我一阵眩晕。
她失忆了,从此不认得我了。
*************** * 连载已结束,谢谢关注。*************** 贴结局
我一直抱着侥幸,希望叶浅翠能在不久之后记起我。我天天去探
望她,她待我礼貌而生疏。 我试着将我们的事情说给她听,她的
神情很淡然,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十天后她痊愈出院,始终没有
记起我是谁 。不知道为何,我没有太多的难过,也许是因为这段
时间经历的事情多了,我终于能够做到心有惊雷而面若平湖。
这十天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徐宏正式辞去医学院院长一职,并
主动承担了活鼠杀人事件所有的责任,他的职 业生涯到此也就完
结了。我想起他办公室里整个墙壁的奖章,心里十分感叹。徐幽红
错了,他毕竟是她的父亲,毕 竟是爱她的。
段瑜的案件押后重审,要重新调查取证。
姜培的父亲受到了党内处分,提前从一线岗位 退休,他所犯
的杀人案因为追诉期已过,不再追究了。好几次我与姜培路上碰到
,他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也想跟他说些啥,但最终我们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我有些疲倦,成天无精打采的,为此 导师骂了我几次。我以前最
怕他骂我,现在最喜欢他骂我,一声一声刺进肉里,戳着骨头,那
种痛让我觉得自己不 是行尸走肉。
我每天都做梦,梦的内容离奇而古怪。这段时间的经历不断地在梦
里重现,徐继红、叶浅翠 、张盈、魏烈、姜培、白老鼠.....次第
登场,在我梦里大唱群英会,咿咿呀呀吵成一团。有天,我浑身战
栗 醒来,汗水湿了一身。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我将那本黑皮笔记本找出来,最被还给徐继红,否则没 有机会了
。他们一家人都要返回美国了,包括失忆的叶浅翠。徐宏已经先行
一步,前天就走了。临走之前,他特意 去见导师,说是有意推荐
我去国外继续深造,让导师问我意下如何。我确实一直有出国继续
读书的打算,如果有徐 宏的推荐可以事半功倍,但是我婉言谢绝
了。他的好意,我太清楚了。
不知不觉已经是仲秋了。叶浅翠 出院后,一直住在徐宏家里,那
房子并不在校内,我在也没有去看过叶浅翠。我想她也 不在乎我
是否去看她。我 从导师那里问来徐宏住宅的地址,在一个晴朗的
下午,带着黑皮笔记本来到徐宏家。
他的房子处在闹市 的清净地段,是栋小别墅,精致的欧式风格。
有个百来平方米的花园,一排排浅黄色的小雏菊在风中摇头晃脑。
白 色的修仙椅空无一人,斑斑点点的阳光写出一串串的寂寥。
2
我站在雕花铁门前,几度举手按门铃,又几度放弃。萧瑟的秋阳
将我的身影先送进了院内。 终于按了门铃,来替我开门的是徐幽
红。她默默地看了我一眼,说:“来看翠翠吧?跟我来吧。”今天
她的口气里 没有一如常态的骄傲。
“不,我是来找你的。”
她惊讶,眉毛一挑:“找我?”
我点头,指了 指院子里的休闲椅,说:“我们坐下谈吧。”
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奇怪神色,迟疑了半刻,终于点了点头。
我俩隔了些距离坐下。我把黑皮笔记本递给她,她默然地接
过,不动声色。我搓着双手说:“以前看过一则故事,
说西藏密宗有一个高僧,集中全部意念去幻想一个不存在的人,历
时三个月后,他终于看到了那人出现在他面前。 而旁人看到那位
高僧,也会发现有一个黑影子始终跟随着他。当时我一笑了之,认
为这是绝无可能的,一个人的意 念怎么可能达到这种程度?到了
今天,我意识到当初自己的幼稚,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妄下结论
。”徐幽红眼波 一转,瞥了我一眼,并不言语。
“时至今日,在见识过徐幽红、张盈、叶浅翠.....”说到叶浅翠
这 个名字我顿了顿,心中一阵阵排山倒海的酸痛,“三位的表现
终于让我明白世事皆有可能.....”
