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4:44
故事十五:末日之日
天空中积聚着锅盖般的乌云,光线始终保持着半明半暗的灰色,地面上到处都在冒着气泡。据说这是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征兆。根据老一辈人的说法,地球原本不是这样的,传说中有灿烂的阳光(这个我没见过,我估计是和灯光差不多的东西),还有各种植物动物。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植物早就没有了踪影,残余的动物只有人,以及其他一些生命力顽强的牲畜,譬如猫狗猪牛之类的。在我童年的时候,我曾经有几只猪做伴,后来它们逃走了。没等我们吃它们,它们就逃走了。几个月前我养了两只小狗,我从来没想过要吃它们。然而,食物如此匮乏,没有多余的食物来喂养小狗,更重要的是,干地的面积在不断缩小,人类的居住空间里已经容不下宠物了。大家纷纷把自己的宠物赶走,不然它们就会被人强行拉去吃掉。我记得我赶走两只小狗的时候,它们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还以为我是要让它们自己去玩。它们摇头摆尾地跑向远方,不时回头望望。它们发现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上去,就赶紧往回跑。但那时候我已经上车了。两只小狗在车子的尾气里跑得飞快,舌头吐出老长。可汽车跑得更快,没多久小狗就被彻底抛下了。现在它们可能已经死了,我估计它们会留在我们原来住的地方等我回去,但那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沼泽。
现在,我脚下的这片地方也开始被沼泽侵袭,所有的交通工具都被泥浆淹没了。黑色的泥浆从远方慢慢地蔓延过来,大家穿着白底红条的衬衫在地面上蹿来蹿去,每个人都在寻找着新的出路。我也在四处寻找着。这是地球上最后一片干地,我们还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黑色的泥浆越来越近,我们都感到绝望。我撕下一片白底红条的衬衫,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世界末日快到了,我们剩下的唯一资源,就是从沼泽地里长出来的一种红白相间的矿物,用它们可以制作出这种颜色和款式一模一样的衣服,同时这衣服还可以作为食物。这是唯一的食物和唯一的衣着,这两样东西——也可以说是一样东西——这白底红条已经让我厌恶到极点,但目前谁也没法摆脱它,就像我们都无法摆脱这满天的乌云和满地的泥浆一般。
泥浆离我们只有一百米左右了。人们开始朝干地的另一边跑去。我和吴辰坐在干地边缘,望着泥浆如同黑色绸缎一般滚过来。
“你怎么不跑?”吴辰问我。
“跑到哪里去?”我问。
他沉默了,我们都沉默了。
我们无路可逃,四面八方都是泥浆,这小块的干地不过是飘浮的岛屿,朝另一边跑,跑不多远,也是泥浆。
我们并排坐在干地的边缘,绝望地望着泥浆侵袭过来。
在泥浆即将淹没我们的脚踝时,身后忽然爆发出欢天喜地的喧嚣声。我们有很多天没听到过欢笑的声音了,以至于当它集体爆发在耳边时,我和吴辰都没有感觉到开心,反而油然产生了一种恐惧。
“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几乎同时从地面上跳了起来。
人群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有人大声告诉我们,在前面发现了一处新的陆地。这个消息让我们振奋起来,我和吴辰收拾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唯一的傍身物品就是喝水用的碗。把碗装到衬衫的口袋里,我们汇入了人流,跟随大部队朝前走去。吴辰紧紧拉着我的手,防止我们走散。在乱流般的人群中,走散是很常见的事情。我和吴辰的父母亲都是这样失散的,现在他们不知道去哪里了,在这片干地上,我们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他们,也许他们留在了其他干地上,但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世界上的干地几乎就只剩下我们脚下这一块了。另一种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被不断扩散的泥浆包围在某片狭小的干地上,然后干地会不断缩小,再然后的事情我们都不愿意去想了。我和吴辰是邻居,我们互相发现之后,就再也没有分开过,即使是在上次最惊险的泥浆突袭中,我们也没分开。
人群默默地朝前走了许久,每个人都在小声谈论着新的陆地,隐隐的希望在心头荡漾着。终于,我们看见了一片广阔的土地,它就在我们前方,一眼望去望不到尽头,就像传说中的大陆一样。我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片完整的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我们一直习惯于在支离破碎的土地上落脚,从一片干地迁移到另一片干地,随时等待着泥浆的侵蚀。而现在,这一大片连在一起的土地突然出现在眼前,就像是一群从来没吃过饱饭的乞丐,忽然发现了一顿完整的满汉全席。这就是我们当时的感觉!我们愣了一下,吴辰用力抓着我的手。大家都没有作声。
不知是谁第一个回过神来,欢呼一声朝那片土地冲了过去。大家在他的带领下,一起跑了过去,我们像蚂蚁朝糖块漫过去一样,白底红条的衣衫汇成流动的海洋,朝着新的陆地、新的希望跑了过去。
跑到跟前,我们都停了下来。
在那片广大的陆点前,横梗着一条长长的深沟,它就像新大陆上的一道伤口,黑乎乎地拦在我们的脚底下。
“这怎么过去?”我胆怯地问。
吴辰还没有回答,其他人已经从沟上跨了过去。一个又一个人,仿佛跨栏一般跳了过去。这条沟很长,横贯了整个大陆,一直延伸到泥浆之中。但它并不宽,稍微一跨就过去了。年富力强的人们一个接一个跳过去了,我和其他一些胆小的或者体弱的人们站在后头望着。
“跳吧,别怕!”吴辰鼓励我,“你能跳过去的。”
我摇了摇头。
这沟可是很深的,朝下望不到底。万一一个没留神掉下去,那就死定了。虽然这么跳跃的人中还没有一个人掉下去,我还是不敢冒险。
人越来越少了。
吴辰有些焦躁,他朝前走了两步,又走回来:“跳吧?”
我看了看周围,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儿童了,还有少数几个和我一样胆小的年轻人。在长沟的另一边,跳过去的人们欢呼雀跃,他们在宽广的土地上拼命奔跑着。我们呆呆地望着他们,心里充满了羡慕。
“跳吧!”吴辰又说。
吴辰是肯定可以跳过去的,这个我知道。如果我不跳的话,我们可能就会分开,那么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了。我咬着牙,下定了决心,朝长沟边冲了过去。
在脚尖踩到长沟边缘时,我紧急刹车了。
“怎么不跳了?”吴辰跑过来,有些焦躁地问。
“我会掉下去的。”我沮丧地说。
“不会的!”他说。
“会的!”
“不会的!”
“会的!”
………
最后吴辰不说话了,他紧皱眉头凝视着深沟。
“你自己过去吧。”我说。
“那你怎么办?”他犹豫着问。
“我绕过去。”我指着远方,勉强笑着说。我知道这条沟是绕不过去的,他也知道。他迟疑了半天,摇了摇头:“你绕不过去的!”
