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ghtdream 发表于 2009-2-15 15:41

zt个陈年旧文:安娜与王贵

本帖最后由 nightdream 于 2009-2-15 17:14 编辑

看到qqqq里面提及六六写的后来的《王贵与安娜》,添加了很多细节。
最初“蓝本”是《安娜与王贵》
粗粗找出来看,觉得还是原来的《安娜与王贵》写意笔法比较好看。
zt下,看看有人看没{:4_2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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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贵是我爸,安娜是我妈。
王贵原本应该配家里的远房表妹李香香的,不想共*产*党给了王贵深造的机会,尽管王贵高考的时候数学吃了鸭蛋,但凭着傲人的英语和语文成绩,堂尔皇之地进了省城的大学外语系,主修英国文学。

那时候安娜是落魄的凤凰,刚下放回来,坚持着没嫁给村长的儿子没和群众打成一片。调回城的时候已经是26,7的大龄女青年了,被分在省城的皮革厂做了一名臭皮匠。

安娜原本是不信命的,不过经过10年上山下乡的洗礼,她已经彻底成了宿命论者。当年她在省城里是科技大学预科班的班长,满脑子的梦想就是当科学家,出国留学。没想到毛老先生一句话,就把她一生的理想葬送了。她觉得自己的命如同一架滑翔机,从出生起就在走下坡路。她小时侯是有奶妈的,在大上海被黄包车拉着看包厢沪剧的,沪剧界响当当的头牌花旦是她的小奶奶,给她爷爷当小的。不过没多久安娜就跟着爸爸妈妈到安徽那个穷地方支援建设了。她常说,这都是命啊!当年很多人往香港台湾逃的时候,她爹原本都在香港混到一官半职了,因舍不得上海的如花似玉老婆和几个伶俐孩子,硬是逆流而上回上海了。于是也省却了一段两地分隔的日子,要苦大家都苦一起,不必到90年代了到中央电视台天涯共此时里寻亲。每次安娜看到电视里“刘老先生寻找失散多年的女儿,他是49年去台湾的,当时女儿只有3岁。。。。。”的时候,都感叹爹当年还不如带我去了香港算了,现在再回头寻找我姐姐,也不会有你们这两个讨债鬼。

安娜到安徽的时候才11岁,那时候那里穷乡僻壤,连个正经砖瓦房都没有,街上稀稀落落没几个人,她非常怀念上海的小笼馒头和鳝煳。如今牛奶是吃不到了,却还得每天自己种菜。安娜那时候每天把一马桶的粪抬去菜地的时候,就开始打恶心,心里自然而然地咒骂共*产*党,安娜反*共的情绪是发自内心的,是刻骨铭心的,是到死都不会原谅的。她的口头禅就是,要是没有共*产*党,我怎么会到安徽来?要是没有共*产*党,我怎么会下放?要是没有共*产*党,我怎么会跟了那个乡巴佬王贵?安娜的妈妈倒是随遇而安的很,到哪里都是个家,老头子被贬安徽,她毫不犹豫就跟来了,连上海的木箍马桶,漆红漆的那种都一起带来了,摆定一付要扎根的样子。事实上妈妈的确是扎根了,以前在上海的洋房里共生养了9个,到了安徽的草棚棚又再接再励生出了老十来。安娜是老六,是妈妈当时带来的老大,娇小姐从天上到地下,开始行使保姆的责任,替妈妈带孩子了。

安娜骨子里是小资的,即便穿着短两寸的衣服,即便吃着榨菜炒青菜,她也会把生活安排得妥妥帖帖。她给妹妹扎冲天辫子,并且穿上妈妈的高档旗袍在镜子前扭来扭去。她看的书都是不合时宜的,是被时代批判的,什么红与黑啊,牛氓啊,哈姆雷特啊,还有安娜卡列尼娜。她常发的哀叹就是与安娜同病相怜。

高中的时候安娜碰见了她梦中的情人,高大英俊的涡轮司机。那是她的同班同学,另一个会拉小提琴的小资。那个涡轮司机好象更不幸,他父亲以前是蒋*光头的贴身医生,留德回来的,只因老婆给陈果夫看中带走,就很恶毒地将他扔给共*产*党了。两个同命人在一起擦出了倍儿亮的火花,涡轮司机甚至教安娜德语,相约大学毕业后一起到德国的歌庭根大学去读博士。只可惜10年浩劫把两人原本读博士的时间都拿去种地放牛了,在安娜兴奋地用手团着牛粪烘干了当过冬柴禾的时候,涡轮司机正在山间的水田里噼里啪啦使劲儿地把蚂蝗拍出小腿肚子。安娜回城的时候,第一次觉得以前憎恨的省城竟这样可爱,和乡下的煤油灯比起来,这里的电灯象个小太阳,她其实早已经忘记了大上海的霓虹灯了。

安娜进厂当学徒没两天,厂里人事科长就很有私心地将自己的侄子介绍给她。原因是安娜在一群刚从乡下出来的老姑娘里出类拔萃,皮肤雪白,说话儒糯,相貌嗲得象周旋。安娜到现在还跟我说:“我是害怕周扒皮报复我,如果我不跟他侄子谈,他就不给我转正。”王贵的叔叔就姓周。

nightdream 发表于 2009-2-15 15:44

安娜看王贵第一眼就打退堂鼓了。安娜一直嘲笑王贵是“相貌堂堂的天蓬元帅”。王贵因为是我爸,我一直不觉得他难看,魁梧敦实,很气派嘛!安娜看王贵是学英国文学的,就跟他侃起了十四行诗。谁知王贵对这很不感冒,王贵最喜欢的是河南梆子戏,可以一个人又扮男又扮女唱一整台。安娜当下心就凉了半截。王贵的审美观点坚持了30年不改,到现在还是喜欢听梆子戏或二人转,后来洋气一点了,就喜欢邓丽君的靡靡之音,能把美酒加咖啡整曲连过门都不拉地唱下来。每当安娜在家听施特劳斯的时候,王贵就说弹棉花的又来了,那算什么呀,连个歌词都没有,怎么记得住?