徐 幽红截断我的话:“有什么话直说吧。”
“有一个故事想讲给你听,有一个关于双胞胎姐妹徐幽红与叶浅
翠的故事。”
徐幽红微微眯起了眼,秋阳迎面照虚了她的眼神,我看不清楚。“
我不知道脑域开发计划是什 么,但毫无疑问,它虽然能提高人的
智力,却有更大的副作用,改变了人的本性。它能令人变的唯我、
冷酷。”徐 幽红一直眯着眼看着我,申请冷淡,好象在听一个与
己无关的故事。
我继续往下说:“2003年5月徐 幽红在徐振华博士工作日记里看到
有关张盈的记录,对这位宿逋相识的女人产生好奇心。于是,在
2003年7月 中旬,她只身回到了国内并来到平凉寻访张盈的下落。
张德方的祖宅已经烧毁被土掩埋了,但是徐幽红却感应到张 盈还
活着,她十分震惊,当时就把自己的感受记在笔记里。恰在那时有
一对情侣因为大雾迷了路,无意中走到山坡 。被困在地下室的张
盈,与世隔绝了四十多年,早已丧失正常理智和思维方式,她控制
了段瑜杀死了白铃。当时徐 幽红看到这一幕,吓得落荒而逃,对
张盈的同情也荡然无存。”
[ 本帖最后由 reiyui 于 2008-12-31 17:49 编辑 ] 3
我指着黑皮笔记本说:“这本笔记本就是她逃跑时落在张宅旧址上的。”
徐幽红瞟了 一眼,微微一笑,说:“很有意思,继续说。”
“2004年7月,徐幽红再度回到国内,并且又来到了平 凉。她的本意
只是好奇,想看看张盈是否还活着。不过当她在平凉看到旅游的叶浅翠时
,她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决定把叶浅翠诱到张宅旧址,借张盈之手杀了她。”我一直在思索一件事
:张盈是否有一种绝对的意念控制力,能 将远距离的人诱到张宅旧址?
要知道张宅旧址的竹林子位于莲花山与翠屏山接壤处,确实很偏,莲花山
的下山途径 离竹林子有很远的距离。得到的结论是否定的。如果张盈具
有这样的超强意念,她可以击杀每一个平凉人,但她做 不到。事实上她
控制他人意念的能力只能在近距离。那么叶浅翠是如何被诱到张宅旧址的
呢?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 时,我让小黄查的事情有了结果,今年7月中旬
,徐幽红也在平凉,登记的是她的护照。
“打断你一下,徐 幽红与叶浅翠不是姐妹吗?徐幽红为什么想除掉
叶浅翠?”徐幽红说话的口气十分轻松,好似在讨论两个不相干的 人。
“冷酷,唯我。”无论张盈还是徐幽红,都表现得十分冷酷,并且以自
我为中心。张盈就因为平凉小孩子 们误伤了阿昌,可以将十来个小孩子
全部杀死,只是因为对她来说,阿昌的性命远比他们的性命珍贵。因为狭
隘的 自我主义,徐幽红不容许有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存在。而且因为
她自幼被带到国外跟年老的爷爷生活在一起,从 未享受过父爱与母爱,
令她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她恨母亲叶珍也恨尽享母爱的叶浅翠。
徐幽红冷哼了 一声,不置可否。我继续往下说:“徐幽红引了叶浅翠到
张宅旧址,张盈立刻感觉到这个女孩子跟自己是同类—— 同样是接受过
脑域开发实验的,于是她不断的暗示叶浅翠。她的那句:欢迎你,你是第
一个到的’,事实上指的是 徐幽红。张盈又重演了控制段瑜杀害白铃的
过程,并提醒叶浅翠两人小时候都喜欢玩迷宫游戏。然而叶浅翠自小被
母亲当成平常人来养,虽知道自己聪明绝顶,却不知道自己还有超强的精
神力,很是懵懂,并没有明白张盈的意思 。也许那一刻,张盈恢复理智
了,她并没有杀了叶浅翠。
2004年8月徐幽红再度来到平凉,我一直想 不明白这一次她平凉干吗,但
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从张宅旧址带走了几只白老鼠,她入住的旅馆是“
千峰翠色” ,老板娘把她当成了一个月前的叶浅翠,这一次她没有用护
照登记,而是胡乱编了个名字。“千峰翠色”的老板娘 对她印象非常深
刻,记得她彻夜未归,第二天早上回到旅馆时,背包里装着蠢蠢欲动的东
西,那就是老鼠,”结果 她在平凉的异常举动,被刘在宏看了,于是她
用催眠术杀了他。她虽然没有张盈那么厉害,能够控制人的大脑意识 ,
但因为拥有的强大集注力,催眠能力是天生的。
“徐幽红跟着爷爷住了多年,对脑颅学和实验神经学懂得 不少,外加她
本来就比别人聪颖,她回到西川市,很快地培育出改良的老鼠品种,能够
用催眠术控制白老鼠。为了 怕人发觉,她将老鼠养在学校的小松树林,
因为小松林是出名的邪地,平常学生根本不会去的。那一次,我在小松
林里,看到血红双眸的白衣女子学老鼠吱吱叫,就是她,徐幽红。不料戴
磊一直怀疑是叶浅翠杀了刘在宏,一直是 暗中收集证据。错把她当成叶
浅翠了,数次跟踪她到小松林,最终被她催眠,用小松林的邪闻杀死了他。
“当时你也是有心要杀死我的。”我双目灼灼盯着她,她一副冷淡的神色
