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1-29 19:29

最鸳缘 作者:锦秋词(连载ing)

寻仙不遇惹风月,红梅千瓣惊残梦

理我新容妆,携君红杏楼1

  玉言惺忪间觉得热,火灼般感觉,她下意识三下两拨拉扯掉衣服,然后找凉凉的东西抱。
  刚好旁边有,凉凉的,光滑的,还软软的有弹性,于是她抱个死紧,还用双腿夹住,下巴也搁到上头,以一种相当诡异也相当满足的姿势重新入睡。
  等她恢复意识时,发觉抱着的东西烫人,让她给捂热透了,自己的烧看来是退了,觉得抱着那东西比自己身上还热,遂手脚并用把那圆滚滚的东西蹬开,仰天八叉躺在床上,又摊了半晌,终于睁开了眼睛。
  绯红色的帐子,唔,俗气。
  桃红色的流苏,唔,忒俗。
  熏香的被褥,喷嚏,忒忒忒俗气。
  转转脖子,那个……裸男?
  镇定的转正脖子,深情的凝视帐子,良久。
  你也来玩仙人跳!我的娘啊,你真是忒忒忒忒忒俗了!
  在大家大户,总有出个把不愿担起家业的纨绔女儿,一心只想四海为家不务正业闯荡天下,如她。
  逢年过节难得回一趟家,便会在阖家欢宴之后发生一些小意外,比如会被一顿酒给灌晕了,扒个精光塞进被窝,明早醒来,身边就多了个身无寸缕的美貌男人。若是碰了他,自然得给他一个名分,就算是没有碰,也会被哭哭啼啼的抱着腿一番哭诉,再而闹,三而上吊,总之就是死缠到你点头就范负上责任为止。
  家里人则会伺机而动,要不是两人闹得狠了出来冷笑两声威胁两句,要不就是作大义灭亲状替那男人撑腰,总之是要给不孝女儿套上个笼头,从此拖家带口不得逍遥。
  玉言想着刚才一瞥间那一身白肉,眼前阵阵发黑。不想这一着仙人跳竟会用到自己头上,娘亲啊娘亲,亏你还是武林盟主,竟用这下三滥的手段算计自家女儿!可恨自己也算提防到喉咙口了,却不想事情竟这般诡异,虽说滴酒不沾,竟就让一碗鸡汤给迷翻了。
  她无力的撑坐起来,扯过被子半搭着身体,这样一来,旁边的男人光裸的身体就露出了一大半,却是安安静静的躺着,既不出声,也不挣扎。
  她拿眼尾瞟了瞟,嘴角顿时有点抽,只见那男人露出多半个身体,上面红红的都是勒痕,她那宝贝捆仙绳把他像粽子一般扎得结实,其造型之不堪,其姿势之诱人,都是她前所未遇的级数,咳咳,应该说,超乎她的认知范围。
  “你……咳咳……忍着点……我这就给你解解开……”
  玉言没敢去瞧那男人的脸,埋着头解起绳子来。
  说起来这捆仙绳与她真是孽缘一桩,想她堂堂一个武林盟主的独生女儿,长大以后当是堂堂正正继承家业,不料三岁时却有个游方道人上得门来,说她骨格清奇,恐有仙遇。但成仙道路何等繁琐曲折,故此特地送上捆仙绳一根,以助她强身健体,驱邪辟易。
  这捆仙绳自三岁跟她到现在,平时变化成左腕所缠红丝绳一根,遇到险情,比如说碰到疯狗来咬,师姐不听话不让她欺负啊诸如此类的危险,只要一念口诀,就会变化成一根长短宜人的红粗绳子把对方捆个结实。
  就是如此好玩有趣,才让她小小的心灵从此种下了以后一定要修仙学道的心愿。她一满十六岁,就留书出走寻访仙人学道,至今已足足在外游荡了一年。虽是尚无所得,半根仙人毛也没碰到,但想凭自己拳拳之心,外加天生仙骨,寻得仙人点化那是迟早的事情,现在没有遇到,不过是想自己在人间多游历几年,好知晓苍生疾苦而已。
  离家日久,身为孝顺女儿的她自然得回家过年,顺便取些下次游历的盘缠。不想娘亲竟如此阴毒,表面上笑眯眯的不说什么,却暗地里用一碗鸡汤把自己放翻,然后硬塞给自己一个男人,想从此把自己束缚在家,更不幸自己竟然大意中招,呜呼哀哉。
  话说回头,这捆仙绳平素要念咒才干活,跟主人一般懒惰,这次怎地会主动出击?难道也沾到了娘亲那可怕的迷药,抽风了么?
  不过这下抽风可抽得好抽得妙抽的呱呱叫,既然在紧要关头把危险人物给捆住了,阻止了,这么说……也就是说,对方还没有来得及采取行动,她练的玉女功还没有破!
  一念及此,她也不生气了,快手快脚解开绳子,开始给那男人揉开手脚疏通血脉,娘既然能让挑这人来干这种事的,定然与家里有些渊源,她先跟他搞好关系,往后推卸责任也好说些。
  但那男人皮肤实在嫩得惊人,被她揉了两下,不但那红印没得褪去,反而被她的手劲揉出一块块的乌青来。
  她吓得连忙撤了手,想了下,好声好气跟那男人商量:“那个……虽然昨晚我喝得醉了,什么事儿也不晓得。不过,既然都睡一个被窝了,这事儿……我认!”
  身边的人没啥反应,她心里暗骂一句,浪费我这番唇舌,原来是根木头。等了一会儿,揣摩着对方就算再迟钝,等这么久也该会过意来,也该感动一下下了吧。
  遂又放软了口气说:“可我现在年纪还小,还想到外头多见识见识,呃,那个,好女儿志在四方嘛……你也不想自己妻主是个没见识的人,所以……唔……喏……你等我两年好不?两年我再回来与你成亲?……要不,一年?……那个……半年?……你倒是说话哪!”
  玉言说着说着底气不足,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诱骗良家少年,可对方不言不动,没个反应,倒也不像是个好哄的,忍不住就急了起来。
  侧目一看,那少年正睁着眼睛看她,见她看来,惊了一下似的,飞快把眼睛合上,只装睡去了。
  好啊,不愧是我娘挑的人,竟然学会装睡这招。
  玉言嘿嘿一笑,“你不说话,我当作你默许了。”
  手脚并用从他身上爬过去,捡起床尾的衣服,一件件穿上。
  “既然你答应了,我娘那边就由你跟她去说,我先走了。”
  她往房门走了两步,手搭在门框上停了停,突然回头:“喂,你是不是被我娘点了哑穴?”
  虽然穴道解开了,绳子也解了,但那少年还是跟刚才没有多大差别,低垂着眼,静静躺着,不语不动不看人。
  不过玉言从刚才那匆忙一对眼间,知道他的眼睛是多么的黑亮,简直到了摄人的程度。她趁着替他解穴的当儿,还细细打量了他一下。
  瘦瘦的脸,皮肤白得发青,显得头发,眉毛,眼睫分外的黑,黑得似乎要滴下水来。有几分姿色,但也仅止于有几分姿色而已……
  奇怪,自己娘的口味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她好像前不久才跟自己强调,男人嘛,一定要红粉绯绯珠圆玉润的才好生养,这么一个……瘦骨棱棱的家伙,风一刮就要倒的,能生么?
  咳咳咳……想到哪里去了,她定然是让那一碗阴毒的鸡汤给灌迷糊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开始想娘是不是收了这少年家人的什么好处。
  “红杏楼。”长久的等待后,那少年低低的吐出三个字。声音有点暗哑,一点也不清亮悦耳,沙沙的透着点黯然的味道,跟他的人一样。
  “红杏楼?”玉言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这听着就不像是个正经地方。突然她眉头一展,“啊” 了一声,“难道这是柳坊?你是这里的……”
  “……”少年垂下眼去,不出声了。
  竟然,竟然!
  玉言欲哭无泪,恨不得大叫大喊一番好泄心头郁闷,我的娘啊!你平素行事虽然诡异,但至少也不会太离谱,这回怎么把你的好女儿往柳坊里送哪,难道是贪小倌儿的技术好?
  但由此也知道,这次老娘是下了十二万分的决心,非要破了女儿修炼了十几年的玉女功,乖乖回家耕田……咳,是打理家业了。幸亏人算不如天算,娘以为迷药加上训练有素的小倌定然等于女儿破功,不想横空出了个护主的捆仙绳出来搅局,哈哈哈。
  她扭着脸,半晌道:“我娘既然选了你侍候我,那你定然是个清倌儿了?”
  “……”那少年好像哑了一样不再开口。
  “……让我瞧瞧!”玉言突然飞快的一掀被子。
  那少年低哑的“啊”了一声,反应不及,被子里春光乍泄。
  “很好,很好,很好……”玉言一瞥间已见到少年玉茎上那条表示贞操的红线还没有消失,放下心来,嘴里不住念叨了二十来句很好,瞧着少年因为恼怒苍白脸上泛起的红晕,突然觉得他有点可爱起来。
  不是哭哭啼啼要生要死,而是生气呢,呵呵呵。
  “那个,既然都这样了,我会对你负责的。我这就回去禀明娘亲,回头赎了你,然后接你过门。”
  这自然是骗人的话,她的打算是先离了这里,再找户可靠的人家,给钱让她们帮忙把少年赎出来,给他点银子,让他另择妻主,如此,也算对他仁至义尽了。
  少年好像听不见一般,恼恨得微微扭着脸,还是不言不动也不瞧她。
  玉言仍旧嘿嘿一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
  大摇大摆便去开门。
  就在她一脚跨出门槛时,床上的少年突然扯开沙哑的嗓子大叫起来:“来人哪!有人白吃白睡不给钱哪!”
  “你!”玉言听得四周繁杂的脚步声和喊打声好像早就埋伏好一般,突然聚拢而来,惊出一声冷汗,蹬脚就要施展轻功上墙。不想那少年不动则已,动如脱兔,被子下赤裸裸滚下地来,一把抱住她的腿,英勇无畏的动作竟有种慷慨赴死的壮烈。
  玉言又惊又怒,几乎忍不住一脚踹开他,低头却见他身上青红一片,都是拜自己所赐,不知怎地心中一软,踹不下去。
  “喂,放手!”
  “不放!”少年瞪眼看她,寒星一般的双眸,凄厉的狠。
  “……”好像他也挺惨,完成不了任务会给我娘罚,陪人睡了一夜拿不到钱恐怕被会人打……
  咬了咬牙,扯下一副窗帘来把他整个裹了。
  “你放手,我带你一起走。”
  红杏楼众人拿着家伙来追打睡霸王觉的客人,却见一片狼藉,人去房空。
  “跑得倒快!不对,怎地连莲哥儿也不见了!”
  “有偷金偷银还有到咱柳坊来偷人的!”
  “不对啊,床底下那不是莲哥儿么?”
  众人七手八脚把塞在床底下的小倌儿拽出来,一去掉塞在他嘴里的布,那小倌儿哇的哭了出来:“臭小子,破贱货,抢我莲儿的女人!你一家死绝,鸡鸡烂掉……”
  众人听他骂得不堪,忙都劝住,又觉得蹊跷,难不成还有个男人自己撞进柳坊来代替小倌儿陪客的,这是个什么人哪!还真有牺牲精神嘛,还代替莲哥儿让掳走了。
  也想不到堂堂武林盟主的闺女,还说是个一心成仙的修道人,初次开苞就这般奔放,用上了绳子窗帘,一个没看住,还把人给扛跑了……果真是英雌出豪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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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1-29 19:29

理我新容妆,携君红杏楼2

  事实证明,这个名叫莲官的少年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玉言带着他一溜烟逃到三十里外的小镇,用身上的散碎银子替他买了一身衣服,原本想取些银子打发他自己过活,谁知到钱庄一问,身上带着的大额银票竟都不能兑现。她娘这回可是做得极绝,想先断绝了她经济来源,再扔一个男人缠住她,势必要她浪女回头。
  现在她浑身上下只剩下散碎银子两三两,平常吃一顿饭的价钱,还有就是没有编号的小额银票,十两、五两各一张,除此以外就是身上穿着九成新的衣服一身,外加穿着一身新衣的水嫩包袱一个。
  还说给人赎身,还说给巨款安顿,全都是一场空话。要不是他死抱着她腿,让她顺手捞了出来,现在他不就成了那个火坑里的青莲,任人踩。
  不过这莲官不知是特别容易接受现实还是天生安静,总之就是无论玉言说有钱没钱他都一个表情,垂着眼睛看着地面,一言不发的听,半点意见也没。
  反而勾起了玉言的愧疚之心,令她的头一个变三个大。
  现在把这个包袱另托他人的可能性不大,要是送回红杏楼不定会被人打死,要是转手卖给人她又做不出来,剩得把他送回家一途……开玩笑!她要这么回去岂不是那个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纠葛啊纠葛啊,看他水嫩嫩的青葱样子,看来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要是跟着她这个未来仙人就吃尽苦头,她也太没面子了。何况不知是谁大拍胸口说过昨晚的事情,她认!不能打诳语打诳语啊!
  思前想后,想我玉言年方十七,武功高强,文武双全,生得又是人见人爱,这般世间少有的人才不可能养不活自己。等我赚来大钱,安顿好这包袱,再去寻仙,方显出我玉言的诚心与本事!
  想那些道人白日飞升先要遭受天劫,罗汉成佛需要以身饲鹰,都是要吃苦的,现下这个难关定然就是仙人给的考验,要自己一尝人间疾苦。
  越想越觉得这是神仙的旨意,遂下了决心,把少年安置在破庙之中,自己出去寻活计赚钱。
  不想她问到的那些小镇店铺,见她长得容貌美丽,衣着高档,通身贵气,小庙哪里肯供大神,一律把她敷衍回去。
  玉言在不大的小镇转悠了一圈,竟连份洗碗工都找不到。她站在街头沉思片刻,开始明白问题出在哪里,自己穿得比人家老板的还要好,竟然应聘去当跑堂,荒唐如她娘,恐怕也不肯请她。
  但容貌气质是天生的,这可没法将就,要不,去买点文房四宝,在街头摆摊给人家写家书对联吧。一问市价,一副喜联十文钱,一封家书两文。我的娘啊,什么时候才能赚够我家包袱的嫁妆啊!
  沮丧,前所未有的沮丧。
  前面一户人家哭声震天,感情比她更丧气,反正她也身上发霉了,也不怕沾上晦气,只直走直过。恰开着的门内有人走出,跟她几乎撞在一起。
  她反应极快,看那人闪避过急想要摔倒,连忙伸手扶住。那妇人一脸凄惶之色,顺着扶她的手一路往上看,见到玉言的脸,眼睛“啪”的一声亮得她都听得见。
  “这位小姐……可否帮我一个忙?此事唯有你才能胜任,若能不吝相助,在下我感激不尽,便是小女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恩戴德,来世做牛做马报答……”
  “你先起来,那个……究竟是什么事情?”
  九泉之下,做牛做马?有这么夸张?莫不是要我上刀山下油锅?
  “事关我小女,她生就痴心,对邻村杨家的儿子一见钟情,只想跟他共效于飞。不想那姓杨的小蹄子是个水性杨花的,一面敷衍我家女儿,一面跟城里富商陶家女儿暗通款曲。他还骗了我女儿钱财,让她在村前五里的桃花树下等,不见不散。可怜我女儿实心人一个,在树下足足等他两天一夜,终于不支晕倒,才知那小贱人趁这时间嫁近陶家去了。我那可怜女儿气急攻心,当即就吐血卧床不起,可恨她还心心念念着那贱人,相思成疾,终日茶饭不思,年纪轻轻这就去了……呜呜呜,让我白头人送黑头人,好不凄惨……那黑心水性的杨家小贱人,教我见到他定然要跟他同归于尽……”
  “那个……请问我可以帮你什么?”
  “小姐啊,我一看你的样子就觉得你跟那小贱人长得很像……”
  “……”
  “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那水性眉,桃花眼,薄情嘴……”
  “……”
  “可怜我那女儿是得了相思病,凄苦而死,那狠心寡情的小贱人连看她一眼都不肯……”
  “……”
  “我女儿毕生憾事就是没能娶那小贱人过门,临去前没能见他最后一面。要是小姐能够扮成那小贱人模样,送我女儿最后一程,一了她遗愿,九泉之下也会念着你的恩德……”
  “……”玉言忍了又忍,沉默了又沉默,翻滚了又翻滚,终于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点着自己鼻子。
  “你的意思是……让我扮成那小贱人……咳咳……杨家小子,去给你的女儿送殡?”
  那妇人点头如捣蒜,“小姐果真有菩萨心肠……可惜我家女儿没福气,小姐你不是生就男儿身……”
  “打住!”玉言牙缝里迸出一句:“这事我干不来,请你另请高明!”
  “小姐啊,你就是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
  最近遇到的人好像都时兴抱腿,还都是她踹不下脚的,她扯扯扯,这大婶抱得忒紧,那身子,也忒重。
  “我说这位大婶子啊,你家小姐人都去了,你就让她入土为安吧,还让救什么命呢?”
  “是让她死得瞑目啊……”
  “见到一个女扮男装的哭她坟头,她不恶心反而瞑目?不会吓得从棺材里蹦出来?”
  “要是那样岂不是更好……啊,我是说,一百两银子?”
  “你说……咳,我岂是那种为了区区钱财牺牲原则之人,想我乃是堂堂女儿之躯……”
  “一百五十两?”
  “不行,我家素有祖训,不得为钱出卖自己,更不可让家族蒙羞。”
  “二百两?小姐,不能再多了,我家也不比那该死的暴发户陶家,况且我小女儿刚去,丧葬费就花了近三百两……”
  “一口价,二百五!我还得去置一套男子服装呢,你总不能行头也要我自己倒贴罢?”
  “行,就二百五!明日早上在此扶柩,见面先付五十,余款完事付清。”
  于是玉言接到了平生第一趟差事,扮成男子给得相思病而死的小姐扶柩送殡。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1-29 19:30

理我新容妆,携君红杏楼3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玉言既接了差事,当下便去置行头。
  她这人天性随遇而安,说豁达可以,说她少根筋也行。人家觉得女扮男装那是天大的侮辱,在她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就连观世音菩萨不也时而男身时而女身的么?所以说,非要分个地位高下,泾渭分明,那是世人的局限,局限哪。每个人都有一个梦想,她的梦想就是自己娘多关照自己那堆兄弟一些,不要把所有担子都往她一人的肩膀上放。
  她现在当务之急是赚钱赚大钱,甩掉包袱好继续虔诚的寻仙之路。所以嘛,她是一点也不介意这趟差事,而且顾念到是帮死人的忙,她还很有点期待。那个……不必那位小姐下辈子做牛做马,只要她见到阎皇爷时帮忙咨询两句,托个梦告诉自己哪里有神仙出没就好了。反正阎皇爷虽然在地底,跟天庭隔了十万八千里,但到底跟天庭上的神仙是同僚,是同僚吧?那么随便透露点口风也就省了自己的诸多麻烦。
  当下踱到一家打着喏大“谢”字招牌的布庄,觉得里头的衣服式样不错,颜色也不会太鲜艳,便进门说要买一件朴素些的男装。
  当朝虽是女尊男卑,但服饰上倒也不是差别很大。贵族男女都穿长袍,平民多是短袄长裤,差别只是剪裁上女装是右衽的,就是左前襟掩向右腋系带,将右襟掩覆于内,男装则是左衽,恰恰相反。
  还有些为了突出男子的样貌美观,特地收窄腰线,袖子上窄下宽,弄个流云袖,又或是下摆提高,镶边等等,那就是特别设计的花式了。
  布庄伙计见她身上颇有贵气,想她是想买新衣回去哄小爷用的,便净把些剪裁花俏颜色鲜艳布料轻飘的捧出来让她选。
  玉言挑了半天,竟没有一件是合用的。那伙计侍候了半天,也有点不耐烦了,只怕得罪客人,不敢给脸色看,但语气里透着些看不上就到别家去的撵客意思。
  玉言哪里听不出这些弦外之音,但从昨晚到现在,她经历的人生何等跌宕起伏,这些闲气她还真没放在心上。不甚在意的指着另外一堆道:“那边的可不是朴素些的?”
  伙计见她指着的是一叠料子中等的衣服,闲闲说:“那是大户人家定来给书童小厮穿的,恐怕小姐你不合适。”
  “正好,我也是买来给小厮穿的。”
  伙计无可奈何,捧了两件过来,见到她一件件抖开来看,双目炯炯,净往颜色净素的下手。
  不一刻玉言挑了套淡青色镶黑边的衣裤,“这套就很合适,大姐,我能试试看么?”
  伙计一听,这开的什么玩笑?“我说小姐,这衣服你买给你家小爷穿的可是?那你自个儿试中什么用呢?”
  玉言再是脸皮寸厚,也不敢直说自己要打扮成男人,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忽然内头转出来个人,道:“三儿,就让客人试试吧。”
  说话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公子,长得白白净净,眉目清秀,就是脸色白中泛黄,满是病容。一双眼睛眼皮耷下,没神没气。
  伙计见到有人说话,连忙答应,“是,大公子。”
  对玉言说:“我家公子说可以让你试试,你到这边来。”引了她到旁边一间静室。
  玉言换好衣服,掀帘出来,店子里头顿时一亮。那伙计张大了嘴,我的天,这小姐穿起男人衣服比咱家公子还标致!难道竟是只雄的?
  玉言笑道:“这套衣服不错,我买了。”摸出张五两的银票来爽快付了,又跟伙计借梳子。
  伙计只道自己刚才唐突了佳人,有几分惭愧,连忙找出梳子,头油,献一把殷勤。一面又想这么标致的人儿难不成是大户人家逃走的小爷?咱家铺子可不要因此惹上什么麻烦才好。
  玉言把头上的髻子打散,对着穿衣镜想梳个男儿髻。可她从来没有试过打扮,这种发式怎么也没法弄得整齐。
  只听后面轻轻的脚步声过来,那谢家的大少爷轻轻咳嗽,站在背后道:“公子,如果不嫌弃,我帮你梳吧。”
  “这怎么好意思?”
  那谢家少爷微笑:“举手之劳,我也常帮我爹梳头。”说着拿过木梳,先从头到尾疏通了头发,再左一挽右一转,果真就替她梳好了一个发髻。
  旁边伙计一拍手,兴奋起来:“原来是个水灵灵的小哥,对不住啦,我这眼神不好,起初还以为你是个小姐。我就说,哪里会有长这么俊生的姑娘呢。”
  玉言笑着道谢,客套,“有谢少爷帮我梳头,真是我几生修来的福气呢。对了,谢少爷,你这一直咳嗽,是喉咙不好么?这秋风起来天气干燥,喉咙容易不舒服,拿些枇杷叶子熬水喝最好。”
  谢少爷困倦的眼神里露出一丝黯然之色,却微笑着说:“谢谢你了,改天我就试试看。”说着边咳边转回后堂去了。
  旁边伙计叹道:“这位公子说错话了,我家少爷最不能听得‘枇杷’二字,你就偏生提起,让他难过。”
  “我又不认识你家少爷,怎么知道。”
  伙计摇头道:“原也怪不得你,都是命。”
  玉言听得好奇,便问了几句,那伙计也是个藏不住话的,当下就把这谢少爷的事儿说了出来。
  原来这谢家大少爷性子稳重,聪明机敏,很受家人爱重,再加上谢家膝下无女,便把他当女儿来养,还请了夫子教他识字念书,指望他早日成材,继承家业。不想他到了十五岁上头,不知怎地思慕了一个谁也没有见过的女子,每天晚上不睡觉,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下徘徊。家人都道他中了邪,找了道士来辟邪。那道士作了场法事,把那枇杷树砍了,那往后谢少爷就得了失心疯,时好时坏,人瘦的麻杆儿似的,了无生气,看来谢家是没得指望了。
  玉言听得也觉心中黯然,心道刚才那谢少爷挺好的一个人,长得也不错,怎地就遭这种罪呢。唉,老人家们常说: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看来倒是真的!
  见那伙计说得动情,竟红了眼圈,连忙宽慰她道:“你家少爷人好,定然可以否极泰来,寻得一门好姻缘的。”
  她换了打扮,走在街上,招得众摊贩好一番热烈目光。她去买馒头,买弎送一,她去买卤牛肉,半斤少算五个大子儿。原来这美人计是这般好使啊!
  她满大街逛了一圈,还收获了一小堆让她尝鲜试吃的水果糕点,这座小镇的民风可真淳朴啊。她鉴定完毕,乐颠颠的往破庙里跑,鉴定结果:在这小镇发展,有前途!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1-29 19:33

理我新容妆,携君红杏楼4

  回到破庙,一时不见有人。把两手拎着的东西放在供桌上,里里外外转了一圈。稻草堆还是那般凌乱,庙后老树上的乌鸦倒是比离去时多了好些,养就了不怕人的性子,脖子一起歪左,又一起歪右,再往下转个圈,跟着她的动作做头部运动。
  人呢?
  那小倌不知跑哪里去了,她找了一遍,竟有点急躁起来。虽然一直在想如何如何把这包袱丢掉转手,但这么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她却又有点担心。
  前前后后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回到那一眼就看完的破庙。仔细些瞧瞧,没有挣扎的痕迹,应当不会有人来把人给强抢走了,只有就是那小倌自个儿逃了。这么说,其实就是利用她一下,好帮他逃出火坑。
  这么一想,倒放下大半个心来。要是那小倌就这样脱离火坑,投奔新生活去了,她是不介意偶尔被人这样利用一回的。
  拖过稻草来在供桌前面铺了,带回来的食物每样拿了些在供桌上摆摆整齐,用作供奉那连本来面目都看不清楚的神像,合掌拜了两拜,拿起个包子吃了起来。
  嗯,下一步只要等明天完事后拿了两百五十两银子,就可以直接上青城山去了。那里道观之多,天下闻名,该当有人知悉成仙之道。
  咬了口包子,嗯,这肉馅还挺新鲜。
  “咕”,吞下去也很痛快……等,等一下,好像自己嘴里的这口包子还没咽下去,那么……那吞咽声是……?
  玉言手里半只包子无声的掉在地上。
  “谁!”她跳起身来,恶狠狠的瞪着供桌底下,“给我滚出来!鬼鬼祟祟的算什么东西!”
  遮着供桌下方那块不辨颜色的破布簌簌的抖了一阵,慢慢伸了只手出来。
  玉言瞪着那只颠颤颤的枯瘦白爪,狠狠打了个冷战,幸好跟着认出来了那衣袖的颜色,忙上去一撩那破布:“是莲官么?你躲在里面做什么?”
  缩在供桌底下的人确实是莲官,瘦瘦的身体在桌下蜷成一团,安安静静的像头小动物那样呆着。
  “我刚找了你好久,你干嘛不应个声儿?看着我忙进忙出的觉得很好玩?”玉言有点火大。
  少年沉默的看了看她,垂下眼睛,脸在暗处是凄楚的白。
  “算了,出来吧。我带了东西给你吃。”大概是胆子小吧,怕生人,所以要找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自己小时候养的兔子也是这样,专往暗处钻,却不晓得自己那身白有多显眼。
  少年没动。
  玉言抓住他手往外拖,他还微微挣扎了一下,似乎很不舍得桌底下。
  “别躲了,这里没别人。”她觉得有点好笑,看都看过了,摸也摸过了,有什么好躲的。
  “……下面……凉。”少年突然低低的说了句。
  “你喜欢阴凉的地方?”玉言看着那除了阴暗外还带着一股潮味儿的所在,皱起了眉头,“你的手都冰凉冰凉的,还呆这么阴凉的地方,小心生病。”
  把他拖出来,在干稻草上按着坐下,见他一袭新衣现在变得脏兮兮咸菜样,皱了又皱眉头。莲官顺着她视线看下去,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别收了,脏得鬼爪子一样。”玉言真是觉得这男人跟自己那堆兄弟,甚至在外头见过的他的同性都很不一样。寡言少语,也没有过分修饰自己的习惯,咳,别说什么过分修饰,甚至连基本的保洁意识都没有。
  “手拿出来。”玉言拿出自己换下来那件质料上乘的女装,毫不吝惜的撕下一大块来,用刚在溪旁用竹筒打来的水润湿了。
  少年看着她的动作,慢腾腾伸出双手。
  玉言一把抓了过来,拿着湿布替他擦了起来,少年缩了缩,她抓个紧,又缩。抬头一看,他的脸又拧了起来,不喜欢是吧?她把布放他手里:“你自己擦,擦干净了再吃东西,不然吃了脏东西会生病。”
  说完不禁在心里翻了自己几个大白眼。她啊她,说话的语气怎么那么像她的六个爹爹。不用怀疑,是六个,一起生活的六个爹爹。她自己的爹是正房,可自打她下地后就没见过,是她娘的下面六房侧夫把她给养大的。他们自己没有女儿,只生了一堆儿子,是以把她捧成掌上明珠,噙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养就她现在这种鸡婆性格,看来完全是家里过分阳盛阴衰导致的结果,谁叫那阴阳比例高达二比十三,唉!
  少年默默的擦干净了自己的手,然后玉言发现此人的挣扎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皮肉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嫩,只是拿湿布这么一擦,手上皮肤就红肿起来,手指也变成了几根小萝卜。
  “吃包子吧?”玉言拿了个包子给他。
  “……”没接。
  “桃子吃不吃?”这个水嫩,是你的同类。
  “……”还是没接。
  “烧饼?”
  “……”
  “米糕?”
  “……”
  “栗子?”
  “……”
  ……
  玉言一溜儿问下来,原来略带自豪的语气变得越来越急躁,你小子是来捣乱的吧!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不是明摆着让我难看?我就不信你在那柳坊里吃的是山珍海味,到了这里吃不下这些包子烧饼!
  最后她索性直接些,“你到底想吃啥?”
  你小子要敢说想吃这里没有的,我就把你扔了,一定!马上!
  “……”莲官沉默了一阵,黑亮的眼睛闪了闪,盯在荷叶包着的卤牛肉上面。
  竟然是五香卤牛肉!看上去跟他的外形最不搭的!
  不过大概是从小到大没有什么机会吃肉吧,要不然也不会长成这样。
  玉言唏嘘了一会儿,把荷叶包递给他。
  “吃吧,不用客气,我刚……”
  她直瞪瞪的看着那少年几乎是用倒的,还没有来得及眨眼,那包半斤重的牛肉像变戏法一样消失在他那张樱桃小嘴里面,连半丝痕迹都没留。一点没留!连唇角那星油沫都让那红红的小舌头一闪间,舔得干干净净。
  她梗了梗脖子,像是替少年哽得慌,才记得说完下半句:“……刚吃饱了。”然后就应景一般打了个饱呃,真的,好饱!都噎到喉咙口了!
  “那个……你饱了没?要不要喝点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怯,带着对出人意表的事物的敬畏。
  少年摇了摇头。
  玉言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再去给他买牛肉去了。草草收拾了剩余食物,把稻草堆重新铺铺好,分成一大一小两堆,厚的给他,他皮肉嫩,垫厚点总没错。
  少年坐在旁边默默看着她弄,黑黑的眼睛这时有点黯,不像平时那么亮。
  “我没有准备灯油什么的,一来麻烦,二来在破庙也不安全,容易引火。所以等天黑下来,大家就睡了吧。”
  “……”少年沉默着,落日的余光从破窗里投进来,显得他眼神越发的黯淡,像寂夜的海。
  “这里两堆草,大的那堆是你的,小的归我,我跟你分开睡。”玉言连忙澄清什么似的补充。
  “……”一贯的沉默。
  “我找到事儿了,明天一早就出去,要等晚上才能回来。你肚子饿了就把刚才剩下的东西随便吃些,那包子是肉馅的,你喜欢吃肉,可以把馅先吃掉。我回来会给你买肉,就是怕我回来得晚,你先饿了。”
  啰啰嗦嗦说了一堆,自己也觉得有点烦,看看外面暗下来的天色,“得了,就先这样吧,睡觉!”
  到底是太早了,她在草堆上翻过来覆过去就是睡不着,听见旁边那堆稻草也是沙沙的响,便说:“太早睡不着,莲官,咱们来聊天吧。”
  意料之中的听不到任何回应,她自己说了起来:“莲官,你是几岁到那地方的?你的家乡在哪里?”
  “……”
  “一定是吃了很多苦吧?有没有给打过骂过?”
  “……”
  “你这样不爱说话不行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全都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很容易被人欺负。”想她那六个爹爹,那口才哪,啧啧啧,敢称说遍天下无敌手。她的话多就是教他们自小训练起来的,但也不及他们实力中之万一。
  “……”
  “不要紧,既然你现在跟着我,我就不会再让你吃苦的。我那几个爹爹从小就教导我说当男儿不容易,要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对夫君好,像我娘那样。不过呢,我想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咳……总之,我会对你好的。以后有人欺负你,一定要跟我说,我替你教训她!”
  “……”
  一个人唱着独角戏特别容易累,渐渐瞌睡虫上来,玉言惺忪着眼说:“好了,反正你不用担心,我会安顿好你,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打了个呵欠,就要睡了。
  “……什么活?”黑暗中,那沉默的人突然低哑的开了口。
  “咦?”玉言出乎意料,瞌睡虫又飞走了,“你说什么?”
  “……接了什么活?”
  “那个……嘿嘿……不错的活,去一天,赚不少银子。”玉言实在不好意思跟人提,勉强敷衍算数。
  “要……当男子?”他不说出来,玉言还真以为他什么都没发现,那一脸的平静……
  “那个,就是雇主觉得我穿起男装会好看些,咳,你别想歪了。”后面那个强调就连玉言自己也觉得受不了,明显的此地无银。
  听得黑暗中旁边那堆稻草沙沙的响了又响,上面躺的人似乎很不安。
  “唉,算了,我告诉你,真的没什么。就是装成男子,替一家小姐扶灵送殡,那小姐说起来也挺苦的,我就算帮帮她……”
  旁边沙沙声停止了。
  “放心了吧?那就睡吧。”
  沙沙声又响了起来。
  “又有什么事吗?”
  “……冷。”声音突然从离她很近的地方发出,那气息几乎都要喷到她脸上。
  “……冷?”玉言大惊。
  “……嗯。”随着这一声,一个没多少温度的身子就往她身上压来。
  玉言让了让,少年滚到了她身侧,凉凉的光滑的手臂往她肩脖缠上来。
  “冷……”他直往她身上贴。
  “你不是发烧了吧?”刚才不是还躲供桌下说贪凉快,这下子就……玉言有点慌了手脚,只觉得少年身上有股青草气息,一阵阵的往她鼻孔里钻。
  她飞快拿手往他额头一贴,“温度很低,没发烧啊……嘿,你没事。”
  “冷……”少年的脑袋往她怀里直扎,手足往她四肢乱缠。
  玉言僵了僵,觉得他的身子确实很冰,晃晃的就想起昨晚自己吃了药觉得热,就是把人家抱得死紧用来降温,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把他搂起来。
  少年因为她这个动作也僵了僵,抬了抬头,眼神在暗处幽幽的亮着,他手足紧缠着玉言不再动了,脑袋却缓缓往玉言颈侧贴去,两只小小的獠牙从唇缝间露了出来。
  突然,玉言左腕缠着的那根捆仙绳威胁似的闪起了红光,少年的动作蓦然止住,微眯起眼睛跟那捆仙绳对恃起来。
  “还冷不冷?”玉言突然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啦,就这样睡一晚吧,明天我挣来银子,买一床厚棉被来。”
  “……”少年沉默着,眼神闪烁着,不言也不动。
  玉言的手在他脑袋上一下下的轻抚,就像给猫儿顺毛一样,慢慢瞌睡上来,手就沿着他的脸慢慢滑下来。少年的眼睛闪了一闪,突然飞快的把她的手指噙在嘴里。
  “哎,哎……做什么,你没吃饱么?”玉言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咬着自己手指,甩了甩,没有甩掉。
  少年唇角微微翘了翘,使了点劲,在她食指上咬了一下。
  “呃……”一股麻痒从指尖直传到心里,让心脏麻麻的抖了抖,玉言突然觉得一股奇怪的热气从小腹处升起,在自己体内乱窜,四肢软软的,懒洋洋的,使不上力,那热气却化作头小兽在肚子里咆哮着,想要挣扎而出。
  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觉,她不禁低呼,“喂,别咬……难受……”一股春情染上了她的眼角,身体难耐的扭了扭。
  少年脸上讽刺的笑意更浓,咬着她的食指不放,四肢紧缠,小腹跟她的轻轻磨蹭。
  “别……哎……”玉言半睡半醒中难耐的挣动着,不经意往上一耸,嘴恰恰跟少年叼着她手的唇对了对。
  少年猛的一呆,松了嘴。
  玉言蓦然轻松下来,睡意如山般压来,嘟囔一句:“快睡……”便歪着头沉沉睡去。
  她怀里的少年呆了半晌,暗处里亮得有点碜人的眼神一点点的黯了下去。慢慢的放软手足,想从她怀里挣出来。一拉右手,扯不动。仔细一看,对方腕上那根红绳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把两人的腕扎到了一块。他挣了挣,那绳子威胁性的又亮起了红光。
  他昨晚吃过这绳子的亏,奈何不得,愤愤的磨了磨牙,只得以这种别扭的姿势趴伏在玉言怀里睡了去。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1-29 19:41