“能的!”我说。
他又犹豫了一阵,接受了我的说辞。
“那你一定要过来!”说完他便发力跑过去,用力一跳,很快就站到了沟那边。他转过身来朝我招了招手,我眼里泪水直打转,但还是笑嘻嘻地跟他招手。他很快也汇入了那些奔跑的人群,这下我们彻底分开了,就算我能过去,我也没法在一大群白底红条的人群中认出他来。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4:45
我擦了擦眼泪,沿着沟朝前走。虽然说绕过去的希望不大,但好歹总要试试。这边剩下的人都跟着我慢慢朝前走。紧跟在我身边的是个三、四岁的女孩,她身边就是她的父母。因为她没法跳过去,她的父母也就留了下来。这让我很羡慕,假如我的父母也在身边,他们就不会像吴辰一样抛下我跳过去,这点我是可以肯定的。
我们走了很久,那小姑娘不停地跟我说话。她的名字叫妞妞。在我们这群人中,妞妞是个鲜活的存在。除了她,其他的人都垂头丧气,认定我们是没法到达新大陆的。只有妞妞充满信心,她昂首挺胸地走着,拳头捏得像一粒胀鼓鼓的豆子。
没想到我们真的绕过去了。我们走到了长沟的尽头,发现这里并不是泥沼,一块二十米长的干地连接着这边和那边的陆地。灰色的人群有了起色,大家通过中间地带,到达新的大陆。大部分朝着远方白底红条的人群奔跑了过去,剩下的也慢慢跟了过去,妞妞的父亲把妞妞扛在肩膀上,另一只手牵着她母亲。我跟在他们身后,悄悄地伸出手来牵住了妞妞的衬衫下摆。
我们走了没几步,忽然闻到一股铺天盖地的泥腥味。这气味实在太熟悉了,每次泥浆侵袭的时候,这种味道都将空气填满了。现在,这种气味比往常任何一次都更浓,这预示着更加强大的泥浆流将要来到。每个人都停下了脚步,大家惊慌地四处打量着,不知道泥浆会从哪个方向过来。
起初,泥浆并没有出现,大陆四面都是完整的地平线。但很快,伴随着那浓重的气味,地面开始振颤起来,轰隆隆的巨大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紧接着,地平线开始扭曲、变形、模糊,最后,地平线完全消失了,一堵几乎高达天际的黑色泥墙从东方迅速推了过来,从西方过来,从南方过来,从北方过来,从四面八方过来。泥浆将这片大陆以及大陆上的我们围在了中央,陆地面积在黑色泥浆的侵袭下迅速缩小。我们满地乱窜,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逃。泥腥味几乎令人窒息,翻腾的泥浪山呼海啸地推进着,沿途的一切都被吞噬了。
“我们完了。”有人绝望地说。
大家在一片黑色中绝望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我始终紧揪着妞妞的衣服,这是我在世界上唯一认识的人,我不知道自己除了揪住她之外还能揪住谁。
泥浆已经近在咫尺,人们紧密地挤在一起。四周到处都是人,人与人之间没有多余的缝隙。然而泥浆还在逼近、逼近、逼近。白底红条的人们空前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谁都没有再说话,在泥浆的咆哮中,我们集体失语了。我们像无数捆绑作一团的小船,在这一浪高过一浪的黑色泥浆下颤栗着。
终于,泥浆吞没了人群最边缘的人。它像一条巨大的舌头,在人群边上舔上一下,我们这挤成一团的人群便瘦下去一圈。我仰头凝视着滚滚的泥浪,在浪尖上,一些被泥浆吞没的人们最后闪现了一下他们漆黑的身影,便完全消失了。边缘地带的人们发出可怕的尖叫声,手忙脚乱地朝中央地带挤着,却挤不进分毫。有人直接攀着身边人们的身体朝中央爬去,却还是没逃过泥浆的黑色舌头。中央地带的人们也不好受,不少人被挤得吐血,我身边的几个人面色青白,其中一个女人嘴边挂着血沫,头歪在一边,已经停止了呼吸,如果不是人群夹着,她已经倒了下去。然而在这样拥挤的情况下,她连死也不能安静地躺下。人群在绝望中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惊人的,四面八方的人们传递过来巨大的压力,我感到自己快要被压碎了,肺部已经被挤压到极限,我用力呼吸了几下,却吸不进一丝空气。
末日来了,我仰头看着灰色的天空,又转头看了看妞妞,心想我们这回真的死定了,早知道还不如不过来呢。
泥浆越来越近,压力越来越大,没有人再相信自己可以活下去。
只有妞妞。
她骑在父亲的肩膀上,白色光洁的脸盘在漆黑的背景下发出异样的光辉。她环顾着四周,清脆响亮地说道:“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没有人响应这句话,她四面八方打量,大家回报以绝望的目光。她把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我低头避开了她。我没法用语言或者表情来告诉她这世界多么绝望,但我也没法欺骗她说其实还有希望。
“我知道我们可以逃出去。”妞妞大声自言自语道。
大家扭曲着脸苦笑。没有人相信这句话。
可是,谁能想到,就是这个看起来最不可能的预言,竟然在一瞬间就变成了真的。
就在我们都以为自己会被泥浆吞没或者被人群活活挤死的时候,人群的中央忽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所有的人都被吸引着朝中央地带涌了过去。这情形有点怪,因为人群早已密集得如同一块铁板,照理说不可能会有任何松动的可能。但事实上我们都松动了,我感到自己被身后的人群朝前推送着,前方的人群也被我推送着,这速度如此之快,没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被推到了中央的位置。
中央的位置上出现了一幕奇观:人们仿佛被吸引过来一般,不断地涌过来,但刚刚到达这里,又迅速地从地面上消失。这种奇怪的景象让我心中猛跳,但我很快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前面的妞妞和他父母首先从我眼前消失,接着我便到达了最中央的位置。这里的地面已经消失了——其实说消失并不恰当,实际情况是,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井口般大小的洞。看到这个洞我就知道,并不存在任何吸引力,那股将我们推到这个洞口的力量,是来自边缘人群们求生的本能,大家都在拼命朝中央挤着,可以肯定这里原先并没有这么一个洞,当它突然出现之后,站立在洞口上的人首先掉了下去,接着其他的人在人们的推挤下一个接一个掉了下去。就是这么回事。
我本能地想要停止脚步,但已经没法控制,身后如潮水般的力量将我朝前一推,我就笔直地掉了下去。
洞里很黑,我的脚下是先落下去的人们,头顶是不断落下来的其他人。大家沿着75度左右的斜坡朝下一路滑行着,没多久便到了底部。眼前出现一个与地面平行的通道。我站起来,被身后的人推搡着,飞快地朝前跑,稍微跑得慢一点,身后的人便用力推我。这不能怪他们,因为上头仍旧不断在落下人来,如果我们不快点跑,就没法给其他人腾出空间来。
这是一个坚硬的通道,通道口挂着一盏灯,墙壁和地面都是金属制作的,踩上去发出巨响。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这声音嗡嗡地在地道里回响着。旁边有人回答说不知道。
“那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另一个人问。
这话谁也没回答,估计谁也不知道答案。实际上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不管它通向什么地方,这都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除了入口处的那盏灯之外,通道里再也没有其他光源,越往里走就越黑,道后来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见脚步声和喘气声,起初大家还小声讨论着发生的一切,后来就没有人说话了,大家气喘吁吁地跑着,手扶着墙壁辨认着方向,不时踩上前面人的脚,或者被后面的人踩上。
我们就这样赶着投胎一样地在黑暗中奔跑着,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一点微弱的光亮。我们循着那光亮朝前飞跑,渐渐地看到了出口。这让我们大受鼓舞,每个人都加快了脚步。
然而速度还是不够。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4:46
在距离出口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我们又听到了那种令人心胆俱裂的轰鸣声,以及那种令人窒息的泥腥味。
泥浆来了!
泥浆涌进了通道,我们能听到它嘎吱嘎吱地摩擦着金属的通道,仿佛一条巨大的蚯蚓,疯狂地追逐着我们。后面的人们怎么样了,我们不敢去想,我们只是加快了脚步飞奔。
四十米。
通道口传来咔嚓咔嚓的机关声。
三十米。
我回头望望,看见泥浆就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吞没。
二十米。
通道口渐渐降下一块铁板,泥浆距离我不到二十个人。
我们意识到通道即将关闭,同时发出了咆哮声。从我自己咽喉里冲出的咆哮气流几乎将我的鼓膜震破了。我玩命地跑去,两条腿转动得几乎能冒出火星来。
十米。
铁板快要降到地面了!