,“我至今都记得老鼠在嘴里往喉咙里钻 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我平时
练习催眠术,比常人精神集注力大,当时就会丧命。当你失败后,你马上
出来创造了 一个叶幽红。”
徐幽红冷眉冷眼,目光落在脚边摇曳的小雏菊。我又说:“张逸文和阿蓉
自然是你控制老 鼠杀死的。我一直以为你杀张逸文是为了不让别人查到
张宅旧址,从而救张盈出来。直到徐院长,也就是你父亲为 此此致,我
才明白你使的是一石双鸟之计。你恨他将你当成白老鼠,于是你就用白老
鼠让他永远地离开挚爱的事业 。”
这一次徐幽红终于有反应了,嘴角冷冷一撇,说:“他是活该。”
“他活该,那么张逸文和阿 蓉呢?特别是阿蓉,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
小保姆,你为什么也要杀了她呢?后来我终于明白,那时因为你骄傲,
你得意自己的杀人手法如此新颖,所以特意要让大家看看。你是个狂妄而
疯狂的人。”想通这一点还是因为叶幽红 半夜来我宿舍说的一段话:我
是天资聪颖、才华横溢的叶幽红,即便要杀人,也不会用庸俗的办法。即
使要杀人, 也决不会动用自己的双手。
[ 本帖最后由 reiyui 于 2008-12-31 18:02 编辑 ] 4
徐幽红转眸凝视着我,慢条斯理地说:“你说的这一切都很有意思,只可惜没
有任何的 说服力,妄想于人无益,陆先生。”
我有些气馁,又有些愤怒,因为她的厚颜和无动于衷,她是彻底没救 了。因为
生气,我提高了声音:“你可知道翠翠待你有多好?当你一心一意想杀掉她时
,她却在保护你。翠翠她很 聪明,当她知道我开始怀疑你时,就假扮成精神分
裂。”
徐幽红嘴角掠过一丝复杂的笑,说:“你把她想 得太完美了。”
“她本来就完美,像个天使。”听到我的这句话,徐幽红脸上肌肉微微颤动
,明亮眸子蓦然暗 了一下,但片刻又恢复了那一副冷淡神色。
“翠翠的善良,最后却害了她自己。因为我执意去了平凉,她不放 心跟了过
来,是我害了她。”我满心愧疚地结束了长篇的推论。然而一刹那,却浑身僵
住了。因为我意识到自己的 推论是荒谬的。一直以来,我都将叶幽红当成了叶
浅翠的另一个分身,所以想当然认为在平凉张宅旧址上出现的那 个幽红是叶浅
翠。如果是叶浅翠,她为什么要继续扮叶幽红呢?如果不是叶浅翠扮成的叶幽
红,那就是徐幽红本人 ,那么被魏烈菜刀砍中就是徐幽红了!
我记得自己抱住她时,她非常努力地说了两个字:“我不……”我不 什么
?我不是叶浅翠?还是我不是叶幽红?
我缓缓地回转头,盯着徐幽红,声音在发抖:“你究竟是谁?”
她不带一丝一毫表情回答:“你以为我是谁呢?”
我缓缓地垂下脑袋,用双手紧紧抱住。终于明白了 最初的一个疑问:张盈
虽然有控制他人思维的能力,却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为何她能预测到魏烈会
来到张宅旧址 ?为何她会预测到魏烈将会用菜刀砍叶浅翠?平凉古怪遭遇里魏
烈这个角色,原来是叶浅翠自己加进去的。想来叶 浅翠走进高数教室,第一眼
看到张逸文,第二眼看到魏烈,一个大胆的暗示方案就产生了。而这个暗示是
针对我的 。
“为什么是我呢?”我抱着脑袋喃喃自语。脑中灵光一闪,又明白了,因
为那时段瑜杀人案已移交到本市 公安局,导师是公安局精神方面的顾问,这也
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叶浅翠走进向日葵办公室,说的第二句就是她找 罗教授,
她打算暗示的对象是导师,而不是我,结果我稀里糊涂撞了进去。我记得很清
楚,当时她扶着红漆剥落的 木门站着,看到是我在曾有离开的打算,后来听了
我的一番自我介绍才留下来。当时我介绍自己时,她曾专注地凝 视着我,原来
那时她在掂量我的分量。
当时她还要另费一番工夫去暗示魏烈,恰巧我与姜培交好,姜培与 魏烈交好,
这一番暗示通过我传递给姜培,又通过姜培暗示了魏烈。
真是一个精巧的局,完美得近乎无懈 可击。
我的心一片冰凉。那个明净的秋日,走进我心里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那么叶浅翠布 下如此精巧的暗示方案出于什么目的呢?我一直将她视做常人,
忘了她也是脑域开发的实验品,她的智力也是非凡 的。在平凉旅游遭遇奇怪的
迷雾,在迷雾中看到自己,听到张盈的暗示,心里肯定存了七分狐疑。然后徐
幽红到学 校找她,叶浅翠看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姐姐,又明白自己是脑科专家
的女儿,以她的脑力不难发现自己的异常地方 。她可能明白了张盈的暗示,也
可能明白了徐幽红欲杀她的念头。所以,当她向我叙述平凉的古怪遭遇时,她
特意 暗示我魏烈用刀砍她。事实上叶浅翠与徐幽红一模一样,任何人都无法在
第一眼辨别出来,都会将她当成同一个,
所以叶浅翠平凉古怪遭遇里的魏烈刀砍的自己其实指的是徐幽红。叶浅翠存下
了杀徐幽红之心?