安娜见了王贵两次以后就决定断绝关系。起因是王贵请安娜去看电影,之前很愚蠢地一起去吃了碗面。王贵是见饭不要命的主,以前在家乡饿惯了,到大学里才开始吃饱饭,能有碗阳春面吃,一定是连点油渣都不剩的。安娜看见王贵并不推让,用筷子夹起一大缕面条,哧溜哧溜吸进肚里,声音大得象喂猪一样,顿时凤颜大变。她用脚踢踢王贵,小声说,慢点儿吃。王贵居然回答,慢就凉了,凉就不香了,并不理睬安娜的劝告,风卷残云般消灭了面条,吃到鼻尖冒汗。安娜大失所望。根据她的小资论调,吃相即教养,她实在无法跟这样一个毫无教养可言的人共同生活在一起,特别是无法想象今后的孩子的模样,脑海里浮现三个字:种不好。以后安娜每每看我不顺眼的时候,都牵扯到王贵,最后的总结发言就是:种不好。

安娜哭着跟妈妈说要跟那乡巴佬一刀两段。妈妈甚是老谋深算,不动声色地说,你带他来见见我。

王贵的圆滑与乖巧在见老丈母的时候就体现了。虽然只见了安娜3面,却一进门就冲丈母喊妈,其亲热程度让我们没有理由怀疑他不是发自肺腑的。这次王贵学乖了,丈母做了顿红烧肉,他只礼貌地夹了一块,并且连连点头夸妈妈手艺好。
后来我问王贵,就那么一块,你吃出味道了吗?王贵说,刚进口就化了,心里痒痒的,回去以后三天都在回味那红烧肉的味道。我晕!你相信吗?当时的年
代,只一块红烧肉就可以压过小周旋的魅力!他脑子里想的不是玉女,却是红烧肉!

丈母手一挥,就把安娜的终身定下了。丈母说:“人家是三代贫农,出身多正?高中入党,底子多硬?学的是洋文,以后你就吃香的喝辣的吧。眼光放长一点,好看有什么用?不能做饭吃。想想你的年龄,看看你的出身,有人不嫌弃你肯要你,算你走运!”安娜一腔悲愤,在生活面前,爱情的幻想一文不值。

安娜嫁过去后没多久王贵就援外了。我是在大家的羡慕中出生的,当时王贵在非洲坦桑尼亚做翻译,帮助修建坦赞铁路,常常寄奶粉衣服和钱回来,安娜还拿着两个人的工资,小日子很是滋润。我从小就相貌俊美,人家都感慨“还好不象爸爸”,安娜也为此得意了好久,认为基因分配很成功,把有害那一部分略去了,不过我大了以后安娜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她每次骂我,都说:“长了一副猪脑子,象极了她爸爸。”上帝对DNA的分配的确是公平的,它给了我周旋的容貌,也把天棚元帅的脑子给我了。不过如果叫我选,我还是不希望自己拥有天棚元帅的外貌。至少现在我比较容易嫁掉,只要找副大脑就行了。

婚姻是一碗牛肉面,浮在上面廖廖几片牛肉,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让面下咽。这是安娜看王贵吃饭的时候总结的哲理。因为婚姻中的快乐对安娜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nightdream 发表于 2009-2-15 15:47

王贵与安娜另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是王贵乡下的亲戚。王贵的母亲曾在儿子婚后来住过一段。安娜起先是抱着善意和友好的态度的,希望能跟家婆处好关系,表现在,她为家婆洗头,抓虱子,将农村的衣服一并扔掉,从里到外做新的。她还曾跟王贵说起家婆上公共厕所的笑话。当时王贵带着安娜住大学的筒子楼里,厕所是公用的。安娜在家婆刚到的那天带家婆上厕所,替她拉开了灯绳。过一会儿不见家婆出来,就进去看看,发现家婆正起劲儿地将灯绳往上抛。问她干吗呢,老太太说,你拉绳就闪,我灭它不是要扔回去?安娜笑到肚子疼,觉得老人挺淳朴,也还满会动脑筋。

与老人的不快是因为生活的细节。老太太熬稀饭的时候,总拿把勺舀了尝尝,安娜一次无意看到,恶心了许久,觉得自己这一向不晓得喝了多少老太太的口水。她跟老太太说了几次,老太太压根没改的意思。还有一次,她居然发现老太太拿她用水的布去擦锅台!她还真没觉得锅台给腌匝了,相反觉得自己下体一阵不适。为避免类似事件的发生,安娜每天做完清洁功课后,得把小毛巾晒自己床头特地钉的钉子上。

还有诸如此类的小事,比如说老太太偷喝了新炖的鸡汤,怕媳妇说她馋,又兑回好多水去。还有有时候一不留神就在小夫妻俩的床上倒头午睡了。零零总总堆积起来,安娜已经是满腹牢骚没地方发了。终于,有一天,老太太在吃饭的时候先是咔地一声吐了口痰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后有拿了手指头擤了鼻子抹在外褂上,再用同一只手给我剥虾吃,安娜的精神紧张到了边缘,终于崩溃了,开始歇斯底里爆发。当时的场景的确有点夸张,安娜哭到眼睛象个桃子,用手捶着王贵说自己前世欠债,遇人不淑,竟给人作践成这样,日子没法过了。