新魂不成鬼,误招风与月1

  次日玉言起来,只觉神清气爽,怀里的莲官睡得死了过去,竟连她爬起那么大动静都没动一下眼睫毛。
  她把自己昨天换下的衣服给他盖盖好,又抱了捆稻草盖在上面,食物在供桌上摆摆好。整整衣服,摸摸发髻,觉得没怎么散乱,昨天那谢家少爷的手艺忒好。
  遂精神爽利往昨天那家赶。
  昨日撞着那大婶早就换了一身麻衣站在家门口等,道声:“怎地来得这么晚”,便一把把她拖了进屋。
  结果由头到脚让人挑剔了一遍,弄到后来玉言都要发火了,对方才捧出男子发冠并脂粉等物,让个小僮侍候她好好打扮。
  这一番下来,弄了将近一个时辰,镜里头照出的人儿,连玉言自己都不认得了。若说她自己方才的打扮也就是个俊俏,眉眼间还有几分女儿的英气,现在让些胭脂水粉这么一画,站出去说她自己是个母的,呃,连她自己都不信。
  不到她不怀疑,这番究竟是送殡还是要跟那小姐结个冥婚啊?瞧这一身的桃红衣裳……
  越想越觉不对,心里七上八下,想逃,又舍不得那两百五十两银子,要知道她现在可是连银子边都还没摸着。
  正在犹豫,大婶推门进来,一脸又是惊艳又是鄙视的复杂表情,令到玉言十分之佩服她的脸部肌肉竟能完成如此高难度的动作。
  “时辰到了。”大婶似乎看出她的表情不对,换上一副谄媚加可怜的脸,“这回就依仗小姐你了。对了,这是手绢,小姐不要哭花了妆容,拿着这个捂着脸即可。”
  玉言摸到手绢里包着的蒜瓣,乐了,心道你若要我哭丧,我还真的哭不出来,现在你主动要我作弊,可不能怪我不敬业。
  她被逗乐,刚才的怀疑便抛了去,拿手帕遮遮掩掩的跟着大婶出去见客。
  外间等了些送殡的亲戚朋友,见她出来,无不惊愕。更有人忍不住大声道:“这,这不是杨家那没良心的小子么?怎么会在这里!”
  那大婶连忙上前打圆场,玉言趁机拿蒜瓣抹了抹眼皮,她生就一双桃花眼,平素就眼皮微红水波粼粼,这么一弄,更是雨露朦胧我见犹怜。她露了露水汪汪的眼睛,便拿帕子遮着脸,装作伤心欲绝的模样,呜呜咽咽的说:“奴家自知对不起小姐,自打小姐得了这病,卧床不起,我也茶饭不思,寝食不安,每天焚香祷告,若是能让小姐康复,我折寿十年又有何憾。只恨老天爷不予成全,生生夺去小姐性命,让我与她天人永隔,情缘难续……”
  众人听得她说得凄恻,脸上都露出了不忍之色,更有几个男子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却有人问道:“明明是你辜负了我侄女深情,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益?”
  玉言从指缝偷偷打量这人,见她长得眉浓目圆,一副刚直模样,知道这种人多半不屑儿女情长,这不人家个个面带悲容,她却还一副大义凛然的问罪模样。
  她斟酌了一下,决定演出“画堂春”的戏码。
  “我说这位婶子,不是我想辜负小姐深情,实在是身不由己哇……呜呜呜……”
  干嚎了一阵,收住哭音,续说道:“实乃我生就红颜薄命,想那日我约了小姐在桃花树下,不见不散,本想此身能托付良人,喜得那树上一对麻雀都看做是喜鹊在跳。不想竟遭逢惨祸啊……呜呜呜……”
  又嚎一阵。
  那人不耐道:“究竟是什么惨祸,你快快说来。”
  玉言见她上钩,遂再续说:“我方才已经说过,实是我红颜薄命……想我……杨家公子……杨柳身,桃花貌,春水颜色……往那桃花树下一站,谁个不多瞧我两眼,便是如此遭了祸……啊呀呀……惹来那色中饿鬼陶家女……她见我貌美体弱临风站……起了淫心歹意要夺我还……可怜我力不能拒失了身……还害得心上人怨我难……我苦哇苦哇……奴奴命薄如纸眼看迈不过这个坎……”
  她家里六个爹爹都是好戏之人,逢年过节家里便锣鼓喧天,什么“大封相”什么“四海游”她无不听得滚瓜烂熟,现在即兴演出一折“画堂春”,当真声情并茂,闻者动容。
  尤其其中恶霸强抢美男的情节更是激起了嫉恶如仇的二婶子无边的愤概,她怒喝一声:“陶家恶霸果真欺人太甚!”手起掌落,将面前一张摆着香烛供品的桌子给劈散了。
  玉言眼睁睁看着那个小眼圆瞪的猪头滚到自己脚边,一阵恶心,强忍着伸腿把它踢到墙角的冲动,抽噎两下,连连点头。
  “不过……现在是我侄女去了,你又要过什么坎儿呢?”不想那二婶子粗中有细,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你刚才说的话真是顺溜,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咳……我的心上人去了,我恨不得随她而去,但我又不能遗下父母高堂无人供养……呜呜呜……所以说,这坎儿我也不知该过不该过……”
  这下说得二婶子终于点了头。
  那雇玉言的大婶这时过来道:“杨公子是个有情有义的,大伙就别为难他了。时辰也到了,该起棺了。”
  拉了玉言到一旁道:“我姓裴,我小女儿单名一个芍字。现下起棺,你帮我到棺材旁边喊她两声好不?”
  玉言道:“我在这里哭不成?非要到那边去?”
  “要近些她才听得见。”
  玉言心里发毛,“我不去,这么多人看着,多难看!”
  “我都这般沉痛了,你难道不能体谅一下可怜娘亲的心情?”
  “……恕我没看出来你沉痛的地方。”
  “加你五十两银子!”
  “……中!”
  玉言得五十两银子的激励,掐了把蒜瓣,又抹了一遍眼皮,真个弄得春水泛滥,趴到棺材上好一顿大哭,还握拳在棺盖上一番猛锤,只锤得原来脸上尚余愤愤之色的,都像顽强翘起的钉子一般,一个个教她锤平了去。
  于是起棺,抬棺的是两个强壮女人。裴大婶塞给玉言一把纸钱,把她往棺材一挤,分明要她在旁边扶棺。
  玉言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她也是头一回替人干活,那个是兢兢业业,唯恐做得不好,倒半分没想反抗。
  拿着纸钱,走一路,撒一串,又锤棺嚎两句,一路往定好坟地的山头走来。
  这山看着也不高,树木葱笼,生机勃勃。裴家人在一处向阳的平地圈了一块,作为裴家的祖坟,里面挤着有十来个坟包儿。
  众人来到挖好的一道坟坑,裴大婶却说时辰未到,要时辰到了才能落棺,让把棺停在一旁,又让玉言再去嚎两句。
  玉言早就累了,但不好违拗雇主意思,便走到棺前,顺势坐下,干嚎两声,又锤锤棺盖。心里想起一事,便凑近些低声祷告:“裴芍小姐,想你魂儿还没跑远,若是听到,替我玉言办件事儿可成?就是跟那阎皇爷……”
  祷到一半,突然瞅到棺盖跟棺身留着半寸宽的一条缝儿,分明没有钉紧。
  她眼珠不错的盯了一会儿,心里觉得不对,耳里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她左右看看,鬼使神差般把耳朵凑近棺盖,却什么都没听见。
  “裴芍,你不是诈尸了吧?你要没死,马上给我起来,别吓唬姑奶奶我!”
  话声未落,棺材里头“格”的一响。
  玉言浑身一僵,骇得心都不跳了,眼睁睁瞧着五只瘦削的手指从棺盖空缝里伸出来,板着棺盖缓缓一推!
  “砰”棺盖被一点点推落了地,就像砸在玉言心上,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大家都屏息看着这一幕。
  棺中一个死白死白的人坐了起来,脖子一格一格的转过来,了无生气的眼珠子直瞪瞪落在玉言脸上。
  玉言觉得浑身都木了,只想晕过去。
  那惨白的人儿瞪了她一会儿,眼珠子忽然见了神采。
  “你……你喊了我的名字……你来见我了……你……”
  玉言见到两只颠颤颤的爪子往自己喉咙抓来,神经“崩”的一声断了,尖叫一声“诈尸啦!”全力施展轻功落荒而逃。
  那醒来的裴家小姐眼睁睁见到面前的人忽的一下消失无踪,楞了片刻,慢慢收回自己的手,垂头瞧了半晌,缓缓转向站在棺材边喜极而泣的裴大婶,楞楞的问:“娘,孩儿是白日见鬼了吗?”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1-29 19:42

新魂不成鬼,误招风与月2

  玉言落荒而逃,慌不择路,待得双腿灌铅一般方才停下牛喘。
  她喘了一阵,慢慢理清楚了事情脉络。
  本地流行冲喜,以挽救垂危病人。方式有二,一是寻个健康人跟子女成亲办场喜事,一是办场丧事,搞个活祭。
  想来那裴芍小姐该是没死透,她家人想替她搞个活祭,结果她误打误撞碰到她娘,恰巧模样又跟那小姐心心念念那人有几分像,于是就巧舌如簧的骗了她来哭丧。冲喜加心上人哭丧双管齐下,誓要把那小姐从鬼门关拉回头。
  不过这家人也忒怪异,活祭便活祭,还大老远的抬到坟地作甚?大家也都跟着瞎折腾。
  玉言万万没有料到此刻那裴家大婶正搂着她看着气色好起来的女儿,正在眉飞色舞的解说:“……芍儿你没看错,刚才并非杨家那小贱人,但长得比他还俊俏十倍,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你既看中了这位公子,等你好起来娘就给你说亲去……”
  一面暗里窃笑,天下间哪里找得到这位公子爷呢,这么着找上三年五载,自家女儿有了念想,那病就好得完全了……嗯,还是那修道小爷说得不错……这么一颠簸,把喉咙里塞着的那口痰颠出来就好了,又有了新的念想,想不好起来也很难。
  这边玉言想通了刚才那小姐原本就没死,不是白日诈尸,也不再害怕,反倒很是高兴,这么说来,那小姐有救,回头上门讨钱也就心安理得了。遂整理下风中凌乱的衣衫,打算回头拿钱去。却见四周群山寂寂,树下掩映处都是荒坟,竟是撞进了乱葬岗。
  她站了一会儿,环目四顾,竟找不到来时的路。她茫然站着,背脊嗖嗖的过了阵冷风,努力想找条出路,不曾留意天边那片乌云飞快移来,遮住太阳,天色黑得诡异,
  她站了片刻,忽地眼神一亮,见到两个坟包之间隐约有条小路,拔脚便往那边走。才一抬脚,忽然见到四周一片昏沉,大风吹得地面砂石乱滚,暴风雨转瞬来临。
  不是这般倒霉吧!眼见这一片荒地,连树木都是长得秀气非常,一棵棵身姿苗条,枝叶稀疏,遮不了雨,彷徨了一会儿,见得不远处一座小小的土地龛,多半人高,里面供着一座地藏菩萨石像。她见那雨转眼便要下来,顾不上许多,一面默祷菩萨恕罪,一面钻进那土地龛,跟那菩萨石像挤到一块。可那土地龛实在太小,挤得进头挤不进脚,心中一横,再念两声菩萨恕罪,用力把那石像搬了起来,抱孩子一样抱在怀里,才算把自己整个塞进那神龛里。
  刚刚安顿好,头顶白光一闪,一道霹雳已直劈下来,玉言浑身一抖,突然觉得袖筒里毛蹭蹭的一动,有样东西咻的钻了进来,往她小腹处乱拱。
  “他公公的,连耗子也敢来欺负我!”伸手便掏,那小兽拿脚蹬她,反叫她掐着后腿倒提了出来。
  只见这小兽一身油光水滑的黑毛,双耳圆中带尖,忽竖忽贴,一双圆滚滚的碧色眼珠恶狠狠的瞪人,毫无惧色。
  “原来是个小黑猫,长得倒是可爱。”玉言高兴起来:“你怕雷么?怎么往我衣服里钻?看你养得这么胖,是谁家养的?迷路了么?”
  说了一串,小猫炯炯的碧色双眼神采渐失,眯缝起来,嘴角下垂,一副困倦样子,似乎随时会打呵欠。玉言见连只猫也瞧自己不起,只觉无趣。正好这时大雨哗然降下,她自说自话:“我知道了,你怕水,猫都怕水的不是?遇到我你就不用怕。”把猫揣进怀里。
  反正连那脏兮兮的菩萨像她都抱着了,也不差这一只小活物。
  那猫还是往她小肚子钻,她格格笑了两声:“别蹭,痒死了。”
  那猫拱在她小腹处,窝着就不再动了。现下这套衣衫是男装小厮的款式,原本宽大,腰间用布腰带松松扎着,方便干活。那拳头大小的猫儿就呆在她胃部衣兜处,那里的布料松垮,多了只小东西外面竟是看不出来。
  玉言猫着腰,揣着一只猫一尊佛,在土地龛里躲那面筋雨。直蹲坐到腿脚发酸,那雨才见稀疏起来,她嘴里念叨着不能耽搁庙里有人等,一面钻了出来。回身放好石像,默祷道待她拿到钱,回头定买些供品来。
  转得身来,头顶又一道闪电劈下,天地间骤然一亮,她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个人。
  这电光甚是霸道,一瞬间四周亮如白昼,借这电光,她把面前这人瞧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他薄唇上方一层薄薄的绒毛也没有忽略。
  很多年后,玉言还是觉得很诧异,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眼力竟好成这样,以前从没有,以后也再没有,竟在一瞥间便将此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看得剔透,自此毕生难忘。
  “这位小兄弟,你方才可有看到这么大一只黑色小兽?”那突然出现的道装少年问道。漆黑笔直的两道眉毛别了别,清俊的脸霎时逸气飞扬。
  只一忽儿闪电便过去了,少年的脸又隐入了黑暗中,就是对面站着也瞧不清楚,只是两个眼珠子幽幽的发亮。玉言想着那么亮的闪电该当配上个大大的滚雷,不料静了静,竟是没有雷声,心里莫名就有了点失落。
  “那小兽是你家的?”
  “不是。你见着它了?我追着它来的,到了这里就失了它踪影。”
  这时玉言感觉那小猫躲在小腹处簌簌的发着抖,很害怕的样子,才到了唇边的话就咽了下去,改成:“我没见到。”
  “你没见到?那方才为何问是不是我的?”
  玉言也觉得这是个破绽,连忙补救:“我没见到它躲哪儿了,它往山沟里跑的。”说着往右手方胡乱一指。
  少年往那个方向张了张,他目力惊人,确实望到半里开外有一条不浅的山沟,往玉言一拱手:“小兄弟,谢了!”
  少年转身往山沟去了,玉言在后头见到他肩宽腰细腿长,背着的剑匣斜挎在左肩,外头裹着细细的黑鳞,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做的,想来是名贵东西。
  是少有的修道男人哪,还很有钱!
  她撇撇嘴,拔脚往相反的方向走。突然停住脚步,那个,听说有座灵山,上面都是很有灵性的修道人,而且都是男人。这座灵山非有缘人不能寻到,而且不让女人进入,这男人难道就是从那灵山下来的?
  揣着的那只小猫这时不安的蹭动起来。
  “你又做什么?想逃跑么?要是让别人抓去了,我可救不了你。那小子长得人模人样的,还带着兵器,一来我不想跟他打架,二来他是修道人,我指不定还要求他指点,三来他要是学了道法,我可能打他不过,总之是不会救你的……”
  絮絮叨叨说了一串,蓦然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正是自己嘴里说的小子!
  那负剑少年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小兄弟,你在跟谁说话呢?”
  “……没,我习惯自言自语。”
  “白日呓语,兄弟你是中邪了吧!”
  被这不容反驳的肯定语气激起了火的玉言抬头正要反驳两句,头顶一道无声霹雳炸开,面前晃晃一道白光闪过,她觉得胸口一阵热,又一阵凉,跟着就不知身在何处了。
  失去知觉之前她还在想,这次闪电后面该跟着串响雷,不会再落空了吧?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1-29 19:42

新魂不成鬼,误招风与月3

  玉言徐徐睁开眼睛,心几乎从喉咙跳了出来,幸好跟着就瞧清楚了,喉咙里那声尖叫变成了“咕”的一声。
  “醒了?”那双微长幽深的眼睛迅速的从他面前移开去,语气淡淡的:“没事就好!”
  “……”玉言难得的讲不出话来,只瞧着那转过去拨火的修长身影。刚才那瞬间还以为自己会在他眼瞳里溺死呢,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勾人的眼睛。
  动了一下,头晕得很,“那个,请问我究竟睡多久了?”
  “个多时辰了。”
  “……”难怪外面天都黑了,肚子还很饿,“是你救了我?”
  “……是。”少年很有施恩不望报的风范,自打玉言醒来之后,一直就忙着去拨火,只拿背脊对着人。
  “我刚才是在你面前晕了过去?”玉言想起那道白亮的闪电,慌张的举起自己的手指察看,莫不是让雷给劈了?
  “……是。”
  手脚似乎都还好好的,她抹了一把脸,也没有见焦,稍微放下心来。动静间觉得肚皮上有个小小的东西软软的趴着,那只小猫竟还在,看来是怕极了这少年,竟没有想法子逃跑。
  她小心翼翼的拿手往小猫身上捂了捂,暗想自己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一直都是乐于助人的好宝宝,怎地就惹来了这么一场无妄之灾呢?
  “我是不是让雷给劈了?”还是问一问比较保险,她不认为是自己一场哭丧使力过度晕倒的。
  “……”少年拨动火堆的动作停住了,好像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终于还是犹豫着迟疑的说出了口。
  “不是雷,是我擅用了霹雳雷火……没想到你经不起,对不住!”
  “……”
  “……”
  片刻后……
  “滚你爹的!”
  肚里爆发愤怒的骂声震得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也顿了顿,然后,抖抖索索的继续下个不停。
  不过,并没敢骂出口来。
  能够引雷劈人,还一下子就把武功不错的自己给劈翻了,这人绝对不简单。好女不吃眼前亏,不能擅动。
  她忍!
  少年听她没反应,开始解释起来。
  玉言越听越是火大。
  竟有这种男人!
  做错事还能理直气壮的辩解,说什么感觉她身上有妖气,所以才会拿雷来试试劈她,吓,这不是说她长得不像人,是妖精!
  明明是自己搞错了,还非要说是对方的身子弱,要是普通人绝不会晕厥!他耍弄的什么,是雷啊!拿那个劈人后脑勺能不晕么?他干嘛不自己劈自己试试看!
  亏他长得人模人样的,原来心这么黑!还不是什么富家子弟游手好闲,不愁吃穿没事干,跑去跟道观里的道士学了几手三脚猫功夫就出来唬人!
  她觉得不守夫道抛头露面也不算什么错,但仗着手下有功夫就横行霸道的男人绝对比女人更恶心,绝对的国家败类,社会害虫!
  少年见到她脸色越来越坏,忍不住问道:“小兄弟,是否仍觉不妥?”
  “自然不妥,我通身上下从内至外全部不妥。”
  “哦?”少年瞄了她一眼,笑了笑。他眉眼长得惊人漂亮,这么一笑,眉眼蓦地少了几分飞扬,多了几分温顺,脸容似有金色的光芒粼粼荡漾,恍惚间竟让人想起大殿金像面上的慈悲。
  可这样的笑后面却跟着无比阴损的话:“是有这种说法的,让霹雳雷火伤到的人虽无大碍,但身体受到惊吓以后会作出自然反应觉得不舒适,这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就跟疼痛时晕过去的道理一样的。要想马上好转也很容易,再劈一两次,习惯了就好。”
  还劈呀劈呀就习惯了!
  玉言气得脑袋嗡嗡作响,站起来对他怒目而视:“你伤了我,赔我伤药费!”
  “这位小兄弟,在遇到你之前我正捉拿一只小妖精,在荒郊坟地最多孤魂野鬼出没,你能告诉我,在这阴日阴时于这乱葬岗上行走,你到底要干什么?”少年唇角轻翘,凉凉薄薄的问。
  “我喜欢上哪就上哪,关你什么事!”玉言道:“我给朋友送葬,回去时迷了路,不行么?”
  “小兄弟如此鲁莽,实在令人担忧啊。”少年长声叹息,不胜遗憾,“可知道方才你要不是遇上了我,恐怕早就被野鬼抓去当替身了,讲到我那一着霹雳雷火,虽然把你吓晕了,但将方圆十里的妖怪全都赶得一干二净,为你清出了下山的道路,这功过相抵,你不该再找我要赔偿的。”
  “你赶不赶妖怪是你的事,我有没有被妖怪吃是我的事,这完全是两码事!但你拿雷劈我是事实,你伤害了我的肉体加心灵,我现在要讨伤药费。”
  换着是平时,玉言是不屑跟这种人打交道的,何况还是跟个男人要钱,这实在有点丢脸。但此人实在太太太讨厌了,看他一副自以为是的拽样她就不爽,立意要争取到底。
  “那好,你要我赔多少呢?”少年竟然松了口。
  “至少五十两。”玉言觉得他是有钱人,本来很可以敲诈一笔的,但她觉得做人不可太无耻,拿他五十两意思意思就算了。五十两也够买好几百斤卤牛肉了。
  “好。五十两,不多。”少年满不在乎的站起,“你跟我出来取。”
  还要出去取?难不成他银子是埋在外面野地里的么?
  玉言忐忑着跟他出去,一出山洞,双脚顿时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眼看去,竟是白茫茫的一片,适才的乱葬岗竟变作一片汪洋,那些树木啊,草丛啊,坟头啊,全都看不见了,眼里满满的都是水,哪里找得到落足的路。
  “这片乱葬岗原本是一处湖泊,湖里有不少法力低微的精怪,为怕凡人打搅,伤及湖中水族,联手施了个障眼法,把这里变作一片乱葬岗,好不让生人接近。这障眼法用了上百年,渐渐实化,人走在水面也已当作实地,无人再认得这里原本是湖。方才一场大雨,湖中精怪纷纷冒头接纳雨水,设的结界变弱,不巧逢上我一道霹雳雷,把它原身劈了出来。”
  玉言听得呆了又呆,半晌喃喃道:“这里没有船么?”我怎样回去?
  少年淡淡道:“我可以送你渡水。”
  “有何代价?”玉言警觉。
  少年微笑:“五十两银子。”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1-29 19:42

新魂不成鬼,误招风与月4

  世上诸事,皆有因果。那少年微笑着如此慢慢道来。
  与你相遇,惊扰了你,便是因,此刻送你归程,便是果。如此,便是了却一段因果。
  言毕,他背后剑匣发出一声剑吟,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离匣弹出,飞在半空,嗡嗡作响。
  少年示意她踩上那剑身。
  玉言仰头瞧着那窄不过两指宽悬在半空好像尾活鱼一般摇来摆去的宝剑,嘴角不禁抽了抽。
  她练过轻功,脚踩七星步法,提气疾走,一日跑上五十里,渐渐脚程快得像要飘起来。再踩上装满水的大缸口沿绕圈,一个时辰绕上三百圈,不晕不算数。后来缸里的水越减越少,缸的口径也越来越小。到得踩在菜盘儿边边上走上四五十圈那瓷盘儿还是屹立不倒毫发无损,那轻功便算是练成了。
  她可以窜上窜下,上树翻墙,三层高的围墙拦不住她。
  她也试过一苇渡水,后来发现只掠出个三五丈定然会把裤子打湿,便作罢。人家能一苇渡江的是达摩祖师,她不过一介凡人,实在不必登峰造极,不然等她成仙以后岂不无事可干?
  她的轻功不错,娘说可排在江湖二十名以内,但轻功不等于飞天,她从未试过踩在空荡荡无所承接的东西上面,还要倚仗它驮着她飞。
  少年瞧瞧她脸上表情,一声轻笑,“过来!”一执她手,身子往那空中宝剑飞纵而去,毫不费力的把她也拉了上去。
  “你已踏着剑身,不必再看,只当自己踏在平地之上。呼吸放缓,不必紧张,我在这里,你不会掉下去的。”
  少年站在她身后,手轻轻扶着她腰,也不知如何催动,那刚才还一派兴奋摇头摆尾的宝剑突然严肃起来,抖直剑身,直直往前方飞去。
  大朵大朵的白云纷纷被她冲开,气流一丝丝掠过脸颊,凉凉的割痛,这种速度跟她的轻功不可同日而语。
  玉言试着偷偷往下面瞄了两眼,大幅大幅的水面像铺开的缎子,飞快往身后铺开,接着便见陆地,地上有树、有草、有田地、有篱笆……有了参照,更觉速度快得惊人,稍一分神,那些事物便连成一条条线,连本身的形状都幻出了残影。
  这,便是传说中的御剑飞行么?
  玉言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到后来的心跳加速兴奋莫名,几乎忍不住便要大喊出声来:“我也能在天上飞了!这五十两,值!”
  不不,五十两还没到手,那是被雷劈换来的,这么说,就是被雷劈一下换来御剑飞行,很值?
  “……”
  她被自己这种想法囧了一下。
  “就到这里吧,你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一里路,便可进城了。”少年执着她手,轻飘飘下地。
  脚下那剑“嗡嗡嗡”一阵轰鸣,又开始兴奋摇摆,这回是极度奔放的在空中写“米”字。
  玉言脚踏实地,恍惚了一下,忽然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面前这个人虽然讨厌,可真的是很强大。如果,可以,能否,那个……
  少年这时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忽然抬头低叱道:“闹够了没?净爱撒野!”
  那柄自娱自乐得高兴非常的剑,闻声很委屈的低鸣了一声,划了道扭扭捏捏的轨迹,“铮”的插回少年背后的剑匣里。
  玉言在心中翻滚着想拜少年为师的念头,被这么一打岔,咕噜一声都咽了回去。
  天都黑透了,玉言才回到破庙,她双手拎满东西,在庙门就喊开了:“莲官,莲官!出来帮我拿东西。”
  一只手无声无息伸过来,接过她右手的两个纸包,手指冰凉凉的从她手背拖过。
  “出来得倒快……你衣服穿得不够么?”
  如寻常般没有听到他回应。
  “我买了鸡、牛肉、猪肘子……哎,别乱跑。”后面却是对从她袖筒溜出去的小猫说的。
  “啪”黑暗中传来纸包落地的声音。
  “莲官,你怎么啦?”
  没有答应,地上传来翻滚的声音,稻草悉悉索索的响成一片。
  玉言把手里的东西都原地放下,摸出蜡烛来,打着火石点了,亏得她今日准备了这个。
  烛光一亮,便见莲官滚在地上,跟那小黑猫打作一团。莲官的手紧紧掐住小猫的脖子,小猫一双碧目充血凸出,几乎要滚落下来,四肢不断在莲官手上乱抓乱挠。莲官那身上皮肤是掐一下都会乌青的,给猫爪子这般一抓,那薄薄的肉皮顿时便撕开几道长长的血口,鲜血淋漓而下。
  “喂喂,停手,快停手!”玉言忙上前劝架。
  那一人一猫虽在打架,仍有默契,她手伸哪边,一人一猫便滚向另一边,不让她碰着。
  玉言眼睁睁见到小猫舌头吐了出来,嘴巴张大到极处,喉咙咕咕的空响,莲官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了,抓住猫那条手臂更是找不出一块好皮肉来。她忍无可忍,喝叱道:“还有完没完了!”蹭蹭几步跳过去,抓住莲官的手便硬掰,不想莲官看着瘦弱,手劲却大,一时半会扳不开。
  玉言大怒,念了句咒语,喝声:“捆仙绳,绑!”
  红光一闪,一人一猫被扎成一串大小蚱蜢。
  “都什么时候了,还打架,你们肚子不饿吗?”玉言特地打开油纸包,拿出块葱油饼大口大口的吃给他们看。
  结果招致两对白眼。
  有没有搞错!
  玉言挑下眉毛,把咬了一口的葱油饼丢掉,拿出只鸡腿啃,一人一猫脸上才见了表情。虽然都是拼命装出一脸不在乎的样子,但那死命想挪开但又死黏在鸡腿上面的饥渴眼神暴露了一切。
  玉言本想当着两只的面吃完整只鸡腿再说,但见莲官手臂淌出的血把他衫子都沾在身上,看着都觉得疼,忍了忍还是没忍心,把鸡腿放下先去解他。
  小黑猫很不忿的挣扎,结果捆仙绳勒得它身上的毛全竖起来了。
  “来,叼着!”玉言把咬了两口的鸡腿塞它嘴里了,结果招来莲官无声无息的冷眼一记。
  “好啦,不过是只猫。你讨厌猫?”玉言松开绳子,顺便把他衣服解了下来,缠在伤处止血,又拿了自己撕了个破洞的女装衣服替他披上。
  虽然不过是皮肉伤,但莲官的皮肤比纸还薄,被猫爪子抓挠得像破棉纱,加上鲜血淋漓的,玉言一面包扎一面牙缝里嘶嘶的倒抽凉气,莲官看着怯弱,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好像那伤口不是在他身上似的。
  “跟只畜生打架,你倒好意思!”见到莲官黑黑的眼睛闪过一线不满的微光,玉言忙道:“我原本以为你喜欢小动物,才捡它回来,要是你不喜欢……”
  话没说完,小黑猫一甩脑袋,啃剩的鸡腿骨“呼”的往她脸上丢来。
  玉言举手一挡,镇定的说下去:“……就把它放外面养,不让它进屋。”
  这话说完,便见那一人一猫很快的对了对眼,又很不屑的分别掉转头去,看上去都像松了一口气。
  顺利完成地盘划分,玉言把小黑猫也解开了。拿出卤牛肉招呼莲官,把特地买的烤鱼放在小黑猫面前。
  “这身黑毛好威风,以后叫你小黑好了。”
  小黑毫不领情,看也不看那鱼,扑去跟莲官抢牛肉。莲官单手捧着荷叶不灵便,教它扯着一抖,牛肉掉到一地都是,顿时竖起眉毛,又要开打。
  玉言见得不对,连忙用烧鸡堵在前头。
  莲官接了烧鸡,一张嘴,玉言眼睛一花,那鸡已不见了,莲官的两颊鼓囊囊的肿了起来,腮帮子的皮肉撑得快要爆掉。他斜睨着地上叼着牛肉眯着眼的小黑,示威般启唇,“噗”一声吐出根骨头。
  小黑“嗷”的一声,尾巴鸡毛掸子一般毛蹭蹭竖起。
  莲官眼睛里都是冷笑,腮帮子蠕动一会儿,又吐出一个鸡头。光秃秃的鸡头,上面一点肉都没了。
  玉言觉得后背发凉,只想,幸好他还是会吐骨头的。
  走过来一把揪着小黑后颈的皮毛拎了起来,顺便把吃剩的牛肉收拾一下,一并拎出去放了。
  转回来时,见到一地都是鸡骨头,莲官鼓囊囊的腮帮子已经恢复正常。
  “讨厌长毛的东西。”这是莲官头一回主动跟玉言说话。
  一脸不自在的表情,难得说得是字字清楚,毫不含糊。
  “以后不让它进屋。”玉言下意识应道。
  “……”他点了下头,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虽然只是眼神柔和了些,唇角微微的翘了翘,严格来说,只是有了点笑意,还没有笑成。但玉言是头一回看见他脸上除了凄厉平静之外还出现了别的表情,觉得分外稀罕。那淡薄的笑意像是清泉一样,把他一脸的晦暗都洗了去,焕发出一种纯粹的,明亮的光采。
  也许玉言盯着他的样子有点犯傻,那明亮的笑意像乌云后的月亮,露了露脸,匆匆的就消失了,他垂下眼睛,不再看她,又恢复了原来的面瘫样子。
  吃完东西,玉言把弄脏的稻草抱出去扔了,转了一圈,没见到小黑,荷叶上的牛肉是吃得精光。
  转回庙里,把剩下的稻草合作一处,反正莲官怕冷,现在已经入秋,晚上只有更冷,他定然又来趴自己怀里,索性把草合一块。
  莲官在旁边看着她弄,眼神幽幽的闪着。
  “将就一下,明天等我讨来银子,就去客栈睡。”
  莲官眼神往黑漆漆的外头飘了飘,不声不响过来,偎进她怀里。
  玉言对自己很满意,抱着他只觉得凉凉的很舒服,这叫坐怀不乱啊,果然十几年的玉女功不是白练的,也证明自己果真很有修仙的潜质。
  察觉莲官今晚很安静,腾出手往他伤臂摸了摸,小心翼翼提上来搭在自己腰上,免得压住。睡前照例唠叨两句:“等明天找个好些的客栈,嗯嗯,又软又暖的被褥,干爽的地板,随时供应的热水……干干净净,暖暖和和的,真好,真好……”
  呢喃中丝毫没有留意到每数一样,莲官的脸就黑了一分。说完一串话,睡意上来,深吸口气,“呼”的把烛吹了,即时就呼呼大睡起来。
  莲官听着她平稳的呼吸,慢慢抬起头来,挑衅似的对她左腕的红绳呲了呲牙,那绳子闪红了一下,有点心虚似的停住往他手腕绕的动作。两者对视了片刻,他慢慢把尖牙收回去,绳子的红光也弱了下来。         
  心照不宣,心照不宣,哼!
  莲官瞧着外头黑漆漆的天,没有月亮。
  想不到一只未成年的魇兽这般厉害,差点趁己不备把精魂给勾走了,不过喝了他的血,现在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盯上这家伙的东西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他也得赶快些,就是这根破绳子碍事。
  三天后就是月圆之夜了,就趁月华最盛的时候,想法子把她给吃了吧……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1-29 19:43