徐幽红杀 死张逸文,阻止大家寻找张德方祖宅,断了大家的一条线索。于是叶
浅翠假扮自己得了精神分裂,以叶幽红的姿态 出现在我宿舍,暗示叶幽红被张
盈附体的假象;又答应段太太出庭作证,逼着我去平凉古镇追查真相。她的目
的是 什么呢?是为了放出被困的张盈?还是为了杀掉对她心怀恶意的徐幽红?
徐幽红得知我到平凉寻找张宅旧 址,出于好奇或者其他目的,她也赶到了平凉
,藏在暗处窥探我们的进展。从小黄查到住宿登记上,发现她是7日 到的平凉
。等等,有点不对劲,徐幽红为什么要催眠魏烈诱我去张宅旧址呢?
我记得那天站在镇东荒地上 ,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咱在竹林子里,因为背着光
,又见他不停地冲自己招手,我就把他当成魏烈了。后来我进到 竹林子,魏烈
就一声不吭地离开,我叫他也不搭理,现在想想应该是被人催眠了。可是徐幽
红没有理由催眠魏烈诱 我去张宅旧址?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是叶浅翠催眠了魏烈诱我到张宅旧址的。
她的目的就是让我 亲眼见证魏烈刀砍叶浅翠/徐幽红的过程,由于她先前的暗
示,不论被砍的是何人,我都会将她当成叶浅翠的。2 004年10月8日晚上,叶
浅翠和徐幽红都在平凉古镇,并且都在张德方祖宅旧址的竹林子里。那么被魏
烈砍伤 的人究竟是谁呢?
我从双手间抬起头,双眼赤红,盯着徐幽红疾言厉色地问:“你究竟是谁?你
究竟是谁 ?”
徐幽红款款地站起来,说:“你非常有想象力,我觉得你改行当小说家也不错
。太阳都快下山了,陆 先生,你也该走了。”
我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喝道:“你到底是谁?”她冷冷地凝视着我,目光一如
千年 玄冰。然后她一甩胳膊,挣脱了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内。我浑身仿
佛被抽去了筋骨,摇要晃晃地站在园子里 。太阳偏西了,光芒寂寥凄清,唯有
浅黄色的小雏菊,不知疲倦地摇啊摇。再也没有勇气待在这里了,我踉跄地离
开了别墅,铁门哐的一声合上。斜阳将我影子拉得长长的,还眷恋地落在徐宏
的花园里。
徐幽红隐在别墅 内窗纱后,目无表情地看着陆林的背影摇摇晃晃远去,直到变
成一个小黑点。她叹一口气,微微蹙眉上楼梯,往二 楼卧房走去。经过客房时
,她心中一动,将门悄无声息地拧开一线。
叶浅翠头上还缠着绷带,背对着她做 在阳台上,整个人沐浴在浅黄柔和的秋阳
里,低声嘟哝着:“多好的太阳呀,有几十年没晒过了.....”
天!徐幽红一脸死灰。
[ 本帖最后由 reiyui 于 2008-12-31 18:05 编辑 ] 关于这个的讨论有很多
个人认为应该是
陆林最后的推理是对的
叶浅翠把她姐姐害死了
然后冒充了徐幽红
但没想到张盈却上了徐幽红的身(其实不是鬼神那种上身,是控制了徐的思想并且通过某种方式转移到她身上了)
最后消失的应该还是徐幽红
张盈本来就对叶浅翠有好感
之后他们会怎么作为两姐妹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