五米。
四米。
三米。
二米。
一米。
在铁板最后合上的瞬间,泥浆把我身后倒数第五个人吞没了。我猛地朝前一扑,从仅余的缝隙里扑了出去。
铁板轰然合上了。
回头一望,铁板下压着一个人的手,黑色的粘血如同固体般挂在手掌上。那是紧跟在我身后的一个人,他现在一定被泥浆吞没了,假如我慢上几秒,那么那只手就是我的,现在在泥浆中活活窒息的也就是我。这个联想让我脸色煞白,我感觉到恶心,又觉得庆幸,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姐姐,你也出来了,太好了!”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我惊喜万分地转过头去。我竟然又遇到了妞妞,这么巧,她就站在我身边,她的父母紧跟在她身后。我抓住妞妞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妞妞的父母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渐渐地停止了颤抖。我朝四周打量一下,发现我们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地面和墙壁都是金属制造,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矗立着几栋金属楼房。幸存下来的人大概有五百人左右,大家都站在通道口前的一片空地上,面上带着茫然的表情。
“好了,大家排好队!”有人通过喇叭在喊话。我这才注意到站在通道出口边的一个人,他脸色憔悴,和我们一样穿着白底红条的衣服。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有人大声问。
“你们听我的才能活下去。”那人疲惫不堪地说道。
“为什么?”另一个人问。
“我是另一个干地上的幸存者。”那人对着喇叭说,人群安静下来,“我的名字叫朱光。几天前,我们遭遇了一场毁灭性的泥浆入侵,在最后关头,我发现了这个通道。”他抬头指了指离我们进来的通道口不远的另一个封闭的通道口,“我就从那个通道来到了这里。这里是地球被泥浆吞没初期建立的一个防御工事,能抵御泥浆的入侵。我在一间房间里找到了这个。”他扬了扬手中的一张光盘,将光盘塞进金属墙上的一道缝隙里,我们每个人就都看到了光盘的内容。光盘全面介绍了这个工事里的各个场所。工事构造十分复杂,稍不留神就会迷路,那些金属的楼房里有许多小隔间,每个隔间里储藏着等量的食物 ,足够一个成年人生活三年。这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大家发出了欢呼声。然而,朱光很快地举起手来,将欢呼声压了下去:“大家先别高兴。我在其中一个房间里发现了另外一份文件,那上面提到了世界末日的日期。”
人们迅速沉默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他身上。
“这份文件上说,一切都会在今年年底之前结束。”他说,“文件里特别提到了第三条通道。”他朝我们身后指了指,我们回头望望,什么也没看到。他提示我们朝前走几步,我们朝前走了五十米,果然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通道。通道沉在地下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十米宽的金属楼梯直通向通道入口处。通道的入口敞着口子裸露在那里,似乎在等待我们进入。
“那个地方,严禁进入。”朱光说,“这份文件上说,一切结束的时候,变化最先从那个地方产生。我认为那是个危险的地方,可能会引发泥浆的爆发。”这个说法获得了我们的一致赞同,大家心存惧意地远离了金属楼梯,回到了朱光身边。
“我发现的最后一条通道,就是刚才你们进入的那一条。根据这里的地图显示,这条通道能通向一块地质异常坚硬的大陆,我们的前人预测,这块大陆将是最后一块陷没的地方。所以,我沿着通道到了那里,打开了通道另一端的铁门,结果……”他没有再往下说去,我们都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了。朱光的确找到了最后一块大陆,但他到达那里的时候,那块大陆连同我们一起陷落了,我们这些幸存者们幸运地被救了下来。
那是最后一块大陆。
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这点。
最后的时刻就快要到了。
“这里地形复杂,房间数量有限,大家最好不要分开,排好队伍,我来分配房间,这样好保证每个人都得到足够的食物。”朱光说。
没有人提出异议。人们默默地排成一条长列,我仍旧排在妞妞的身后。我们像投胎一样缓缓移动着,白底红条的队伍朝着金属楼房移过去。这么多人行走起来,竟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从这点你就可以看出,当时每个人心里装着多么沉重的绝望。连活蹦乱跳的妞妞也不再笑了,她回过头来望着我,幽深的双眼望着我:“姐姐,你要抓紧我,不要跟我们走散了。”
“嗯。”我用力点了点头。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美好的事物能够让我想象地球曾经有过的欢乐时光,那必然只有妞妞。这个美好的地球生物,即使在最绝望的日子里,即使在白底红条的单调包装中,也焕发出勃勃的生机,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了希望。我渴望靠近她,不是因为孤独,而是因为我需要知道自己活着,我需要确定,眼前的世界不是地狱,我四周行走的并不是死魂。
我们渐渐靠近了金属的楼房。朱光从人群中看到了妞妞,对着喇叭喊了一声:“小朋友们都住这边的小房子。”
的确,所有的孩子都已经从我们的队伍中分流出去,走上了另一栋金属楼房。我们的头脑仿佛变得呆滞了,我和妞妞的父母都没转过弯了,放开妞妞的手,让她跟着其他孩子们一起走了过去。妞妞跟着他们走上裸露在金属楼房外墙上的金属楼梯,忽然回头望着我们,大声说:“那我还能找到你们吗?”
这话让我们心头一震。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4:47
这话让我们心头一震。
我们四处望望,这里的地形如此复杂,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金属楼房,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白底红条衣着,此时分开,是否就意味着永别?意识到这点之后,我和妞妞的父母从队伍里冲出来,冲向妞妞所在的金属楼房,大声喊着妞妞的名字。我们打算冲上去把妞妞带下来,妞妞也哭喊着往回跑。
然而,我们无法上去,妞妞也无法下来。被我们这么一冲,所有的人都慌了,队伍迅速变得混乱,不知多少人和自己重要的人分散了。人们拥挤在妞妞所在的金属楼房下,在孩子群里寻找着自己的孩子。已经登上楼梯的孩子们继续朝上走着,妞妞被逼迫得不断朝上走去。她很快就要混入这些衣着一模一样的孩子群众,在结构复杂的金属楼房里,我们永远也别想找到她。
我们绝望地看着她,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这个时候,越过所有人的声音,我听到妞妞身后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在问:“你哭什么?”
“我跟他们分开,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了。”妞妞抽搭着说。
“这很严重?”那男孩迟疑地问。
妞妞用力点头。
男孩慷慨地说:“我帮你!”
还没等我弄明白他决定怎么帮她,那男孩已经一把抓住妞妞,把她直接从金属楼梯上扔了下来。
楼梯下的人群迅速分开了。
妞妞砰地一声摔在金属地面上,她父亲扑过去接她,却接了个空。他从地面上捡起她破损的尸体,她四肢和头都朝下耷拉着。
那男孩愉快地俯视着,我听到他说:“这下你就不会和他们分开了。”
到处都是嘈杂声,妞妞的爸爸呆了,妈妈疯了,更多的孩子尖叫着要跳下来,无数声音和人影在封闭的空间里摇晃,我忽然也产生了尖叫的冲动。
我狂奔起来。
到处都是人,只要遇到人我就转弯,最后,终于看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第三个通道。
金属的楼梯静悄悄地通向第三个通道,有些人在楼梯边看着我。
我吞了一口口水,望着前方那个黑洞洞的入口,又回头望了一眼。
绝望而疯狂的人群。
我已身在地狱,还会有什么事情更可怕吗?