怜菊院内客,花魁勾魂来1

  第二日,玉言早早爬起,到那裴家去讨银子。
  人道讨债最是惹人嫌,但那裴大婶见到她却高兴得什么似的,唤人准备了一席酒菜,非要请她吃饭。
  这一席酒对玉言来说,算得了什么,她是那种锦绣堆里爬出来的,又在外头不长不短孤身闯荡了一年,正是能长能短,能苦能甜。她见裴大婶这样子,倒不单单是表达谢意,想来还是有事相求,便大方留下。
  吃了几盏酒,那裴大婶便问起她家世来。
  玉言自然不会跟她说真话,只说自己家道中落,在家乡讨不了活,便把祖上田地卖了,带着弟弟出来闯荡闯荡。
  那裴大婶便问她可有意在她家生意帮忙。
  玉言笑道:“明人面前不讲暗话,裴大婶要我做什么,但请直说,我能帮便帮,实在帮不上的可别为难我。”
  裴大婶一拍大腿:“小姐是个爽快人,又有一副菩萨心肠,裴月真是佩服。实不相瞒,还是我那小女的事情。昨天幸亏小姐鼎力帮忙,让她出了心胸一口闷气,现在人是看着好了起来,可她把你当作是男儿郎,又觉得你心地良善,想要跟你一表谢意。”
  玉言笑道:“可我明明不是男人,要是让她知道我是赝品,岂不是会气得她病情加重?还是不见的好。便是要见,也不能教她看出我是女的。”
  “中啊!”裴大婶大声应和,见到玉言一脸笑意,知道已被识穿,有点不好意思。却道:“小姐既已帮了个大忙,还请再帮一回。实不相瞒,小女自从昨日醒回时见你一面,一腔痴情转了一半到你身上,我想你再帮我一回,让她把放在那小贱人身上的痴心都收回来。”
  “可这虚凤假凰的事情瞒不了一辈子,我又不是男的,要不然说不定就半推半就成全你家女儿,可现在明明不行。要我帮忙没有问题,可到时我不得脱身可怎么办?”
  裴大婶道:“这个我已考虑好了,就请你到我本家干活,然后不经意间透露给小女这个讯息,但又告诉她你已定下了亲事。她也就是想见你一面求个寄托,虽不定会来缠你,但你只要不假辞色,慢慢她的心就淡了。”
  “这得待多久啊?”玉言皱眉,她最是怕麻烦。
  “小姐不是无处落脚么,这个活儿除了要装成男儿,委屈了一些,别的条件我定然会给到同行最好。”裴大婶伸出五根指头,“一个月五十两银子,包食宿!”
  玉言的眼睛亮了亮:“那我要干什么活?”
  “小姐会管账么?会烹食么?会莳花么?……”随着玉言的头泼浪鼓般一径轻摇,裴大婶的脸渐渐僵了起来。
  “……会洗衣么?”
  其实这个玉言会,但是洗的当然是她自己的衣服。江湖漂泊,衣裳发带什么很容易脏,有时不在市镇落脚,找洗衣郎不易,只得自己在河边解决。不过说到要洗别人的衣裳么,开玩笑!
  于是她继续摇头。
  裴大婶这个兴致勃勃的提问人一时哑口无言。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是那种百无一用的书虫。我武功很好,可以当护院。”
  “小姐扮演的是身世落魄的世家公子,怎可这般孔武有力,不妥。”
  “我眼光很好,可以替你当采购。口才也不错,讨价还价很厉害。”
  “采购要经常出门,小女寻你时若是不在,会生事端,不妥。”
  “……”玉言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慢吞吞的说,“要不,我给你劈柴吧。”
  她练过一招四合八方碎云刀,一招就把两丈范围内碗口粗细的七八棵树全劈倒了,曾被师姐讽为劈柴刀法。
  “……”裴大婶沉默了一会儿,极度无奈的说:“劈柴的小厮……半个时辰前已经请到了。”
  玉言有点不耐烦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得了,我就当个打杂的吧。”
  “这主意好!”裴大婶很是兴奋,“就当打杂吧。不必专精一门,可以随传随到,小女必定满意!”
  玉言垮下脸来,“你家究竟是什么生意?”
  竟然请我堂堂一个武林盟主的爱女当打杂?你家不怕招天谴么!
  这话一问出来,裴大婶脸上立即出现了非常复杂的表情,似乎是内心经过重重挣扎,她才缓缓的,迟疑的,以一种跟平时极度不同的无奈语气道:“其实,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生意。虽然知道会被旁人瞧不起,但裴月认为祖业不可荒废,是以还是兢兢业业的在此守成,只望能够凭一己之力担负家业重担……”
  “得了,究竟是什么生意?”
  “这生意虽然多为时人不耻,不过细想之下就会知道,此等生意其实是善事一桩。想那无亲无靠的男儿们一生无依,何等孤苦,本家就收容了他们,给他们存身之所。想那受家业之累,被夫侍之恶弄得压力重重,无处发泄之人何等可怜,本家就提供了一个让她们身心放松,重获温暖之地……”
  玉言含了口酒这下都喷将出来,叫道:“什么大善事大善人,你家不就是开柳坊的么!”
  裴大婶脸上难得的红了一下,急着道:“可我的生意绝对是纯洁的,自祖上三代起就没有干过逼良为娼的事情,本家那些小倌儿都是自愿的,还一脸鼻涕眼泪的求我收留他们,要不是我好心,他们都会冻饿死于街头。”
  竟然还有纯洁的柳坊!看来世上应该也存在白色的乌鸦。
  玉言无奈的说:“也罢了,我没心思追究那么多,我只有两个要求,一是住处不能离那些小倌很近,要偏僻些,柴房什么的也行,二是我要走的时候,你马上结清工钱,不许拦我。”
  裴大婶甚是惊喜,脑袋点得快要掉下来,“我马上让人去收拾一间偏房,僻静又干净的,不过……柴房刚让人住了,杂物房可以不?”
  玉言毫不计较:“可以,先把昨天的银子付我,我安顿好弟弟,回头再来。”
  怀里揣着三百两的银票,虽然在以前的她来说算不了什么,但这可是她亲手赚回来的第一笔钱,她甚是满足,第一时间到了那谢家布庄又买了两身衣服。两套都是男装,一套给莲官,一套给自己。
  换好新衣服再上街,现在她很是谨慎。今早来讨银子的时候,见到沿路的墙脚都画了她娘召集江湖人干活的密码图形。那些个图形从小她娘就当作是识字教材教她认字,弄得很长时间她都以为正常文字就该是那样画的,很是不平为什么书坊里的书都是错字连篇。
  今天看到的那些图形都在表达同一个意思:盟主女儿出走,有讯报讯,见人抓人!
  看来娘发现了自己携人私逃了,急着要抓自己回去上笼头。要想避过娘亲强大的人脉关系网,她决定继续装扮成男人。
  而且她记得很久以前一位很牛的前辈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的地方。
  当她听出裴大婶的意思是说她家生意就是开柳坊时,脑海里的直接反应就是:这就是天意!她是从柳坊逃出来的,现在要到柳坊里躲起来,此乃天要庇人之路。
  所以这个荒唐非常的提议在她看来却是合适不过,当下没有多挑剔就答应了。不过莲官就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虽然红杏楼没什么消息传出,想来该是被娘摆平了,但要是带莲官再进柳坊,难免会勾起他对过去不愉快的回忆。幸好现在手头有些银两,把他安置在客栈就好了。
  现下她打的主意就是先在裴大婶的柳坊里躲些时日,等风头没那么紧,手头也攒下些钱,再开始她的寻仙大计。
  只可惜……所谓主角的命运哪……就是……基本在任何一种情况下都会偏离期望值不止一星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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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1-29 19:59

怜菊院内客,花魁勾魂来2

  裴大婶亲自带她去到那纯洁的柳坊……的门口。
  蛮大的一个院子,半新不旧,院子门匾上三个大字——“怜菊院”。
  ……果然很纯洁。
  让她自己进去找管事的。
  裴大婶是柳坊的老板,只是偶尔有事才会往这里跑一趟。主持怜菊院的鸨父三十岁上下,身上穿着绯色的轻衫,手里摇着一柄洒金桃骨折扇,白白嫩嫩的脸上一笑还一边一个酒窝。
  玉言见到他以后,一向自负人见人爱的她,竟然有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幸好不是来应征做倌人的,她想。不然有这样一个天生媚骨的鸨父,自己定然连蹲墙角的位子都没有。
  于是,又让自己的瞎想囧了一下。莫不是扮男人扮上瘾了,呸呸呸!
  白白嫩嫩的鸨父瞧了瞧她,笑眯眯的打了个手势。后面跟着一个细眉细眼的小厮马上道:“秦主管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号称盛产解语花依人鸟的怜菊院,鸨父竟然是个哑巴!
  不过玉言在经历过最近连串意外打击之后,世上已经很少事情能让她惊奇。
  “我叫玉三,今年十七。”因为跟裴大婶约定扮演一个初进柳坊毫无背景的落魄公子,名字什么的也是事先商量好,很流利就说出口。
  “……”鸨父又打出一串优美的手势。
  “秦主管问你,想要多少工钱?”
  “我想请老板先试用我两天,管个吃睡就行。两天过后,觉得满意了,再看着给。”这也是事先说好的,五十两银子由裴大婶那边私下给,务求全院上下瞒得密不透风。
  “……”鸨父点了点头,对她露出满意的微笑,然后对那小厮打手势。
  “主管说,你跟我来,如果干得好,工钱绝不会少了你的……”
  玉言听得忍不住一喜,这可是额外收入。
  “……不过有点可惜,你长得还没有后院劈柴的小子好看,工钱一定不会高的。”
  玉言的笑容凝在脸上。
  后面,鸨父用扇子遮住脸,竭力扇得潇洒风流,暗示此话非是出自他手。
  小厮板着脸带玉言进内,还是中午,看不到那些莺莺燕燕,闲杂人等倒碰着两三个,没见一个有姿色的,玉言不解那鸨父是怎生说话的。
  一路进了两重院子,穿过一个月亮门,迎面便是一棵喏大的梅树,枝干虬劲,不知长多少年了,只它一棵,枝叶蔽了一半院子。
  小厮带她到了廊下角角倒数第二间,推开一瞧,里面堆着扫帚盆桶诸般杂物,只留得靠窗一张矮矮窄窄的小床。
  “这里让你住,隔壁是柴房。”小厮板着脸,好像工钱是他出的一般,处处摆着张臭脸。
  “……”玉言一时无语。自从答应裴大婶以后,那老狐狸一点点把条件扳回去。说是务求演得逼真动人,她必须得真的干活,而现在这杂物房,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杂物房,没有半点照顾。
  “在这里干活可要规矩点,隔壁虽然是柴房,别想半夜三更摸进去。”那小厮又说。
  玉言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
  “请问,我为什么要半夜三更摸到柴房去?”
  “这里虽然是柳坊,可不能任由下人勾搭!要有抓住,工钱没有,一顿棒子打出去!”小厮竖起双眉,气愤填膺,“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长成这副样子,不去应征当倌人,跑来后院打杂,一定是跟前几个说来应征的小子一样,都是瞧上了柴房那小子,想来占他便宜顺便挖角!”
  “就算隔壁那小子长得貌美如仙我也看不上,本小……公子告诉你!”玉言抱臂胸前,学他那样竖起眉毛,泼夫般吼道,“我,只,喜,欢,女,人!”
  “这样就好!”小厮眼神往她身后溜了一下,笑了出来,“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玉言继续生气,“我就算瞎了眼也不会看上你的!”
  “嘿嘿,我又不是担心……咳,我为什么要跟你讲那么多!你等着,等会自然有人吩咐你做什么!”说完那小厮拔脚走了,一边走还一边笑,偷着鸡吃的狐狸一般乐不可支。
  “白痴!”玉言骂一句,转过头,一个人静静站在后面的梅花树下。
  他穿着蓝色的粗布衣服,可就跟穿着青锦袍子一般华贵。他手里拎着一柄斧头,柄稍微有点弯曲,所以是柄歪脖子斧头,可拎在他手里就像一柄绝世无双的兵器。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什么表情都没有,风也没有把他的粗布衣服吹得迎风飘扬,但他的姿势和神情就是让人想起飘飘欲仙。
  玉言呆呆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在他默然的转过身去时大叫一声:“啊,是你!遭报应了吧!”
  那人的头飞快转了回来,皱起眉头道:“你骂谁?”
  “我骂那个拿雷劈我的小子!”玉言拿手指遥点着他鼻子,哈哈大笑。
  “看,遭报应了吧!劈了我,你就落魄成这样,给人家劈柴?你的一身好衣服呢?你的剑呢?”
  难怪,找他要五十两银子也诸多推诿,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这下还不是要到柳坊来劈柴!不不,他连道士也不当了,难道有什么阴谋?
  “你少管。”少年不大想跟她说话。
  “我看,你是劈到了一个不像我这般好相与的人,把一身行头都输光了吧?”玉言揪着他不放,昨天那副拽样呢?
  “你少管。”还是那三个字,多了几分不耐,还多了一句:“你不说认识我,我就不拆穿你。”
  “我有什么好拆穿的?”玉言诧异了。
  少年笑笑说:“是没有什么好拆穿的。你既不是从柳坊逃跑的小倌,也不是因为逃跑被罚当杂工,更没有要到乱葬岗送朋友,你就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人儿一个,确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玉言瞪大眼睛,这家伙不是以为自己就是这柳坊里的……可真会编,几句话就编排了她一辈子!
  不过……她眼珠一转,让他自作聪明也不错,我偏不告诉你真相。
  脸上便绽开一个得意的笑容:“是啊,因为这里的工钱比别家的要高,所以我就回来了。”
  “……确实确实,这里就连当杂工也比别家的工钱要高些。”少年笑眯眯点头,“那么祝你成为打杂状元,往后在此大展宏图。”
  说完,返身走到树下,习惯性撩了撩不存在的长袍下摆,坐在小凳上,捡起粗柴,扶着竖立,提斧,劈!
  原来就是他早自己半个时辰报到,应征了劈柴的工作,还占去了自己的柴房么……玉言瞧着他眯起了眼睛。
  “新来的!新来的哪个?”有人在前头扬声叫。
  “哎……”玉言特地又甜又脆的拖长声音应了一声,反正把她看成了那个那个,她就干脆装成那个那个,恶心死你!满意的看见树下那人无声的抖了抖,得意的小快步往前头奔去。
  看看,就算再镇定,还是露馅了吧!就你那小样儿,难怪只能来柳坊劈柴!
  只是这世上的人大都是盲目的,竟然给他的工钱比我的还高!
  想到这里,玉言幽怨了。
  玉言被叫去擦门窗和栏杆。
  现在还是上午,柳坊里的小倌儿都是晚上工作,白天休息,一个个都闭门养神。趁此机会得把场地搞干净。
  玉言把楼下的桌椅抹了一遍,提桶换水回来,见到二楼栏杆里面多了一个穿红衣服的人,他慵懒的倚在雕花栏杆上,背朝着外面,看背影很是窈窕。
  想不到柳坊里的小倌还有这么早起的,一定是昨晚没有接到客人。
  玉言放下桶,开始拿抹布擦扶栏。
  那人被水声惊动,转过身来。
  玉言抬头,瞧个正着,好漂亮的人儿!
  入鬓的长眉,凝脂般的皮肤,樱桃小口,眼梢微挑的眼,乌溜溜照出人的影来。
  她怔了怔,定了定神:“我叫玉三,来打杂的……公子……这么早?”
  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那人瞳内越来越大,不禁有些气息不畅,结巴了起来。
  这男人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美艳,很有可能是楼里的花魁,怎么会是接不到客人呢,所以她称他公子,先拍拍马屁。可这位花魁好像很主动,起码比她要主动多了。
  等她结结巴巴说完一句话,那人已经到了她面前,他站在最后一级楼梯上,脖颈弯着个好看的弧度,眼瞳里清晰的映着她的影子。
  “我长得好看吗?”男人忽然对着她微微一笑,低低的声音入耳竟然好像电流通过一般,玉言忍不住一颤。
  “好看。”她诚实的说,觉得浑身发痒,现在她对自己拿到的工钱很服气。
  “……那你……想不想……?”
  想……想什么?拜托,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现在是个雄的……雄的!
  “……”美人不再说话,伸出只白嫩得花瓣儿似的手,伸向她的脖子。
  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浮动在空气里,玉言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偏偏僵硬了不能动。
  那只手眼睁睁的往她脖子上去……
  “苏公子,你在这里?主管找你去。”那细眉细眼的小厮突然冒了出来。
  那只手停了停,轻松的把她衣领子理了理。
  “我马上就去。这位……长得真是可爱,干杂活真是可惜了,不如来侍候我好么?”这苏公子的声音低低的,糯糯的,像是熬做糖饼儿的糖胶,甜得化不开。
  玉言马上道:“我粗手粗脚,还是比较适合干杂活。”
  苏公子水汪汪的眼睛往她脸上一勾一转,“既然你喜欢,那就先替我把床架擦了。”凑近来,往她耳朵里呵了口气,“天凉衾暖,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吧。”
  玉言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寒颤。
  浑身都写满狐媚二字的苏花魁,袅袅娜娜的去了,剩得一个细眉细眼的小厮叉着腰瞪着她。
  反差太大,玉言有点头痛。“你怎么没有跟他一起走?”
  小厮瞪着她,忽然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就是来监视你干活的,你让我到哪儿去?”
  干了一天的活,玉言觉得比起练三天的武功更累。
  恹恹的回到后院,瞧了一眼又飞奔出来,扯着小厮道:“他,他一天就劈这么点儿柴?凭什么我一个人就得把全院木头做的东西全擦了,瓷做的东西全洗了,还有地板全拖了?”
  小厮:“噢,小玉你说的是莫邪莫公子。”
  玉言气结:“他是莫公子,我是小玉?”
  小厮侧目:“院里的规矩,长得越好看的人越受尊重,干的活也越轻。”
  玉言:“那你怎么一点活也没干?”
  小厮板着脸:“指导你干活你以为很轻松?我干的活也就是比你轻上那么一星半点。”
  玉言气得要吐血,怒把抹布一掷:“姑奶奶不干了!”
  小厮盯着后院的门:“哟,大小姐来了。奇怪,平时大小姐从来不上这边,她来找谁呢?”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1-29 20:00

怜菊院内客,花魁勾魂来3

  穿着月白衫子的白白净净的人,站在后门里面一点点处,看见她转头看过来,眼神亮了亮,绽开一个苍白虚弱的微笑。
  “……公子姓玉?”
  “叫我玉公子就好。”千万不要叫我小玉。
  “是柳城人?”
  “柳城边儿上的土豆沟。”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这地名,只是觉得很土很合用。
  “……家道中落?”
  “游手好闲不善经营坐吃山空。”俺就是传说中那败家子。
  “……听说已经……定亲?”
  “自小青梅竹马,我未来妻主她家学渊博,祖上出了三代翰林,家里有良田千顷,她现在上京考状元去了。”总之比你这家里开柳坊的条件好多了。
  “……”裴芍垂下头去,很是萧条。
  玉言抬头望天。知难而退吧,你轻松来我也轻松,姑奶奶不想在这呆下去了,这不是人呆的地方。话说我都不干了,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跟你蘑菇?
  过了半晌,裴芍低声问:“……她待你好么?……为何……委屈你在此……”
  玉言楞了楞,“她说要锻炼锻炼我,整天坐着不干活不利于生养……咳,养生。”
  裴芍呆看了她一会儿,慢慢蹲下来捡起她丢的那块抹布。
  “你,你做什么?”
  “我帮你……”
  “咳,不用……快放下,别脏了手……啊,别碰那个,刚洗过还没晾干……不,不要,那桶比你还重,我不想跳下去救你啊……”
  “咣!”
  “啊!”
  梅树下,裴芍瞧着裤子被井水泼得精湿,抱着脚趾坐在水洼里一脸痛苦的玉言,满脸都是内疚:“对不起,我只是想帮帮你。”
  玉言镇定的擦擦额头:“我明白,不过我拿了你家工钱,活还是给我自己干比较好。”
  “我,我只是想帮帮你……我毕竟是个女子,怎么可以让救命恩人做这种粗活。”
  玉言:“……”
  我不是想救你,只是收了你家的钱……下次就算收了也不会干!
  可裴大小姐眼泛泪光,又是动情又是哀怨,还轻咬唇角……
  玉言:“……”
  我现在明白那小贱人为什么水性杨花宁愿嫁暴发户也不挑你了……你浑身上下哪里像个女人啦!
  “虽然你我今生无缘,但能够让我稍尽微力,替你做些事情,也就……”
  玉言:“……”
  什么叫稍尽微力,就是马上把你娘的小金库拿车运来给我,而不是在我面前作小怨夫状。
  “如果你嫌我笨,会帮倒忙……我,我唤人来做好不好?这里干粗活的人不少,个个都很能干,一定可以帮到你的。”
  “……”
  个个都比我能干是吧,那我还有存在价值吗?忽然觉得彻底无力。
  “玉公子……你的脸色……是不是水很冷……啊……是不是摔得很重站不起来……”
  裴大小姐急忙伸手扶她,玉言浑身无力,毫无反抗的由她扶了起来,可刚起来一半,她“啊”的一声低呼,松开了手。
  毫无防备的玉言“啪嗒”一声又坐回水洼里。
  “……”
  “对……对不起……我……是我唐突了……你别生气……我唤个小厮来扶你……”裴大小姐垂下头绞手指,苍白如纸的脸,腾腾的飞起两朵红。
  玉言颠颤颤举起手,在空中停了停,拐了个弯,再次镇定的擦了擦额角,呲了呲牙,“裴大小姐,你想帮我对吧?”
  裴芍瞧着她皮笑肉不笑的脸,两眼发亮,拼命点头。
  “那你在楼里找个地方坐着等我,等我忙不过来就去找你好么?”
  裴芍闪亮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玉言忍着隐隐作祟的罪恶感,“至少我也得先换身干净衣服吧。”
  看着裴大小姐乖乖离去的背影,她松了口大气。
  从地上爬起来,甩了甩一手的水,被水桶砸到的脚趾还隐隐作痛,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回过身来,梅花树下那男人正好放下斧头,转过头去欣赏廊下刚洗好澡在晒太阳的一笼八哥。
  “别忍了,想笑就笑,别憋出内伤。”玉言一脸无奈,“你猜得没错,我就是为了躲她才沦落到这里来的。唉,想我何德何能,竟然招来大老板的独生爱女一番爱慕。”
  “看来被不错的人喜欢上也不一定是好事啊。”莫邪一脸同情。
  “坏事,可怜!可怜!”八哥扑扇着翅膀凑趣。
  玉言一阵感动,这男人竟还有贴心的时候。
  莫邪继续说:“因为承受不了福气的人会折寿的。”
  玉言一口气没接上来,被口水呛得直咳嗽。
  细眉细眼的小厮不知从哪个旮旯冒出来:“莫公子说得没错,就连看见你的人都气得折寿几年,又笨又迟钝,大小姐不知看上你哪一点。还不快去侍候着,她在前厅等你。”
  莫邪摇头道:“刚才他说的分明是推脱之语,哪里有半分诚意。你家小姐真是可怜,跟他说了半会儿话都跟着变傻了。”
  八哥兴奋莫名:“傻蛋,傻蛋!”
  小厮:“还真怕他忙不过来,让我们把活都收起来不让他干。可他就算什么都没干还不是弄得一团糟,看这水,啧啧!”
  好女不与男斗!还是俩男加一只鸟!
  玉言拈着往下滴水的裤子,扶墙缓缓离开。
  侧门有人叫:“小玉,新来的小玉,有人找!”
  都说了不许叫我小玉!一抬头,莲官静静的站在墙角,黑黑的眼睛直瞅着她湿透的裤子,脸上没有表情。
  “……”
  玉言抽了抽嘴角,终于堆起一脸笑容,对领他来那人道:“麻烦你了,他是我弟弟。”对莲官说:“突然到这里也不先跟我打个招呼。这天气热,我刚在浇水降温。”说着拿手在脸侧扇两下。
  “……”莲官收回目光,望了地面一会儿,一言不发,转身走。
  “别多想,我有空就去找你。”玉言在后面加了句,自己觉得怪怪的。
  “……我没来过。”莲官居然低低哑哑的应了一声。
  玉言火大,虽然他不算什么人,但到底知道她的底细,又有些同食同宿之谊,算得上有几分交情,自己从小到大没有试过这么狼狈,偏偏都让他见着了。
  想抓他回来解释,想告诉他自己现在混得很好,只是跟大伙闹着玩,可又觉得没有必要。
  忽然人影一闪,有人迎面截住莲官。
  “他是你弟弟?”刚才还在树下一脸戏诌的莫邪,现在一脸探究的表情。
  “没错,他就是我弟弟,你想怎样?”玉言一拉莲官,把他护在身后,瞪着面前的人,警告的意味很浓。
  “有妖气。”还有很浓的敌意。
  “你敢!”早就猜到你这不长眼会这么说,你敢拿雷劈他,我跟你拼命!
  莲官被玉言握住的手冷得像冰,瞳孔微微的收缩。
  莫邪没有瞧他,跟玉言对视了片刻,挑了挑眉毛,“明白了。”
  往旁迈开一步,让开身子。
  “莲官,乖乖呆在客栈养伤,别再来了。”玉言放开他手。
  “……”莲官听话的掉头就走,别说回头,连放慢脚步的意思都没有。
  玉言有点感慨,这孩子就是太乖了,有时乖得让人担心。
  “真的是你弟弟?”冷不防旁边那人又问。
  “那是自然。”你到底想怎样?
  “呵,你运气真好。”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莫邪唇角轻翘:“今天真的很热啊,呵呵呵。”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1-29 20:00

怜菊院内客,花魁勾魂来4

  玉言换了一套深蓝色的粗布小厮服,原本想挑黑色的,比较有煞气,可惜没有。现在这件衬得脸上笼着一层阴影,增添了几分深沉的气质,将就将就。
  到正楼转了一圈,没见大小姐。
  莫不是伤透了心回去了?那样自是最好……可要是一个想不开……还是抓个人来问。
  楼上半开的厢房怎么这么吵,还有一堆油头粉脸的小倌,大家都这么早?
  “哎哟,小姐好久没来了,奴家想得心肝儿都疼了。”
  “……长得是越来越俊俏了,比男儿家还俏……看得人家心肝儿扑通扑通的跳……你摸摸……摸摸嘛……”
  玉言抽搐了一阵,暗道这什么世道,妖孽横行,女人反倒要被男人调戏了去!
  拔脚要走,听得一个快要哭出来的声音:“你,你……别摸……不许……啊……那里不能摸……我要喊人啦……”
  “……喊谁呀……总管还在睡……小姐要人陪,桃儿陪你不好吗?”
  “还有我兰儿呢,小姐你出这么多汗,是热了么?很热了吧,把衣服脱了吧,让兰儿帮你……”
  “啊啊啊……我是在等人……不要……让他见到就糟了……不要摸……啊啊……不要动我的衣服……”
  玉言肠子都笑得痉挛了,真想躲在一旁看热闹,但听到裴芍惨叫得实在凄厉,暗道到底还是答应过她娘照顾她,虽然现在自己打算不干了,但买卖不成仁义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家开的柳坊教小倌儿奸了。
  奔上楼去,重重咳嗽一声,“大小姐等的人是我,识相的一个个给我滚出去,别惹老子发火!”顺手“啪啦”将房里一张镶石雕花兽腿春凳劈散了架。
  裴大小姐哀哀怨怨的拿手帕擦了半天脸,薄薄的脸皮都让她自己擦得肿了起来。期期艾艾的说:“玉公子……你,你别生气。”
  玉言笑笑:“我做什么要生气?”
  “我,我知道你很生气,可要是恼了我,打我就好了,别劈凳子……手会痛……”
  “……”
  “就算我是生气了吧,怎么,看我这般粗鲁,觉得厌恶了吧?害怕了吧?没见过这么凶猛恐怖的男人吧?”
  “不……玉公子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有魅力的男子……就连……就连劈凳子的样子都是那么好看……”裴大小姐鼓起勇气说完,头直低到胸前,娇羞无限。
  玉言无言凝噎。
  天啊天啊天啊……
  这种粘嗒嗒的情况下,唯有快刀斩乱麻。玉言咬牙吼道:“酒来!”
  细眼小厮伸头瞪道:“还敢要酒?你工钱够付账么?”
  裴大小姐哀怨的瞪他一眼:“刘小石,你个没规矩的,玉公子要喝酒,还不快把最好的酒端上来?记我账上。”
  刘小厮打着寒颤端来两壶酒。
  裴大小姐:“玉公子,酒在这里,是院里最好的胭脂醉。你先试试看,不合口味再叫。”
  “你喜欢就好了。”玉言斟满一杯。
  “我……”裴芍瞧着玉言,眼睛星光闪闪,感动感动。
  “反正是叫给你喝的。”玉言伸出一根指头,把酒杯推到她面子,“我最欣赏酒量豪的女子,嗯,这酒还不错,你喝喝看?”
  刘小厮在门外愤怒的抠墙角,第一眼看到这姓玉的就知道他不怀好意,一双色迷迷的眼睛东瞟西瞅的别有用心,果然,果然!他现在要灌醉我家大小姐占便宜了,怎么办怎么办?大小姐要吃亏了!要是让他勾搭上手,大小姐要负责任的,到时大家要叫这讨厌的小子做老板爷?啊,不要啊,他才不要啊!要叫也要叫长得比苏公子还漂亮的莫公子啊!
  正在纠葛,房门打开,一个人走了出来,在他身上绊了一下。
  “咦,刘小厮你在这里?”
  刘小石跳起身来,握紧双拳:“我叫刘小石!”你敢欺负我家大小姐,我跟你拼了,死也不要叫你老板爷。
  “啧啧,姓刘的小厮不是刘小厮?”玉言满不在乎:“你家小姐倒了,你去侍候她歇息吧。没事不要来找我了。”
  咦,咦咦咦?
  刘小厮看着趴在桌上醉得一塌糊涂的大小姐,不大敢相信对方会放过大小姐。他是欲擒故纵吧?得把大小姐转移个安全地方。
  他扶起大小姐往房外移,忽然一个又甜又糯的声音说:“大小姐喝成这样,还想送到哪里去呢?反正我的床空着也是空着……回头告诉玉公子一声,就说大小姐在我苏梅这里吧。”
  “哦,苏花魁接手了啊,那很好啊。”玉言听到刘小厮的报讯,满不在乎。
  “有什么好啊!”刘小厮悲愤大叫:“院里有明文规定,公子们不能勾搭下人,不能媚惑上级,不然要被扫地出门的啊!”
  “那又关我什么事啊?”玉言拿根牙签剔指甲。
  “你去把大小姐抢回来啊!”
  “奇怪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虽然彼此不对眼,但处了半天也培养出一点感情了吧!
  “你被赶出去总比苏公子被赶出去要好啊!”
  “……”
  苏梅是花魁,待遇自然跟旁人不同。他的房间在走廊最末一家,旁边挨着一个小包厢,也是属于他专用的,把他的房间跟别人的房间隔了开来。
  这房间在走廊一面只有一扇门,没有窗,现在房门关的严严实实的,没有一丝光亮漏出来。玉言对自己说,自己只偷听一下就好。她只是怕那裴大小姐大病初愈,那身骨板儿经不起如狼似虎的折腾,想到那苏花魁的媚惑,连她自己都发毛。
  趴在门板上听了半会,一开始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渐渐的,隐隐听到有人呻吟的声音。她脸红了一下,但是随即发现这种声音不像是自己想象的那种,而是真真切切的,充满痛苦的,气若游丝的,正在遭受着折磨的人发出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很小很小,似乎被什么压抑住了,不像是正常情况下发出来的。要形容的话,就好像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钻进了她的心里。
  “……”不会吧,玩起了虐待?
  她觉得心里有猫爪子在抓,很想看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梅的房间只有一面有窗,窗子对着后院的那棵梅树。
  玉言敏捷的爬上那棵梅树,沿着最接近窗子的那根枝桠,一点点的向窗口移动。
  一臂粗的枝桠颤颤的摇着,发出随时要折断的危险声音,她跳到那紧闭的窗户沿。拿手指捅破了窗纸,趴到破洞上面看。
  “啊……”她还没有叫出声,窗户“轰啪”一声开了,她一头栽进房里。
  七荤八素,不是因为摔的,而是因为面前的香艳景象。
  她先从一条粉孜孜毫无瑕疵的玉腿往上瞅,到了玲珑有致的纤腰,稍稍松了口气,那下摆开衩的红衣跟腰部还是结合紧密的,暂时还没有完全脱落的迹象。往上,红色被白色打败,那个大片白得炫目水豆腐一般的胸脯,两朵红梅花苞在她面前颤颤的晃。
  她好歹也叫沾过风月边的人了,全裸的少男她又不是没有见过,也抱着睡过一晚上,但这般半遮半掩的身体还是有让她喷血晕眩的冲动。
  苏花魁那又腻又甜的声音还在一下下舔着她的耳朵:“玉……你是母的吧……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1-29 20:17