王贵的妈也不是省油的灯,以前在家也是说一不二的,在城里受媳妇歧视着,早就不舒爽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足顿胸,奚天戕地,据安娜说,哭得跟唱戏一样抑扬顿挫,还带着河南梆子的原腔原味,让安娜恍然大悟,原来王贵也是有艺术遗传的。具体唱腔如下:“我那死老头子呀,你当年作孽生下个冤家,冤家长大了翅膀硬啦,有了媳妇忘了娘啦,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我要饭饿肚皮送他出乡下,他挣的钱我一个子儿没花,我过来是想帮忙地呀,不想还受妖精气来给她骂,我不活啦。。。。。。。。。”是一篇非常完整的叙事诗,当时都把王贵和安娜听楞了。

老太太一看控制住了局面,立马起身点着王贵的鼻子骂到:“你也算个男人,眼见着你娘叫个X子欺负,你是我肚皮里爬出来的,今天是有我没她,有她没我!”王贵从没碰到如此剑拔弩张的局面,缺少应对的能力,就那么错愕着站在那里不晓得如何解决。老太太果敢下了命令:“你那巴掌是干吗的?女人不揍能听话?”王贵仿佛瞬间被下了降头,失去了主张,就那么如木偶般给指使着在安娜脸上拍了一拍。这么一巴掌下去,他就知道他苦心经营三年的家完蛋了。
安娜目瞪口呆站在那里,几乎没反应过来王贵是在扇她。等明白过来以后就失去理智了,首先是将餐桌上顺手的一应家什都胡撸到地上,然后丢下两个字:“离婚。”转身回了娘家。

nightdream 发表于 2009-2-15 15:49

妈妈看安娜都快疯狂了,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首先是一把封死女儿的话:“离婚你别想。我外孙女在他那里,我不能把好好一个孩子送到农村去。那是我带大的肉。”安娜虽然伤心,一提孩子就清醒了,想到宝贝女儿还在*鬼*子手里给要挟着,开始后悔,觉得应该把女儿带出来。只是现在人都出来了,总不好意思为了女儿自己再主动回去。“离了婚我带孩子过。”安娜下狠心。妈妈一撇嘴:“就你那一个月28块半?养活自己都不够。阿贵再不好,对这个家没话说,出国苦两年,省的钱都花你们身上,给你和女儿买吃买穿眉头都不皱的。这样的男人你哪里找?”安娜赌气说:“我就不信我找不到男人了。”妈妈一针见血:“省省吧你,拖个油瓶,你还当自己是宝?后爸有几个是疼孩子的?把我外孙女打到嘴巴开花。”安娜开始发抖了。

王贵心里那个后悔啊,自己闷着头不吃不喝希望饿死了赎罪。看着自己妈在家里顿时神气起来,东忙西忙,竟平白生了一丝怨气。他是非常想跪在安娜面前企求她的谅解的,只是有碍母亲还在,多少有点不敢。王贵不想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爱情生活。他从第一眼看见安娜起,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愿望,要让这女人和自己一生一世生活在一起。他喜欢安娜口里哼的小夜曲,喜欢安娜趴在他背上要背背,喜欢安娜对镜梳妆转头一笑,喜欢安娜抱着宝贝教她“白娘娘,做衣裳”,正是这个女人让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了目标,工作有了动力,心灵有了依靠。他心里有谱,是绝对不会放弃安娜的。

他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经过几天的辗转,他终于跟娘说:“妈,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孩子还小,不能没有妈,她要是跟我离了,我怎么过呀?”娘知道这场斗争大势已去,跺了跺脚,罢罢罢,当我没养你吧!收拾了包裹,带了点钱,回老家了。

王贵从火车站一出来就直奔丈母那里去了,带着宝贝我。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我把妈送走了。”我很替王贵撑面子的,一见到安娜就张开两手哭着要抱抱,安娜搂着我,眼泪又开始如长江流。王贵搂着安娜的肩低三下四哄安娜回去。尽管安娜的肩膀扭得象麻花。

丈母趁机做总结性发言:“阿贵啊,老婆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打的。新*社*会了,妇女都解放了啊!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当然我女儿脾气也不好,对老人不够尊重,但打人总是不对的,你这里保证一下,以后不再动手了,安娜就跟你回去。”王贵欣喜若狂,赶紧赌咒发誓。安娜心下早动着回去了,反正婆婆不在了,最后的胜利者是自己,离婚不过是个盾牌而已啊!她沉吟片刻,吐了一句:“他要写保证书。”
王贵在丈母和老婆女儿的监督下,写下了生平第一张保证书。非常诚恳而且带有起死回生的畅快淋漓,安娜拿了个放毛线的盒子收藏着,然后放在家里所有证件,出生证明和学历证书,奖状的重要文献的抽屉里,以后,这盒子还陆陆续续又收了几张进来。

安娜于是以后多了个借口:“我之所以跟王贵一直凑合,就是舍不得你这个讨债鬼。”我听这句话,听到耳朵都起老茧了 。

nightdream 发表于 2009-2-15 15:51

本帖最后由 nightdream 于 2009-2-15 17:17 编辑

安娜再次怀孕了。确切地说是动机不纯地怀孕了。从内心讲,安娜有这个宝贝女儿就足够了,我在小的时候曾被人称为神童,能言善道,安娜一心想把我培养成中国的居里夫人。安娜的理论是孩子贵不在多而在精,她比较推崇精品文化,比方说玛格丽特米切尔一生只出一部书《飘》,但安娜百看不厌,远胜过琼瑶的疯疯癫癫。安娜为标榜自己的档次,到现在都不看琼瑶电影。