我朝金属楼梯迈出了第一步。
其实我是胆怯的,如果没有人阻止我,也许我自己会缩回那只脚。但好几个人同时叫住了我。
“那地方太可怕了。”他们说。
“有什么可怕?”我问。
他们说不出来,但一再强调这是可怕的。
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了。我再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我蹬蹬蹬飞奔着下了楼梯。
人们聚集在我身后,从上方俯视着我,我回头望见一大片惊恐的头颅。
我钻进了那个黑漆漆的通道。
这里漆黑冰凉,前方幽幽不知多深。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退出去,然而上面那么多人看着……如果没有他们看着,我一定已经退出去了。但现在我只能继续朝前走。
刚开始的几分钟,心里忐忑不安,但随着进一步深入,眼睛适应了的通道内幽暗的灯光,便觉得也不过如此。我的脚步渐渐轻快起来。
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一些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也下来了,人多了胆子就更壮,我们走得更快了。
也许,我们可以通过这里找到另一片陆地。
这个美好的念头没有持续多久,前方便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起初,是一束光,仿佛前方有个巨大的灯泡在照明,发出来的光将通道的尽头照得通亮。接着,那片亮光里出现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影子,我们看出那不是人,是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张牙舞爪地朝这边跑过来,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咆哮声。
“那是什么?”有人问。
我们面面相觑,接着,大家都转身狂奔起来。
咆哮声和脚步声在我们身后地动山摇,一种奇特的腥味从通道那端传来。而比这些更令人吃惊的,是迅速移过来的金色光芒。那像利剑一样地光芒,蛮横地辟碎了微弱的灯光,这伴随我成长的灰色灯光,就这样不堪一击。我们感到那金光是世界上最为可怕的东西,它所到之处,仿佛能劈碎一切,连金属的天顶也变成了透明,那光毫无阻碍地射下来,让我们惊恐无比。
我们四肢并用地跑着。
终于跑了出来,到了金属楼梯前。
咆哮声就在身后。
我们迅速地攀登上楼梯,楼梯顶端聚集的人们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大家都在说“世界末日到了”。看起来的确是,那剑一般的光芒似乎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
奔跑中,我的脚不留神扭了一下,落在了最后。眼看着人群渐渐远去,我独自一人在楼梯上蹒跚前进,心头的恐慌无限扩大。
一股劲风从背后扑来,两个毛茸茸的东西把我扑到在地上。
我心头一凉,闭上了眼睛,等着它们把我撕碎。
毛茸茸的嘴唇在我脸上蹭着,冰凉的鼻子在我皮肤上蹭来蹭去,哼哼唧唧的声音,多么熟悉的感觉。我疑惑地睁开眼睛,凝视着身边两个在我身上打滚的小东西。它们浑圆滚壮,毛发上粘着青草和树叶,比我最后一次见它们的时候强壮了许多。但我还是认出它们来了,跺跺和心心,这两只被我抛弃的小狗,它们回来了。它们不计前嫌地向我撒娇,露出惊喜的表情在我身边喘气。我抱着它们,潸然泪下。
在我们身边,被抛弃的动物们水一样流过,它们也在寻找着它们的主人。
每一只动物身上都粘着植物的叶子。
它们都回来了。
当全世界都抛弃我的时候,还有你们在啊。我抱紧跺跺和心心,凝目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金光,心头忽然不再害怕。
跺跺撒娇够了之后,嗒嗒地跑开去,不知从什么地方叼来一本书。它把书扔到我的膝盖上,就和心心滚成了一团,继续在我身上翻滚撒娇。
我颤抖着翻开那本书,正好翻到某一页,上面是一张太阳的照片。我从来没有见过太阳,这是第一次见到,它挂在天空上,金光四射,四周的一切都很明亮。我忽然想起,在很小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地球被乌云覆盖之后,泥浆便开始肆虐,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看到过太阳。
在照片上,太阳照耀下,世界如此生机盎然。
我是多么愚蠢的人类啊,我们多么愚蠢。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那个预测是对的,这利剑般的金光,并不是末日的征兆,这是很多年前就属于我们的温暖阳光。习惯了黑暗的我们,当真正的光明出现时,竟然以为末日来临了。
太阳出现了,泥浆将被彻底晒干,大陆即将回归,是的,这一切都将结束了。
我止不住地流泪,怀抱着两只乐开了怀的小狗,在此生第一次见面的金色阳光里,慢慢地睡着了。我出生在永恒的黑夜,却从来不敢像现在这样,在阳光下,这么安稳地睡着,再也没有任何恐惧。
(完)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4:47
故事十六:邪屋
它就在闹市的中心,很旧,看外表,至少已经有将近100年的寿命了,在一丛丛崭新的楼房之间,这栋平房像个老人,也像个矮人。
两扇大红油漆的厚实木门敞开着,门内是一个将近30平米的大厅,一色的红漆原木家具,房东老包坐在一张雕花木椅上望着他们。
老包看上去60来岁,满脸的皱纹,肥嘟嘟的两颊几乎垂到了肩膀上,一双怯生生的三角眼一刻也不安分地转动着,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半秒钟,又立刻转开了。
“是租房子的吗?”看到他们进来,老包站起来,朝前走了几步。
米萝和陈非点了点头。
老包笑了,脸上的皱纹繁衍出无数子孙,他的笑容被皱纹分割成纵横交错的小块,每一块都透着灰黄的光。
“这房子看上去老,其实才不过30年,是故意做成这样,取的古味,”老包一边带他们看房子一边唠叨,“看,家具都是仿清朝的,两室一厅,还有厨房和厕所,有水有电有热水器和空调,宽带入户,电视机也是刚买的,南北朝向,每个房间都有窗户,地段好,又不靠马路,重要的是便宜,一个月才500,上哪找去?”
房子确实是好,两个卧室比一般人家里的客厅都要大,家具都是原木红漆的仿古造型,一应家电都齐全,米萝和陈非试了试,都很好使,浴室里还有一个一米多高的椴木浴桶。
一切都好,简直完美无缺,两人唯一感到疑惑的是价钱。照这个地段和这个条件来看,租金少说也得1500块,这里却只要500,还不用交押金,哪里来这样的好事?
“会不会是凶宅?”米萝小声问。
“就算是凶宅,也比睡分隔间要好。”陈非也小声说。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双方看过身份证,签了协议,交了三个月的房租,老包临走前瞟了眼米萝的腹部,露出两颗板牙一笑:“刚怀上吧?”米萝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走了出去。
米萝确实怀孕了。一个星期前,她出现了妊娠反应,下体有些出血,到医院一检查,怀孕40多天,先兆流产,必须在家里静养。这样,她那份本来就不太稳定的工作彻底丢了,陈非一个月1300元的收入,无法负担原来每月800的房租,两人匆匆打了结婚证,赶紧四处找房子。照他们的预算,500元的房租已经是上限了,但就是这样,在这座城市里,这个价位的房子,不是车库就是不带卫生间和厨房的一室出租屋,对于孕妇来说,这样的环境显然并不适合。正愁呢,就在网上看到了老包的出租屋,条件之优惠前所未有,两人怕被别人抢了先,一狠心打了个的士就赶过来了。
现在房子是租下来了,两人安静下来,都觉得有些不安。世界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便宜让人占,这么好的房子,如此便宜,一定有些问题。
“你有没有觉得这房子有些古怪?”米萝惴惴不安地问。
陈非摇了摇头。
“老包,你不觉得他太老了?”米萝继续问。
这点陈非也有感觉。本来他们以为老包是60多岁,都称呼为“大爷”,老包也没反对。刚才一看身份证,他才30岁,两人都觉得尴尬,连忙改口称为“大哥”,老包也没觉得异样。30岁的人,看起来像40岁还可以理解,像60多岁的话,多少总有点古怪,就算再怎么饱经沧桑,似乎也不该衰老得如此之快。
心里虽然这么想,陈非嘴上却不露出来,拍了拍米萝的肩膀安慰道:“也许就是因为早衰糊涂了,才把房子租得这么便宜吧,你别多想了。”这说法软弱无力,但确实也看不出有什么其他古怪,米萝只好嘀嘀咕咕地拿着抹布打扫卫生去了。陈非一个人出门,叫了两个哥们一起,直奔原来租住的地方,把东西都搬过来。
就剩下米萝一个人在家了。
米萝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在三间房里转悠了一圈,拿扫帚在地上扫了扫,扫起了一簸箕的灰尘,到门口倒掉,又弄个拖布拖了一阵,觉得肚子有点疼,只好半躺在床上休息。
卧室里的床是木头架子的,上面一块用旧的席梦思,也是厚厚一层灰,米萝随便用报纸铺了一下就躺了下去。身子放平了,却毫无睡意,眼睛望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积了很多扬尘,在角落和墙边上形成灰色的细线,有一些亮晶晶的丝线在半空中飞荡,细看时却又看不见了。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陈非和他那帮哥们的声音,东西都搬来了。米萝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摸着肚子在屋子里指挥他们摆放各样物品。很快,所有的东西都放好了,帮忙的人抽了两根烟就匆匆赶去上班,陈非把米萝扶到床上躺下,给她洗了个苹果放在床头柜上,就自己哼着小曲打扫卫生去了。
床上已经铺上了干净的床单,米萝舒服地缩在被子里,小口喝着陈非冲的牛奶,望着宽敞的卧室,忽然有了幸福的感觉。
幸福的感觉就像是一种绒毛,柔嫩地在心里飘拂着,这是一种痒酥酥的感觉,她微微闭上眼睛,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痒酥酥的幸福感从内心朝外辐射,慢慢地,这种感觉似乎钻出了皮肤,她感到自己面部真切地体会了一种拂动。
睁开眼,什么也没有。
那当然不会真的是幸福感的具体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些似有若无的细丝在脸上飘拂着。她伸手抓了抓,手心里也产生了同样的感觉。
是蜘蛛丝。
她仰头望着天花板,透过阳光,一丝一缕的蜘蛛丝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在半空中飘来荡去,墙角边已经结了几张完整的蛛网,黑色的虫子在网上爬来爬去。
它们结网的速度实在令人惊异!