怜菊院内客,花魁勾魂来5

  玉言现在很后悔。
  早就知道这苏花魁不好对付,真不该一时大意,被他撞个正着。
  咬咬牙爬起来,遥遥瞧了眼仰面躺在床上,衣襟半开人事不省的裴大小姐,笑道:“我就是路过,你这房的窗子不是有灰么,我擦着擦着就撞进来了,打搅了苏公子,真是抱歉。你请继续,我就不打搅了。”
  裴大小姐,不是我没有义气,实在是……爱莫能助。等我出去找那风情主管来救你好了,姐们,挺着啊!
  她一迈步,几乎就撞进苏花魁那敞开的怀里。
  “别走……”苏梅糯糯的声音像柔软的小手,在她身上摸过来摸过去,让她血压骤升,“我等的人是您。”
  “咳……苏公子,我只是路过。”
  “我刚知道您回来……我等您好久了……”苏梅娇艳的脸很是哀怨:“我一直在等您,您都不知道……您都忘了……”他伸手往她脸上摸来。
  “呃……”玉言心跳加速,赶紧往后面一跳:“苏公子,你我今天才认识,咳,也不叫认识,只是一面之缘罢了,何来这般厚待,还有很久之说呢。”
  苏梅春水盈盈的眼睛在她脸上转了转,把她紧张防备的神态尽收眼内,美丽的脸上潋潋泛起个笑来。
  “不说一天不见如隔三秋么,在我不是这样算的。我是听着更漏之声,一滴水落下,叮咚一声,便是过了一载了。您说,您说……我与您,总有好几千年没见了吧?”
  “几千年……”玉言呆滞,跟着扑哧一笑,“一千年前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啥呢,你知道?”
  苏梅也笑了起来,眼角弯弯,尽是风致。
  “我知道,您是紫霞山顶的一抹白云,又潇洒又飘渺。”
  玉言笑道:“好好,你等也等够了,我也让你看够了,我说句明话吧。裴大小姐她病刚好,身板儿经不起折腾,也为了你好,怕你被赶出去,你就把她放了吧。”
  “咦,我没有强留她啊。”苏梅瞪圆眼睛,表情很是无辜,“我原本等的就是您啊。”
  “没有就好,我这就带她走。”玉言懒得跟他瞎缠,抬步往床榻走去。忽然脚踝被个软软的东西一缠,她往前一栽,扑进一个又香又软的地方。
  虽然暂时看不清东西,而这个所在比起莲官的要软些,要暖很多,她还是凭借几日下来累积的经验判断出现在自己处于怎样的环境。
  俨然她是作为投怀送抱的那个了。
  这种情况下,手不能乱放,她试着往旁边远点儿的地方挪,希望能找到一个支撑点,把身体撑起来。结果手被人家稳稳软软的抓住,“在找什么呢?”
  “……没……”她脸埋在人家胸口,听得自己的答话暧昧非常,脸不禁红透了。
  一只软软的手突然摸到她下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她便见到自己的呆样映在人家清清澈撤的瞳仁里,虽然清,但那所在好深好深,探不到底。苏梅脸上那抹笑意好像一点火星星,在这样的深井里根本存不了多深,扑闪一下就熄灭了。
  “……真的不认得我了吗?……不要紧……让我亲一下……一下就记起来了……”
  “……呜……”她不要,苏花魁的眼神里有着让她打心底里发冷的东西,她想逃,可浑身发软没了力气。
  “……这样……就记得了……不会再逃了……”苏梅噙着令人心情荡漾的笑,绝色的脸一点点的俯下来,温暖的唇瓣贴上她的。
  暖暖的,湿湿的,滑滑的,软软的东西撬开她的唇,一点点滑进来,滑进来……甜甜的香味,滋味竟然还不错。
  脑袋晕晕的,有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似乎……久远的以前,久到连记忆都成灰的那个从前,曾经有过相同的感觉……但这感觉究竟是什么,却是连同记忆一样,颜色、气味、触觉都挥散了,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痕迹,仅仅感觉到曾经有这么一个存在,如此,而已。
  “……唔……呃……”只是,可不可以不要一直,一直,一直伸进来……喉咙痒死啦!“呕……”
  感觉到她恶心欲呕,苏梅离开了些,唇与唇之间多了半寸空隙,一条泛着绿光的舌头仍在坚持往她嘴里伸。
  不行了不行了……轻轻一挑,玉言的小魂儿开始嗖嗖的往天上升。
  “好浓的妖气!”莫邪手底下一根圆柴无声无息裂成八瓣。
  似土非土,隐隐夹杂草木之息,想来是一只草木精怪,但为何却随风送来隐约腥气?
  莫非这妖怪还不止一只?
  柴房内剑匣感应到主人情绪,自己弹出,在主人脚边嗡鸣不已。
  日夜交接之时,阴气渐盛,但还不是阴华最盛之时,这时动手,也太心急了吧!
  莫邪一晒,微长秀目眯成一线。
  光芒一闪,莫邪出现在苏梅房中,见到的却是这么一番景象。
  玉言那胆小贪财的小子,正爬在地上,围着两个半死人团团转。两个人,一个仰面躺在床上,衣衫不整,是个年轻女人;一个趴伏在地上,衣着惨不忍睹,是个男人,却是楼里的花魁苏梅。
  玉言不住推推这个,拍拍那个,嘴里乱七八糟的乱嚷,“苏公子……裴大小姐……千万不要死啊……会连累我的……”,手还不停的在苏梅胸口按压,要不是他也是男人,动作看上去十分像是在揩油。
  莫邪嗅嗅空气,刚才霸道的妖气奇迹般消失了,不过,还留下一丝余味。
  “你在做什么?”他发现那小子竟然还嘟着个嘴往苏梅的小嘴上凑,实在忍不住发问。
  “啊,你来了!”玉言就像才发现他来,哆嗦了一下,脸上戏剧化的惊喜交杂,然后就像见到亲人一般猛扑上来,一把牵住他衣服下摆,脸上眼泪鼻涕往他身上乱揩。
  “你做什么!”
  “我……我吓死了……呜呜呜……刚才看见有妖怪……差点把裴大小姐的魂给吸走了……苏公子也……也吓晕了……”
  吸魂的妖怪?
  莫邪看看晕迷在床上的年青女子,确实有点灵魂出窍的迹象,幸好在紧要关头被制止,魂又缩回去了,无甚大碍。
  “妖怪已经逃跑了?是你打跑的?”他有一丝疑惑。
  “嘿,我当然没那么厉害。我只是见到这房里有绿光耀眼,一时好奇,爬上树偷看,结果见到妖怪吸魂。哟嗬,这么长个舌头,直勾勾的眼睛……”见到莫邪脸色渐渐阴沉,玉言自发跳到正题:“我见义勇为,立即大叫一声:妖怪住手!踢开窗户闯进救人。妖怪受惊,也自忖不敌我一身正气,就夹着尾巴逃跑了!”
  妖怪在吸人精气时会有畅快之感,若是此时被异响惊吓,惊恐之下掉头逃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跟什么一身正气的就无关了,妖怪要怕也是怕纯阳之气。
  至于这种纯阳之气么……他打量一下面前这个目泛桃花装疯卖傻的人,摇了摇头。
  “逃了就算了,这次算你好运道,下次见到妖怪,万不可逞强,要唤我这等有道行的人来才是。”
  “嗯,是是,下次真的时运低又撞到一只的话,我一定回来找你!”
  玉言嘴角翘翘,不以为然中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嗯,那是什么?
  莫邪眼角余光带过,一线黑色电光在床脚一闪而没。
  “你在乱瞄什么?”玉言闪身过来,堵住他视线,“刚才不是说了么,那妖怪眼睛是绿色的,舌头比蛇还长,往破窗子那里逃了啦。”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
  刚才她被苏梅的舌头探入喉中,浑身发烫,灵魂出窍,眼看就要性命不保,突然窗外撞进一团黑影,一口咬在那长舌上面。
  “苏梅”嘶叫一声,扑地就倒。
  玉言眼睁睁看着一道绿油油的光影子被小黑叼着慢慢从“苏梅”嘴里拖出来。那绿光不住挣扎,却敌不过小黑的力气,被越拖越长,越拖越细,突然无声无息的在小黑利齿下活活断成两截。
  断了的半截绿光落地,也不再往苏梅那里窜去,往地上一蹦一弹,像只活物,从窗户破洞窜逃出去。
  小黑满不在乎的把叼在嘴里那小截绿光嘎巴嘎巴吃了下去,眼看着精神抖擞了好多,似乎还瞬间长大了一些。抬起前爪擦了擦脸,仰头瞧着目瞪口呆的玉言,碧莹莹的眼睛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感情这只小黑还是除妖的能手啊!玉言眼神一亮,想去抱它,小黑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恐惧,避过她手,一头钻进了床底。玉言哄它抓它,它就给一爪子,摆出一副死也不出来的姿势。
  接着看到莫邪突然闯入,玉言才知道它是怕了死对头。她反应迅疾,为了掩护小黑逃跑,连忙演起戏来。
  按说她演技不错,说的也不是大谎,眼见也瞒过去了,可小黑毕竟还是太心急了,也不及莫邪眼利。
  莫邪发现眼前人是装神弄鬼遮掩某些事时,眼睛再次危险的眯了起来。
  难怪上次追踪那头魇兽突然不见了影踪,然后此人就出现了……
  难怪用霹雳雷火劈他会经受不住,即时晕厥……
  也没有受伤,看来有几分道行……
  玉言加油添醋的描述一番,对象却毫无反应,仔细一看,居然嘴角噙笑,只是那笑容好看是好看,跟上次说送她渡水时的模样是一个样,都是让人发毛。
  “你……不是会引雷么,还不快去除妖?”
  “除妖是小事,保护人身安全才是大事。看来你是招惹了妖怪,往后还会遭遇危险,我虽然会除妖,但也不能保证每次都刚好出现保护你。”
  玉言听得攥紧拳头:“那怎么办?”
  “倒有一个办法,我传你一个护身道法,让那些妖怪都不能近你的身如何?”
  此话正中玉言下怀,喜形于色的连连点头,脖子都快折断了。
  刚才舌头让人缠住,无法念咒,捆仙绳自动罢工,没能救得了她。要是下次还碰到这么只勾魂夺魄的妖怪,她多半还是会遭殃。还是学点道法比较实在,何况她原本就是想去修仙的,事先学点防身术就当打基础了。
  莫邪呵呵一笑,“那我就传你一个璇玑护身咒吧,每次你感觉到危险时念及此咒,该当可以化解危难。”
  玉言忽然想起一事,“莫邪,我是不是要拜你为师?”
  莫邪摆手道:“此小事尔,不用拜师不用拜师。”
  开玩笑,还不知道你是人是妖,什么来路,这就想拜师?
  “那就有劳了。”玉言一点不跟他客气,心里大乐。
  真要拜你为师我还得考虑考虑哪,你的脾气不好,脑筋也不灵光,要是一个不小心又引雷劈我,我这条小命不是就喂了你吗?简直比妖怪还危险哪!
  两人难得的在拜师此事上达成共识,此刻各自心怀鬼胎,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约而同在心里暗乐。
  忽然房内多了第三个人说话。
  “这是……在哪里?……玉公子……是玉公子吗?……这是哪儿?……啊……我的衣服!”
  裴大小姐睁开茫然的双眼,从床上猛地坐起身来,眼睛聚焦以后,发出以上震耳欲聋的惊呼。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1-29 20:23

出门。回来继续。

doppiaw 发表于 2008-11-30 01:14

$送花$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22

半仙抚我顶,璇玑锁真身1

  等到夜阑人静,月上梢头,玉言轻手轻脚掩上杂物房的门,出来跟莫邪学咒。
  虽然这小道士人又拽又莽撞,嘴巴又毒,但玉言知道他有几分真本事。现在有求于人,她显得格外谦虚。——要是他一个看自己不顺眼教错了一句半句,让自己走火入魔可是亏大了!
  莫邪负手站在院中梅树下,身上同样一套小厮衣服硬是无风自动的被他穿出潇洒风采。此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静下来就习惯摆姿态,玉言开始见着时还羡慕几分,后来就见怪不怪,再后来索性翻白眼对付他的显摆。
  莫邪见玉言来了,淡淡瞥了她一眼,也不废话,只说:“开始吧。”
  虽然没说什么,可玉言感觉他对承诺还是挺负责任的,看上去不像要捉弄自己,放下半颗心来。
  “要学这璇玑咒,先得知道这璇玑是什么东西。《尚书大传》有曰:璇玑者,何也?传曰,璇者,还也,玑者,几也,微也,其变微微,而所动者大,谓之璇玑。是故璇玑谓之北极。这璇玑,便是指北斗七星中第二第三双星。”
  莫邪解至此处,顿了顿,又道:“璇玑也是一道经穴,属任脉,在胸部正中,天突穴下一寸。”
  玉言眨巴眨巴眼睛,插口问道:“这么说,难道是要练什么功夫,好让这个穴位对应天上那颗魁星,借助星宿力量,然后制住妖怪么?”
  此话一出,莫邪看向玉言的眼多了几分惊讶。
  “怎么,你以前曾听人说过这璇玑……护身咒?”
  “只是我猜的。”玉言笑笑,“我在书塾念过几年,你别欺我。”
  莫邪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当下一气念了一堆口诀,然后对着发愣的玉言道:“可听明白了?”
  “呃……”
  “这些口诀很好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念过书塾,自然能懂,也就不用我多解释了。”
  “……”我就知道你是一心要捉弄我的!
  那些半文半白还有专业名词的口诀,玉言自是一知半解,就算猜到几分也没有自信,这可是法术道诀啊,要是理解错了,天知道会不会法术反噬的!不过她虽不能解,却能记。她记心极佳,咬牙记下,但等往后默写出来再找高人解答好了。于是这些奇奇怪怪晦涩难懂的口诀待人家念过两遍便能复述得近乎无差。
  可这莫邪也真是讨厌,见她记心好,便由每次念六句五字口诀,逐步增加,直到一次念十二句口诀,玉言还是能跟上,但增到一次念十四句,便出现了偏差。于是便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会儿,得意洋洋的把句数又降回了十二句。
  这璇玑护身咒总共三十六句口诀,玉言只费了大半柱香时间便背了下来,莫邪让他从头到尾背了两遍,又从中间抽查了几次,直到她记得一丝不错才算过关。
  接下来果真不打算详细讲解,只是让她有空就闭目默想口诀,让那些口诀转换成文字,从脑海中一一看过。
  玉言觉得他分明就是在把自己当猴耍着玩,问道:“这样自己瞎想也可以练功,那还用打坐拈诀么?不是说还有什么内视啊,气息顺着经脉运行啊什么的吗?”
  莫邪被她问得笑了:“你这是从何听来?”
  “我曾游历天下一年,近几十年修道风行,谁不知道修炼是要打坐练气的啊。”玉言气呼呼的瞪着他,“你莫不是在耍我?”
  莫邪道:“我的练功法门跟别家的不一样,我这种叫做冥思,把法诀通过你冥想刻入你的神识之中,这法子能收敛你平日的胡思乱想。冥思有了一定火候,便到冥识阶段,那时你不用刻意宁神冥想,只要闭目便能神识澄明,只泛现法诀。”
  “这么简单就可以修道了?”玉言将信将疑,但眼神忍不住发亮。她也不是怕苦之人,但能有这么省力的法子,谁不高兴呢。
  莫邪不屑道:“你连门槛都还没进呢,何况这法子只是对修炼一篇法诀有效,即使你达到了冥识阶段,也还是个门外汉。”
  玉言顿时泄气,但想想人家只答应传她一样东西,确也没有答应教她修道,何况现在就连传个法术也只传了半吊子,当下便耿耿不乐。
  莫邪也不理她,隔了一会儿便问:“练得如何,见着连贯的字没有?”
  玉言睁开眼睛,没好气的应他:“当我是傻子么,一大段一大段全看得清清楚楚,还是巴掌大的金色楷书。”
  莫邪眼神一凛,笑意消失:“莫要胡扯!”
  玉言跳起来道:“谁说我胡扯,你要不信,我写给你看看!”挽起衣袖,折下树枝真要在地上比划。
  “不用了,只是……我没想到你进境这么快而已。”
  莫邪侧目瞧着她,微长秀目轻眯,月华在他俊美无匹的脸上笼上一层淡淡的银辉,好看是好看极了,但那副表情昭示着什么,玉言可是很清楚。
  当下扔了树枝叫道:“进境快,那,那是我聪明!你要是传我别的,进境更快哪。现在我整一个的,对,大材小用!”
  她却不知道若是普通人,凝神静气,闭目冥想文字,多半是墨绿色半只鸽蛋大小的,便有心思细密的,只看到花生米大小也是有的,而且多半是一字连一字,一串儿过的。真要像玉言这般说,字字巴掌大,金光灿灿,还是整篇整篇的,都赶得上罗汉诵经时头顶冒出的经咒幻象了。
  莫邪正想的是,这小子若不是胡言乱语,便是胸中有丘壑在的,非是池中之物。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一动,道:“你是想学修道么?”
  玉言被他道破,脸上一热,趁着夜色无人得见,大大方方承认道:“我从家里偷跑出来就是想修道成仙的,这是我毕生志向。”
  莫邪皱眉:“成仙?”
  “是啊,成了仙就可餐风饮露,御风而行,与天同寿,与月争华。”
  “噢,你是想求长生之道?”
  “也不仅仅是这个啦,我是觉得成了仙以后就可无牵无挂,不受约束,天上地下,想干嘛就干嘛,自由自在,不受外物所扰……算了,你又不是神仙,你不会懂的。”
  莫邪笑笑道:“无牵无挂,四大皆空,不受外物所扰……也不用当神仙啊,有一样绝对比神仙更适合你。”
  “什么?什么?”玉言大是兴奋。
  “和尚。”
  “啊呸,你咒我断子绝孙!”
  “如果神仙是四大皆空,不就跟和尚一样么。你不想牵挂,怎能再要子女。”
  玉言辩不过他,咬牙道:“反正神仙境界你是不懂的,我不要跟你说了。”
  莫邪悠然笑道:“如果你真想学道,我或许可以传你些道法。但我可不懂修仙之道,懂的只是修身养性的入门道法。况且我修道之人还讲究缘法,你便是要学,也得看有没有这个福缘。”
  玉言一听,气恼顿消,喜出望外,忙道:“自然有啊,你看我长得聪明伶俐,哪里去找我这般资质优异的徒弟!”
  她辛辛苦苦在外游历一年,碰到不少自称高人的修道之人,全都教她给戳穿了老牛皮。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有真本事的莫邪,还透露出可教她的口风,当即前嫌尽弃,急着当场自吹自擂起来。
  莫邪似笑非笑,伸出右手手掌道:“这可不是凭你说说就有的,须得让我试上一试。”
  玉言盯着他手,心里尚余一丝清明,“你想怎么试?”莫不是又来耍我!
  “让我抚你头顶百会之穴,以身上内气注入,看你有几分道缘。”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23

 半仙抚我顶,璇玑锁真身2

  玉言自幼习武,知道这百会穴是人身上最重要的穴道,是人体与外界之气连接的通道。内功练到一定火候,在全力催动时,头顶会有白气蒸腾,那是人身上的汗水沾上百会穴涌出的大量内气形成的可视景象。平时打坐练功时,百会穴中也有气流流转涌出,但就不易瞧见。
  总之,这百会穴是人身上最重要也是最脆弱的穴道,要是两个武林高手相争,被对方拍一下百会穴,把身体里流转的真气方向给弄逆转了,重则即死,轻则半身不遂,是极度危险的事情。
  现在莫邪说要摸她的百会穴,她顿时心里揣揣起来。
  莫邪见她犹豫,浅笑道:“你是不敢,也就罢了。”把手一收,背身自去瞧那梅树。
  玉言在旁瞧着他侧面,双目如星,唇角含笑,风采有如谪仙。心里某处隐隐觉得,此人现在这样临风笑着,好像什么都入不了他眼,都上不了他的心,他要是真的想要她性命……难得有样他想要的东西,她也就不躲不避送给他做个念想算了。
  啊呸,怎会想得这般古怪!该说他法术那般厉害,哪里要耍弄这些手段来制我,真要取我性命,再招一个雷来我也是躲不了的。
  于是,自我催眠完毕,她咳嗽一声,开口道:“谁说我不敢了,我看是你不敢试。你这就来吧。”
  莫邪嘴角噙笑:“你可想清楚了,我说不定会手底下一个不在意,嗯,害你性命是不会的,但把你弄得更傻上十分那也不大妙啊。”
  玉言切齿道:“你来就来,少废话!我要敢退缩一下,奶奶我就不姓玉!”
  莫邪叹道:“口口声声爷爷奶奶真是粗俗,可惜你又不是女的,这般赌咒也不能让你换了身子。”
  说罢抬起手掌,缓缓按在玉言头顶百会穴之上,掌心一道真气缓缓注入。
  且说修道之人所练真气与武功之真气不同,分为金木水火土五行基本大类,又有风雷云电四种上类,修行之人按照本身属性进行选择修炼,而无论那种类型,都分为斗气和内气两种。斗气威能极大,可镇妖除魔外,同时也具有近似武技内力的力量,故此一个得道之人跟武林高手对决,即使不用道法只搏体技,也是毫不逊色的;而内气则以滋养人体为主,修道者到了一定境界可进行辟谷,餐风宿露,吸收日月之精华,自然能量,全都通过内气转化成支撑人体消耗的能量,是一种养多于武的力量。
  现在莫邪拿不准玉言是人是妖,是正是邪,是以先以一股内气试探。若他是人,自然感觉到内气的滋养,内脏会呈现出跟妖精不一样的自然反应。
  他将内气缓缓注入时,只见玉言闭上眼睛的脸上露出极度享受的表情,好像巴不得他把这珍贵的内气全都送给她一样,嘴角的笑容分明在说:“我要我要!”
  莫邪的内气沿着她头顶到颈脖肩膀缓缓向下,正要达到她内腑时,院中忽然起了一阵狂风,这风来的蹊跷无比,一个漏斗状的巨大旋风,沾地而来,风中裹着枯枝败叶诸般杂物,还隐隐见到红光。
  “妖怪来袭!”
  莫邪立即惊觉,手底下自然而然产生反应,却忘了手还按在玉言百会穴上,还在注入内气,一念之间,斗气已起,裹着杀意的斗气直直从玉言头顶灌将进去。
  玉言原本觉得一股温和的气流从头顶注入,浑身好像在温水里浸泡,暖洋洋的好生舒服,不料转眼之间,温水变作冰刀,凌厉直戳进来。不禁长嚎一声,挣扎着往前就栽。
  莫邪大惊,连忙撤手。玉言挣开一步,只觉周身冰凉,手足都僵了,“啪”的一声直直摔了个嘴啃泥。
  莫邪知道坏事,想去扶她,后头那妖孽旋风已到。好个莫邪,越是面临危机,越是冷静,瞬间已判断出事情轻重缓急,双手迅速一合,交接手印,嘴里念出法咒,猛地双掌一开,一道沛然白气自他掌心冲出,击向旋风——“蓬”!
  两道大力半空交接,顿时双双抵住,旋风无法寸进,原地越旋越急,无数细小硬物牛毛般往四面八方射去,“噼噼啪啪”之声不断从周围地面墙壁树干甚至八步开外的房子屋顶上发出,好像遭了无数暗器。
  玉言直挺挺倒在地上,那些“暗器”也打了好些在她身上,但她现在身体僵硬,又一一都反弹开去。她浑身血脉受寒刺激太甚,犹如亿万只蚂蚁攒头在爬咬,麻痒得恨不得拿开水把自个给烫熟了,偏生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这等状况下,这些“暗器”打在身上根本不觉得疼,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她被冰成这样,偏偏还不能晕过去,只得咬牙死扛,只得斜眼看那些落在地上的暗器转移注意力。不想只看到一汪汪的水滴,转念一想,原来莫邪是凝水成冰,拿冰柱打那旋风,却让旋风旋转的高速给绞碎了。
  有了这个认知,她何等聪明,立刻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是怎么来的,心里只想将莫邪祖宗十八代都操了一遍。原本只是在心里泄一回愤,过一回干瘾,不想在骂到第九代时,天际一道电光骤然劈下,生生劈在她僵硬趴下时分开的两腿之间。
  她骇得毛发都竖了起来,鼻子嗅到阵阵糊味,也不知是什么被烧焦了还是自己被烤糊了,不想自己先做冻肉再变烤鸡,顿时悲愤不已,两道眼泪哗哗的就流了出来,不想连泪珠儿流到一半也在脸上冻住了,成了一对冰挂。
  这厢玉言自艾自伤,惨绝人寰,那边莫邪却斗得热火朝天,不,冰气冲天。衣衫全都激扬而起,身周形成一个直径一丈的白雾漩涡,将周围的水雾之气全都吸了过来,且这漩涡还不住往外扩张。他掌心发出的冰柱从方才的水桶粗细已膨胀成一人抱的柱子粗,看上去就似抱着根巨大的屋柱去砸那旋风。
  旋风渐渐不敌,旋转越来越慢,忽然呼啸一声,分裂成无数股细风,分头逃逸,将风里裹着的一并垃圾杂物哗啦啦的丢了一地。
  莫邪低喝一声:“妖孽,哪里逃!”回手一招,一道矫矫剑光从柴房射出,衔着其中一股风追去。
  打跑了妖孽,莫邪一手将玉言拎了起来,拿手按压她僵硬的膝盖,协助她在地上盘腿坐下。自已拿手抵住她背心,另一手习惯性的一撩那不存在的长袍下摆,也在地上盘膝坐下。
  玉言只觉得背心抵着那只手掌发出一股阴冷之气,宛如寒风过江,所到之处尽皆结冰。原本只是手足僵硬,身体表面麻痒刺痛,教他这股阴冷之气一驱,原本停留在体表那股寒气仿佛有生命一般,顺着四肢皮肤钻了进去,顺过肩膀,大腿,片刻之后,整个内腑如堕冰窖,寒冷丝丝钻入骨髓,仿佛整个内部脏器都结上一层冰。
  她暗道,这小子定是起了杀机,要杀我灭口了!大惊之下,不禁挣扎起来。这么拼命一挣,才发现四肢竟然能动了。
  忽听莫邪沉声道:“莫动!你体内的纯寒之气驱之不易,只能用纯阳气化去,你要是乱动,我一个闪失,你下半辈子就莫想再动了。”
  玉言闻言,吓得再也不敢动一下。但心里还是不停的叫骂,暗道要不是你这小子要试我什么道缘,姑奶奶哪里会吃这番苦头!
  她揣测刚才险险被天雷劈,可能是得罪这小子祖上哪位祖先,当下不敢再问候他先人,只拣那最是恶毒刁钻的诅咒骂了莫邪一番。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的觉得背上那股阴冷之气没初时那般难忍,慢慢的甚至觉出暖意来。她愣了楞,就不再骂。渐渐感到四肢隐隐窜出几股细细暖流,好像小蛇一样匍匐而来,往他内腑直钻。暖流所过之处,那种如被寒冰裹体的冷逐渐被驱散开,那暖流渐渐在五脏六腑处汇集,越团越大,将冰寒之气吞噬而去,到了后来,一丝寒气都感觉不到,只觉得胸口热乎乎的好像大冷天揣了个火炉,好不舒服。
  等到她被这热气蒸的晕乎乎的,欲仙欲死时,抵在身后那只手掌收了回去,玉言猛的往后一仰,几乎没躺到地上。这才发现,方才不知不觉间,紧绷的身体已完全放松下来,完全依赖了后来那只手的支撑。
  莫邪这时站了起来,掸了掸衣服,连只是坐着受功的玉言都满头大汗,他却是神色平静,俊秀的脸上一滴汗珠也没。只淡淡说:“方才我一时手误,累你受苦,现在已把你体内两股气阴阳调和成内气,你有了这些基础,也算是踏入了修道的门槛了。”
  这样就算进了门槛了?玉言眼神一亮,这不是因祸得福么!
  虽然吃痛一场,可没什么损失啊,现在手手脚脚也比原来更灵便了,可算是捡了大便宜。
  只听莫邪淡淡道:“你也不必谢我,这些就算是我对方才的失误作出的一些补偿吧。”
  玉言心里偷笑,脸上却板的极其严肃:“谁说要谢你了!不要忘了,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我刚才差点连命都丢了!我可不是贪图你这一星半点内气,我是怕你收回去我还得再受苦,就马马虎虎收下算了。刚才那事没完,我现在累了,先回去睡觉,改天再跟你算,你给我记着!”
  说罢,趾高气扬昂首回房。
  走得两步,一道细细的嗡鸣声自天际而来,未及眨眼,一道白光已“夺”的一声戳入她头顶三寸的门框出,尾部还在微微颤动。
  “绿血光!果然是树妖!”莫邪过来,自后伸手拔出宝剑。
  玉言回过神来,大怒:“你还放飞剑吓人,我跟你没完!”
  “悉随尊便,不过这是我的房间,你房间在那边。”莫邪头也不回,回手一指,“你先睡醒了再没完吧!”
  玉言灰溜溜回到自己的杂物房,气恨的拧着被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次气势压倒那家伙的机会,转眼就糗回姥姥家去了,真是……
  咦咦咦,这被子怎么啦?怎么糟成这样?我明明没有用内力的呀!
  玉言盯着在自己手底下变成丝缕碎纱的棉布被子,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感情这小子就是自己的天生对头,连灌个内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24

半仙抚我顶,璇玑锁真身3

  “玉公子,这鸡汤包子我吃不下,给你当早点吧?”
  “我早就吃过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这水桶太重,我帮你提吧?”
  “免了,再多两桶我也提得动,不劳脏了你手。”
  “那我帮你擦窗户吧,把这些杯盘洗掉也是可以的。”
  “不……啊,别别……我的杯子哇……盘子……放下!放下!”
  终于在苏花魁的茶杯成为了这日来第四号牺牲品时,玉言忍无可忍的对着来客爆发了。
  “我说裴大小姐,你怎地这么有闲,有空不去书塾念书,赖在我这里做什么?”
  “我……”裴芍话说了一半,不肯说了,瞧了瞧玉言,突然说:“我只是来看看你。”说着脸就红了,不敢抬头看人。
  玉言很是头疼,自那日裴芍醒来后第一眼看到是她,又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充分发挥了雏鸡情结,原本对她的痴缠增强到十分,只差没有直接说出要她负责任了。她烦得没法,要不是那日遇到的妖怪比裴芍更可怕,她想把莫邪教的道术先学好防身,早就脚底抹油开溜了。
  就是冲着这点,她也是一日比一日难挨,只要听到裴芍的声音就觉得像被蚂蚁咬,浑身不舒服,都发展出声音过敏症了。
  玉言眼珠一转,对她道:“我刚要端茶给苏公子,这边脱不了身,你帮我送去可好?”
  那苏梅自那日做了奇怪举动后,醒后却恢复成常人一样,舌头也没有见到有什么损伤,只是看着比初时认识的时候呆了些,魅还是魅,只是多了几分慵懒,不大想去主动撩拨人了。玉言曾私下问过莫邪,问他究竟是不是妖。莫邪只是笑笑不答,那种笑容真是莫测高深。
  后来玉言自己揣摩出来,该是苏花魁长得太好看,让鬼魅附身了,后来小黑不是把那绿光从他身上扯了出来么,看来是把他身体里面的鬼给抓走了,所以他现在就正常了。
  虽然当她在院里干活,好几次抬起头来,都看见苏梅猫儿样趴在那唯一的窗户上隔着老梅树的树杈慵懒的看她,但至少没有再到她面前动手动脚,是以她觉得苏花魁已经很正常了。自己长得好看,一向招人喜欢,所以苏花魁喜欢多看几眼,很是正常!
  于是,她偶尔也会让裴芍帮忙端这样送那个给苏梅,苏梅知道是她让送的,又会高兴的留裴芍坐会儿,这样她就可以暂时脱身。
  不想今日裴芍不是很情愿,嗫嚅了半天,蚊子般的声音哼哼道:“……可不可以不去?……我替你洗杯子……浇花……可不可以……”
  “什么?”玉言瞪眼,“你不是说要帮我干活的么,怎地又来推三阻四!”
  “不,不是……”裴芍涨红了脸,半天,鼓起勇气说:“你……别生气……我对苏公子……没意思……”
  “你要是不肯去定是心中有鬼。”玉言听她这么说,嘿嘿一乐,“不想我误会,就赶快去。”
  可怜裴芍哪里能拧得过她,只得红着脸,不情不愿的端着盘子去了。玉言抬头一望,二楼窗户上趴着那红色人影,一闪没了。
  遣走裴芍,玉言见到四下无人,拉开偏门,溜了出去。
  这日莫邪道他有事,跟主管请了假,一早出门去了。玉言只道他去除妖,她好奇心极旺,在他衣服上洒了追踪用的百蝶粉,打算跟去瞧瞧。
  她像狗一般耸动着鼻子,循着那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追踪而去。渐渐便出了城,眼前的景物有点熟悉,可不就是那日送葬走过的路么。眼见周围行人渐少,她心里打鼓,但想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有妖孽敢于横行,遂又再走一程。眼前愈加熟悉,她揉揉眼睛,可不就是那日水淹之处,但此刻俨然又是一个乱葬岗,泥土干干的,哪里有湖泊的踪迹。
  又是障眼法!
  玉言折根树枝,小心的在脚下戳戳,竟然有这么逼真的障眼法,真是厉害。树枝插入土里足有三尺,拔出来一看,沾的尽是黄土。玉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并不笨,所谓障眼法不过是在原来真实的东西上面施以幻术,瞒骗过别人眼睛而已,但真实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她这么一试,地底下明明没有湖泊,便是连点水意也没有。她又用力往脚下踏了两脚,这两脚运足力度,便是可行走的坚冰也会教她踏碎,但泥土只是显出两个脚印子,半点没有要塌下的意思。这脚底下分明是坚土,哪里是什么湖泊!
  再想想刚才一路走来,费不了半个时辰,可那日莫邪携她御剑飞行,速度快极,却费了不少时间,这两下脚程比较,存了些差异。
  显然脚下踩着本来就是乱葬岗一块,反倒那大湖才是那家伙弄出来的障眼法,目的是让自己不去跟他讨补偿!
  想到此节,玉言愤懑不已,打算跟着莫邪看除妖的目的变成了算旧账的迫切需要。但她一站起身来,忽觉眼前一花,眼前景物竟像在眨眼间变换了位置,瘦树,乱坟,芳草……东西还是那些,但小路一下子都不见了。
  喂喂,开玩笑吧!恐惧感充满了她的心,她在那些坟堆间转了好几圈,发现自己总会转回原地,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可这明明是青天白日,青天白日…… 仰起的头久久没能回到原位……头顶白花花的太阳消失了!只有阴沉沉的天空,那还叫天空么?好像被搅浑的一滩污水,翻转了锅,向她当头罩下来。
  “莫邪!你这臭小子!一定是你搞鬼,你给我出来,出来!”鼻端那缕香气也消失了,代之的是满满的腥气,让人烦闷欲呕。
  玉言一阵头晕,勉力提起真气,却觉得四肢好像灌铅一般,沉重得不能举步。她挣扎一下,便要扑倒在地,这时一股极其柔和的热气在体内弥漫开来,她的四肢又恢复了灵活,一撑地站了起来。
  是莫邪给她的内气。
  这些果然是妖气……
  她咬牙站起,开始呼救。
  很快,她的声音嘶哑了,到了后来,只发出“哑哑”的声音,再也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她开始运用自己身上那点可怜的内气,用力去摇撼每一棵她经过的树,惊扰每一处的生灵,希望其中有一棵能跟外面相连,莫邪能像那些兔子乌鸦那样被她摇醒。
  寂寂群山荒坟,只有呼呼的风声,以及被她吵醒的兽类和鸟类们发出不安的声音,即使她胸膛内的呼声惨烈无比,也还是不能在此激出任何一点回应。
  再听到人声时,她已是精疲力竭,扑倒在一个草窝上,因为压碎了雉鸡的蛋,雌雉鸡愤怒的扑扇着翅膀狠狠扇她的脸,还要啄她的眼珠。
  她疲累得要命,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只是闭了闭眼睛。
  预计中的刺痛没有降临,鸡让人赶跑了,然后一只手把她拎了起来,“站好,看着!”
  她已不抱任何希望,可有可无的睁开眼睛,随即瞪得溜圆。
  扶着她的人,名叫莫邪的少年,空着的一只手掌飚出惊人暴风,以两人站立的位置为始,远在视觉极限外为终,连绵山头,林木无一例外的尽数后倾。无论是刚成长的幼树,还是两人合抱的参天巨木,无一不像被迎面打了威力无比的一拳,仰面弯倒,到了几乎折断的程度。
  “山神何在?现身见吾!”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24