一夜间传来了计*划*生*育的风声,省城里开始宣传一个孩子好。安娜特别抵触共*产*党的宣传,凡是共*产*党的政策她认为从根儿上就是毁人不倦的,想自己一生都毁在老*共的手里了,哪能老象算盘珠子那样人家怎拨她怎动?何况中国人好象都有种生存紧迫感,凡是说某样东西马上要限量供应了,大家都赶紧囤积着,先别管用着用不着。所以,从77-79年,全国在风口上囤积了大批二胎。

王贵也是想要个儿子的,毕竟从乡下出来,若没带个带把儿的回去,好象后脊梁有点凉。乡下人最恶毒的咒骂就是“房断梁,米短仓,断子绝孙没福相”。再说大学里正分房子,眼见着一起入住筒子楼的难兄难弟们一个个都凭着户口本儿上多几页纸都逃出去了,王贵也觉得不甘心了,若是分房子就凭生育能力,那谁不会啊?

王贵提出了为了房子大干快上的家庭目标,夫妻俩各怀鬼胎,但奔着同一个目标就去了。于是,我弟弟侥幸赶上了末班车。

这小子也多灾多难,好好呆安娜肚子里5个月的时候,安娜看见了基督耶酥下凡了。高考恢复了。安娜已经冷了10多年的心象火炉一样炽热。涡轮司机的脸开始在安娜脑海里整夜飘荡,还有德国的哥庭根大学,还有实验室里的瓶瓶罐罐,还有黑色的博士帽,最主要的是,她向往已久的逃出令她窒息愤懑的牢笼。虽然,这希望来得有些迟,但她毕竟等到了。

“我要把孩子做掉。”安娜冷静地说,“我要参加高考。”王贵的汗倏地就下来了,他知道安娜的梦想,也了解安娜的功底,象安娜这样离开高中10年都能把元素表一个不差地背下来的基本功,应该来说这次高考就是特地为这样的才女打开一条通往天堂的门的。王贵首先是心疼她肚子里的儿子,他固执地认为,那是个儿子,其次,王贵非常清楚自己在家的地位。安娜之所以屈就着跟了自己,就是因为现实束缚住了她的翅膀,一旦她飞出去了,这个家也就解体了,他将永远跟幸福生活撒油那拉了。

他首先是晓之以情:“胡说!孩子都那么大了,引产不是伤你自己?等你休养好了,考试时间都过了。再说,孩子都有生命了,你摸摸肚子,这里伸个拳头,那里蹬个腿,你要杀了他?”然后再动之以理:“你都30出头了,上有老,下有小,怎么去大学跟那些小家伙拼?等你读完了出来,就算你读了博士,毕业了都该退休了,还能做什么成就啊?你在现在的岗位上好好工作,凭你的能力,没准那时候都混到厂长了。”王贵还搬来了救兵丈母娘,他知道这是他统*一*战*壕里最坚强的堡垒。

丈母跳着脚跑过来又哭又骂:“你个杀人犯啊!你个刽子手啊!虎毒还不食子啊,你不如杀了我吧!可怜孩子啊,你投错胎啊,哪个肚皮不好去,往地狱钻啊,你去,你去,你要是杀了这孩子,以后你就别回来了!”安娜的头,一个已经有两个大了。

王贵还玩儿了把阴的。这是王贵为了保全这个家,唯一一次对安娜背地里动手脚,为此,王贵心下曾暗自发誓,只要成功了,以后任打任骂,任劳任怨,安娜再怎样暴虐他都受着。

他去找叔叔周*扒*皮,当时周*扒*皮都混到付厂长了。王贵进门眼泪就流下来了,人说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王贵那是绝望的泪。

第二天,周扒皮就跟人事科打招呼了,安娜的档*案坚决不放,安娜的证明坚决不开。这是一条纪律,谁违反谁就别在厂里呆。

安娜原本是犹豫着的,她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究竟应该如何。真去高考,众怒难犯,就为个大学生的帽子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何况,肚子里的小生命,天天在动呢!

nightdream 发表于 2009-2-15 15:53

本帖最后由 nightdream 于 2009-2-15 17:18 编辑

但安娜天生反骨,就在她主意不定的时候,突然发现她所有的退路给封死了,厂里已经把她的CASE给CLOSE了。安娜当下就不悦了,她知道王贵捣的鬼,你想要儿子是吧?你动用领导压我是吧?大家一拍两散,你不让我考大学,我不给你儿子,分开拉倒!安娜内心原本是希望王贵支持她一把的,她想,只要王贵说,你去。她一定不去,她安心守着家过日子,即便真去了,她也会报答王贵的,对这个贫贱丈夫不离不弃,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呢!她要的,不过是王贵的理解。至此,她的愿望彻底破灭,她知道跟这个乡巴佬,无论是从行动上还是思想上,永远都是两条平行线,不会有交点。

在她去人事科开介绍信去报名被婉拒的那天,她一个人躲在逍遥津的小树林里失声痛哭到天黑,晚上一言不发,万念具灰地回到那个冰冷的牢笼,眼里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合衣躺了一夜,第二天,自己去了妇幼保健院。