米萝爬起来,走到客厅,陈非正卖力地扫着木地板,他面前的扫帚底下已经堆积起厚厚一层灰。
“真脏。”看到她出来,陈非抬起头笑了笑。
米萝完全笑不出来,她走到陈非面前,轻声说:“我刚才已经扫过一遍了。”
“啊?”陈非继续笑着,“那你一定是偷懒了,完全没扫干净么。”
“我扫干净了,还拖了一遍。”米萝小声说。但陈非没听到她的嘀咕,实际上,看到眼前的遍地灰尘,她也怀疑自己刚才并没有完全打扫干净。莫非这也是妊娠反应的一种?她有些疑惑,拿着一把扫帚,把它绑在晒衣叉上,对着天花板挥动起来——到处都是蜘蛛网,每个房间里都有,他们一个望天,一个望地,扫了两个多钟头才扫完。
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陈非把扫帚收好,在米萝脸上亲了一把:“我去做饭。”
刚才的劳动令米萝感到口渴,她喝了点水,想起之前陈非为她洗的苹果,走进卧室,苹果仍旧在床头柜上,但已经腐烂了。
米萝站在腐烂的苹果前,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这苹果整体变成了黄褐色,酸臭的液体在底下积成一小滩,用手一碰,指尖传来烂泥般的感觉,果皮破开,汁水溢了出来。
陈非为什么要洗这么一个腐烂的苹果给自己?
另一个问题是:陈非怎么可能用手拿起烂到如此程度的苹果?它完全不经触碰,一碰就完全瘫软了。
她抬头望了望天花板,亮晶晶的丝线又开始飘拂。
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怪事!”陈非在厨房里喊了起来。
“什么事?”她趁机逃离了卧室。
“你看。”陈非指着灶台给她看。
灶台上横七竖八地放着陈非正在处理的菜蔬,这是他做饭的风格,厨房在此时总像个解剖现场。米萝还没走进灶台,扑面而来的腐臭味已经让她胃里泛酸,冲到厕所一阵好吐。回来再看时,陈非已经打开了排气扇。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4:48
但那腐臭味已经扩散到整个房间,将他们完全浸泡在其中。
米萝打着嗝,仔细看了看灶台——灶台上的东西很简单,一块猪肉——臭的,暗红色腐败的肉上流出猩红的血水——一棵大白菜——烂的,叶片发黄发黑,几乎已经成为半液体状态——几只鸡蛋——臭的,灰色的外壳上满是黑色的斑点——一些乱七八糟不知道原来是什么的腐败物质……米萝实在看不下去了,又冲到厕所里吐了一遍。
等她再次出来,陈非正惶惑地看着她:“我买来的时候都是好的。”
米萝点点头——这还用说?这种腐败程度的东西,别说陈非不会买,卖菜的也不会拿来卖。
显然,这些菜都是拿到这里来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这房子不对劲。”米萝说。
陈非现在完全确信这点了。
问题是,他们刚交了三个月的房租,手里那点钱都折腾光了,再换房子也不可能了。打老包的电话,死活也没人接。
天渐渐黑了。
两个人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眼睁睁看着天上的蜘蛛网越来越多,眼睁睁看着地板上的灰尘慢慢积累起厚厚一层。最后,两人都受不了了,换了衣服出去吃了一顿,又在外边转悠了半天,到夜里10点,才筋疲力尽地走回来。
房子里已经脏得无处落脚,一开门就呛了一鼻子灰,但谁也顾不上打扫,随便洗了洗就赶紧上床了。
陈非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米萝却睡不着,她翻来覆去地觉得烦躁,心里的恐惧忽然强大忽然弱小。她从这边翻到那边,又从那边翻到这边,每次翻边都把长头发扯断几根,这让她更加郁闷。
蜘蛛网已经垂到了半空中,她从脸上把它们拂开,睁着眼睛,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勉强睡着。
醒来时,陈非已经上班去了。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上了个厕所,又朦胧地回到了床上。
啪哒啪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谁在家里?
她吓了一跳,猛然坐起来,蒙了满头的蜘蛛网,大声喝道:“谁?”
脚步声停了。
她侧耳听了好一会,再也没听到动静。
疑惑地躺下,后脑勺刚沾到枕头,啪哒啪哒的声音又想了起来。
这声音似乎是从另一间卧室里传来的。
她想了想,轻轻地坐起来,光着脚,毫无声息地走出卧室,穿过客厅,走到另一间卧室门口。
啪哒啪哒。
脚步声从门内传来。
她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吸了一口气,猛然把门拉开。
声音消失了,门内空荡荡的,一张没有床垫的木床裸露着光溜溜的木板,四壁什么家具也没有,也没有看到人。
她觉得有些头晕,使劲支撑着自己,在门口站了一阵。
大约一分钟后,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这回方向十分明确,脚步声直接来自天花板。她抬头望去,在无数蒙着灰尘的蜘蛛网中间,一只巴掌大的蜘蛛正在快速移动着。
她退出来,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灰尘悄无声息地堆积着,渐渐淹没了她的脚趾,白色的袜子变成了灰色。她的眼泪落在地板上,滴答的声音被灰尘阻隔,只发出“噗”的一声闷响,在灰尘上形成一个小窝。
米萝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快速穿好衣服,拿上钥匙和手机,走出了这房子。
一出门,呼吸到门外的新鲜空气,她觉得自己仿佛从坟墓里走出来了。四周是一片新建的楼房,已经有些人搬了进去,不少装修公司的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这小区将米萝租住的房子包围起来,四面都是围墙,但偏偏这房子又在小区之外,这真是有些怪异。
米萝朝小区的物业管理公司走过去。
公司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在玩电脑。米萝怯生生地在她面前站了半天她才察觉,忙抬起头来,笑着问:“什么事?”
“我想打听件事。”米萝犹豫着问。
“什么?”女人的脸十分和善。
“那栋房子……”米萝回身指着那房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打断了。
“那房子的事我们完全不知道!”女人说完,便仔细研究起电脑上的信息来,无论米萝怎么说,她都不再开口。
这越发让米萝觉得古怪。
那房子到底有什么秘密?