半仙抚我顶,璇玑锁真身4

  穿着土褐色袍子的山神像是一缕烟一般出现在两人面前,晃了晃,虚幻的影像眨眼变成了真人。
  他的长相是一个干瘪小老头,驼着背,脸皱得像个干核桃。
  山神老头皱着快掉光的眉毛打量着两人,苦笑着对莫邪拱手行礼:“求真人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些孩儿们。有什么事情得罪的,让老儿一力担待就是。”
  莫邪这才缓缓收回手掌。
  这时,从近至远,群山草木好像被一只巨大的耙子耙了一回,东倒西歪中又显出了某方面的同一性,都是拼命把树冠草尖往远离莫邪的方向躲,看来假如这些草木长脚,定然会抓住机会拔足往相反的方向奔逃,拼命远离这个可怕的人。
  莫邪对玉言说:“你要找谁,问他就行。”
  玉言瞪大眼睛,指着自己喉咙,呜呜哇哇的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音符。又用手指对他一阵乱戳。
  莫邪皱了皱眉:“他哑了,让我问你,是谁在此作法?”
  山神老头的表情很困惑:“老儿不认识作法的人。”
  莫邪笑道:“这连绵数百里山头,难道不是归你管辖?你一句不认识便要推搪过去,想要骗谁?”
  山神听莫邪这么一说,颌下忽然冒出几根白胡子,不长不短的恰恰垂到颈脖,随风轻扬。
  他伸出干枯的手一下下锊着这刚长出来的胡子,摆出一副诚恳的姿态。
  “老儿都有五百年岁数了,难道还骗你这娃娃不成?平日老儿都是在十里外的山涧里跟桃花仙下棋喝酒,今日不知怎地觉得心神不宁,忽然想起去巡山。到得这牛头山附近,便觉得有股强霸之气于周围盘旋,老儿不敢怠慢,连忙尾随观之。结果便见到一个红衣人到了此处,诱了一个蓝衣道姑出来,在那梅树下就地吃了。老儿知道厉害,立即钻进土里,只露出个头来瞧得真切,那是个厉害妖怪,把人引到梅树下,忽然张大嘴,老儿活了五百年,还没见过有人,不,有妖怪的嘴长这么大的,一口就把道姑吞了……”
  “梅树?”
  两人往那山神所指方向一望,果然见到几株瘦瘦的梅树。玉言喉咙呜呜作响,只往那梅树下指。
  莫邪皱眉道:“你说人是让妖怪一口吞了,可他说梅树下有血。”
  “那是因为那人进了妖怪的嘴,他还咂巴了两下,嘴角有血沫子出来,他又在梅树根那里蹭了蹭嘴!”
  玉言莫邪两人一时无语。
  这山神老头要说是编的谎话,也编得太精细了,连妖怪拿树根蹭嘴都编了出来。
  “你真的不认识此妖?”隔了半晌,莫邪冷冷道:“你身为此地山神,怎可放任手下精妖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坐视凡人的性命随便被精妖所夺,你身为此地小神,神职何在!”
  山神老头闻言苦笑道:“真人你说这话可真是抬举老儿了,老儿算得了什么神啊。不瞒你说,老儿是只修炼五百年的鹿精,有一日一个路过的散仙见着老儿在吸月华,觉得老儿倒也老实本分,又见这方圆几百里是无主之地,就封我当了个山神。说到神职,老儿也就是挂个名头在这里当个清洁工,平时清理好地方,好供仙人们路过有个干净地方歇息。有时承蒙大伙看得起,偶尔也会当个和事佬,调解个把纠纷,那也是全仗大伙给面子,难道老儿有多少斤两自个儿不晓得,还能去阻止人家大仙的好事么?”
  “嗯?”莫邪听得不对,似笑非笑一眼晲来。
  山神老头知道失言,支支吾吾的只想敷衍过去。
  莫邪笑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修行日子虽短,但那散仙封你为神,你自然会受到人间香火熏陶,进境自非你往日可比。既当其位,当司其职,哪一处的山神不是须得护荫一方平安,难不成你这个山神竟是与别不同?不如让我化道天符上达天庭,评评这个理?”
  山神老头一听慌了,双手直摇,苦笑道:“真人不可,老儿告诉你就是。”
  “唉,老儿原也是一片好心,不就是怕两位惹上祸事么……”
  莫邪笑睨道:“讲重点!”
  “是,是……实在是那大仙老儿惹不起,他道行已有九百多年,本来在此地一直与众人相安无事,此番突然发难,是为了寻有慧根之人血祭,好让他突破千年大限。”
  “活人血祭?”莫邪脸上怒容一现,随即又有疑惑:“可他怎么探知此地有他需要之人?他在此修炼了九百多年,怎地到了近日才发难?”
  “这个……老儿觉得他来时匆匆,无甚异样,可到后来吃人遁去,却似乎多了一种奇异气息。以老儿看来,这气味也不是他自个儿发出来的,而是从他身上什么东西发出的,竟像新近得了什么特别法宝似的。”
  莫邪皱皱眉头:“你说的奇异气息是怎样的?是像饭菜味道还是花草香气?”
  “老儿也说不上来,勉强要比,老儿觉得那味儿就像陈年的老咸鱼忘了晒,又像淤泥里刚掘出的新藕切开来的清味儿。”
  咂摸了两下,扯了两回胡子,又补充道:“现在想想,又觉得是牛羊身上的腥臊味儿。”
  玉言在旁边听得大奇,连喉咙痛都暂时忘了。
  哪里会有东西发出的气味既像臭咸鱼又像嫩藕香想想还像牛羊臊的,这老头还不是信口胡扯么!
  不想莫邪忽地回手往她胳膊一抓,扯上前道:“可是她身上这种味儿?”
  玉言瞪大眼睛,这这这是什么意思!他说自己身上有怪味儿?连忙低头狂嗅一通,哪里有丝毫异味。
  不想那山神老头一对白眉拢了又开,竟然点头说:“就是这股味儿!”
  玉言大急,这么一说,岂不是说自己跟那吃人妖精有关系么!呜呜啊啊的要跟他理论一番。
  莫邪不耐,趁她啊呜时嘴张老大,嘴里念叨两句咒文,往她嘴巴一指,几滴极其晶莹剔透的水珠从他指尖迸出,滚进玉言喉咙去了。
  玉言原本还在呜呜呀呀,突然之间冲口而出:“……含血喷人!”
  这话说得义愤填膺,字正腔圆,气冲牛斗,头顶的树桠也抖几抖,比她原来的嗓门清晰嘹亮十倍,结果把她本人给惊到了。猛一合嘴,竟咬到了舌头,疼得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旁山神老头看得瞪圆了眼,“真人,恕老儿眼拙,刚才那是……?”
  “杨枝玉露。”
  莫邪答得蛮不在乎,山神老头证实了自己猜想,惊得半晌合不拢嘴。要知这杨枝玉露是菩萨身旁玉女捧在怀里那插着杨柳枝的玉瓶儿里才有,一滴便可化雨滋润苍生三百里,凡人沾了半滴原露也会百病俱祛,耳聪目明,延年益寿。
  这等珍贵稀罕东西,这少年漫不经心的就借了几滴,还一股脑儿让面前这乱七八糟的丫头喝了,目的竟只是为了治她的喉咙!
  一时间,山神老头嫉妒得眼睛发绿,牙都疼了起来。
  不禁酸溜溜说了句:“真人待这位……可真是不错啊。”
  旁人看玉言长得俊俏,都疑她是男人,但怎能骗过山神的精明老眼,面前这人分明是个还没有发身的少女,只不知行了什么狗屎运,搭上了面前这位半仙。
  莫邪只道:“菩萨的杨枝玉露本就为了普济众生,助千万生灵是济,助一人也是济,算不了什么。”
  他是真的觉得没什么,也根本不觉得跟菩萨借到玉露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而且他也不是借,只是施了个法,让自己的神识去到菩萨跟前,飞快的在她旁边玉女抱着的瓶儿里面沾了几滴露水。
  他有种能力,神识可以瞬息千里,随时去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只要他能想象出来那地方的模样,神识就可以在下一瞬间达到那里,然后做一点小小的事情。
  至于那些菩萨罗汉所在的各处,他的脑中均有印象,竟像是与生俱来的一般,比这大地山川还要熟悉。他可以想象不出来现在脚踩山峰的全貌,因为他以前并未来过,但他绝不会想象不出那些文殊菩萨啊,太上老君啊所住的洞天福地。
  像这种到观世音菩萨旁边借点杨枝玉露,对于他来说,就好像到隔壁邻居的菜园子里拔几根葱,甚至都不用跟主人打声招呼,因为人家正忙着下地,他再去打招呼反而打搅了,甚至有点见外。
  不过除了这种异能以外,他学习使用法术的威力则跟同门相若,而修行却比同门要低上一截。他是同辈师兄弟中成内丹的第一人,但是后来进境却排在最末,距离金丹大成有望不到尽头的好大一截距离,而且近期修行毫无进境,就像有只无形的手伸出食指点在他额上,虽然只加一指,但他身体不能前俯,始终不能站起来。
  由于金丹未成,现在山神老头称呼他为真人其实是早了很多。但他并未加以否认,是为了让这五百年的鹿精多些尊重,好把事实问个清楚。
  这时玉言克服了舌头的痛楚,也迅速适应了自己喉咙比以前好了十倍的事实,开始回头来找莫邪晦气。
  “你快给我说清楚,把我引来此处,陷入妖怪窝里,究竟想做什么?”
  “我何时有引你到此?”
  “要不是你来了这里,妖怪怎会在这里吃人,又布下陷阱等我踩?”玉言瞪圆眼睛去揪他衣襟,“山神刚说那妖怪本来好端端的,突然发疯,是为了寻有慧根之人血祭,这里你的法力最高,难道还不是被你引出来的?”
  莫邪听得她这般强盗逻辑,愣了一愣向山神望去,本想他出言解释两句,不想那老头只摊手表示自己也是无法。
  山神老头活了五百多年,知道最难惹的要数两种人,一是无赖妇人,一是耍泼汉子。只见面前这少女气质特异,竟像是集两者之大成,如此厉害人物他一向避之则吉,哪里会有什么办法。
  莫邪既不会劝人也不会哄人,当下跟山神老头两个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突然说道,“玉三,你想报仇不想?”
  不想此言一出,玉言的穿脑魔音立即收住,刚才的电闪雷鸣只剩得半天阴云,“当然想了,可我哪能跟妖怪斗!我这样的人,巴巴送上门恐怕还不够妖怪塞牙缝的,你刚不是听见了,那大嘴妖怪一口囫囵吞整个!”
  莫邪道:“我这次下山便是为了除妖,留在此处也是因为察觉有妖气,这妖怪出头作恶,我必要除之。”
  玉言大声道:“既是这样,你让我在你旁边打个下手,让我有份打妖怪,让我报了今日之仇,咱们的梁子就此揭过!”
  莫邪听得直皱眉,今日之事明明是自己救了他,怎地变成了结梁子了?他只知道自己为了试探这少年,还赔上了自己三年的内气。不过他想自己也是为了除妖,搭上他也没有大碍,大家目标一致,勉强算得上殊途同归,口舌之争倒不必多计较。
  当下点头答允。
  玉言大喜,暗道你早点提出这个就不用我演得这般辛苦。要知她性喜热闹,一开始便存着要看莫邪除妖之心,不然也不会巴巴跟到这里来,吃了大亏。现在面对的仇人是连山神老头都害怕的大妖怪,如若对上莫邪这厉害人物大战一场,定必比自己看过的大戏要精彩万分。于是倒打一耙,抓住莫邪不放,非要他因为内疚带自己去除妖。
  现在莫邪主动答应带她在旁,她目的达到,便放了手,脸上阴转晴起来。只觉嚎了这么久,喉咙并无异状,显见刚才喝的那几滴清甜冰凉的东西很是管用,只可惜只得那么几滴。于是肚里又暗骂了几句小气。
  两人既决定除妖,便辞别山神,一路下山一路商量对策。说是商量,却只得玉言自己一个人在说,莫邪笑眯眯的恍神,看似认真在听,其实他早嫌玉言聒噪,念了个清心诀,充耳不闻了。
  玉言一个人讲得好没意思,忽然想起一事,心神一乱,脚下踩空,便要往山下滚。莫邪不得已伸手去拉她,皱眉道:“你连个走路也不专心的!”一言既出,便破了那清心诀。
  玉言道:“我想起来山神老头说的那妖怪莫不是就是那天晚上要勾我……那个裴大小姐的魂的?还有你以内气试我那时,莫不是也是此妖作怪?”
  她想起两次交手,都是自己吃亏,虽然最后有惊无险,还得了些好处,但说不定下次就没有这么好运气。声音不禁微微发抖:“那个……这妖怪很是厉害,你有把握没有?”
  莫邪见她吓得小脸煞白,便点了点头。只见她紧绷的脸皮子顿时一松,虽是只字不提,眼里却满满流露出放心的神情。
  他何曾被人这般依赖过,此刻忍不住想,此人虽然古怪无赖,人又啰嗦八卦,但性子也算单纯。他今日中了幻术,几乎丢了性命,看来跟那妖怪应该不是一路。似乎也有几分慧根,要真是个纯良好人,收他做个弟子也许不错。
  玉言也自想到,这小子倒可算是粗中有细,手底下功夫也了得,人虽然讨厌些,还算义气……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很好骗啊,到现在还没看出我是女人!我不是要寻仙问道么,他好像懂得挺多,看刚才那活了五百年的山神老头那一脸崇敬,说不定他还是个什么仙人下凡,要不然怎会有这般过人风采。等这回助他除妖之后,我要不要死缠着他,喊他一声师傅……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25

红梅郁雪艳,尘中悉无家1

  两人定下除妖大计,莫邪道明日便是月圆之夜,接连三天,月华极盛,妖怪都喜出动吸收月华进行修炼,须趁机在山顶地穴布下阵法,守株待兔。
  莫邪拿出当小厮得的工钱,让玉言去买了些上等朱砂,黄色符纸并白云狼毫三支。
  他将新笔用无根水泡着,说还缺样东西,问了路人附近香火最久最旺的道观或寺庙是哪家?路人都道是莲花寺。
  “莲花渡罪化,也罢。”莫邪念叨了这么一句,便径自去了。
  玉言好奇跟去,却在庙门让一个老尼姑拦住了。
  那老尼姑身穿一件洗的快烂掉的粗布僧衣,面有菜色,手里提着把秃头扫帚,一看就知道是庙里的下等老尼。
  她拦住玉言道:“小施主,寺庙是佛祖憩息之地,不洁之人不能内进。”
  玉言一听就要跟她急,“你说谁是不洁之人了?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压低声音道,“我可是巾帼女子,不是男人!”
  莫邪恰恰进了门,听到争执又转回来,对那老尼行礼道:“请大师指点。”
  老尼姑伸出小指在玉言肩头剔了剔,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请进。”
  玉言佯佯的不知说什么好,走了两步,回头正好看到那老尼姑正把粘在她小指指甲的一坨鸟粪弹去,忍不住低声骂道:“这老尼姑连讲句话也不清不楚的,不过是沾了点鸟粪,竟就说我是不洁之人!”
  莫邪道:“这老尼姑不是简单人物,你肩膀上的鸟粪什么时候弄上去的,自己可知道?”
  “我怎么可能留意那种东西!”
  “那是精怪在你身上留下的印记,想籍着你带它进门。”莫邪说,“留下这东西的人法力不低,刚才山神说你身上带的气味就是它散出的。”
  “……”玉言一时间觉得有冷气钻入衣服内,整个人都觉得冷嗖嗖的。
  两人走到大雄宝殿前面,莫邪道:“你不必进去,在这里等我。”
  他自入内,不似别的香客一般跪拜,只是躬身行了一个礼,摸出些铜钱放进功德箱里,然后在佛像供桌上的香炉里挖了些香灰。
  出门唤上玉言便走。
  “你就是专门来挖香灰的,为了准备伤药?”玉言知道有些混得很惨的江湖侠士有时身负重伤没有金创药,就拿香灰来敷伤口,印象很是深刻。
  “你若想要,等我画完符留些给你。”莫邪笑,“早说我就多包一包给你。”
  “难道是借法力么?但你明明是道士,这可是和尚庙。”玉言也不理他取笑,愈发好奇。
  “虽是各自修行,但这小小香灰承人间百姓诚愿之力,无论哪里拿来都是一样,区别只在承载愿力的多少。”
  “我明白了,上香的人越多,承载的愿力就越多。难怪你要问旁人附近香火最久最旺的是哪里。”
  莫邪把那些香灰跟朱砂混在一起,然后不知打哪儿找来几碗奇奇怪怪的液体,将香灰朱砂分开化了,画了十几张符。
  玉言在旁边看着,发现原来画符也是力气活,莫邪画完这些脸色就显得有点苍白,额上也见了虚汗。
  等符干透,莫邪把其中几张丢给玉言,让她带在身上。
  “这是大明咒,紧要关头丢出来,念如下的咒语,就会发出强光,让敌人瞬息间看不见任何东西。”
  “这是疾风符,塞进鞋子里,让你走得快些。”
  “这是破金符,你念如下的咒语,就会在瞬间让你身如铁石,刀枪不入,不过只能支撑一会儿,眨三次眼的功夫,这符就会失效。”
  玉言听得兴奋莫名,看得眼花缭乱,只觉自己身上带着这几张符,虽然比不上莫邪,但离斩妖除魔的仙人境界也不远了。
  待到莫邪拿出一张画着黑糊糊图样,最不起眼的符咒说是障目符时,她兴奋的抢着道:“我知道,这符定然是丢出后,念出什么什么咒语,就可以让妖怪看不见自己。”
  “自作聪明!”莫邪笑眯眯把符丢给她,“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符是给你自己用的,好让你不会看到妖怪的凶样就吓得屁滚尿流!”
  又传了玉言配套口诀,玉言记心甚好,跃跃欲试,结果发动了一张烈火符,险险把两人的睡房给烧个干净。莫邪由此察觉动作灵便的重要性,便把法术传授放到一边,转而训练玉言的肢体灵活性。
  玉言自小学武,闻鸡起舞,寒暑不懈。
  但这辛苦锻炼出来,胜人一筹的身手在莫邪看来却是不值一提。
  他命玉言自井里打一满桶水,提着自后门出去,自外围绕着红杏楼一圈,再自后门进来,把水倒回井里。要求过程中水桶滴水不洒。
  除了练臂力和平衡性,莫邪还要求她蹦蹦跳跳的去够一排吊在檐下的红萝卜,每两个萝卜相距一尺,每次跃起要够到五只以上。后来发现她不大积极,遂换成一串油条,甚见奇效。
  后来玉言又鬼鬼祟祟找他商量,说要是换上一串银子,她会表现得更好,结果让莫邪挥着斧头轰将出去。
  裴大小姐和苏花魁,一个搬了凳子坐在院子瞧,一个趴在楼上窗台往下瞅,玉言觉得自己成了耍杂耍的猴子。偶尔还会博得一阵掌声,却是刘小厮率领一群仆役,在旁为她掌声鼓励。
  两日瞬眼即过,这日正是十五,莫邪说今晚月华最盛,那千年妖怪定会在阴气集中之地吸收月华,除妖当此际。
  当日下午两人跟怜菊院主管请了假,带起家什,出了后门,溜到那日玉言中了阵法的山头。那妖怪吃人之处便是他的老巢,阴气集中之穴。
  莫邪摸出几张符咒并事先调好的朱砂糊糊,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布一个引邪阵。
  玉言想得深远,问如果把附近的妖怪都引来了那怎么办?
  莫邪便说自己在引邪阵外围又布了个诛邪阵,不过阵轴先封着,以免妖怪察觉不上钩。等妖怪踏入引邪阵,他就发动外面的诛邪阵,来个瓮中捉鳖。
  两人布置停当,天色也黑了下来,便找了个隐蔽处伏下等妖怪来投罗网。不想等到下半夜,那月亮都渐渐西落,也没见妖怪的踪迹。玉言等到眼皮打架,莫邪推她一把:“走吧,今晚妖怪不会来了。”
  趁着夜深无人,莫邪御剑带了玉言一段,两人回到怜菊院,各自歇息。不想玉言错过了宿头,刚才御剑又让她很是兴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一阵小风把窗户吹开了,便起来关窗。一股邪风吹来,她眼睛一疼,感到进了灰土。忙返身回来,想摸样东西擦眼睛,却噼里啪啦弄翻了一堆杂物。
  “你在做什么?”隔壁那位推门进来,语气不善。
  “我眼睛进灰了。”玉言一只手在床头拍拍拍,终于摸到一块巾帕,拿来便擦。不想那块手帕恰是那日裴大娘给她装样的,她放在一边就忘了洗,那是曾经裹过蒜头的,现在这么胡乱一揩,顿时眼睛又红又肿,眼泪哗哗的掉。
  “你这人真是别扭。”莫邪伸手过来,掰过了她的脸,“还真厉害,连闭眼睡觉眼睛都能进灰!”说着,往她的眼睛吹了吹。
  玉言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眼泪流得更凶了。
  “你真是……”恨铁不成钢的嘀咕了两句,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来,塞进她手里:“男儿有泪不轻弹!”
  玉言抓着手帕,呆滞,嘴角不自然的抽了一下。难道不是女儿有泪不轻弹么?
  见到她不哭了,莫邪没说什么,从她手里抽出手帕来,打开,蒙上她脸,胡乱擦了一气。
  “不过就是灰进了眼,这世上的事情,只要过去了再回看,不都是细如微尘,一点也不值得放在心上。”
  明显的话中有话,却不点破。
  “……”
  可我真的只是灰进了眼而已……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25

红梅郁雪艳,尘中悉无家2

  次日两人早早吃罢晚膳又去蹲点。
  渐渐等到明月升起,照得四下如霜如雪,山间风声呼呼,间杂着草虫嘶鸣,一片静寂中,远远传来了脚步声。
  两人见猎物露面,不禁都兴奋起来,玉言还是头一回见到妖怪,更是两眼炯炯,比那腊月里的灯笼还亮些。
  只听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那人影越走越近,一步步踏入那诛邪阵,又一步步踩入中心的引邪阵。
  饶是莫邪并非头一回除妖,这番见到一只千年老妖入殻,心跳也不禁加速起来。
  一千年的道行啊,抵得过抓多少只小妖,这番他停留在这小小洛城可是留对了!
  只见那人站定阵中央,莫邪便要跳出发动那诛邪阵,忽然衣摆被玉言一扯,听她颤声道:“等,等一下!不大对劲!”
  阵中那人似乎听到动静,开始缓缓转向这边,月光下邪魅一笑,两人看得清清楚楚,竟是怜菊院老板的女儿,裴芍裴大小姐!
  玉言结巴道:“糟,糟了,上回是上了苏公子的身,这回是裴大小姐的……”
  莫邪道:“管它是谁!”现身出来,冲近去拿符往那裴芍脑门便拍。
  玉言见他没有发动诛邪阵,松了口气,也跳出来道:“别伤了裴小姐。”
  莫邪笑笑道:“别紧张,伤不了她!”
  只见他低声念了一会儿咒,原本直挺挺立着的裴芍四肢一阵颤动,突然好像只断线的木偶一般软倒在地。
  莫邪上前一步,双手捏个法诀,点在她两侧太阳穴上,叱道:“妖精还不快快现形?”
  玉言看得紧张,又凑前几步,忽然见到裴芍头顶一蓬绿光升起,跟着地面一阵颤动,无数弯曲扭转的树根穿出地面,往莫邪身上绕去。
  莫邪低喝一声,背后剑匣低鸣,长剑已经破匣而出,在天空中飞舞,一头往那些树根扎来。不料就在此时,周围的诛邪阵突然白光大作,形成一个半圆形白色的光憧,竟然生生把莫邪和裴芍罩在中间,半空中的飞剑骤失方向,只在光憧外面乱碰乱撞,不停悲鸣。
  玉言见到情形大逆转,连忙把莫邪给她那堆符都掏了出来,大叫:“莫邪,该用哪张?”
  就是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她发现莫邪已经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了。无数比人腿还粗的丑陋树根,已经把他的身体完全缠绕住,莫邪双手还点在裴芍头上,被树根重重捆得结实,树根把他的下身直到脖子都缠得不露一点空隙,看上去就像一枚大虫蛹。
  莫邪的飞剑在诛邪阵外面哀鸣,想冲进去救主人,但是却没有办法突破那白色光憧。
  被算计了!
  原本是自己设下的陷阱,结果却陷了自己!
  “我,我来救你!”玉言在那堆符里面挑了一张破金符,打算硬闯。
  “千万不要冲动啊。”旁边有人柔糯的说:“他正在用自身修为跟反噬的诛邪阵对抗,您要是把诛邪阵的气给冲乱了撞散了,可能会发生不得了的事哦。”
  玉言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苏梅来了。
  “苏……苏公子!”她吓得牙齿打架,忽然飞快的向他扔了一张“大明咒”。结果那射出的强光即使她闭上了眼睛还是觉得眼前白花花的,过了半晌,睁开眼一看,苏梅还是笑眯眯的斜倚在一棵梅树上,丁点儿事没有。
  “你,你就是那千年妖怪?”玉言有点绝望,她怎么可能打得过他呢。
  苏梅笑晲着她,轻轻的点了下头,“我等了您一千年了,您还没想起来?”他斜倚着梅树,身姿曼妙得就像那斜飞的梅花枝,笑得比世上所有的花儿都艳美。
  玉言默念口诀,想催动那捆仙绳,谁知那捆仙绳像死了一般,没有半点反应。
  “既然我跟你有交情……那么……你可不可以先放了他?”玉言也是豁出去了,一边跟妖怪套交情,一面暗暗提起体内那点可怜的内气,打算趁其不备给他一击。
  “他一心要除了我,我要是放了他,他马上就会让我精飞魄散的。”苏梅有点哀怨的瞅了她一眼。
  玉言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咬牙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这个人身上的精气之沛足,我活了一千多年还是头一次碰见,要是吃了他……”苏梅的眼睛射出两道精光,“说不定我就可以有与您比肩之能了。”
  “什么比肩之能,你要跟我比肩,你现在就可以站过来呀。”玉言听得他要吃了莫邪,心里像被浇了桶冷水,拨凉拨凉的,一面嘴里跟他瞎缠乱搅,一面默想那璇玑护身咒,不料她紧张过度,刚想了两句便脑内一片空白,记不起下文了。
  忽然身边微风拂过,苏梅人已到了她旁边,笑微微的说:“与您比肩,我想好久了……”他往她耳朵里呵气,暖暖的,暗香浮动。
  这情景本来香艳非常,但玉言被他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闭起眼睛不敢再看,情急之下,大篇大篇金色的璇玑护身咒文突然展现面前。
  就是此时了!她连忙一提内气,运劲双掌,使出一招百叶掌,用力往苏梅身上拍去。
  不料刚还充沛不已的内气,在她手掌碰触到苏梅身体的一刹那,全都凝滞了,就像结冰了一样,她从经络血脉到皮肤,都冷得难以形容。
  “咦……”苏梅被她双手“摸”了一下,美丽的眼睛睁大,先是惊讶,再是悲伤,再是讽刺,最后竟是风情万种的笑了出来。
  “您……您要除了我?”他轻轻把她双手执在掌中,摩娑着,用体温暖着她,轻笑道:“这样不行的……您被那小道士骗了……他教您的法诀是锁了您的真身,您把自家的能耐给锁没了……”
  “……”
  苏梅把她僵冷的手抬起来,凑唇过来亲了一下,美丽的眼睛闪过一丝凄凉的笑意:“要除了我只有一个法子,您真的想知道吗?”
  玉言浑身僵硬,看着苏梅慢慢的解开他的衣襟,露出雪玉般白的胸脯,又把她冰凉凉的手往他身上摸。
  “你……”冰冷的手触到他温暖柔软的身体,玉言打心底里颤出来。
  苏梅执着她的手,一路摸到自己胸膛正中的位置,然后正正按住。温度的刺激,让他体表的温度升了不少,有种火热的感觉,从那只冰冷的手底下,从那颗缓缓跳动的心脏深处,慢慢的溢出来。
  “就是这里……我的心在这里……您要拿蘸了您血的利器,从这里戳进去……我就……我就……”
  “你疯了啊!”玉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的将手一抽,脱出他的掌握。跌跌撞撞往后退,结果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苏梅的手还保持着那个按着的姿态,风把他鲜红的衣襟吹得不住翻飞,拍打在他赤裸的身子上面,他瞧着玉言,脸上漾漾的笑了,“您还是舍不得的……对吧?”
  玉言不知自己怎么了,来捉妖却让妖给抓了,除妖主力被困得死死,自己一点忙也帮不上,还让妖给调戏了。
  苏梅这时慢慢在她面前蹲下来,瞧了她一会儿,慢慢伸出手来,他的手,细细白白的,长长的指头有点抖。“记不起也没关系……只要您跟我一起……总会……”
  玉言见到他白惨惨的指头只在自己面前晃,神经绷到极处,不禁尖叫起来。
  忽然诛邪阵里的莫邪一声长啸,在诛邪阵外不得其门而入的飞剑改了方向,往苏梅直插过来。
  苏梅眼睛里闪过一丝诧色,“好小子,这时还能御剑!”他缩回手,跟那飞剑缠斗成一团。
  “玉……快走!”莫邪的声音艰涩,全没了平时的三分戏谑三分从容四分满不在乎。
  玉言辨不出别的,只知道他现在甚艰难,却还分神来救自己,想让自己脱身。
  虽然他教自己的那东西真的不管用,可是,可是人是要讲义气的!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来吼道:“你坚持一会儿,等我打倒妖怪再来救你!让我先逃就是看我不起,再说半句,我就彻底鄙视你!”
  苏梅在旁边轻笑,“呵,真讲义气。”他应付那无主飞剑倒是轻松自如,好像在逗着它玩,气得那飞剑不住哼鸣。
  玉言将剩下的符咒全摸出来打算作最后一博,忽然一道乌光闪过,往那诛邪阵直扑而去。玉言认出是小黑,还以为它去救人,不想连它也冲不破那道光憧,被直直弹开,掉在地上滚了两滚,站起来抖了抖乱毛,开始对着里面的莫邪呲牙咧嘴,呜呜恐吓。
  玉言大叫:“小黑你做什么,那是咱们的盟友!有什么问题私下再解决,你先过来帮我打妖怪!”
  小黑闻声,尖圆耳朵抖了两下,却不回望。
  玉言怒道:“你这东西竟敢忘恩负义!奶奶为了你还遭雷劈了,换来你今天这般对待,我还不如救块排骨还好拿来啃啃!”
  小黑被她骂得难以忍受地在原地打了两个转,果然掉头过来扑向苏梅。小黑身形快逾闪电,苏梅得同时应付它和飞剑,一时有点紧张起来。
  玉言暗道,内气不能用,我用武功行不行?好歹我练了十几年的玉女功,一块大石头也能让我击出掌印来,妖怪的身体不会比石头更硬吧。
  突然眼前一乱,苏梅挣脱飞剑和小黑的包围圈,飞身往困在诛邪阵的莫邪扑去。
  “不好!”玉言见他釜底抽薪,足尖一点,施展轻功追去。脸侧有东西呜呜飞过,她顺手一抓,觉得一痛,那东西要挣,她也不管了,紧紧握住便向苏梅后心刺去。
  她原本是追不上的,所以嘴里还恶狠狠的威胁:“你要敢伤他,我……”可苏梅闻声忽然就放慢了速度,回身笑道:“您会……”然后玉言眼睁睁就看见他的脸色惨变,自己手里的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我的心在这里……您要拿蘸了您血的利器,从这里戳进去……我就……我就……”
  苏梅美丽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绝美的脸上充满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死死盯着玉言,手紧紧捂住胸膛,直直的从空中摔落下来。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26