医生是一个察言观色的职业。很多医生具有通灵的本事,可以号称半仙。大夫一看安娜的脸色和神气,就决定不给她做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叫你爱人来签字。这个有危险的。”安娜说:“离婚了。”医生并不多问,量了量血压,说,“外头排队去吧。”

安娜独自坐在冷板凳上,看人流室里的人进进出出。里面时不时传出压抑的,或是放肆的哭声,叫喊声。这里等候的人,大多没什么好脸色,进去的时候一脸沉重,面色土黄,出来的时候摇摇晃晃,脸色煞白。安娜一手攥着衣角,一手捂着已经可以看出隆起的肚皮,口中苦涩得象是刚吐过胆汁。不晓得这孩子现在长什么样了?有脑袋胳膊了吗?小鸡鸡出来了吗?能感觉到痛了吗?安娜胸口阵阵发紧。

“你先去排尿,等下就到你了。”护士出来通知安娜。安娜步履沉重到觉得每迈出一步都象是万里长征快到尽头的虚脱。她内心一直不断问自己:“大学对自己真的这么重要?重要到要用一条鲜活的生命去换?在我人到白头的时候,在我辞世的时候,什么是我最大的遗憾?是一纸文凭,还是丢失了一个儿子?”安娜并没有想到王贵,她是觉得,无论要不要这个儿子,王贵都已经远离她的生活了。

一进厕所,安娜就给沿墙的两个痰盂吓住了,满痰盂都是鲜红的血,还有白白肉肉的渣滓漂浮着,居然还有一只残手,幼小的,雪白的,挂在痰盂边上。一个护士边洗手,边跟安娜说:“赫死人吧?真作孽哦!都8个月了,小丫头都成型了,听讲是丫头硬打掉,这种父母,不如死了算了。若不用机器打碎,引下来都可以养活了。。。。。。。”安娜奔到水池边狂吐不止,泪水连同胃里的黏液打湿了衣服的前襟,这次,真的连胆汁都下来了。她眼前是女儿天真的笑脸,叫妈妈的稚嫩声音,用小手捧着她的脸亲呀亲,还有满地的血和一双破碎的眼睛。

安娜果断走出医院,头都不想再回一下,去他娘的大学,回家生儿子去。

她一出院门,就看见王贵推着28加重自行车站在门口。她并不说话,一歪屁股坐上去了,简短命令:“回家。”

王贵的儿子,我的弟弟,是母爱救下来的,是用安娜一生的理想换来的,比金子可贵多了,加上他日后糟蹋安娜的钱,生下来的时候,一斤总能折合一槲珍珠吧?

nightdream 发表于 2009-2-15 15:56

本帖最后由 nightdream 于 2009-2-15 17:19 编辑

在昔日一起进厂当学徒的一些人收拾行李拿着录取通知书各奔东西的时候,在涡轮司机一手握着离婚证书,一手握着北大物理系录取通知的时候,安娜正在医院的产房里汗流浃背,哀号震天地分娩。医生倒提着那个粉呼呼的肉蛋子,照着屁股吧唧一巴掌,“大头儿子,恭喜。”

安娜心中并没有多少喜悦。也不是头遭做母亲,而且这儿子的代价太大。有些人天生就是调皮捣蛋的,从肚子里就能看出倒霉蛋儿的倪端。就好比安娜的这个儿子,妈要追求理想,他在她肚里做窝,原指望他生下来能帮着分房子的,哪里想到到临产了,学校政策突然变了,为宣传独*生*子*女政*策,独生孩子除了享受每月6块津贴以外,还在分房子的时候一个孩子算俩的分。这一来安娜里外折,生老二亏大了。

“要不是你这个二多子,我怎么会受这么多气?我怎么会跟这个乡下人在一起?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安娜在医院的床上,当着王贵的面骂那个眼睛都没睁开的婴儿,我弟弟一生下来就给扣了这样一顶大帽子,而且基调也就这样定下来了。他的小名儿就叫“二多子”。

除了安娜讨厌“二多子”,我和王贵还是很喜欢这个小肉球的。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肉球的样子,屁股连着大腿,胖到看不清楚模样,哭起来声音嘹亮。王贵更是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爱不释手,一想到大胖儿子,在课堂上讲课的时候都会笑出声来。

我喜欢二多子,还因为他是真正的大救星。我有一种被彻底释放的感觉。以前没他的时候,我一天被四只眼睛盯着,做什么都能引起安娜与王贵的惊叫和意见不合的争吵。自从有了二多子,再也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我尽可以不刷牙就睡觉,尽可以想吧嗒嘴就吧嗒嘴,尽可以玩到天黑才回家,还可以从高台上往下跳。曾有前辈告诉我:“ 老大是给老头生的,老二是给老大生的,主要就是做个儿。”我觉得太有道理了,没我的时候,王贵一人受骂,有了我以后,王贵是牵连受骂,有了二多子以后,我和王贵就多一个陪绑的了。一但牵扯到种族问题,我是担责任最小的。因为我奶奶说,女孩是不写进家谱的。

安娜得了产后抑郁。以前的不快统统发泄出来。她常常莫名其妙流泪,大声吼叫,人也消瘦到皮包着骨头。那时侯我们都不知道有产后抑郁这个词,王贵只归结为心情不好。王贵和我都小心伺候着,大气不敢出,王贵总偷偷警告我,离你妈远点儿,小心她打你。