她站在屋外,看着这矮矮的房子,一时间,觉得所有的阳光仿佛都被这房子关到了外边,似乎一打开门,就会看到一个黑暗的世界。
但实际上,打开门,屋内也是阳光灿烂,看起来丝毫没有什么特别,除了灰尘和蜘蛛网特别多之外。
米萝在外边瞎转悠了很久,直到自己转累了,才不情愿地回到房子里。
晚上,陈非回来,又打扫了一轮卫生。
“你们什么时候涨工资啊?”米萝靠在他身上问。
“不知道,我也不敢问,要是连这份工作也丢了,就真麻烦了。”陈非累得一动也不想动。
“要不我还是去上班吧?”
“别。”陈非赶紧说,“我想办法弄兼职,你别动。”
两人在黑暗中小声说了会话,便睡着了。
又一个夜晚过去了。
早晨,灰尘和蜘蛛网,腐烂的蔬菜,变质的牛奶,这些都毫无惊喜,两人对此早已习惯。陈非摸黑起床,为了不打扰米萝的睡眠,没有开灯。米萝跟他说了两句话,又翻身继续睡觉。
陈非揉着眼睛到厕所里,对着厕所里的镜子漱口。
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有几分憔悴,才一天时间,胡子已经长得很长了。他拿电动剃须刀把胡子剃去,摸了摸头发——头发也长了不少,差不多快盖住耳朵了。他对着镜子沉思了一会,忽然明白了什么,回到卧室推了推妻子:“米萝。”
“什么?”米萝含糊地问。
“没什么,我上班去了。”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把自己发现的事情说出来。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渐渐的,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除了每天要大扫除一次、水果和蔬菜必须迅速吃掉之外,没有发现什么其他不方便的。
当然,手指甲和头发生长的速度也快得异乎寻常,不过这也并不影响生活,对于月收入只有1300元的家庭来说,这样的小麻烦基本不算什么。
米萝心头的阴霾也渐渐散开了。
有一天,米萝在小区内散步,望见一个捡破烂的,瞧着背影有些眼熟,就多留意了一眼。那捡破烂的专心致志于垃圾桶,完全没注意到米萝,等他抬起头来时,米萝吃了一惊。
那人是老包。
老包居然是个捡破烂的?
这事让米萝更加迷惑。
一个人有这么一栋房子,完全可以租个高价钱,为什么还需要来捡破烂?
出于这种疑惑,当老包离开时,她跟了上去。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4:49
腹部已经有些微微隆起,她用手抚摸着腹部,悄悄跟在老包身后。老包走得很快,提着垃圾袋一路走去,穿过几条街,似乎还没到头。米萝感到有些疲倦了,正打算放弃,却见老包在一栋房子前停了下来。他从一扇门里走进去,米萝跟过去一看,他的头正从地面上消失。
他进入了地下室。
米萝从入口处探头一望,地下室里是个5平方米大小的空间,里头放着一张床,老包进去后,把门关上,就看不见了。
米萝把头抬起来,眼前一个人正愣愣地望着她。
“看什么?”米萝有些慌张地问。
“你看什么?”那人问。
“我在看那个人,”米萝指了指地下室,“他到那里干什么?”
“那是我的房客,我把地下室租给他了。”那人说。
“什么?”这话真让米萝大吃一惊——老包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房子不住,要来住地下室?
“捡破烂的,也就能租到这种房子了。”那人说。
“多少钱一个月?”
“50块。”
米萝转身走了。
她越走越快,无数疑团在心里连成一片,她想起那房子里发生的一切,忽然产生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这念头让她的心怦怦直跳。
老包只有30岁,看起来却像60岁,这是不是和那房子里一切都快速生长的现象有关?
她不寒而栗,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面颊,连忙跑到一家店子的橱窗前,左右打量着自己——变老了吗?没有吗?她丝毫没把握,一会儿觉得自己老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还年轻。
她掏出手机,想给陈非打个电话,又想起自己的手机已经停机了——他们交不起两个人的话费。
好不容易等到陈非下班,他刚进门,她就凑了上去,仔细打量他的脸,看得他心中发毛:“干吗?”
他的确是老了。
米萝这才发觉,这么几天时间,陈非就老了不少,眼角出现了许多皱纹,黑头发中夹杂了不少白头发。
“你没发现自己老了吗?”她问。
陈非心一沉。
“你发现了?”他黯然道。
米萝点点头:“是这房子,这房子让你变老了。”她恐惧地抚摸着自己的脸:“我是不是也老了?我老了吗?”
“没有!”陈非赶紧把镜子递给她,“你一点也没变。”
他说得没错,镜子里的那个女人,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一点也没变老。米萝松了口气,但立刻又紧张起来:“我们搬走好吗?我们去住地下室,只要50块钱一个月,好吗?”
“地下室?你已经怀孕了。”陈非犹豫着说。
米萝拼命摇头:“就是因为怀孕了,所以更要搬走。”她恐惧地瞪大眼睛:“你没发现吗?我的肚子大了,还不到两个月呢,它不该这么大的,我害怕……”
“好好,我知道了,”陈非赶紧给她擦眼泪,“我明天就去找房子。”
“还有老包,”米萝哭着说,“我们要去找老包,把房租要回来。”
“好,都听你的。”陈非说。
米萝笑了,当她转过身后,陈非暗自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再也无法控制的疲惫神情。
第二天是星期天,陈非想睡个懒觉,却被米萝早早叫了起来。
“干吗?”他疲倦地把头埋在被子里。
“快起来,我们去找房子,再去找老包。”米萝摇晃着他。
陈非继续闭着眼睛睡,米萝使劲摇,总算把他摇醒了。
“我的肚子好像又大了。”她惊恐地说。
陈非瞄了眼她的肚子——的确,现在那里已经有一个小枕头那么大了,照理说,才一个多月的胎儿不至于如此。他也有些惊慌:“要不,去医院看看?”
米萝点了点头。
两人匆匆剪掉一夜间长长的头发和指甲,先去了趟医院。检查的结果让两人脸色煞白——婴儿已经4个月大了。
“可是,才一个多月啊……”米萝喃喃道。
陈非拉了她一下,让她别在医生面前说出什么来。
“4个月了,孩子很健康,”医生笑呵呵地说,“一切都很正常。”
不,一切都不正常。陈非心里想,但他什么也没对医生说,拉上米萝就离开了。
“我们去找老包。”陈非说。
两人感到老包住的地下室,老包正好打开门,扛着垃圾袋准备出来,一抬头看见两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笑了:“是你们啊,什么事啊?”
“我们要退房子。”米萝劈头就说,陈非想拦都没拦住。
“不行。”老包摇晃着大脑袋,“签了协议的。”
“你那房子有问题!”米萝大声道。
“有什么问题?”老包狡猾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袋薯片撕开,一片一片往嘴里塞着。
“你变得这么老,这就是问题。”陈非说。
老包大口大口地吃着薯片:“你管我。”
这句话让陈非呛了一下,他心里产生了一丝怪异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只是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我们单独聊聊。”他把老包拉到一边。米萝想跟过来,陈非做两个手势拦住了她。她远远地看着,两个男人不断小声说话,老包不停地朝她这边张望,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笑得她心里发毛。
好不容易,那两人聊完了,老包扛着垃圾袋朝远方走过去,陈非走过来对米萝说:“他说明天给我们钱。”
米萝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去看房子。”
陈非点了点头。
一找才发现,这座城市里低价的房子很多,它们都不超过十个平方,无一例外都是阴暗潮湿的空间,水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但价格确实便宜,他们很快就看中了一套月租60元的,双方谈妥之后,约好明天来签约。
“这下好了,”米萝高兴地说,“明天找老包退了房子,就直接搬到这里来。”
“嗯。”陈非笑着点了点头。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然而,第二天一早起床,米萝打开她惯常放钱的抽屉,准备拿点钱买牛奶时,却发现钱不见了。
她的头脑霎时一片空白。
钱真的不见了,抽屉中那个铁盒子里空荡荡的,她把抽屉抽出来翻了底朝天,又把所有的抽屉都抽出来,又趴在地面上找了半天——没有,哪里都没有看到钱。他们从来就没有积蓄,这1000多块钱是陈非前两天刚发的工资,这就是他们全部的财产了,现在这钱没有了,仿佛一切都没有了,她找得筋疲力尽,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4:51
“怎么了怎么了?”陈非赶紧从厕所里跑出来问。
“钱丢了!”她嚎啕大哭。
陈非脸色一沉:“你放在哪了?”