红梅郁雪艳,尘中悉无家3

  玉言眼睁睁看着那袭红衣好像被吹落枝头的花,在她面前翩然坠下。她的脑袋“嗡”的一声,等到自己意识过来,身体已经俯冲下去,想扯住他。结果听到“嘶”的一声,她把苏梅的衣摆撕破,他人还是重重的摔在地上。
  “这……”她落在地上,看着自己掌中那块红布呆了一下,瞧向仰躺在地上的苏梅。他双手紧紧挟着刺入他心脏的剑,美丽的脸疼得扭曲了起来,斜挑的眼睛濛濛的蒸上一层水雾。
  他的伤口没有流血,但他痛苦的样子却让玉言觉得他身上的衣服就像是被血染红的。她忽然觉得一阵心烦意乱,想问问他怎么样,但他到底是个妖精啊,话说出口就变成了:“你快把莫邪放了,不然,我,我……!”
  苏梅挣扎着坐起身来,他的动作好像一个随时会散架的偶人,僵硬,迟钝,还轻轻发着抖。玉言看得心里一阵阵发酸,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不去扶他,却见他慢慢坐下,稍抬起苍白的脸,对她微微一笑:“他还用得着我去放么?”
  玉言觉得他笑得让自己生寒,打个颤,回头一瞧,正看见把莫邪缠得死死的树根都消失了。莫邪一只手平举胸前,正在把那诛邪阵的白光一点点收入掌中。觉察到玉言的目光,他抬脚,慢慢从诛邪阵的范围迈了出来。
  莫邪走到苏梅面前,微微俯首看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苏梅仰头看着他,虽是如此狼狈,却一脸笑容,只是那笑容在看到玉言时,带着隐隐约约的伤心。
  “为什么要害人?”莫邪问,“你都已经有九百多年道行了,为何还要干活人血祭这种有违天和的事情?”
  “就是等了九百多年了,不想再等了。”苏梅轻笑,眼神渐渐凝上寒意:“况且那个道姑本就该死!”
  “她仗着自己有几分法力,说是斩妖除魔,其实是欺骗世人,她是害了无数无辜的精怪,将他们的修为据为己有。我等虽是妖,但自有操守,不过是贪恋这人世热闹,来此一游而已。她凭什么以除妖为名,非要对这些毫无害人之心的小妖赶尽杀绝呢!这世间既有妖,有人,有仙,三类并存,妖怪虽是低微,但也是老天爷允许存在的,她又怎能凭她一人定我们的去留生死,判定我们都不该存于世上呢!”
  苏梅说得一阵激奋,血气上涌,苍白的脸上突然发青,他挟着剑,不让它寸进,也紧紧捂住伤处,重重咳嗽起来。
  莫邪瞧着他,眼神有点深,等他咳得安顺了些,缓缓说道:“她无由伤妖,是她的错,但你挟怨报复,跟她一样,把得道之人的修为据为己有,我却要疑你本意了。”
  苏梅闻言,猛的抬头,凌厉的瞪着莫邪。莫邪毫不退缩的回望他,两人互瞪了一会儿,苏梅忽然轻轻一笑。
  “她除妖斩魔,将妖类的修为取了,那是为民除害,我把她的夺回来,就是其心叵测,你的意思可是如此?”
  莫邪道:“且莫论她,你若不是觊觎我的修为,今日里怎会将我困在此处呢?”
  “那是因为……”苏梅瞟了玉言一眼,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唇间隐隐有绿色的血线流下,他却倔强的侧头在衣领上擦了去。
  “好,我承认我确是对你起了觊觎之心。”他笑着说:“你若要取我性命,这便来吧。”
  莫邪盯着他,缓缓踏前一步。
  玉言这时插话道:“我有个意见,其实,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大错。人杀了无辜的妖,妖杀人报仇,这道理没有错啊。就算他想吃你,但现在没有吃成,他是不该死的。”
  苏梅闻言,抬眼来瞧她,眼神很深,半晌低眉笑道:“我就知道您舍不得我的……其实我要吃了这道士,也是为了您好……”
  莫邪打断道:“你这一身修为也是不易,若你能立誓往后不再伤人,我便放了你,如何?”
  苏梅微带惊讶的瞟了他一眼,呵呵低笑道:“你也有这般好心的时候,可惜……”他双目蓦地迸出精光,“……可惜我半点也不相信!”
  说这话时,他病恹恹的身体突然弹起,挟着剑的双手放开,十指间迸出密集如箭的绿光向莫邪射去。
  莫邪哼了一声,双手抱圆,四周水汽迅速集近,在他身前凝成一道冰墙,绿光射到冰墙之上,竟是凝滞不前。
  莫邪道:“心存恨意,难以回头,你转世重新修行去吧!”双手一分,冰墙迅速炸开,携带着那些绿光反袭苏梅。
  突然一个尖利的声音大叫:“不!”一道人影飞快的插了进来,张开双臂拦在苏梅面前。碎冰和绿光全打在他身上,好像利器刺破布帛,轻松穿透了他的身体。
  “是主管!”玉言失声惊呼。眼睁睁看着那天生媚骨的怜菊院主管身体变得透明,然后化作轻烟散去。
  那些碎冰绿光穿透了萧主管的身体,有不少打在苏梅身上,发出“蓬蓬”的声音,他的身上不见受伤,但脸色更惨然了,因为松开双手攻击的缘故,刺入他胸口的剑又深入了寸许,丝丝缕缕的绿血沾上他的红衣,黑色的花朵绽放得越来越大。
  “傻瓜!不是告诉过你不能开口说话,一说就会灰飞烟灭,再也记不住谁了么?”苏梅怔怔瞧着轻烟消失的地方,露出一个微笑。
  玉言觉得他笑得自己心都拧起来了,“你别这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主管他也是妖怪吗?”
  “呵,不,他不是妖,他只是一缕魂而已,不甘心的魂。”
  苏梅说:“一百年前我来到洛城,想跟人亲近些,沾点热闹。在城西向阴的地方选了个宅子,恰好那里也有株梅树,我就占了那梅树为化身,在那里落脚起来,就遇到了他。当年他跟着自己妻主一块赴京投靠亲戚,不想在这里染病,他妻主见他治不好了,就狠心把他丢下,自己走了。他一直不肯相信,天天在荒宅里等,等到自己都断气了,魂还是留在这里。我碰到他那时,他已经等了一百年了。他临死前爬到红梅树下,尸骸留在那里,魂也锁在树根了。我见他可怜,就替他聚了个人身,叮嘱他不可开口说话,不然泄了我渡给他的一点精气,他的魂儿立即就会散,想不到……”
  他低低一笑:“这般绝情负心的事情,人做得可比妖更绝呢。”
  玉言低声道:“你的心地不错,可怎么会缠上我了?你对个孤魂都这样好,可为什么想害我呢?”
  “缠上你?害你?”苏梅惊愕不已的抬起头来,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脸,气色败坏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讥讽而嘲弄的笑,“原来是这样……您不但把我忘了,还一点感觉都没有了,竟然以为我会……”
  他捂着胸口一阵剧烈的咳嗽,这次比任何一次都猛烈的咳嗽让他的脸泛上一层死色,咳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微阖着眼,浑身无力的瘫坐在地上,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玉言感觉到一阵不安,总觉得有些很重要的秘密就要被揭开了,她跟那秘密之间只隔了一层薄雾。她觉得驱散这层薄雾可能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但是,这秘密是跟她有关的,她是不是就这样把它挥开不看不听不管?
  如果事情的真相会伤害到你,你还会不会寻求真相?
  玉言会。
  她权衡了一会儿,瞧着苏梅那越渐灰败下去的脸色,小心的问道:“我看我是真的忘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那个……好久以前我跟你发生过什么事情?”
  苏梅微闭的眼睛蓦然睁开,失去生命光彩的漂亮眸子闪过一抹怪异的神色,忽然变得明亮起来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半晌,绽开一个苍白的,却依旧美得惊人的笑容。
  “我看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他眼眸深深,直直盯着她,视线却又穿透了她的身体,凝在好远的地方。
  “那天天气很好,白凤山顶上一点雾都没有,晴空万里,看不到一朵云。您从白凤山上过,看到我开了一树的红花,您就忽然下了地,摘了一朵,说了句:‘好美的红梅’……您还把头枕在我的横杈上睡了一觉……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才开始修行,到今日,已经九百九十九年了……说起来,要不是沾了您身上流泻的精气,我也不会……”
  “你说什么?我在天上飞,还会流泻精气?”玉言瞪大双眼,“难道一千年前我是个神仙么?”
  “神仙?”苏梅愣了楞,憔悴而又绝美的脸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慢慢垂下头去。
  玉言见到他红衣里面单薄的身体簌簌的发抖,胸前的血花又绽开了好多,然后在簌簌秋风中,她听到了苏梅嘲讽而又绝望的声音。
  “虽然您是最高最顶上的大神,但是……您……您跟我一样……都是妖啊!”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27

红梅郁雪艳,尘中悉无家4

  “我是妖怪?!”这句话一时间让玉言两眼发黑,双耳失聪,脑海里还不断炸开一个接一个的滚雷。
  如果是妖,那么想斩妖除魔的立场在哪里?
  如果是妖,一直笃信的仙骨仙缘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妖,从三岁起就想要成仙的愿望那是多么多么多么的可笑!
  她踉跄着退了一步又一步,好不容易站稳了,感受到莫名的愤怒袭来,她忍不住浑身发抖,吼道:“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是妖!”
  苏梅死灰般的脸上挂着冰冷而绝望的笑容,原本明媚的眼目此刻变得像一对浑浊的珠子,他难以置信的瞪着玉言,半晌,才呵呵的笑了起来,“原来……您不是忘了我……而是……连自己都忘了。您连自己……都忘了……”他笑得比哭更难听。
  “原来是这样……让我告诉您吧……”他的眼神冷得像冰,绝望得像灰烬,再也没有一丝的热度。他清清楚楚的说道,“就算您是与我判若云泥的两种存在,是我这种木妖根本不能比的,就算是这样,您也是妖,您摆脱不了这个身份。而这位口口声声公平对待妖和人的道士,就算他对您有多好,总有一天,他也会下手除了您的,因为他不会容忍您的存在。您终究还是会被他害了的,跟您上辈子一样。”
  “怎么会……”玉言正要反驳,却发现苏梅竟然在拔刺入他胸口的剑。即使他不是妖,这柄剑不是专门除妖的宝剑,玉言也知道,被刺重伤的人如果贸然拔出凶器是很有可能致命的。她变色道:“不要……”
  然而苏梅已经完全把剑拔了出来,绿色的血汹涌而出,把他的红衣染成另一种颜色。他想把剑扔在地上,但剑却挣脱了他的掌控,飞回莫邪头顶兴奋的低鸣。莫邪明澈的眼睛淡淡的注视着苏梅,伸手把剑抓住,把它塞进剑匣里。
  “你……”玉言回头求救般看着莫邪,却只见到他缓缓摇头。她犹豫了一刻,扑上前,试图点住苏梅的穴道止血。
  “我不是人。”苏梅轻易的制止了她的动作。
  他冷冷的笑,全没了平日的魅,满满的只是嘲讽,还有淡淡的释然。
  “从此后……我再也不会记得您了……”
  “你……你……”
  玉言试图堵住他流血的伤口,却发现大片大片的绿光从他胸膛的伤口迸射出来,这些绿光温柔而抗拒的推开了她的手,消散在空中。然后她看见山头瘦瘦的梅树含满了累累的苞,近处的、远处的、再远处的……好像被召唤一般,突然间就在这个秋天的晚上,短短不到半刻钟时间,完成了含苞盛放的过程。
  玉言呆呆的瞧着满山遍野的彤云,胸膛一瞬间胀满了难言的滋味。
  自己在一千年以前,曾经说过那么一句……
  “好美的红梅……”
  她忍不住喃喃说出口来,一回头,面前的苏梅已经消失了,他躺卧的地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苏梅……”她跳起来,大叫。
  就在这一刻,所有的红梅都像约定好了一般,如雨般往下落。她呆在漫天花雨之中。
  红花一瞬落尽,梅树们以惊人的速度枯萎着。掌管着它们灵脉的梅妖不在了,一直供养着它们的灵气在瞬间收尽,它们的生机也在瞬间被剥夺了。
  原来……这就是苏梅最后的告别了。
  如此的彻底,如此的决绝……
  玉言怔怔转过身来,看见莫邪惊讶而黯然的表情,若有所觉的抹了抹脸。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不记得他……我也没有难过……就是这里……空了一块……”
  手湿了,她随手一甩。
  莫邪脸色微变,想要阻止,却已迟了一步。
  晶莹的泪水洒在地上,慢慢沁入梅树的根部。在泪水渗落的地方,土壤被一个东西慢慢顶了起来。一株幼小的绿色嫩苗颠颤颤的挺立在她面前。
  玉言眼神一亮,蹲下去摸它的嫩茎,“苏梅,是你吗?”树苗好像听懂了一样,在她手底下微微颤抖。
  像是被唤醒一般,所有的梅树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枯萎。
  莫邪无言别转头。
  精怪的爱恨都比人要强烈得多,它们动辄活上几百几千年,无论思念或者仇恨都有了足够延续的时间。所以精怪如果爱上什么或者恨上什么,常常是长得忘记了去忘记,把它当成了一种习惯去延续。
  人的思念会随着死亡而终结,转世以后就会开展新的人生。精怪没有轮回转世之说,精魄消失了就代表它们在世上的痕迹湮灭了,包括所有的感情。但精怪的生命很长很长,它们的思念也会跟生命一样长久,想忘都忘不了。
  红梅树妖刚才把刺入胸膛的灵剑拔出,是自己弄碎了精魄,散走了精魂。是什么样的绝望让红梅树妖采取了这样激烈的法子去摆脱目前的状况,莫邪不清楚,但他知道,红梅树妖是决心要忘掉一切的纠缠,要亲手抹掉他在这世上存在的所有痕迹的。
  但是那小子却为他哭了,还让他沾到了他的泪水,把他四散的灵识又聚了回来。
  既然无心,却又何苦招他回来。这么一来,怕就又得纠缠好几千年了。
  他心中暗叹,师傅常说,有情皆孽,果真如此!
  “莫邪,莫邪!你看他是不是活回来了?他究竟听不听得到我跟他说话?”玉言嚷道。
  莫邪没好气的说:“要想他听见,你等个一百年吧。他现在还是棵什么都不是的梅树苗!”
  玉言默了一会儿,低声对那树苗道:“你别生气,如果我活得有那么久,一定会来看你……我下次一定会记得你了。”
  她还是不大能接受自己是妖的事实,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要知道身为妖,活上几千年不过是等闲事情,区区一百年根本就是弹指一挥间。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27

红梅郁雪艳,尘中悉无家5

  玉言瞧着树苗,半晌不愿站起来。苏梅离开带来的心痛虽然震撼,但毕竟还是观看别人的风景一般,感动归感动,究竟不会刻骨铭心,慢慢平静下去,便觉得惶然。
  自己要真是妖,那莫邪是不是真的会收了自己?她也不是害怕,只是一种道不清辨不明的情绪让她难以自已。苏梅还说自己上辈子是死在他手上,那么,那么她也不想讨回什么,反正她一点印象也不存了,而他好像也记不得了,是不是应该不计前嫌?这辈子可不可以……平和一些?就像来之前那样,一切都没发生之前那样,只是打打闹闹,在嘴里骂,在心里笑……只是那样,可不可以?
  现在回想起来,被他的雷劈到,被他的内气冻到,被他的冷嘲热讽气到,点点滴滴,都跟他暗藏心思的笑一样,让人止不住的怀念,止不住的微笑。但这一切,是不是都将因为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发生改变?
  莫邪瞧着她的背影,眼神闪烁,没有催她,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晕迷在诛邪阵里面的裴大小姐突然打破沉默,徐徐坐起。
  玉言被吓了一跳,打了个大大的冷战。
  裴芍注视她的目光却与平时粘嗒嗒的不同,此刻满是疑惑,“你是……?”
  玉言瞪着她,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裴芍的眼神闪了闪,忽然摇头:“不,你不是柳灵!你是?”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玉言有点呆滞的说:“我不是柳家小贱人,我是玉三。”
  裴芍瞧着她,眼神从迷惑渐渐变得清明,居然爬起身走过来对她行礼,“我记起来了,这几天来多有得罪,真是抱歉。”
  她似换了一个人,平日那种让人浑身冒鸡皮疙瘩的态度全都消失了,动作间颇见爽利。
  玉言觉得很奇怪,这人好像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便镇定的对她说:“没有什么,我从未放在心上。”
  裴芍闻言,泛起个感激的微笑来,清秀的脸变得相当的清雅动人。她转身慢慢离开,一点没有废话。
  玉言瞧着她背影远去,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认识她的人接而转身离去,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她都快要忘记了自己。
  风中传来异声,她耳朵动了动,对着声响发出的地方大声叫道:“出来,给我出来!”
  半人高的杂草丛哗哗的一阵响,钻出一个满脸精悍之色的妇人,她身上穿着夜行衣,垂下的手紧紧握住刀柄。
  “少主人。”她恭谨的行礼,声音却在微微颤抖。
  “李执事,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吗?”玉言猜到是让娘派出的人盯上了,却料不到是她,跟随娘亲近二十年,最是忠心耿耿的部下。
  “……”李执事却只是沉默,握住刀柄的手竟在微微发抖。
  玉言心思一转,“你来这里多久了?”
  “……”李执事垂下眼睛,不去看人。她背脊的衣衫留下吹干的汗迹,在这里已停留了不短时间,已经足够她看清楚很多事。
  玉言并不笨,看到她这副样子完全明白了。一股愤懑涌上心头,她冷笑道,“你是发现了我是妖怪,怕我回去会害人,现在又不想抓我回去了是吧?”
  原本只想讽刺她一下,不想李执事浑身一抖,望向她的目光满是惊恐,颤声道:“少主人,你……你都记起来了?”
  记起来?记起什么?难不成自己以前真的害过人?
  玉言脑壳里嗡嗡作响,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害怕,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发抖。
  她觉得事情的真相已经向她露出狰狞的头角,她怕得要死,但是逃避是比死更让她难以接受的事情。她也不觉得自己是多有勇气的人,但是没有答案混沌不明的状况比任何状况都更令她难以忍受。
  她对李执事说:“没错,我都记起来了……我记得你们是怎么对我的……”无论什么结果,都请你告诉我。
  “哐啷!”李执事手中的刀抽到一半,突然坠地。她跪倒地上,浑身哆嗦,颤声求道:“少主人,当年的主意是我出的,黑狗血也是我灌的,请你不要怪责盟主……她也是万分舍不得的……”
  “当年盟主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还不足半岁,却已经能够说话,还常常说些大家都听不懂的事情……也怪不得大家害怕,后来大家才知道你看到的那些东西都是属于你那个世界的,你不是属于这个世间的人……大家那时都想把你送走……盟主舍不得,几乎跟大家都翻脸了……是个游方的道士给出的主意,给你灌下一碗阳日阳时出生的黑狗喉血,以极阳之气封住你体内的阴祟之气……此事怪不得盟主,要是让旁人知道内情,不但留你不住,盟主也会招来横祸……换着是谁,也会这样做的。”
  灌了黑狗血?封住阴祟之气?
  为何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这些?难怪每次她说要去寻仙修道,娘脸上都会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难怪修道之风风行天下,得道之人众多,她却从来没有碰到一个半个……千头万绪,不是没有痕迹可循,只是她,从来不曾想过。
  一时间万念俱灰,玉言晃了一晃,咬牙道:“难道我就不是娘亲生的么?”
  “……”李执事咬紧嘴唇不吭声,表情分明就是在默认。
  无论盟主当年多么强调这是她的亲生孩子,但咱们敬爱有加的盟主怎么可能跟一只妖怪生下一只小妖怪,定然是她一时心软,不知从哪里抱回来的野种。
  最后一线希望也被轻易粉碎,玉言握紧拳头:“这样子的瞒骗玩得很开心么?就因为我不是人,就得受这样的玩弄?”
  “你不甘心么……”李执事忽然抬头,目中露出既是恐惧又是厌恶的表情,“那就吃了我吧,放过盟主……虽然你是只妖……但她毕竟算是你的母亲,是她把你一手养大的啊!”
  在这一瞬间,玉言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活活撕成了两半。她瞪着眼睛,难以置信的环视着周围,甚至抬起双手放在面前细瞧,却只看到一片血红。
  真讽刺啊,所谓身有仙骨一心寻求仙道之人,却连人也不是,而是一只从小就被灌了黑狗血,被亲人怕着防着的妖怪!
  风簌簌的吹来,她恍恍惚惚的看到三岁的自己坐在檐下,细雨毛毛的在她细柔的发上凝成一串串微小的透明珠子。她安静的坐着,定定瞧着娘亲几个得力手下的孩子在庭院里蹦蹦跳跳的追着玩,笑闹声又尖又亮,直飞到云里去。
  她只有羡慕的份儿,跟她们同龄的她,三岁还学不会说话,腿脚也不灵便,走着走着就会自己绊倒……她见过有一条母狗生出五只乳狗,其中一只就像她那般,腿软软的,脑袋往一边耷,好像喝醉了一样歪来倒去,怎么也站不直。
  “那狗脑子坏了,长不好的。”听过这话的第二天,那只小狗就永远消失了。那之后,她就固执的坐着不肯再动了。
  她以为是自己笨,脑子坏了,她怕自己长不好。更怕被别人发现这个秘密,然后她就会在世上消失掉。
  她是那样的沉默而恐惧着,对不可知的未来充满惧怕和卑怜。
  直到那个道姑来到她面前,她的笑意好像泡在水里的绿叶,舒展而温和。她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头顶:“小姐,跟我念一句诗?”
  年轻的道姑穿着杏黄的衫子,声音在清风里飞扬,“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她固执的紧紧闭着嘴。
  “跟着我念吧,一遍就好。”道姑好脾气的诱劝她,可她是娘亲的贵客,难道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哑巴么。
  道姑微笑着摸出一个琉璃珠子,莲子一般大小,里面的花纹鲜艳华美。“你跟我念一遍,我就把它送给你。”
  光滑冰凉的琉璃珠在她掌心慢慢滚动,在三岁孩童的眼里,比世上所有的事物都要美丽。她突然觉得嗓子有点按捺不住的想发出声音来,这是三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就试着模仿着道姑的声音开了口:“鸳鸯于飞……”
  清澈圆润,美玉流泉。
  她愣了一下,立即狂喊娘亲,因为娘在前院,她奔去找她的时候,竟然发现腿脚也变得灵便起来,她奔跑得又直又快。
  她跑到一半,站在庭院中央发呆。杏黄的衫子飘然来到她身侧,在她手腕上套上一根鲜红的绳子,“你是我见过最有慧根的孩子……只可惜……”
  到底可惜些什么,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忘记了是道姑没有说完,还是自己没有听到,又或许是忘记了。她只是很快乐的记得对方的赞赏,至于赞赏后面的遗憾,她忽略了。
  她听说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故事,她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过去的自卑和自怜到了都是一种铺垫,成为了彰显她与众不同的一种铺陈。
  未可知的未来忽然就变得踏实起来,在那一瞬间,她清晰的看到了铺在面前的道路。
  然而这一切都在今日里崩塌了,那条路她永远也不可能踏上去,更遑论走到尽头。   
  过去许多事情一件件想起来,有些细微得让她怀疑。那一步步的趔趄,一声声的暗哑,一瞥间的敌意,突然死寂的私语……原来都是因为她,因为她是个异类么?
  原本高广的天空忽然变得很近很近,锅盖一般向她压来,要在下一刻把她压扁,砸进泥里。
  她宁愿就此埋进土里,再也,永不,出现在这些虚伪的人前。
  一只温暖稳定的手忽然放在她肩头。她浑身一抖。这股温暖来自于她方才开始就一直不敢对视的人。
  他终于要……
  “你担心的事情绝不会发生的。”莫邪淡淡说道。他竟知道她担心什么?
  莫邪带来一种安定的力量,他微笑着对李执事说。
  “他会拜我为师,学习修炼之道。他资质非凡,心地仁厚,不定真的能修成仙身。只要常怀向上行善之心,是妖还是人,并无差别,世人时常拘泥于身份这等虚事,真是可笑。”
  玉言张大嘴,呆呆的瞧着微笑的莫邪,说不出一个字来。肩头传来他掌心的热度,竟让她渐渐止住那种致命的晕眩感。
  李执事怔怔的瞧了莫邪一阵,惊讶的表情渐渐换上了钦佩,“这样,就拜托真人了!”她向他行大礼。
  玉言觉得讽刺,但同时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磅礴的,汹涌的,充满了她的胸臆。
  就像是一脚落空,发现下面是万丈悬崖,即将粉身碎骨,然而却在下坠的半途被树杈挂住了。然后忽然发现树叶上露珠晶莹密布,伸出舌头一舔,竟是清甜如蜜。
  莫邪就是那棵树,在最想不到的时机,向她伸出了手。
  李执事表达完感激之情,竟不向她道别,转身离去。
  玉言想起,自己以前曾经无数次见到这样匆匆离去的背影。过去她一直以为是这位执事不苟言笑,感情收敛,现在才知道,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厌恶。
  她开口喝道:“站住!”随着这一声喝出,她发现自己又变回自己来了。
  是妖又如何,是人又怎样!是人不一定能寻得好归属,是妖也自有真人收我归正路。我就是我自己,不是旁人,妖也有妖存于世上的位置,活得理直,活得气壮,撇开伤情伤命,坚韧地做自己想做的那些事。
  她忽然就微笑起来。
  李执事站定,声音微抖:“少主人还有何吩咐?”
  她还称她少主人,虽然并不甘愿。
  玉言笑了笑:“有件事情请你转告我娘。”
  李执事回身,“少主人请说。”惊见玉言拜伏在地,“你这是……”
  “请你转告我娘,十七年养育之恩,不敢稍忘。今日玉言有不得已的缘由,离她而去,待来日允许,当报亲恩!”她清清楚楚说罢,磕下头去,一连三个。
  李执事有点想避,又不敢擅动,慌了手脚,只道:“好罢,我会转告,但这恩……也就不必……”她还是怕这妖怪会吃人。
  “多谢应承。你答应了可要如实转告,这三个磕头也务必带到。”玉言爬起,凑近一笑:“要是忘了……我就吃了你!”
  李执事像被烫到的虾子,猛的蹦开,脸都绿了,连连道:“当然,当然!”飞快跑掉,下山路太急,几乎跌个狗啃屎。
  玉言瞧着她远去,眼睛里的笑意慢慢消失,她回头问莫邪:“为什么收我当徒弟?我可是个妖怪!”
  “作恶的人是坏人,没有作恶的妖是好妖。”莫邪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忽然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那红梅树妖说我容不得你,我只是想证明给他看看罢了。”
  玉言瞧着他,觉得他笑得是那么光芒四射,一种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热流在心里缓缓流动,她有点目眩头晕,不禁结巴起来。
  “那个……妖怪真的可以修炼成仙吗?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妖……”
  “怎么可能!妖有妖道,仙有仙道。”莫邪笑得无辜:“我只是骗骗刚才那个人,谁叫她那么看不起你。我只是替我的徒儿出口气!”
  “你……”
  “好了,别想那么多。等得了道,你有了法力,能普济世人,那时是妖是仙有什么分别!等你我忙罢此间事宜,我就领你上玉琼山拜见师祖,这还是我头一回收徒弟呢。要是知道我竟收了只妖怪,怕要把所有人都吓一跳呢!”
  “走吧!”莫邪说道,跟着就领头下山。
  “果然是玉琼山!那个只收男修道人,也出了几个男仙的所在。”
  玉言心里暗暗不安,自己可是个女的。但当她瞧着莫邪那笑得眉眼飞扬的侧脸,却又无论如何不愿意开口说出真相了。
  他连我是妖怪都不介意,当然不会介意我是女的了。
  自我催眠完毕,她答应了一声,追着他的背影而去。
  自这日起,洛城里的梅花,一夕之间,尽成半枯,枝干瘦黑,叶子枯疏,其形甚丑。但至冬日,全城皆绽红花,朵朵鸽蛋般大小,重瓣血红,光艳照人,香飘十里,遂成天下一绝,人称枯骨梅。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28