二多子没事总扯嗓子哭,安娜都懒得哄上一哄,哭多了,安娜火就上来了,噼里啪啦在嫩嫩的屁股蛋上一阵乱打,“叫你哭,叫你哭,丧门星,家里死人了啊?没事都给你哭死了。”完了安娜也跟着哭。王贵总慌慌张张把儿子抢过来,不停地抖着,设身处地琢磨着这小家伙到底想干什么。王贵没带过孩子,我小时侯他在国外。“小家伙饿了,你喂他口奶。”王贵低声下气站在安娜身边,好象犯了多大错误。“你喂喂他。”安娜大叫着:“不喂!饿死他!你要的,你自己喂!”王贵笑了,把自己的衣襟掀起来,露给安娜看,“我没有啊,我要有奶,我还麻烦你干吗?借你奶用一下啊!”
王贵用他特有的幽默总能哄安娜把儿子喂完,看儿子吃饱了,王贵叹口气说:安娜,我什么都能干,只要你把他喂饱就行了,孩子都出来了,总不能把他饿死吧?”

二多子因为没吃好,母亲的情绪估计对孩子很有影响,加上安娜自己也不吃什么,奶水质量不好。二多子天天生病,拉稀。稀屎拉到尿布来不及换,王贵一天天就泡在尿布里,手指头上给水和肥皂泡出的皱皮都没下去过。小二子拉到后来半夜抽筋,吃不进奶,于是总见王贵半夜骑着自行车,后座带着老婆儿子,前杠的小板凳里坐着睡得迷迷糊糊的我,疯狂向医院奔去。这样的故事,在儿子一岁前的日子里,象电视连续剧一样上演。

nightdream 发表于 2009-2-15 15:59

本帖最后由 nightdream 于 2009-2-15 17:20 编辑

王贵会在医院的急诊室的等候椅上一只手抱着熟睡的我,一只手举着第二天要上课的教案,就着昏暗的走廊灯备课。儿子,在不远处的床上吊水,安娜,头趴在床上休息着。

“这小子真命大!他是想活的啊!”安娜以后一直这样感叹自己的儿子。

二多子几次病危通知下来,几次绕过鬼门关,跌跌撞撞中长大了。一岁以后,竟不怎么生病了。王贵每天课排得满满的,下了课就冲进厨房,把儿子的奶泡好,给女儿蒸上鸡蛋,把儿子的学步车放眼前,然后在水池里择菜。为省时间,他特地在水池上面做了个架子,把书放上头,边择菜边备课,翻书只要一低头用舌头舔一下就翻过去了。一学期下来,王贵的课本右下拐角处总比其他地方松散厚一点,原因是给口水泡过了。

“DA!DA!”某一天,王贵择菜的时候突然听见缄默的儿子发出清晰嘹亮的声音,他停下手里的活儿,眼里泛出惊喜,冲到儿子身边,将头凑进儿子的小嘴边,想要听个仔细。“DA!DA!”儿子很费劲,但依旧不停地重复,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那一刻,王贵觉得憋得慌,他真想欢呼,他王贵的儿子也开口说话了!他不确认这孩子说的究竟是“大”还是“打”,但这是王贵听到的,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DA!DA!”王贵骑着自行车,脑子里想着儿子的声音,口里竟然不自觉地重复着儿子的话,声音响亮到等红灯的时候,一个老妇女恼怒而不知所以然地看着他。他浑然不觉。
“DA! DA!”。。。。。。。。。

安娜要上班了。王贵面临一个重大难题,他必须得把宝贝女儿我送到幼儿园去。小家伙可以请丈母来看着,但丈母一个人不能看两个,最重要的是,我到了受教育的年纪了。

所有同事的孩子都进大学附属幼儿园,这么没什么挑头,下面就是做思想工作了。王贵和安娜特地去给我买了个塑料斜挎背书包,里面放上糖果和画片。在家的时候都跟我谈好条件的:“你不哭啊,到学校去跟小朋友玩,还有老师带你玩,爸爸一下下就来接你了。”我随口就答应了。王贵觉得我还很懂事,挺好商量的。

第一天去幼儿园的路上王贵是抱着我去的,他不想骑自行车,主要是想延长安慰我的时间,多给我舒缓点压力。我那时候哪有什么压力呀,我看王贵的思想负担比我还重。我直到进幼儿园的门的时候都是好好的,在王贵跟幼儿园阿姨交代完一切,把我从他胳膊里移交给阿姨的一刹那,我开始放声大哭:“爸爸!爸爸!。。。。。。”我反复叫着王贵,鼻涕眼泪和汗如雨一起下。声音非常凄冽。

我想以我当时的智商,我还不能理解什么叫上学,以为王贵有了儿子不要我了。以前外婆就吓唬我,说王贵喜欢儿子,不喜欢我。王贵原本送出去的胳膊,突然就不由自主地收回来了,开始和阿姨之间发生孩子的争夺战。两个人扭着劲在争夺孩子。王贵口里哄着:“ 爸爸一下课就来接你,很快的,马上!”阿姨不耐烦而且司空见惯地催促王贵,你快走吧,都这样,你一走就好啦!“我马上走,我马上走!”王贵一边跟老师保证,还一边哄着我。他为了要我相信他会马上回来,还特地躲到不远的拐角先藏几十秒钟,然后突然跳出来冲我招招手,说,你看,爸爸马上就来了吧?阿姨顿时恼怒,训斥王贵说:“你搞什么名堂!赶紧走!”王贵给老师训得很紧张,仓皇逃出幼儿园的走廊。直到出幼儿园的大门,他都听到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