“这里。”
“你没记错。”
“没有。”
陈非把她拉起来,自己又找了一遍。
没有看到钱。
他把屋子里所有可能放钱的地方都找了几遍,钱的影子都没看到。
“是老包干的,”米萝喃喃道,“一定是他干的,他不想让我们搬出去,他和这房子都有邪气!”
“别乱说。”陈非一边找一边阻止她。
“不是他还有谁?这房子锁得这么严实,窗户和门都关得紧,夜里我睡得也不是很死,昨天睡觉前还在呢,一晚上就没了,不是见鬼了是什么?就是他干的,我找他去!”米萝说着就朝外跑,陈非跟在后面,等他把门锁好,米萝已经跑出了老远,陈非急得大喊:“别跑,别跑,你有孩子呢!”
但米萝怎么还听得进这种话?搬进房子以来发生的种种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她甚至几乎看到老包那诡异的身影夜半闪进自己的房子……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快点找到老包,把钱拿回来,把房子退了,开始新的生活。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大得不正常了,现在它又变大了一点,一天也不能拖了。米萝脚步飞快,很快就赶到了老包住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门敞开着,房东站在门口,正朝外扔东西——木头娃娃,破玩具汽车,水枪,足球,各种各样破烂的玩具在门口堆成一堆,就是没看到老包。
“老包呢?”米萝喘着气问。
“搬走了。”那人说,“他都藏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搬哪去了?”米萝大声问。
“不知道。”
米萝耳朵里轰隆作响,要不是陈非扶着她,她几乎就倒下去了。
老包搬走了,钱没有了,搬走的希望成为泡影,而接下来的几天如何生存呢?米萝欲哭无泪。陈非拼命安慰她,两人慢腾腾地走回了那怪房子。
那该死的怪房子!
陈非打电话找朋友借了两百块钱,再也借不到更多了,在这座城市,他们只认识这么些穷朋友。这两百块钱要用20多天,必须撑到陈非下一次发工资,生活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而米萝的腹部也一天比一天沉重。
十多天过去了,米萝眼睁睁看着陈非一天天变老,现在他看起来仿佛有35、6岁了,背有些驼,疲倦的神情仿佛面纱般罩在他脸上,始终不曾拂去。
而她的肚子也吹气般地变大了。
她在恐惧中数着时间——孩子就快出世了,她不知道这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更要命的是,他们连看医生的钱也没有。
也许她只能在这栋怪房子里生孩子了!
她恐惧着,期待着,终于等到了那一天。
她要生了。
他们还剩下80块钱的时候,阵痛开始了,她决定在家里自然生产,但陈非不同意。
“我们没钱。”她咬着牙齿忍痛说。
“你别管。”陈非红着眼睛说。
陈非叫了辆的士,她坚决不同意,坚持要坐公交车,陈非不由分说把她推了上去。
临进产房前,她还在担心没钱付手术费,但陈非让她什么都别管。
当她从沉睡中醒来时,陈非不在身边,紧挨着她身体的左边,睡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这就是那孩子吗?
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颤抖着把襁褓打开——一张圆润的脸,看起来很正常。她松了一口气,把襁褓再剥开一点,那孩子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她愣住了。
那孩子嘴里,似乎有什么光闪过。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轻轻掰开孩子花瓣般的嘴唇——在那柔嫩的小嘴里,长着一排整整齐齐的牙齿。
而在孩子的头上,满头雪白的长发,随着襁褓的展开,银子般宣泄出来,亮闪闪的光芒让她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愣了半天,忍不住叫了一声,一把跳下地,拔掉手上的针头,抱着孩子就冲了出去。
她要去找陈非!
他们的孩子果然未老先衰,这都是那房子害的!
这都是老包害的!
她心里心疼这个孩子,又恨老包,一边心疼一边愤怒着,就这么光着脚冲出了病房,在住院部的花园里乱窜着,引来了无数的目光。
她什么都不在乎,孩子已经这样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乎什么,她只想找到陈非。陈非现在是她唯一的支柱,她想找到他,在他肩膀上靠靠。
但哪里也没看到陈非。
反而让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60来岁,满脸的皱纹,肥嘟嘟的两颊几乎垂到了肩膀上,一双怯生生的三角眼一刻也不安分地转动着,手里拿着一袋薯片,这个人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老包,这是老包。她没顾得上去想老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一把冲了过去,狠狠地揪住了他:“老包!”
老包正吃着薯片,被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她,脸上有些惊慌:“哎,你怎么在这里?”一眼看到她怀里的孩子,又笑着说:“生了啊?给我看看!”说着就把头伸过来。
“滚!”米萝用力掴了他一巴掌。老包被打懵了,捂着脸愣愣地看着她,眼睛里竟然冒出了泪水:“你打人?”
“你不是人!”米萝愤怒地道,把孩子递到他前面,“你看看,你把我害成了什么样子!”
老包含着泪花看了眼孩子,伸出手指逗孩子的脸,米萝冷冷地看着他:“都是你害的。”
“哎哟!”老包猛然缩回手,手指尖上冒出了血迹,“他咬我。”他把手指头含到嘴里,又冒出了眼泪。
“你哭什么?”米萝厌恶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我有什么办法?”老包大声说,“我比他大不了多少!”
“什么?”米萝没听明白。
“是你老公要我搬走的,他还给我100块钱呢,你打我干什么?”老包愤怒地吼了一声,趁米萝发怔的功夫挣脱了她的手,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米萝看着他挣脱,看着他跑,却完全没心思去理会。
是陈非要老包搬走的?
这话在她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响着,她怔怔地往回走,穿过走廊,在男洗手间门口,她听到有人在哭。这是个男人的哭声,她听出了这声音,推门进去,推开一扇隔间的小门,陈非正坐在马桶上哭。
“你哭什么?”她面无表情地问。
“孩子。”陈非泪流满面,眼睛望着地面。
“我生孩子的钱哪来的?”她问。
“找家里要的。”陈非哭着说。
“你怎么不早找家里要?只要60块钱,我们就可以搬到地下室去住,孩子也不会这么快就出来了。”米萝说。
陈非只是哭。
“你把钱拿走,说是被偷走的,就是不想离开那里,你想让孩子早点出来,是不是?”米萝问。
陈非止住了哭声,吃惊地抬起头。他凝视着米萝,但米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也没有任何光彩。
他又哭了。
这回哭得汹涌澎湃,整个人都从马桶上滑了下来,膝盖一软,跪到了地上。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4:56
故事十七:婴儿河
白河静悄悄地流淌着,它安静的水面上没有一丝波澜,蜿蜒曲折地穿过群山,最后流入长江。
四周十分安静,沐华把船划到中央,熟练地把渔网抛洒出去。
渔网在水里慢慢沉了下去,过了一阵子,沐华把网收上来,里头跳着几尾草鱼。
他把鱼放到船舱里,再次抛出网,望着闪光的河面,不由叹了一口气。
最近这阵子,白河里的鱼越来越少了,以往一网下去,满网里都是银光闪闪,这一年来,一网能打到10条鱼已经算是幸运了。
渐渐地到了黄昏,他靠上岸,把渔网挂在岸边的架子上,自己提着打上来的12条鱼回家了。
家里早已冒起了炊烟,母亲在灶屋里忙碌着,父亲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着烟斗。
“嫂子呢?”他问。
父亲用烟斗朝里屋指了指。
走进去一看,嫂子还是半躺在床上,手里抱着孩子。
孩子的眼睛紧闭着,青紫色的面孔在暮色中看来有几分狰狞。
他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也许孩子已经开始腐烂了?