红梅郁雪艳,尘中悉无家6

  下得山来,回到城里,却见怜菊院众人没在睡觉,全都呆在外面,围着院子,个个一脸惶然。
  两人分开众人,挤入一看,只见原本颇有风味的一座院子竟处处破落,日间的朱栏画栋斑驳倾颓,灰网处处,成了一座荒宅。
  小倌杂役们见到两人,争着说今天到了半夜房子突然剧烈震动,连床都塌了,灯火全灭,客人都摸黑跑了,连钱都没付,大家以为房子要倒了,急忙跑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抢救财物,好端端的院子就变成了这样。
  两人对看一眼,绕到后院一看,那株巨大的梅树枯了一半,缩小了一半,跟原本的那棵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这院子一直都是依靠苏梅的法力支撑,现在苏梅走了,这院子说塌就塌了。两人一时之间相对无语。只听前头闹闹嚷嚷的,却是老板裴大娘和裴芍来了。
  裴大娘一到便喊:“萧主管,萧主管!”自然是没有人应声。她自语道:“这人原本白天就找不到了,现在连晚上也不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来帮忙。”
  玉言有点黯然,心道,他要是真的能应你,那才越帮越忙呢。
  裴大娘便说:“现在房子变成这个样子也没有办法,大家先到我家住下,明天一早再商量对策。大伙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今天房子出了问题,我这房东总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说着,领着浩浩荡荡一串人回家去了。
  裴芍走过来对两人道:“两位也请到我家暂歇一宿,工钱的事情明早再议吧。”
  莫邪说:“裴小姐可先行一步,我们随后就来。”
  等众人散尽,莫邪摸出几张空白符纸,咬破手指,拿血写了几个符咒,在荒宅几个角落分别烧了。
  “此宅处于极阴之地,易于招惹不洁之物,现在成了无主之地,还是把它封了,免得再招惹了什么东西。”
  玉言站在一旁看着莫邪奔忙,心里却觉得这房子荒着也是荒着,想当初苏梅在的时候,把它养得多漂亮,还养活了一堆人,其实妖精又有什么,一样是可以和人一起好好生存的。
  突然角落里一声轻响,刘小厮从角落的瓦砾里爬了出来,他目光炯炯,瞪着玉言的眼神有点愤恨。
  “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老板家里过夜?”玉言问他。
  “不去了!”刘小厮愤愤的说:“我只喜欢这里。”
  “可这里荒废成这样,不能住人了呀!”
  “苏公子不在了,我到哪里都是一样。”刘小厮的眼圈红了,愤愤的瞪着她:“你一来我就知道,你会带来不好的事情,可恨苏公子还是对你那么好……”
  “你这耗子精在说什么呢?”莫邪走了出来:“要不是见你没有助纣为虐,我绝不会容你在这里窜来窜去。”
  刘小厮见到莫邪,眼神很是畏惧,瑟缩了一下,突然开口求道:“莫公子,莫真人,我不想离开这里,你让我在这里住吧。我在这里住了有两百年了,习惯了这里的每一分每一寸,后来萧主管来了,我看着他从人变魂,陪了他一百年,后来苏红梅来了,他又陪了我们一百年……这宅子从荒到兴,要不是有他两人在,我还真是不习惯,现在变回老样儿了……唉,他两个却不在了,我还是不习惯……但要是离了这里,我都不知要到哪里去了。”
  他语气凄伤,玉言难得见到他这副模样,想起苏梅,顿时难过起来,连忙跟莫邪求情。
  莫邪沉吟道:“也罢,我已把院子三角都封了,单只留下这西北角一处,就留给你出入吧。你就好好在此安身,那红梅妖的原身在山上留了个化身,你有空就去瞧瞧他吧。”
  刘小厮感激得连忙跪地磕头。
  莫邪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玉言见他走远了,偷偷问刘小厮道:“刘小厮,你可知道我原本是什么妖怪?”
  刘小厮还是没有好脸色给她,说道:“我怎么知道。不过苏红梅一直念叨着你,说他等你一千年了,你是只比他老得多的老妖怪!”
  玉言无语,半晌道:“我真的是忘了啊,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还是不知道的。那……苏梅以后回来的时候会怪你的。”
  刘小厮才稍微被打动了,说道:“妖也分好几等,苏红梅是草木精怪,我是只耗子精,我跟他都是等级极低的妖,要靠辛辛苦苦的修炼才能修得法力,能变化成人身已经是很有天分的了。萧主管那种根本连妖都不算,他只是一缕魂,要不是苏红梅,他就是永生不能轮回的一只孤魂野鬼。跟我们这种天不管地不收的低等精怪相比,有些妖生出来就是很厉害的,他们不用修炼,也不会消失,不受地府管辖,转世轮回,世世为妖。”
  “天上天庭是神仙在管,最大的是天帝,地上人类是皇帝在管,我们妖怪就是这些妖神在管,他们统管着这世间的妖族……不过妖神也分好多种,分别管辖着不同的妖族,妖族分鳞族、羽族、兽族,我就是兽妖,苏红梅是三不属的草木精……我想以苏红梅对你的敬畏倾慕程度来看,你多半就是个妖神的转世,可你原身是个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玉言听得一阵糊涂,正想细问,远处传来莫邪不耐烦的声音:“还不走?唠叨些什么!”
  玉言连忙道:“来了,来了!”匆匆对刘小厮道:“帮忙照顾好苏梅,我有空来看你们。”
  刘小厮惊奇的说:“你真要跟着莫道士?”
  玉言没觉出他语气的惊诧,心里只将他的称呼从“莫公子”到“莫真人”再到“莫道士”过了一下,问道:“那又怎么啦,他收我为徒了。”
  刘小厮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人家常说人妖殊途,何况他还是修道之人,你就不怕……”
  “他不会的。”玉言肯定的说,打断了他的话,又笑了笑,“何况我真要是你讲的那么厉害,也是他怕我,不是我怕他啊。”
  别了刘小厮,追着莫邪去了。
  次日裴大婶清点了不少钱财,分给众人。玉言发现裴大婶还真是个不错的人,虽然有点狡狯,但对这些可怜人还是很关照的。打工的一一付清工钱,那些小倌原本还真的只是作为租住房客留在怜菊院的,裴大婶不但把他们今年的房租退了,还赔给他们一些钱,好让他们另寻出路。这么一来,裴家的家财就不足了,裴大婶决定把住着的这座院子卖了,另置一间小点儿的房子,依靠祖上留下的几十亩田收租过活。
  裴家要卖,玉言裴芍两人自是也不能住了。裴大婶和裴芍自己住到亲戚家里去,便邀两人一起去。玉言原本想住到客栈去,莫邪却主张跟她们一起走。
  到得那亲戚家里,见是极雅静的一处院子。家主带着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公子出来接,玉言见那公子极是面熟。那公子说两句话便咳两声,裴芍便说:“表哥,你这嗓子总也不见好,我这有些枇杷蜜,你拿去冲水喝润润喉咙,看可会舒服些?”
  玉言暗地“啊”了一声,听得这“枇杷”两字,便记起这公子便是那谢家布庄的大公子。只见那谢公子接过那装蜜的小坛子,脸红了一下,低声道:“谢谢裴小姐。”
  入夜,玉言去找莫邪,“你要是没有银子,我身上还有些。住到老板的亲戚家,好像不大方便。”
  莫邪说:“我不是白住的。这院子里有妖怪的气息。”
  玉言吓了一跳。跟着莫邪走出院子,却见莫邪站在院子一角,垂头看着地上一处不大平整的泥土。
  “这里有残余的草木精气,但已教有法力之人除去了。”
  玉言想了起来:“这里原本有棵枇杷树,谢公子那时每天晚上在这里等情人,后来树被一个道姑劈来烧了,谢公子就得了失心疯。”
  莫邪微微一笑,摸出一张符,在那树坑上烧了,将灰拌进土里。“明日谢公子就没事了。”
  “怎会这样?他是被妖怪缠住了吗?”
  “那枇杷树妖原本与他交好,却被高人强收了去,她心念不息,留下些精气在此,谢公子感应到了,是以心魂不属。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她虽然不甘,但何苦流连苦痛,倒不如彻底放手,于人于己都是一种解脱。”
  莫邪话声刚落,黑夜中腾腾起了一股白雾,那白雾隐隐幻成人身,依稀是个妙龄女子。白雾中那女子叹息道:“聆君一席话,解我三年忧。但我若是能走,也不会在此徘徊多时了。只恨那道姑毁我原身,夺我修为,把我精魄打散,却还将我锁在此处,不能擅离。要不是苏红梅答应替我雪恨,我在这恨意煎熬之下,恐怕早就害了谢公子性命。”
  玉言道:“苏梅他已经替你报仇了,一口吞了那道姑!”
  女子幽幽道:“那我唯一的心愿已了,于这世间也再无爱恨留恋了。这位真人,谢谢你作法点化,小妖去了。”
  莫邪微一点头。
  那白雾便袅袅的消散了。
  莫邪道:“此间事已了,明日我们便离开吧。”
  “上玉琼山?”
  “不,先上青云山。”莫邪道:“我还需到那处解决一事。”
  玉言忽然犹豫道:“那个,我有个弟弟需得安置,要不明天先等我去……”
  “你弟弟?”莫邪笑了笑,忽然道:“给我出来吧!”
  “嗯?”玉言警惕的环顾四周,不见丝毫异样。
  “出来吧,不要逼我动手。”莫邪语气危险。
  黑暗处缓缓走出一个人,皱巴巴的青色衣服,苍白的脸,脚边跟着一只黑猫,正是莲官。
  “你怎么会在这里?”玉言瞧瞧那高高的院墙,难以想象他能爬进来。还有,他什么时候跟小黑处得这么好了?
  “……”莲官一贯的沉默,眼神有点黯。脚边的小黑开始对着莫邪呲牙,喉咙里呜呜咆哮。
  “从昨晚开始你就一直跟着了,那诛邪阵想来也是你发动的吧。”莫邪冷冷道:“后来却又躲起来了,半途而废却是为何?”
  “……”
  玉言吃惊的说:“你,你跟莫邪有仇?你,你难道也是妖怪?”
  “……”莲官沉默了半晌,忽然抬起手,手指往玉言点了点。
  “你要找的人是他吧。”莫邪瞧了瞧玉言道:“这人傻得厉害,你跟在他旁边,下手的机会多得是,不知你以前是怎么打算的,一直没能得手。不过以后你怕是更没有机会了。”
  “有。”莲官漆黑的眼眸中爆出一点火星,语气坚定的回应。
  “呵,你认为你在我眼皮底下能得手吗?”莫邪不屑轻笑。
  “青云山。”莲官回以三个字。
  “你倒知道青云山的事情,不过就算跟着我们到了那里,你认为你有机会下手吗?”
  “有!”莲官黑漆漆的眼睛直视着他,毫不躲避,“……你怕?”
  “我怕?”莫邪冷哼,“你这种小妖怪,我一年不知道要收多少只。你要跟就跟吧,我就不信你有机会得手。还有,管好那只魇兽,不要以为昨晚帮了忙我就就会感激,要是再对我呲牙我就收了它!”
  说罢一串话,莫邪甩袖,回房。
  玉言站在原地,瞧瞧莲官,又瞧瞧小黑。
  “你们……难道想吃了我?可,可我跟你们一样,都是妖怪啊!”
  “……”
  “……”
  莲官一脸无情,小黑一脸无辜。
  玉言直愣愣瞪了他俩一会儿,转头飞快冲进屋里,嘴里叫道:“莫邪,师傅!妖怪来吃我我就马上喊救命,你一定要来救我啊!”
  静了一下,隔壁传来莫邪冷冷的声音:“你再扰人清梦,我就先收了你!”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28

折翼白鸟子,八层莲花殿1

  次日两人向裴大婶辞行。裴大婶说:“请你们来帮忙是诚心实意的,只是这院子塌得太快,大家相聚的日子太短,幸好现在芍儿的病也好了……现咱家也没落了,没有什么可表谢意,就请到我亲家的布庄选几身衣服吧。”
  亲家?裴大小姐和谢少爷?
  裴大婶笑着说:“芍儿和她表哥原本就订了娃娃亲的,只是后来芍儿被那小贱人勾引了去,她表哥又患了病,这婚事就不好提了。现在我家境况不好了,幸亏亲家没嫌弃,又见她两个都好起来了,也还谈得来,便让我家芍儿当个倒插门的妻子,往后芍儿便帮亲家打理布庄了。虽然赚钱不多,但总比经营柳坊要声名好听些。”
  玉言忙道:“那是那是,她两人往后定能妻唱夫随,白头偕老。”
  这时莫邪已换上他一身紫锦道袍,玉冠束发,还他一身道士装扮,正是目如朗星水凝神,衣不沾尘玉为骨。玉言瞧得目不转睛,暗道自己也得挑一身好看衣服,不然站他身后很容易被当作是跟班。
  到得谢家布庄,便挑了一身藕荷色的轻罗袍子,换上出来,也博得几声喝彩。那布庄伙计认得她,又挑了好几套剪裁新颖颜色鲜艳的出来,说是谢她。
  玉言觉得奇怪,那伙计便说,她当日到这里买了衣服,说她家少爷能得良缘,现在她家少爷果然得托良人,病也好了,都是托她的福。又说裴家的怜菊院早前闹鬼,生意一直不好,裴大娘怕众人生活没着落才一直撑着不解散,后来莫真人说帮她捉鬼,现在虽然院子损了,但鬼都捉走了,连裴大小姐的古怪性子都治好了,两家还做了亲家,那是因祸得福。玉言能拜莫真人这样的高人为师,也是造化。
  玉言才知道这莫邪为何事事占她一头,原来他到院里做小厮也是另抱主意,得到裴大婶首肯的。这么前因后果一对上,便知道原是自己占了巧宗,若不是碰巧长得跟那杨家小贱人有点像,让卷了进来,这些事情原本是跟自己无关的,自己其实是沾了莫邪的光。但也幸亏她不屈不挠一番争取,才算让捞到一个真人师傅,这就是运气!
  当下也不客气,将那堆轻罗软锦一并接了,跑出店便喊:“莲官,莲官!”
  莲官从墙根下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把身上的衣服换了,试试看这些合适不合适。”
  “……”莲官瞧着柜台上那堆花花绿绿,眼神闪了闪,却没动。
  “你要跟着我就不许弄得这么脏兮兮的,不然人家以为我刻薄了你。”玉言拿起一件翠翡色的往他怀里一塞,推他去静室那边。
  虽说知道莲官和小黑都是妖怪,都打着她的主意,但玉言想起自己的捆仙绳曾制服过他俩,现在又有莫邪撑腰,便对他们少了惧怕。这短短几日相处下来,也有了几分感情,与其丢下他们在暗处作怪,倒不如大大方方把他们当伙伴,说不定让她喂饱穿暖之后有可能化敌为友呢。于是,在玉言胜人一筹的自我催眠法实施之后,这个怪异的队伍竟然也就以一种表面平静的方式存在下来。
  玉言这时回头对伙计笑说:“他是我弟弟,人傻傻的,不爱说话,长得也欠奉……”
  伙计满脸堆笑,原想安慰两句,忽然笑容凝结,瞪着她身后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眨眼功夫,莲官已换上新衣,走了出来。这布庄铺面很是亮堂,方便顾客挑选布色,莲官站在静室外面巨大的铜镜前面,铜镜反光,都打在他身上,翠翡色的衣裳亮得扎眼,衬着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精致的五官,正正像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一般。
  玉言还是头一次在阳光下见到莲官,不想竟跟静夜黑暗中的大不相同,这么一瞧,觉得他细致得像用绢扎出来的一个人儿,想起当初在破庙里跟他相拥而眠的日子,脸不禁烘烘的热了。
  伙计隔了半晌回过神来,脸红得煮熟了一般,呐呐道:“玉公子的弟弟,长得真是……真是水葱儿一般,将来要谁得了去,可真是福气。”一面说一面红着脸将柜台上的衣服都包起来,还格外多塞了两件鹅黄的轻绸。
  玉言转头又喊:“小黑,小黑!”
  喊了好几声,才见它不情不愿的从窗户跳进来。
  “你会变人不会?要不要挑件衣服?”
  这么一问,小黑一对碧眼瞪得溜圆,对她直呲牙。莲官冰玉一般的脸上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慢慢走了过来,小黑便扯住他袍子往上一窜,不想爪子被织锦花纹挂住,吊在侧腰处晃了晃,“咝……”。
  唉,惨不忍睹!
  “不要变人是吧。”玉言转身出店,回来手里拿着个鱼篓子,“钻进去!”
  小黑竖起尾巴,喉咙呜呜作响,碧色眼珠射出恼怒的寒光。
  莫邪在一旁冷哼:“还走不走?”
  小黑抖了抖,玉言趁它一恍神,一把抓住它后颈皮毛揪了起来,扔进鱼篓子里,盖子合上,推给莲官,“你背!”
  莲官这时已换上一件鹅黄的衣服,手伸出来,皮子底下连几根细细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玉言瞧着他沉默的把那两指粗麻绳扭的鱼篓耳挂到肩上,瞧着刚上身的一件新鲜得柳叶子一般的衣服眨眼就皱巴了去,突然就想起他那一身揉揉就会乌青的豆腐皮肤。
  叹了口气把鱼篓又拿了回来,“算了,我来背。你拿包袱。”
  三人一猫,实际上是三妖一人,往青云山进发。
  出了洛城,走上官道。大道从山壁间穿过,两侧都是高高的石头山,没有人家田地,连树木也是细细瘦瘦的,难以遮阴。加上是秋燥时节,路上尘土极多,玉言走了一阵便觉灰头土脸,凑近莫邪问道:“师傅,我什么时候可以学御剑?”
  莫邪道:“嫌累?”
  “只是觉得走路忒花时间,如果能够御剑飞行,最少可省一半日程。”
  “不是凡事均可舍繁就简,青云山一事不急,在下月二十之前赶到即可,这沿路而行,或可遇到别的机缘。”
  玉言讪讪缩了回来,心道人家云游四方的那叫行脚僧,咱们是潇洒倜傥的道人,怎地也要靠两条腿去苦行了。
  回头问莲官:“你累不累?”
  不看他还好,一看顿时觉得不得了。他跟自己一样沾灰带土不算,衣服皱巴巴的,连带那脸也干巴巴的,整个人从水葱变成了旱葱,蔫了一半。
  “……”
  莲官自是不会答话,玉言见到他那样子却一下子觉得又干又渴又累,再也走不动了,便嚷嚷说要休息。
  众人便在路旁寻了棵大树就地歇息。
  坐了会儿,吹来阵凉风,风中送来阵悦耳的琴声,隐隐约约,飘飘渺渺,听上去很是悠扬婉转。
  玉言眼神一亮:“这附近有人家,我们去讨碗水喝吧。”
  见莫邪点了头,便把小黑交给莲官看着,自己抬步寻琴声而去。只听那琴声忽隐忽现,指引着她的脚步到了一处枫树林。正逢秋气,那枫树叶子红得火一般,很是绚烂。
  玉言站在林子边上,稍微犹豫。
  过去她是天不怕地不怕,以为自己功夫了得足以行走天下,但经过这几天来跟几只妖怪打过交道,她知晓自己那些武功在真正的妖怪面前丁点儿用没有,便是手腕上的捆仙绳,也时不时会罢工。刘小厮虽说自己可能是妖神,但她可压根没觉得自己妖力惊人,莲官和小黑不就是跟着她想占便宜,半点没怕她。所以说,她现在很有自觉,知道自己再遇上什么妖怪,恐怕也就是任人宰割的份儿,不由在树林前边踌躇不前。
  只听那琴声又在树林里幽幽的响了起来,这一曲高处飞扬清越,低处轻柔低回,好像一个朋友在殷勤邀请。
  玉言听得对方明白相邀,更觉疑心,双脚钉在地上,半步不肯移动。
  一曲奏罢,枫林内风声低回,只听一个轻柔的声音低叹道:“贵客既来,何以不近呢?”
  玉言直言:“我怕你对我不利。”
  那声音幽幽叹了口气,像是微风吹过草地,让人心尖儿都痒了起来。
  “我不会。”那声音道。
  “你先告诉我你是人不是?”
  那声音静了静,有些好笑的说:“你原本也不是人,为何却要计较于我?”
  “你……”玉言暗道你果然是妖怪,是冲着我来的,正准备数落两句,借机开溜。
  身后有人道:“玉三,怎地这么没出息。人家诚意邀请,你却在这里疑神疑鬼,讨价还价!”却是莫邪和莲官都来了。
  莫邪道:“他让你进去你便进去罢,有我在,你还怕他不成?”
  玉言得他壮胆,立即挺起胸膛道:“让我来见你,行啊!我口渴得很,你有准备茶水没有?”
  那声音轻轻一笑,“凛山出的寒枫露,可还称你的意么?”
  那可是极品好茶,玉言眼神一亮,笑道:“行,我这就进来了。”抬步走进枫林。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29

折翼白鸟子,八层莲花殿2

  叶红如血的枫树下,铺着一张席子,席子上面有一架琴,一只红泥小火炉,火炉上面架着的茶壶正发出噗噗的微响。
  一个穿着白衣的年青男子坐在琴后面,微笑着看着她进来。他的年纪不大,只在二十岁上下,人长得很秀气,只是笑容里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悲伤之色。玉言走近了才看清楚,他一双大眼睛灰蒙蒙的,原来是个瞎子。
  玉言想不到这只妖怪是个斯文荏弱的角色,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请坐。”白衣人说。
  玉言乖乖坐在席子上面,看见他的衣服洗得有点旧,完全没有了白色缎子亮亮的那种光泽,像是初三四时的月亮,带点黯黄。
  白衣男子取出个竹子雕成的茶杯,摆在她面前,将茶壶提起来替她斟了一杯茶。这些动作他做起来很是流畅,跟眼神好的平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玉言捧着那杯茶,不知该不该喝。白衣男子却对着她身后说:“两位请坐。”莫邪和莲官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白衣男子替他们一人斟了一杯。
  她见到莫邪淡定举杯,便也跟着呡了一口,芳香甘冽沿着舌尖一路滑下,真是好茶。
  白衣男子也不说话,在他们喝茶的当儿,轻轻拂弦,又弹了一曲。
  这一曲吸引了所有的人。那琴音,像是从天外传来,又似从水面飘来,一阵阵在枫林里回荡,单单不像是从身边这具琴发出来的。随着琴声,众人眼前似看到蒹葭苍苍,白鹭飞翔,缁衣随风,月影满身。再是月亮西斜,苇花落尽,白鹭飞去,人影杳然……琴音收成细细一缕,渐渐不闻,三人还是如在梦中。
  按弦的指已歇,琴声却似在躲藏在某个角落,仿佛随时会再次出现,枫林里更觉安静,干燥的空气中,充满了幽幽茶香。
  隔了半晌,玉言才低声道:“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听起来你有很多伤心事啊。”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只拿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拨着琴弦,发出“仙翁仙翁”的声音,似是应答。树阴之中,他的笑容是如此寂寞。
  玉言又道:“你请我来喝茶听曲子,是不是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白衣男子停了拨弦的手,静了一刻,低声问:“可以么?”
  “你说出来,我能帮就帮。”
  “想请您带我进莲花寺,我想去看一个人。”
  “就是这么简单?”
  莫邪这时开口道:“上次玉三肩头上的东西是你留下的?”
  白衣男子灰蒙蒙的眸子转向他,“瞧”了他一会儿,轻轻点了下头。“原本是想借他之力,带我进去,结果却让识穿了。”
  玉言才想起来当日在莲花寺外被指为不洁之人,就是因为肩头的一点鸟粪,不想却是面前这个俊秀男子留下的,不禁瞪大眼睛打量他。
  白衣男子眼睛虽然看不见东西,感觉却很敏锐,察觉玉言在看他,转向她微微一笑:“我叫白秋,原身是一只鹭鸟,那日您肩头上的秽物是我留下的,弄脏了您的衣服,很是抱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想要进佛寺呢?”
  “这事要从五年前说起……”白秋仰起脸来,灰蒙蒙的眼眸凝视着远方,眼中是一片虚无。
  “五年前……我在白萍洲居住,那里的蒹葭长得很是茂密,人站在里头,短短相距数尺也是照不上面的。我最喜欢在月光如水的夜晚,静静在苇间憩息。那时觉得岁月静好,波澜不惊,一生便是如此了,不料却遇见了她。”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那晚月色格外的好,他化成人形在月下徘徊,转动身姿,瞧着自己的影子幻变成各种姿态,流年如此,依稀便是淡淡的喜悦。
  不意远处传来的人声,打破了一片静寂。他循声去瞧,几个小妖正围着她且战且退。那几只妖都是苇荡里住着的,小鱼小虾几只,他一向不屑与之打交道,此刻虽见她们狼狈,也不想援手。正想离开,被围在中央那素衣女子的眼神就在他一转头间撞进眼帘,清冽有如秋水的双瞳,让他想起苇花尽是白头的深秋,那一池空静。
  他恍惚了一下,跟着发现那些小妖把她往苇荡沼泽处引,明显是在沼泽布下了陷阱。
  “小心些!”他忍不住出言提醒。
  她堪堪止步在沼泽边缘,回眸瞧他一眼,那么干净澄澈的眼神,竟只凭一眼就让他有了强烈的心悸。
  小妖见他喊破好事,怨愤的瞪了他几眼,四散逃跑。
  “把东西还我!”她连忙追赶,只恨不能分身。
  他像被鬼迷了心窍,替她追向不同方向。那条三百年的鲤鱼精被他逼到绝处,显出原身哭泣求饶,把宝物吐出。一颗莲子大小的舍利子,泛着七彩光泽。说这是佛门至宝,若能奉给水族大王,大王便可允它三百年法力,助它一跃龙门。
  他不由不怦然心动。水族大王是一条龙,不时会来白萍洲巡视一遭,她法力高深无比,跟自己这等自己修行的小妖不可同日而语,她不但掌管水族各妖,居住的宫殿内也有异宝无数,不想她竟看中了这颗舍利子。
  他略一深思,把舍利子一口吞了。
  不但为了贪图龙君法力异宝,更为了,留下她。
  她法力虽高,对人却是毫无戒备。她告诉他,她来自莲花寺,是莲花寺带发修行的弟子,此次出来,就是为了追回镇寺之宝舍利子。他听得心中暗喜,要是追不到,那就是不必回去了罢。
  他后来果真把舍利子给了那龙君,换了一块隐灵玉,有了这件法宝,他不怕再被人识穿是妖。
  然后便是与她一番纠缠,数百年的修炼,他从没感觉如此寂寞,寂寞到饥渴的境地,非饮她不能解。
  他于月下弹琴,邀她入梦;他于风中起舞,羽衣轻飏;他为她洗手作羹汤,如水青莲子,温玉樱桃羹。
  他差一点便令她破了色戒。那晚他佯装遭劫,在房中惊呼,她撞门而入,却见他裸身如玉,黑瀑般秀发散在池中,如一朵沉睡千年的莲,黑与白交织成最诱惑的景象。他对她颤颤伸出手来,羞涩令他无法更进一步,要不然,一头栽进她怀里,紧紧抱着她,把她拉入池中便好了。她恍恍惚惚的往前走了一步,差一点就要够到他的手,却觉得脚底温热,水打湿了她的鞋子,也唤醒了她心中的清明。她双颊火烧,急急缩手,转身逃跑。
  他倚在池边,浑身红透,心中却是甜蜜。她对他并非无意,他与她,还有很长的日子……他不急。
  却不料,她竟会落荒而逃。他追上她时,却发现她执着滴血的刃,立在一地死尸之间,脸色惨白如纸。
  “白秋,原来你没有……”见到他时,那静谧的秋水双瞳竟然亮起了火,那么亮,只一瞬,便要烧尽他的灵魂。
  “我以为……”火焰骤熄,她垂首,血刃锵然坠地。
  她以为这伙人伤害了他。她看见有人把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沉了湖,那个纤细的背影,很像他。
  真相仅仅只是那少年的妻主死去,少年不愿守寡,要以身殉,村民便以当地风俗将他沉湖。她误伤无辜,半个时辰之内接连破了杀戒、嗔戒。
  他从未见到她那清明如水的双眸也会沾染上血色尘土,从未见到她脸上会出现这般无助的神色,他死死抱着她说,不要内疚,修为不要就算了,罪孽让他跟她一起背。
  她的身体僵硬得像石柱一般,他抱了好久也暖不回来,但她后来终于还是回抱了他,说:“傻瓜!”
  只这一句,他哭了起来。七百年都没有流过的泪,他不曾想竟会在这一刻流了出来。
  你见过一只鸟会流泪没有?他想,他从此就是人了,为了她,做人。他会把她暖回来的。
  然而醒来时,怀抱已空,她终究舍了他,独自回了莲花寺。
  他知道她是回去领罪去了,佛家戒律森严,绝不会饶她的。他五脏俱焚,恨不得闯进寺里救人,但他只是一只小妖,根本连寺门都进不了。无可奈何之下,他去求龙君,希望可以把舍利子拿回来,送上莲花寺交换心上人的性命。
  龙君好笑的看着他,说换回来可以,但他得付出利息。“白萍洲那破地方出了一样宝,如霜白鹭的双目据说可在黑夜中光耀十丈,人称夜照。”龙君笑嘻嘻的说:“你想换回舍利子,就拿自己的一对眼珠来交换吧。”
  他没有了选择,用眼珠子交换了舍利子,在空空的眼眶里镶上一对琉璃珠,便是这样揣着舍利子往莲花寺去。
  他要见她,结果不但舍利子被夺回,还差点连命都送了。这五年来,他想尽办法想溜进去一回,但对他这等法力损了一半的小妖,佛门圣地根本无隙可乘。
  “五年了,我的心都化灰了,泪也流干了,我也别无所求,只想见她一面……我知道她没有死,莲花寺的尼姑们把她囚在莲花塔第八层……我只想见她一面,亲口表达我的歉意……当年要不是我,她不会这样,不会这样的……”
  他哀哀的说着,脸上神色悲伤欲绝,眼眶却干干的,一滴泪也没有。他失去了一双眼睛后,便再也流不出泪来。
  “你进不去……庙里有符……镇妖符。”首先说话竟然是沉默的莲官,他黑亮的眼睛注视着白秋,“除非毁了符,否则……不行的。”
  “可我现在看不见,灵力也只剩了以前的一半,已是半个废物了,怎能找到那镇妖符呢。”白秋苦笑。
  “我可以进寺庙,要是莲官你知道那符在哪里,我晚上施展功夫潜进去,把符给揭了,你们看怎么样?”玉言摩拳擦掌。
  “……”莲官沉默。
  “……”白秋也沉默。
  玉言正在奇怪,脑门被莫邪敲了一下,“啊,疼!”
  “你也是妖,竟想去揭镇妖符?”
  玉言扁了扁嘴,“上次我不也是能进庙么,那老尼姑也没有看出什么来。”
  “人的灵力有高有低,便是高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但符咒是不会的。”
  玉言心里暗道,这倒没错,你自己就有看走眼的时候。嘴里说:“可白秋真的很可怜啊,我很想帮帮他。”
  莫邪想了想,对白秋说:“你真的只想见你故人一面,保证不会招惹别的事端?”
  白秋睁着灰蒙蒙的眸子,脸上闪过一丝希冀,点头说:“我绝不会招惹事端的,我只是想见她一面,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莫邪轻轻叹了口气,“那我就出手助你一回吧。只是佛道不同源,此事不可让莲花寺的人知道,需得秘密进行。”
  白秋憔悴的脸上绽出喜意,颤声道:“一切听任真人安排,无论结果如何……我,我都不会后悔。”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29

折翼白鸟子,八层莲花殿3

  一行人折返洛城。
  玉言原本不想让莲官和小黑跟去,一番好说歹说,让他们留在枫林等。不想走了十几步,回头一瞧,莲官背着鱼篓,静静跟在后头。
  玉言便看莫邪。
  莫邪说:“让他们跟着无妨,我不会助他们进寺。”
  到了莲花寺已是黄昏,落日黯淡的光线投射在寺门的石阶上。玉言觉得这个原本让她感觉宝相庄严的地方,现在充满了一股监狱大牢一般的森然压抑。
  “等入夜再潜入吧。”莫邪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小的玉佩,让玉言挂在身上。“你身上妖气很少,很难感觉出来,但佛门圣地不容小窥,还是先挂着这块灵玉,以防万一。”
  又对白秋说:“你能否将原身匿于一样信物里面,方便我带你进入?”
  白秋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深深向他施了一礼。直起腰时整个人就凭空消失了,只有一根白色羽毛飘飘落在莫邪掌心。
  玉言等在一边,一手托着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烧鸡和牛肉,正在喂莲官和小黑。
  “白秋这就躲起来了?我还想请他吃些东西呢。”
  “他不会吃这些东西的。”
  “那你呢?你吃不吃?”
  莫邪摇了摇头,下一刻却看见一只盖碗直递到他脸前,一股新鲜豆类的清香扑鼻而来。
  “加了藕粉的豆腐脑,这个喜欢了吧?”玉言献宝一样掀开盖子,往他鼻子底下凑了凑,笑嘻嘻的说:“还是热的呢。”
  莫邪微长秀目中闪过一丝惊诧的表情,把盖碗接了过来,微微一笑:“谢谢,我确实喜欢。”
  玉言连忙递上调羹,看着他一勺勺舀了那豆腐脑送进嘴里,不知怎地,觉得那一勺勺的豆腐脑就像吃进了自己嘴里一样,清甜嫩滑,浓香满口……她忍不住抿了抿嘴。
  忽然衣袖被人扯了两下,她低头一看,怒:“莲官,你做什么拿我衣服擦手!”
  莲官不语,递过来一只油乎乎的鸡腿。这回竟然没有整只吞掉,省下了一整条鸡腿,给她。
  玉言瞧了那鸡腿一会儿,桃花眼扑闪两下,笑了起来,“我不吃了,你吃罢。嗯,从今天开始我跟着师傅吃素。”
  莲官闻言,黑亮亮的眼睛闪了闪,垂头瞧着那只鸡腿,好像搞不懂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有人会舍得放弃。在玉言看着他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渐渐沾满了迷茫,一点点的微眯起来,以为他是要认真的闭目细想时,他却突然睁大眼睛,把那鸡腿一把塞进嘴里。
  玉言忍不住跳了起来,莲官一惊,抬眸看她。玉言指着他鼓起来的腮,结结巴巴道:“骨,骨头,会哽着……”
  莲官漂亮的眼睛往上翻了一下,给了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回应。忽然眼神一凶,伸手抢过小黑嘴下的几块牛肉,显摆一般塞进嘴里,把腮帮子撑得更鼓了。
  “虽然你的嘴功惊人,但是……”玉言担心的说:“骨头还是要吐出来的,吞下去会伤着肠胃,而且也没有什么营养。”最重要的是,吃肉不吐骨头,真是很没有仪态啊!
  “……不会的……”莲官的嘴里塞得满满的,竟然还能抽空回她这么一句,更难得的是,竟然还说得毫不含糊,字正腔圆。
  看来这只小妖精真的是混得很惨啊,变成人了还得沦落到柳坊卖身,见到肉就变得连命都不要了,一定是好久好久没有好好吃一顿了。
  玉言瞧了他半晌,怀里摸出块洗干净的手帕替他擦手。一面擦一面心里的同情如同洪水一般泛滥,突然伸手一拍他瘦瘦的肩膀,大声说:“你放心好了,我以后都会吃素,把银子全省下来给你和小黑买肉,每顿都让你吃个够,绝不会让你再挨饿的,你再也不用这么拼命的抢吃的了!”
  “呃……”莲官漂亮的眼睛再次一翻,这次却是躬下身体,慌乱的抓住自己的喉咙,憋得满脸通红。
  他终于噎住了!
  有了期待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好不容易等到太阳下山,玉言摩拳擦掌:“时辰到了吧?咱们快进去吧。”
  “不急。”莫邪抬头望了望天际。
  “要等到什么时候?”玉言又等了一会儿,开始沉不住气。
  这时深紫的天际正升起第一颗星星。
  “差不多了。”莫邪问:“你真的要跟我进去?”
  “那当然了,我不但是为了帮白秋,更是为了要看师傅你大展身手啊!”
  “我传你的璇玑法咒可还记得?”
  “记得清清楚楚,现在一合眼就能清清楚楚看见那些金字咒文呢。不过师傅,这个法咒真的有用吗?”她想起了上次一默想法咒就浑身冰寒的状况还很是后怕。
  “有,怎么没有。”莫邪淡笑,“这法咒就是专为你而设的,你以后若逢妖魔鬼怪,与非人之物打交道,都需默思这个法咒。”
  “真的有这么厉害吗?”玉言看着他春风拂柳一般的笑容,只觉迷惑。
  “骗你的……”莲官冷冰冰的说:“这明明是……”
  “是禁锢你的真身,让你不会化妖。”莫邪淡然接上,“若是不能克制自身的妖气,教道行高深之人得悉,要除你之时,我可难以插手。”
  “你好好想想罢,若要做你的妖,往后就不必跟着我了。”
  玉言眨巴眨巴眼睛,好一阵子才会过意来。原来他终究还是骗了她。一开始就骗她学了禁锢能力的法咒,好让她无法抵抗,那么后来抚她百会穴的试探之意就很是明显了,要是那时他知道自己是妖……
  她垂下眼睛,风吹动莫邪紫色的衣摆,她想不看他,可那飘动的衣摆总是闯入她眼角的余光,翻搅得她的心很乱。
  就算一开始就在怀疑她,不停在试探,可在她中了冰气时,他替她化解了,还助她阴阳调和,得了根基。她在山上被苏梅的法阵困住,也是他来救她的。她说不出话,他替她治喉咙,她眼睛进了灰,是他替她吹去,她被识穿是妖,连跟着母亲十多年,看着她长大的老部下都嫌弃她,驱逐她,他却出头说要收她为徒……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还不是妖的时候,他一直在怀疑试探自己,确定是妖的时候,却伸手拉住她,不让她走入歧途。
  她眼神蓦然一亮,没错,他在担心她误入歧途!
  所以传她禁锢的法咒,所以要收她为徒……
  她抬起头来,眼神亮亮的,“师傅,你让我当人我就当人,我要跟着你。”
  莫邪闻言,冷静的眼神一动,就像春风柔柔吹过,融了冰层,绿了枝头。他注视着她,柔和的笑意随着渐渐露面的月华,慢慢在他无可挑剔的脸上漾开。
  玉言头一次见到这么美的笑容,那么纯粹,那么明亮,就像春日阳光照耀下,那叮咚流淌的清澈溪泉,流过落落白石石便润泽如玉,惊起矫矫银鳞鳞便耀目生花。潋滟风华,难描难画。
  不懂为什么,只是这样静静的与他对视,便会觉得胸口的快乐满满的想要溢出来。像是跋涉千里后终于找到了梦想之地,像是好久以前丢失的瑰宝失而复得,像是……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朝重逢。
  “自甘堕落!”有人在旁边很不屑的冷哼一声。
  “什么?莲官你说什么?”玉言心中的甜蜜快乐瞬间被他冷冰冰的话打得七零八落,竖起眉毛很不满的瞪他。
  “我说你自甘堕落!你明明是,明明是……”莲官气愤的说,“却被他骗去当人!你这叫自甘堕落!”他难得说这么长的话,却是在骂她。
  就连小黑,也站到他旁边,竖起尾巴,以咆哮表达着它的不满。
  “我想当什么不关你们的事。”玉言生气的说,“你们不愿意跟着我就滚!我也不想像个大叔那样照顾你们了!明明是想占我便宜的妖怪,我做什么要对你们这么好!”
  气呼呼转身,对莫邪说:“我们进去吧。”
  莫邪点了下头,“跟我来。”
  玉言跟着他转到高高的围墙前面。她抬头望了望上边,估量一下高度,点了下头,开始撩衣服下摆。
  “你做什么?”
  “翻墙啊。”
  “不必。”莫邪说完这话,就蓦然消失在玉言面前。
  玉言游目四顾,竟有这么快的身法!
  “师傅,等等我啊!”
  她正要提气往围墙顶跃去,一只手毫无预兆的出现在她面前,吓得她一个激灵。这只手穿墙而出,就像开在墙上的一朵花,还向她招了招:“过来!”
  “师傅?”她声音发抖。
  “快些。”
  “……”
  她闭了闭眼,认命的上前握住那只手。那只手把她一拉,力度不小,她迟疑着想要往后退的身体一个趔蹶,往前撞去。但预想中坚硬的碰撞并没有到来,她像撞进了一团浓雾,粘稠的沉重的,接着便是一阵轻松。
  睁开眼睛一看,她已到墙内来了。
  “跟着我,不要离开三步外。”莫邪低声嘱咐。
  玉言跟着他绕过大门紧闭的大殿,走过空落落的院子,走完寂静的长廊,到了后院。莲花塔就在寺院的西南一角,旁边挨着一棵参天古柏,把莲花塔的上层全遮住了。
  莲花塔塔门紧闭,上了铁门闩,用一把巨大的铜锁锁住。
  莫邪带着玉言走到塔的一侧,玉言看见他将双手按上塔壁,也没有别的动作,也没有念咒,过了一会儿,旁边一扇窗子“啪”的一声打开了,把她给吓了一小跳。
  两人从窗户翻进塔内。
  进来才知道,塔内的空间比在外面看起来要宽敞很多。地上铺着雕着佛像的石砖,塔壁除了八方窗户,在窗户与窗户之间都挖了大大的凹坑,外面用雕琢好的上等白石砌成佛龛,每个佛龛里面供着半人大小的坐佛。佛龛外面还有张小小的供桌,上面摆着一盘水果供品,莲花座里燃着长明灯。
  莫邪皱眉,低声道:“有些不对,小心些。”
  玉言瞧瞧那些佛龛香烛,点头说:“这里一定有人看守着的,躲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两人绕着第一层小心翼翼走了一圈,没有发现看守人,但是也没有发现上第二层的楼梯。
  可能是障眼法。玉言瞧着莫邪,莫邪点了点头。并起右手食中二指,嘴里默念两句咒语,将二指从双眼抹过。手指拖过的一瞬,他眼神猛的一亮,炸得玉言的心“扑通”猛的一跳。
  “楼梯就在这里。”莫邪领她到了正南方向的窗边,伸手往虚无处摸去。出乎意料,他的手直直探过,没有丝毫阻隔。
  不仅仅是障眼法,这里根本没有楼梯!
  莫邪略微皱起眉。
  玉言觉得这种情形很是熟悉,“会不会是什么机关?”
  她走上两步,左右瞄瞄,手在窗台敲敲,然后就盯着离得最近那个佛龛。摆设跟其他的没什么两样,只是……这莲花座里的灯油好像有点多。为什么呢?一起点一起灭的长明灯,灯芯也是一样粗细的,为什么这个莲花座里面剩下的灯油特别多?除非是……
  她凑近那盏莲花长明灯,撮唇一吹。
  “呼”长明灯灭了,这一角突然陷入了黑暗。黑暗之中,有机括的轧轧声,一件东西缓缓降落,接在地上。
  楼梯,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玉言大喜,回头去拉莫邪的手。莫邪瞧着那楼梯,跟他刚才施用法术时看到的楼梯一模一样,原来他方才看到的是这楼梯放下时留下的影像。忽然手掌一暖,让玉言给抓住了。
  “我在暗中可以视物,这里比较暗,师傅你跟着我走好吗?”
  莫邪轻轻的点了点头,由玉言拉着,缓缓踏上楼梯。
  两人上到第二层,触动同样的机关,放下楼梯。这般一直上到第五层。还踏在最后一级楼梯上,莫邪突然说:“等一下,地上的石砖有点不妥。”
  玉言定神一看,果然见到地上铺着的石砖花纹不同,骤然看上去,便有岁寒三友、和合二仙、南极仙翁、文殊菩萨四种花纹,不同花纹的石砖间杂到一块,显得有点杂乱无章。
  玉言瞧了一会儿,低声说:“这种机关我以前看过,要选花纹相同的石砖踩上去,从这边通往楼梯,不能踩到不同的石砖,不然就会触动机关。”
  极目一望,隐隐约约瞟到南边那里的楼梯没有收起来,楼梯下面铺着三块石砖,分别是岁寒三友、和合二仙和文殊菩萨。
  又瞧瞧脚下,心里有数道:“应该是岁寒三友。你瞧这种石砖上面的尘土小些,花纹也磨损得多些。”
  莫邪道:“你猜得不错,看得也很仔细。”
  玉言得他夸奖,忍不住嫣然而笑。
  莫邪微微一笑,转身一纵,袍袖轻拂,人已站在第一块岁寒三友石砖上面。
  两人跳跳跃跃,果然如玉言猜想,没有触动一处机关,安然到达通往第六层的楼梯下面。
  两人登上楼梯,转眼已踏足于第六层。突然之间,两人的动作同时停止,不敢稍动。
  这第六层跟其余五层并无多大差别,但楼梯却并非建在一角,而是在楼层正中央,呈旋转状上升,在下面可看到上面第七层中间空出一大片,这螺旋状的木梯穿过了第七层的楼层,直抵塔顶。
  这第七层上面便是塔顶,哪里有第八层!
  而在这第六层的楼面上面,八位女尼环绕着楼梯,或坐或站,表情或平静如水或金刚怒目,十六只眼睛都是炯炯的瞪着两人。
  “两位施主深夜擅闯佛塔,所为何事?”一个双眉极长,直垂到颧骨处的中年尼姑合十问道。声音平和,却震得两人耳膜嗡嗡直响。
  莫邪也上前一步,施礼道:“大师,晚辈冒昧造访,是想寻访一位故人。请问贵寺曾有位法号为灵卉的大师,现在何处?”
  那女尼如开似合双目微睁,瞧了他一眼,“灵卉正在闭关修行,不知施主找她何事?”
  “受她故人所托,想一睹她近况。”
  “她正在闭关,你是见不到的。她近况很好,施主如此转告即可,请回吧。”
  玉言这时道:“不行,见不到她的面我们是不会放心的。”
  莫邪瞥了她一眼,却对那长眉尼姑道:“敝徒说得不错,晚辈受人所托,必须见灵卉大师一面,不能失信于人。”
  长眉尼姑冷然道:“施主,你年纪尚轻,贫尼念在同是修行人的份上,已不计较你擅闯我门圣地之过,你何苦执迷不悔。劝你回头是岸,莫招是非。”
  莫邪轻轻一笑:“晚辈本就不是来招惹是非的,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大师若要拦阻,请恕晚辈无礼了。”
  话声一落,他袍袖一张,十几道黄符一起射出,纷纷扬扬如蝴蝶飞舞。待到灵符落地,两人身影已消失不见。
  长眉尼姑合十叹道:“我佛慈悲,但要是遇到这等违天道伤天理,对我佛不恭不敬之人,说不得要给他一个教训了。”
  “金刚伏魔阵!”
  随着长眉尼姑一声断喝,八名灰衣尼姑各自取出法器,站定八方方位,身上衣袍无风猎猎而动,八条灰色人影在莲花灯影下渐渐模糊,融合化作一道灰色旋风,猛烈的金刚罡气在墙壁石板上刻下无数划痕。
  刚猛无俦的金刚伏魔阵已然发动,整个莲花塔第六层,除了八人落足之地,均在旋风波及范围。有道是:金刚伏魔阵,神魔妖魄散。若是落入金刚伏魔阵,有道行者被压制法力,妖魔者无所遁形,魂魄飞散。
  那么两人现在哪里呢?
  旋风中心,有样东西还是岿然不动的,那就是直抵塔顶的木楼梯,躲在木楼梯下面,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八尼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伏魔阵的中心渐渐往木楼梯移动。灰色旋风把楼梯打得“啪啪”直响,不住有碎木被激飞四散,中人即伤,若有人躲在木楼梯下面,当会被这霸道旋风搅得肢体脱离,血溅四方。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两个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金刚伏魔阵失去了它的目标。
  领头的长眉尼最早发现不对,两人竟已不在本层,金刚伏魔阵发动迅速,两人不可能逃远,而塔顶是众人合力封锁之地,也绝无可能在眨眼间冲上塔顶,那么只剩下……她目光往脚下一扫。群尼已有感应,齐声呼喝,八件法器齐齐往楼板砸去。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30