一出幼儿园大门,他看见有个卖冰棒的木箱子,他灵机一动从挎包里掏出喝水的茶缸一口气买下10根奶油冰棍儿赶快跑回幼儿园躲在门后,趁老师不注意,奔过去把茶缸塞在鼻涕都掉进嘴巴里的我的怀里,用别在我衣襟上的小手巾给我擦了擦鼻子,亲一下我的头发,扭头就走了。

那天,王贵破天荒上课迟到10分钟。
那天,王贵又破天荒下课提前10分钟。整个上午,王贵一直不停地看表,老觉得每次50分钟的课,怎么那么长,好象都上了一个世纪了。

他直奔幼儿园跑去,却并不直接去接我,而是很有心计地转了个圈儿,绕到后院看我是不是没有受到老师的重视。果然不出所料,我很可怜地坐在水泥地上,跟他早上走的时候一模一样,虽然不哭了,却很萎靡,既没有小朋友跟我玩,也不见老师特别关照。王贵很想冲老师发火:“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新入幼儿园的孩子呢!”

王贵指责的话都要出口了,结果见了老师还是一副赔笑,只暗示老师:“让您费心了,孩子还小,刚进幼儿园,请您多多关照啊!”老师答应得倒很爽气,反正已经答应过几百回了。

“爸爸来接我。”这是我起初每天跟王贵告别的话,然后就伴随着痛苦的眼泪和放肆的嚎叫。这声音简直就象刀一样在挖王贵的心。有好几次王贵都下狠心,不送了不送了,就放家里给丈母看着。

nightdream 发表于 2009-2-15 16:01

本帖最后由 nightdream 于 2009-2-15 17:21 编辑

安娜对孩子的教育问题非常冷静。她和老师一样象个局外人:“每个孩子都这样的,你怎么跟孩子一样的弱智?”在安娜的坚持下,我才得以继续我的求学生涯,不然也许我生命中的早期教育,就给王贵抹杀了,也许,我的履历只能从小学填起了。我现在填履历的时候也是从小学填起的,不然填不满那长长的横线。我曾经非常羞愧地看过一女同胞在第一栏里就直接填本科的,因为往后她好象读了三个硕士和一个博士,我常自卑自己受得教育太少,于是履历的起点比别人矮了一大截,但我唯以自慰的是,我从落地起就呆在大学,到我成人后离开大学,我的校龄比很多人的工龄都长,上至校长,下至校门口的修鞋的,没一个不认识我的,王贵后来虽贵为一个大系的系主任,也经常被人冠以我的名头,“XXX的爸爸”。我是跟安娜姓的,王贵因为沾我的光,也常被认识我不认识他的人改姓了安娜家。

“你是嫁给我的,你哪里有资格娶老婆?要不是我救济你,你到现在还是单身汉。”安娜经常斩钉截铁地肯定王贵在家的地位。王贵并不以为意,他一点不觉得羞辱,什么嫁呀娶的,反正你是我孩子的妈就行了。谁嫁谁不一样?

“你孩子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哭吗?”那一段时间,王贵突然变得婆婆妈妈,他以前总体上还算个大男人的,不屑于跟人讨论这样的话题。不过从我开始上幼儿园起,王贵的身段突然放下来了,他经常向人讨教教育孩子的问题。“你孩子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哭吗?”他逢人便问。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开始如找到知音般小心发泄心中的牢骚,诸如老师不是特别在意啦,我每天哭得累到回家倒头就睡啦。。。。。
他不敢太放肆地评论老师,怕传到老师耳朵里,所以每次诉苦还得斟酌词句。别人都略带同情地敷衍他:“都一样哦,都一样。。。。。。”

有了二多子以后,安娜与王贵明显感到生活质量下降,经常入不敷出,到了月底捉襟见肘。以前,安娜和王贵都是一发工资连同工资条一起放在家里桌子的中间抽屉里。谁要用了谁拿。因为家里的日常采买都是王贵负责,安娜其实很少从里面拿的,如果偶尔拿一次钱给儿子女儿添点服装什么的,就突然发现抽屉里的钱不见了。安娜搞不懂为什么每次到她拿钱的时候抽屉总是空的。

到月底的最后几天,两个人对着空空的米缸就开始叹气了,进而检讨花销。因为安娜不花钱,所以最后的结果总是安娜又把王贵骂一顿:“钱都给你花到哪去了?我吃没吃着,穿没穿着,什么都没感觉到就没有了。你说,你是不是又给你妈寄钱了?”安娜总疑心王贵偷偷给家里寄钱,到死都不能和农村断了根儿。

“天地良心!谁给家里寄钱出门叫车撞死!”王贵非常委屈。“那钱呢?钱都到哪去了?难道给你拿去养小老婆啦?”安娜一发火就口无遮拦。她明明知道这根本就是废话,谁能看上猪八戒一样的王贵哦!倒贴都送不出去。不过说这个话她觉得很解气。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王贵也是觉得象冤大头,自己没干什么呀,怎么钱就没了?正想反击,看安娜笑了又升不起火来,说:“不都花在孩子身上了吗?天天吃天天喝的!”但剩 下几天的日子总要过啊,再吵,四张嘴要吃饭的。

nightdream 发表于 2009-2-15 16:05

本帖最后由 nightdream 于 2009-2-15 17:23 编辑

每次吵完,都是安娜一跺脚跑回娘家去了。她一进门,她爸爸就不声不响塞给她5块钱,然后低声嘱咐她:“不要告诉你妈啊!不然其他兄弟姐妹知道了我不好做。”她妈也在房间里等她,一把拉过她说:“不要响,给其他兄弟姐妹知道了我给骂死了。”然后再塞她5块。临走了父母聚一起,很冠冕堂皇地递给她一包米和几样荤菜叫她带上,估计这是每个兄弟姐妹都有的份儿。

安娜就这样连蒙带骗带拐带地从娘家搜刮油水也过了好一阵子。不过每次王贵看安娜从娘家带救济回来的时候都觉得很惭愧。安娜关起门来骂王贵是家常便饭,但出门在外很给王贵做脸。她偶尔去娘家送东西都趁兄弟姐妹在的时候,叫王贵提着进门,当着弟妹的面儿也对王贵非常恭敬,而她去要钱的时候都独闯龙潭,不想叫丈夫面上无光或是叫自己父母看不起王贵。她觉得若是旁人看不起她丈夫,也就是看不起她自己。无论她多想跟王贵脱离干系,但现实明摆着,他们俩早就栓一根绳儿上了。所以王贵从这点上很是喜欢安娜,觉得她识大体,不象有些妇女那样扯着嗓门二里地外追着丈夫骂。虽然大学里很多女同事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可一处理起家庭问题来,怎么看怎么象乡下婆娘。这点上,安娜又显出她不同一般的教养。

“我们要换种方法管理开销。我来掌钱,不能由着你。”安娜决定来个家庭改革。不过安娜的改革效果似乎不是很理想。因为虽然安娜把钱开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但还是没空自己采买,也还是自己不怎么动用,却是变成每天王贵张口管她要。给我5块买菜。”“给我3块交入托费。”“给我6块订牛奶。”钱还是一样不见了,只不过是安娜大体知道钱的去向和用钱的名头了。她不得不惊叹生活中要花费的地方竟这样多!

不到月底,安娜的钱包还是空了。这下安娜比以前把钱放抽屉不见了更慌张,因为是管理上出了漏洞,下面轮到王贵问她了:“钱你天天保管着,怎么不见了?”王贵突然觉得很放松,也很出气,再不用低头认罪了,还可以兴师问罪。从来没有过的扬眉吐气。

安娜脑筋转得还是快的,她马上就开始反击了:“我怎么知道?难道是我花的?每天菜不还是你买?钱不还是你用?我又没添一件衣服,我又不用往娘家贴钱,不过是把钱从抽屉转移到我口袋嘛!你还来问我?你天天买菜,到底买了多少?你记帐了没有?你克扣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把钱扣下来寄回老家了?”问题转了个圈,又回到起始点。王贵怎么都想不明白,无论绕了多大弯,安娜总能回到这个问题上,并用防贼的眼光看着他,
他又开始额头冒汗了。“天地良心!谁给家里寄钱谁出门叫车撞。。。。。。。。”一?怎么又回来了?
再吵的结果是,以后安娜管钱,王贵花钱,王贵又多了个责任--记帐。
又到月底了,还差几天发工资。又不够花了。两个人对着帐本又对着工资条一项一项核查。王贵觉得记帐是科学的,至少洗清了他的不白之冤。不过,王贵有时候很粗枝大叶,花了钱却忘记了记在本子上,或当时记在一张纸片上忘记誊写。每个月总有那么一天,王贵发动我和二多子替他找零散在家的各种小纸头,只要上面有数字的,就拿来给他看看。有时候他会在儿子叠的“宝”里拆出一张小帐单,于是非常恼怒地在儿子屁股上拍一把:“操蛋的家伙,把你爸爸的清白藏起来,2块3毛2呢!”

但即使这样,王贵的支出与安娜的收入还是对不上帐。有一次,王贵把葱2分,蒜3分,儿子的画片5分,玻璃蛋子1毛都算上了,还差3块多。安娜因为又到了没饭吃的生计问题上,又到了要回娘家讨钱的面子问题上,非常恼火,不依不饶非叫王贵吐出那3块4毛钱来。“你说,你是不是又把钱偷藏起来好寄给你妈?”王贵都快晕倒了,他实在佩服安娜的心思缜密,她会根据金额的大小判断王贵是已经寄出去了呢还是攒起来留着下次一起寄出去。因为邮局每次汇款的最小金额是5块。

王贵觉得安娜吵架的时候从来都是不失去理智的,考虑问题有条有理。你说她糊涂吧她很清楚,你跟她解释说没有吧,她却又坚决不相信。他一碰到这局面就慌了。

王贵憋一肚子气。他唯一可以出气的方式就是把帐本一推,转身就走,说:“你再这样子,以后菜你买,家里都由你管好了!”他明知道这不可能。安娜上班的地方偏僻,每天在路上都要花1个小时,哪里有可能中午接孩子,下午接孩子,一大早起来买菜?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不说话,再过一会,安娜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王贵得赶紧趁这安静的空把那3块4毛找出来。他去厨房里溜了一圈,从屋顶到地板每样东西都仔细扫一边。然后突然非常神气地大摇大摆走出来,将一张卡片往安娜面前一丢,说:“下个月奶卡6块!”然后长长吁了口气,开始唱他的河南梆子。

安娜对着奶卡笑了,先是偷偷抿嘴笑,到后来忍不住放声大笑,她觉得有时候王贵也蛮可爱的,虽然土吧,却很坚强,能经得起她长年累月的折磨。她知道王贵打心眼里爱她,所以她很放肆,有时候就喜欢捉弄王贵,看他着急冒汗,张口结舌,有一种暗暗喜欢的促狭。

“怎么多出2块6毛来?你是不是经常小帐大报?扣下我们的口粮,省下钱来寄给你娘?”安娜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眼泪都笑掉下来了,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王贵彻底认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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