折翼白鸟子,八层莲花殿4

  长眉尼猜得没错,莫邪在瞬间已判断出不能停留远处也不能往塔顶攻上,只能迂回向下。在他一堆灵符散出之时,已迅速抱着玉言,念着穿墙法诀,一气往塔底坠下。
  玉言被他揽在怀里,脸扑在他肩窝间,目不能见,耳际只听呼呼风声,鼻子嗅到的是莫邪身上一股清似兰蕙的味道,脸不禁红热起来,心脏跳得又响又急,但心里却隐隐觉得安稳喜乐,巴不得这下坠的过程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但只是一瞬间,脚底便触到实地。玉言猝不及防,腿脚一软,站得不稳,莫邪牢牢把住她腰,低声道:“站稳了。”
  玉言觉得自己红热的快要熟透了,又听得自己心跳声响得要命,连忙挣开,强笑道:“刚才这还亮堂着的,现在就黑里妈漆,简直跟地狱一样。”此话一说,忽然觉得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毛毛的,打个冷战,“这堂堂佛寺,不会有鬼吧。”
  莫邪皱眉道:“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她心虚,忙道:“这塔明明只有七层,这第八层难道是指塔顶么?”
  “塔顶便是塔顶,不算的。”莫邪垂头望着脚下,若有所思。
  玉言毛骨悚然,“你不要告诉我,这莲花塔第八层在地底下!”
  话没说完,八道极其凌厉的压力无法抗拒的分从八个方向当头压来。
  “轰!”一声巨响,八件法器齐至,将两人一同打入地底。
  一声巨响之后,玉言只觉天翻地覆,身体被一股大力击中,无所凭借的直直往下掉。她双手挥舞,试图抓住什么东西,结果让她扯到一幅布,但那布随即被她撕破,她丢开拼命往上抓,这回捞到一只手。
  是莫邪的手么?冰冰凉凉的,他也害怕了吧?不过幸亏他还在,她还是跟他在一起。
  她的心落回了远处,突然觉得背脊一痛,人已摔到底下。她爬了起来,幸亏她是练武之人,这番摔跌虽让她骨头都快散了,到底还是没有大碍。
  “莫邪,这里黑得很,你那里还有没有大明咒?扔一张吧。”黑暗中似乎有不少压抑的呼吸声,咻咻的,她有点害怕。
  莫邪没有答应她。她掐掐他的手,突然觉得这只手硬邦邦的,肌肉硬实,像块石头。她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的动动手指,摸了摸,没错,是人的手,不是石头,但是,但是……
  她头皮一炸,猛的把那只手一摔,几乎没尖叫出声。只有死去多时的人的手才会这么僵这么冷。
  “莫邪?”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抖。
  黑暗中没有人答应。她什么都看不见,却感觉到有很多人围着自己,虽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但那些呼吸、注视、抖抖索索的动作,她全都感应得到,而且因为看不见,她的想象被无限扩大,所有关于鬼怪的最恐怖的形象都让她想了出来。
  她双腿越来越软,为了壮胆,她低声念了遍《心经》。这《心经》她还是跟着整日泡在佛堂的二爹爹学的,她没有用心背过,但记心好,记得尚算无差,但现在恐惧之下,念得那是磕磕碰碰,威力全无。
  她战战兢兢的念罢,黑暗中忽然多了些响声。方才她全靠感觉引出的臆想竟然全都变成了现实,那些窃语与低笑,搔首、咳嗽、脚步声突然就清晰起来,而且近在咫尺。渐渐的,她甚至听懂了他们在说些什么。
  “原来真的有人……”
  “气息藏得真严密,是带着什么东西吧……”
  “……跟人好像有点不一样。”
  “……照样分来吃……”
  玉言听得毛骨悚然,尖叫道:“你们是什么东西?”
  “嘿嘿嘿,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呢?”
  “我们不是东西,你才是东西,好吃的东西……”
  黑暗中,开始有嗖嗖的冷风穿梭而过,玉言忽然觉得脸颊一凉,被什么东西揩了一下,然后腰和大腿分别被掐了一下。竟然被当作是爪下的耗子,被玩弄起来。
  她怒气上涌,提起真气,耍了一套降龙伏虎拳。她使得拳脚生风,威势十足,却丝毫不能威胁那些东西,不但沾不到他们一点边,反而逗乐了他们,不时很开心的飘过来在她身上东摸一把,西扯一下。
  玉言气得够呛,忽然灵机一动,撤了真气,暗暗把莫邪给她的内气提了起来。等那些东西又靠近来,她推开双掌,迅速的划了个半圆,掌风所及,似乎软软的触到了什么东西,像是风中的布幔,不着力的被她一把撩开了。
  黑暗中响起了低低的惊呼声。
  “是修道人……”
  “快吃掉,吃掉!”
  要到现在才知道,那些可怕的东西究竟有多少。在下一瞬间,玉言觉得至少有两三百只冰冷僵硬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身体,一起往不同的方向使力,要把她扯成碎片。
  玉言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被撕碎了,全身每个细胞都因为剧痛而在叫嚣,她疼得直淌泪,差点晕过去,神智昏沉间她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面往外挣。巨大的,蓬勃的,狰狞的,把她的身体当作是一个束缚,竭力要挣脱。
  喂喂,别乱来,我会炸开的!
  她睁大眼睛,“啊”的一声惨叫。
  那样东西把她的皮肤撑得要裂掉,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亮起了光,像是萤火虫一样,幽幽照亮了四周。在一瞬间,她似乎看到无数的人影密密匝匝的围在自己周围,但随着这光亮起,所有的人影都消失了。同时,抓住她的手全都松开了。
  她怔怔瞧着自己的身体,又举起手指来瞧,因为体内发出光芒的缘故,皮肤变得近乎透明,青色的血管也剔透起来,看得见红色的血液在流淌,甚至连皮下那些细小如毛发的微细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
  恐惧,难以言喻的恐惧。
  光芒在她身体里面流动,好像水一样,她手上的皮肤也在流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流出她的身体以外。
  妖怪!
  心里蓦地闪过这个词!
  我要变成妖怪了!
  她紧紧的闭上眼,咬紧牙关,默想璇玑法咒。大篇大篇的金色咒文浮现在她脑海时,天际的星宿突然光芒大盛,而她体内发出的光芒却渐渐微弱起来。
  她不知默想了多久,直到那种汹涌的力量完全静止,她还不敢睁开眼睛。但耳朵却又充满了刚才被她赶跑的声音。
  “你究竟是什么……是谁?”
  “……你是妖怪吧?”
  那些东西又开始围拢过来,对她点点戳戳。
  她满头大汗,念咒就会让这些东西吃掉,不念自己会变成妖怪。人生啊,真是两难哪!
  就在陷入困境时,黑暗之中,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嚓,嚓!”
  好像是火刀火石撞击的声音,但是在这个诡异的地方,怎么可能出现这么正常的东西。
  黑暗中突然亮起了光,然后大家忽然发现刚才发出声音的果然是火刀和火石,点亮了一张纸,黄色的符纸。
  符纸拈在玉冠道装的少年手里。火光晕黄,闪烁不定。他的侧面线条流畅温润,微长黑眸中闪烁了两朵火光,无可挑剔的五官,在火光映照下,宛如香火日夜供奉的神像。
  所有的黑暗,包括黑暗中蠢蠢欲动的东西,都被他驱散了。
  玉言看得心头剧震,神仙!
  他就是光,他就是道,他照亮了她的前路,让她不再留在黑暗中。
  原来她苦苦寻觅多时,就是为了寻他!
  她正在心笙摇动,忽然脑袋遭了一个栗暴。
  “你在做什么?危机四伏的境地,是该发呆的时候吗?”
  她一缩脖子,笑了起来:“有师傅在,我是一点也不担心啊。”
  真的,有他在,她感到异常的安稳踏实,妖魔也好,鬼怪也罢,她真的是一点也不会担心。
  莫邪摇了摇头,伸出手,“过来。”
  她乖乖走过去,就在两手相触的一瞬,黄符燃尽,四周恢复了一片黑暗。
  她心一沉,但是感受到莫邪手掌传来的温暖,忽然就安定下来。
  “师傅,这是什么地方?”
  “莲花塔第八层。”
  “真的有……你刚才就在这里?你有没有看见那些……?”
  “我一直在这里,这里有很浓的怨瘴,刚才找你花了点功夫。”莫邪低声道:“这里有很多怨魂,不得超生,全都被镇压在此。”
  “怨魂?”
  “自古宝塔是用来镇压妖物或者地眼,不想这座莲花塔竟然是为了镇压怨魂。这些怨魂怨气浓重,感觉都是冤死的,又被魇压在此,久而久之,便连宝塔也镇之不住,在这里蠢动起来。”
  “师傅……”玉言想起前朝皇帝因怕陵墓被盗,建好皇陵后将所有工匠处死的事情。“这些怨魂会不会是建造莲花寺的工匠,她们建寺庙的时候发现了些什么,被杀了灭口?”
  莫邪道:“我刚才急着寻你,还来不及问,现在可以一询。”
  玉言心里甜滋滋的,忙道:“啊,不急不急。”
  “什么不急,你道这是什么好地方么?那八个贼尼将我们打入此处,定必在外布下天罗地网,越晚应对,越难脱身。”
  黑暗中一阵衣衫微响,莫邪不知摸出了什么东西,作了什么法,黑暗中便起了一阵骚乱。
  “贫道问你们,因何在此?”
  黑暗中悉悉率率一阵响,有个声音镇定的回答说:“我们也不知道,醒来就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了。不见天光,不知日月交替,也不知在这里多久了。到处都封得死死的,出不得去。”
  “你们之前在做些什么事?”
  “我们都是从北方来的难民,家乡发大水了,把田地都淹了,都说这边好讨生活,都过来了。我们这二十来口是刘家村的,她们十几个是福田村的,还有那边的都是别的遭水的村里出来的。”
  “你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为什么都会跑到这小小的洛城来?”
  “在路上碰到一个大官,告诉我们说这边有施粮赈灾的,让官兵护送我们来的。”
  “你们到这里之前是留在什么地方,可还记得?”
  “是间寺庙,里面的尼姑对我们都很客气,晚上吃的是玉米粥,稠稠的,大家都吃得打嗝,好久没有吃得这么饱了。可惜那顿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吃过东西了……”
  “你们……现在还饿吗?”莫邪的语气,忽然多了一丝恻然。
  “饿啊,可是还能忍着……”
  “能忍着还要吃了我?”玉言忍不住说。
  “忍得太久,都忘了自己还是会饿的,还是见着有人了才想起来自己还饿着……逃荒那时,大家饿得没法,都把孩子交换了来吃……”
  莫邪沉默了一阵:“如果我放你们出去,让你们不再挨饿受苦,投入轮回,你们可甘心忘了这一切么?”
  “轮回?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已经不是活人了?如果我们是鬼,为什么我们还会觉得饿呢?还会想见到天光呢?”
  莫邪缓缓道:“你们先回答我的问题,考虑好了告诉我。”
  众鬼窃窃商量了一会儿,提出了一堆奇怪的条件。比如说,要跟自己的丈夫一起投胎啊,要投到温饱人家啊,甚至还有指定别的鬼做自己儿女的。莫邪都一一应了。
  玉言现在虽然看不见东西,但是望向莫邪方向的眼神满是崇拜。看来他确是仙人无疑了,如果不是仙人,哪里来这么大的能耐,连阎皇爷的事情都敢管呢?
  众鬼对莫邪的回复很满意,纷纷表示愿意忘掉一切,事实上她们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乖乖的同意去投胎。
  她们还主动要带莫邪去一个地方,说她们困在这里已久,曾经发现一处地方比较薄弱,似乎能够冲出去的样子,她们也差点冲出去了,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那薄弱之处又补回来了,她们再也撞不开。
  莫邪便拉着玉言,跟着众鬼在这地下层转了半圈,然后停留在一处,莫邪驻脚良久,玉言觉得他的手竟然有点抖,不复平日的镇定。
  “师傅,怎么啦?这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莫邪不语,忽然松开她手。她觉得他把一样软软的东西塞进自己手里,摸了摸,是手帕。
  “用这个遮住眼睛,不要看。”
  “好。”她乖乖的把手帕蒙上眼睛,却悄悄在右眼下方留了条空隙。
  莫邪的衣衫簌簌作响,密闭的地下层有不同来处的气流急速窜动,眼前突然金光大盛。
  玉言蒙在手帕里面半眯的眼睛因为惊骇而睁大,一尊真人大小的金色佛像正从地底冉冉升起,合十垂首而立,宝相庄严,是长得很是秀美的一位女菩萨。金像升上地面,金光把整个地底都照亮了。
  玉言的眼睛突然刺痛,但她不愿闭上,仍是死死睁着。
  莫邪衣袖之中飘出一根白羽,坠地时变成了白秋,他睁着一对灰蒙蒙的眸子,茫然四顾,脸上欣喜若狂。
  “灵卉,灵卉,是你吗?我感受到你的气息了,你在哪里?”
  在他喜悦得近乎疯狂的一声声呼叫中,一丝若有若无的黯然,从金佛空洞凝固的深眸中一闪而过。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12-9 20:30

锦心烁金口,舍利镇佛身1

  “灵卉,灵卉!”白秋惊喜交集的呼唤在空荡荡的地下层回荡,得不到丝毫呼应。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惊疑起来。
  “灵卉,你怎么啦?你为什么不答应?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声音变得慌乱起来,转动着脑袋,努力“瞧”向莫邪,“莫真人,灵卉她,她究竟怎么啦?”
  莫邪没有说话,微长幽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忍。
  玉言拉脱手帕,走过去,牵着他的手,“你跟我来。”
  她把他领到金佛像面前,引着他的手轻轻按下。
  无论结果多么残酷,都不会比没有结果来得更残酷。
  白秋摸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神色有点慌乱。他转了转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询问,但终于是忍住了。玉言不会无缘无故引他到这里。他细细摸索,手底下,暗暗多了些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他的手,从金像头顶抚下,到了脸庞,身体微微一震,另外一只手也摸了上来。忽然间,双手同时停止了动作,他整个人呆住了。他怔怔的站在金像面前,双手捧着它的脸,纹丝不动。
  他几乎连呼吸都没了,整个人陷入绝对的静止之中,甚至连血液也停止了流动。他站在雕像面前,僵硬得变成了另外一具雕像。
  他“瞧”着金像一动不动,玉言和莫邪也一动不动,屏息观察着这一切。过了良久,白秋脸上出现了如梦初醒般的恍然,他僵硬的脸皮子颤了颤,紧抿的嘴唇抖了抖,极低的吐出五个字:“灵卉,是你吗?”
  金像无言,根本不能回答他。
  他却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似的,脸上露出极度伤痛的表情,颤声道:“是你,是你,我知道是你!”双臂一张,用力把金像拥在怀里,抱个结实。
  金像是一个脸容清秀的尼姑模样,她身穿缁衣,那衣裳紧紧贴在清瘦的躯体上,跟她的人一起变成金像。她身形瘦削修长,化成金像后显得更是凝实,白秋身材单薄,紧紧抱住金像,与她纠缠,反倒更显得茬弱苍白,似一抹褪色的影子。
  “灵卉,灵卉……你怎么会变成金佛了?你为什么会变成金佛了?灵卉,你说啊!你回答我啊!这明明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不关你的事啊!你怎么会变成佛像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灵卉,你听得见我吗?你还认得我吗?灵卉,你说话啊……”
  他慌乱的贴往金像的身体,用力摩擦,颤抖着用自己的嘴唇不住亲着金像的脸庞。金像自是毫无反应,他不断的动作着,亲吻着,激越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变成了没人能听清楚的呢喃。他脸上满是凄伤,灰蒙蒙的眸子大睁着,没有流泪,但他的表情比流泪更悲痛绝望。
  这种情形,若是两人相拥流泪,便是断人肝肠的情景,此刻却是一人抱着一具金像厮磨哭诉,貌似疯癫,情形诡秘凄艳更是难以形容。
  玉言早就一脸都湿了,她抹了把脸,想上前劝说两句,忽然发觉金像的脸跟方才刚看到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了。
  莫邪这时也看见了,脸上一股凝重的表情。
  细看之下,金像的脸似乎有生气在流动,金子的光辉原本是耀人眼目的,此刻却像流水一般在金像身上缓缓流动,以致金像看起来,竟有了真人一般的气韵。
  莫邪和玉言都见过金像原来的样子,此刻就目中所见,明显辨出不同。白秋目不能视,却也忽然感觉到金像发生了变化。他的脸上突然闪耀出狂喜的光辉:“灵卉,你听到我了吗?你知道是我来了吗?灵卉,灵卉!”
  他的身体抖的像片破叶,仰起头,手颤颤的摸索着,用自己颤抖的嘴唇亲吻金像的嘴唇。在这一刻,两道细细的泪水忽然从他干枯的眼眶内涌出,流过他满是喜悦和满足的脸。
  玉言悄悄往旁边挪了几步,现在她心里悲欣交集,觉得胸膛酸酸的胀得慌,离莫邪近些,心里就安顺些。
  “师傅,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大概是枯禅的一种。佛祖弟子称静坐参禅为枯禅,因其长坐不卧,呆若枯木,故又称枯木禅。人在参枯禅的时候心跳呼吸都会减少,也不需吃食,若是就此圆寂坐化,则会放光彩瑞相,为已修出三界之指证,称为佛界祥瑞。不过……”
  莫邪深深皱眉,“依现在眼前所见,灵卉大师却既没有盘腿坐下参禅,外表却已成金身……”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低声道:“这说不定是一种禅宗惩罚破戒弟子的方法,以金质之利气,封住人的七窍血脉,将人生生造成活死人佛。”
  活死人佛!
  玉言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同情的看着白秋。
  白秋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他正在做着一件奇怪的事情。张开双臂紧紧抱住金像的腰部,双腿蹲下,全身因为用力绷得紧紧的,要把金佛给抱起来。
  “白秋,你这做什么!”莫邪变色喝道:“她是镇着这莲花塔第八层的瑞佛金身,你动了她,这里所有怨灵都会涌出去危害人间!”
  白秋惊慌得散了力气,但双手却不愿放开,他转头“瞧”向莫邪,眉眼痛苦的扭曲着,满脸悲哀和恳求。
  “把那些鬼魂都超度了就行了吧。”玉言低低的说,“刚才师傅不是都跟她们谈好了吗?”
  “那岂是这般简单的事情……”
  莫邪其实是想,这灵卉已经被造成具活死人佛了,生命已绝,灵识已失,说得不好听,就跟一具被高僧开过光的真正佛像差不多。她是什么知觉都丧失了,对外界的事物也是一无所知,她不会体察到任何深情,也不会用柔和的眼神注视任何人,用体温去温暖任何人,已经彻底从人变成了“物”。白秋到底是妖,他带这样一具 “佛像”根本毫无用处,还对他的修炼有阻。
  有见过把散发着毒素的花草拿回家供着看的吗,那不是变相自杀么!
  可白秋听到玉言那么一说,脸上立即泛起殷切渴望的表情,眼巴巴的“盯”着莫邪,那副模样让最铁石心肠的人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莫邪叹了口气:“就算我能超度这些怨魂,只凭我们三个,也不可能把她带出去的。”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白秋拼命点头,“只要真人把怨魂弄走,我自己就可以把灵卉带走的。”
  “灵卉她因为我变成这样,我再也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再也不会留她在这里受苦。就算我死了,我也要把她带走,不再让她的身体留在这里让那些贼尼侮辱!”
  莫邪闻言,不再说话。他走到墙边,极缓慢的绕着墙走了一周,然后伫足在东北一角。伸手在腰间解下一个白瓷瓶子,这个瓶子玉言见过,只以为是装什么药物的,却见他拧开瓶盖,倾出一些血红的粉末。咬破右手食指,就着血,蘸着那些粉末缓缓的在墙上画了一道门。
  大概是朱砂吧,可是怎么会像珍珠粉一样闪光?难道是上等的朱砂混了珍珠粉?玉言想。
  那些粉末合着莫邪的血,画到墙上就迅速往外渗,那些墙砖像是长出了嘴,紧紧的吸吮着莫邪的手指,不肯放过他,令他手指移动的动作变得很困难。
  好不容易画出一个一人高的门,莫邪像是干了一场重活,脸色泛白,额角水湿。玉言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莫邪收回微微颤抖的右手,把左手食指递到唇边,又咬了一口。
  玉言忍不住低低“啊”了一声。
  莫邪皱眉瞥了她一眼,玉言低声说:“要人血么,用我的行不行?”她还真怕莫邪再画几道人就晕倒了。
  莫邪又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她才想起自己不是人。
  莫邪左手沾了那红色粉末,在那扇门中间直直拖了一道。
  突然之间,那面墙发生了变化,那扇用血画出来的门竟然动了起来,像被一把利斧直直从中间劈开,两扇门墙缓缓的敞开了。从门里往外看,发现对面竟然是一道笔直的绝壁,往上望一片阴霾不见天日,往下瞧深不见底,漆黑一片,隐隐有暗涛拍岸之声。
  “我这是接通了冥界对面的舍身崖,下面是冥河,过了这河,对面就是冥界,好去阎皇爷那里报到,投胎转世了。”莫邪对着虚无处说道。
  暗处的声音窃窃私语起来,一开始跟莫邪谈判的声音说:“你刚不是答应了我们提出的条件么?你是不是也跟我们一起过去,找阎皇爷?”
  莫邪淡淡道:“我是人,怎么可能跟你们到阴间去呢。”
  “这么说,你刚才是戏弄我们啰!”
  “通往阴间的道路我已经替你们打开了,戏弄不戏弄的话似乎不应该由你们来说。要是不想走,行啊,我的法力支撑不了一炷香时间,你们是愿意继续留在这鬼地方还是投胎转世,你们自己决定,我绝不勉强。”
  众鬼还没见过这么会撒赖的修道人,眼见他刚应承的事情也可以随即反口,现在更是态度强硬,显然跟他继续谈判也是无果,又有投胎转世的时机就在眼前,虽是不舍得一起过了这么多年的伙伴,但又不敌这明明白白的诱惑,一时都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这时有一只老鬼心痒难耐,也是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大概想着自己能飞,竟然抬脚就迈出了门。莫邪眼神一动,嘴唇微微一颤,但终究是没有阻止她。只见那老鬼一脚迈出,突然就失了平衡,像一道流火一般笔直往冥河坠去,好一会儿,悬崖下才传来扑通一声落水声。
  众鬼纷纷变色。
  莫邪道:“忘了告诉大家,这冥河上方禁止腾空越过,要是失足坠下,是会永不超生的。你们想好了没有?要是答应就此乖乖去投胎,我就为你们搭一道冥桥。”
  虚无中一阵寂静如死。死寂中,一道人影晃晃的浮现出来,头上发髻束得整齐,一身衣服也还干干净净挺看得过去,身材高挑,神情严肃。这个像皮影儿似的薄薄人影晃到门前,神态严肃的绕着那门巡视了一回,回身瞧着虚无处,露出无能为力的表情。
  虚无中众鬼又骚动起来。
  莫邪冷冷道:“只剩半炷香时间了。”
  那道薄薄的人影痛下决心似的,对莫邪说:“搭桥吧,我们过去就再也不回来了。”这鬼就是刚才跟莫邪对答了一番,最后还跟他谈判的人。
  “你说的话能作准么?”莫邪追问一句。
  “我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她们都挺尊重我的。”那人影有些黯然,像是辩解又像是劝慰,低声说:“人都投胎转世了,哪里还记得前世的事情,大家这都是舍不得,想寻个安慰而已。”
  莫邪不再言语,他走到门前,袍袖轻拂。
  混沌一片的阴霾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彩色拱桥,宛如彩虹一般发出七色斑斓的彩光,一头连着舍身崖,另一头连着对岸。
  冥桥出现了!
  暗处,影影绰绰的人影重重叠叠的浮现了出来,高矮胖瘦,有老有幼,有男有女。不大的地下室里面,除了莫邪与玉言,白秋与金像旁边,不一会全都挤满了人影。而人数还在不住增加,因为影子是薄薄的一片,便会出现一个身强力壮的叠在稚气未脱的肩上这样的诡异情景,要不是亲眼所见,根本难以想象这斗室竟然挤下了这么多的鬼。
  一开始出来的那道高挑鬼影眼光在重重叠叠的鬼影间转了几个来回,略带悲呛的轻咳一声,领头往那冥桥上走。有一道纤细的鬼影越众而出,要拉着她,但到了窄窄的冥桥上不能与她并肩而行,只能哀哀的跟在后面。
  鬼影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往冥桥上走。有始终回头望,心不在焉几乎失足跌到桥下的;有不愿回头,却泪流满脸的;更多的是死死拉着手不愿放,最后到了上桥那一刻,终于还是不得不放了手。
  桥只有这么窄,终于还是得一个人走的。
  层层叠叠的鬼影渐渐变得单薄,越来越少,渐渐一个都不剩了。
  莫邪上前一步,开始去擦墙上的痕迹,随着他的动作,画出的门渐渐消失。就在这时,光芒变淡的冥桥上忽然出现了鬼影。莫邪停了手,瞧着走回来的鬼。
  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刚刚领头踏上冥桥的高大鬼影竟又走了回来。桥还是那么窄,她背后跟着一条娇怯的鬼影,依旧不能与她并肩,却贴得很近,仔细一看,竟抓住了前头人虚虚的衣摆。
  两条贴近的鬼影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了回来。
  “回去!”莫邪摆手:“这门要闭了,桥也快消失了,你们赶快到对岸去!你答应了说再也不回来的!”
  “……”
  两个鬼没有答话,只是一步步的往回走,离冥界越来越远。这时冥桥的光芒已经变得很暗淡,斑斓的颜色已经淡褪得像一道影子,她们无论如何不可能走回来的。
  “快回去啊!”玉言忍不住在莫邪后面跳起向她们挥手:“这桥要消失了,你们如果掉下去会永不超生的!”
  “不!”走在前面的高大女鬼只回答了一个字。沉郁坚定,透露出某种坚定不移的决心。
  两个人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往回走,走到桥中央时,两个影子跟着冥桥一起消失在黑暗中。
  通往阴间的门也在这一刻完全关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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