他把灯打开,嫂子的眼皮抬了抬。
“嫂子,把孩子放下吧。”他小声说。
“我再抱抱他。”嫂子机械地说。
沐华在屋子里站了片刻,便转身出门,挑出一条最大的鱼,放在水沟边剖开肚子,去掉鳞片。
父亲还在张望着家门前的那条路,他的大儿子沐杰已经接到电话,这个时候应该快到家了。
暮色如黑烟般弥漫开来,屋里屋外沉入黑暗之中,灶屋里的灯亮了,依旧没人说话,寂静像磨盘压在屋檐上。
沐杰的影子慢慢从暮色中凸显出来,他站在父亲面前,浑身笼罩着烟斗里喷出来的青烟。
“爹。”他喊了一声。
“回来了?”沐世雄把烟头在台阶上磕了磕,“回来了就快点动手吧。”
沐杰点了点头,进灶屋和娘打了声招呼,便走进自己房里。
老婆华英怀里抱着的孩子已经停止了呼吸,发出了异味。他凑近看了看,是个胖乎乎的壮实儿子,额头正中一粒漂亮的朱砂痣。一出生就死了,和别的孕妇一样,他们的儿子也没有逃过出生就死的厄运。他伸出手,华英把胳膊朝后缩了缩,他手上加了点劲,把孩子夺了过来。
“走吧。”他说。
华英沉重地呼吸一阵,穿好衣服下了床。
沐世雄和沐华已经准备好了,站在门口等着他俩。
四个人轮流抱着死去的孩子,慢慢朝河边走去。
白河水在月色下脉脉流淌着。在这条长河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婴儿的亡魂。
沐杰把孩子放到河边的沙滩上,慢慢剥去他身上的衣服。孩子赤条条地展现在月光下,像一尾壮大的银鱼。
三个男人站到水里,隔几步站一个,最远的沐杰,水已经齐到了他的胸膛。
华英在岸上把孩子抱起来,亲了几下,又放到脸上贴了好一阵子,这才把孩子递给沐世雄。
沐世雄把孩子递给沐华,沐华又把他递给了沐杰。
沐杰轻轻接过儿子。
死去的孩子已经僵硬了,变得异常沉重。他把身子弯下,双臂伸展,将孩子浸入水中。
月光照得水面如此明亮。
远处,白河水底闪着银白的光。
“去吧,水里有很多小朋友陪你。”他慢慢松开手,轻轻朝前推了推,孩子的身体往前轻轻一送,便顺着水划到了更深的地方。
孩子就这样消失了,他再也看不见他,月光无法穿透水面。
沐杰惆怅地瞪大眼睛望着,却只能看到亮闪闪的河水。
5年来,他亲眼看到无数的婴儿沉入水底,今天终于轮到了自己。
他竭力想回忆起5年前的白河,但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在他脑子里,只有眼前这条白河——雪白的河床在水底下闪光,仿佛从千古以来一直如此。
但他确实知道,在5年以前,白河的河床不是白色的,那时候它还不叫白河。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不过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时候村里每年都会生出很多孩子,河里的鱼总也打不完。
但后来就变了。
自从5年前第一户人家生出了死婴儿,此后,村子里就再也没有生出过活着的孩子。所有的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都很健康,做各种检查都没毛病,甚至在临产前,还能听到强健有力的胎音。但一生出来就是死的,脸色青紫,嘴唇灰白,医生说是缺氧,可谁都知道这不是那么回事。
依照千百年来的习俗,未满周岁的婴儿不宜入土,所有的孩子都抛入了这条河。
连续不断地有刚出生的死婴抛入这条河。
随着死婴的抛入,白河的河床慢慢就变成了白色,白得像雪。
白河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被称作白河的,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婴儿河”。
持续的死亡无法抵挡生育的欲望,人们仍旧不断地繁殖,但没有一例成活,即使他们搬到外地,即使他们不再和本地的人通婚,也无法改变婴儿持续死亡的事实。
调查进行了一次又一次,却从来没有查到死婴的原因。
5年了,村子里再也听不到初生婴儿的啼哭,一个新生儿也没有,村子仿佛都变老了。原本有1000多户的村庄,搬走了一大半,如今只剩下400多户人家。
但,生活还在继续,就像这白河,无论河床是什么颜色,它仍旧孕育着两岸的百姓,它的腹腔里仍旧有无数的水族在生存。
最近这段日子,鱼也慢慢减少了,人们说,连白河也失去了生育能力。
“哥,回了。”沐华的声音把沐杰从沉思中拉出来,他应和一声,慢慢地走了上去。
四个人并肩走了回去,谁也没有说话。
家里,饭菜已经做好,雪白的鱼汤冒着热气,雪白的鱼汤,和白河的河床一样白,雪白的鱼肉,像婴儿的肉一样嫩。
白河仍旧流淌着,日子仍旧流淌着。
人们还是这样生活。
不过,鱼确实是越来越少了。
十多天后,当沐华再次摇船到白河中央,正要撒网下去的时候,一条鱼从水里跳了出来。
接着又有几条鱼跳出来。
再接着,更多的鱼跃出水面,银闪闪的鱼在太阳下扑腾着,一眼望去,河头河尾都是鱼,鱼形成了浪,白河水面被鱼的鳞光遮住了。
沐华的眼睛被眩花了,揉了揉眼睛,一网下去,满满一网的鱼。
又一网下去,满网。
打了三网,渔船载重到了极限,而鱼仍旧在不断飞跃,更多的渔船加入了撒网的行列。
沐华把渔船摇回岸边,放下仓里的鱼,又返回河面,持续抛网。
这一天,整个白河村都丰收了,龙王爷的子子孙孙们落网的不计其数,每家每户的渔船和鱼仓都满了,最后实在装不下这么多鱼,才依依不舍地摇船归岸。
华英和娘拿着木桶进入自家后院修砌的鱼仓,打算捞几条鱼做晚饭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4:57
后院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华英打开灯,橘黄的灯光在鱼仓里洒了个圈,水面上白乎乎一片。
走进一看,是鱼。
是一条条翻白的鱼。
华英半跪在池边的水泥地上,伸手捞起一条鱼。
软,粘稠,不反抗——鱼是死的。
所有的鱼都死了。
华英想起自己怀里那个死去的孩子,握着鱼哭了起来。
在一池泛着白光的死鱼面前,沐杰和沐华都怔住了。沐杰同样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他把鱼一条一条捞起来,用木桶装好,提到河边,准备把鱼扔进河里。沐华用扁担担着一担死鱼,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朝河边走去,死鱼发出淡淡的腥臭味。
越往河边走,腥臭味越浓。
月光明亮地照着,河边已经站了不少人,他们形成一道人墙,遮住了白河。
沐华和沐杰挤进人群,眼睛看到白河,都怔住了。
白河水面上覆盖着厚厚一层死鱼,看不到尽头,整条河流仿佛都停滞了、消失了,只有死鱼,凝固在人们的视线里。
浓烈的腥臭味扑上鼻尖。
白河里的鱼全都死了。
人们花了三天时间才把白河里的鱼捞干净。
没有了死鱼的白河水和往常一样清澈,它脉脉流淌,无声无息。
水面下再也没有鱼,没有虾,没有任何活物。
白河,和白河村的女人一样,失去了生育能力。
但生活仍旧在继续。
这是个炎热的夏天,在白河边缘地带,河床有一线浅浅的鹅卵石,白色的河床没有侵蚀到此处。这里水色清澈,水刚刚能到达成年人的腰际,每到傍晚,人们都喜欢在这里洗澡,水性好的人们就从这鹅卵石的浅水处往深处游。
和往常一样,这个黄昏,人们在白河近岸的地方游泳洗澡,岸上传来炊烟的味道。
一个孩子朝深水处游去,谁也没有在意他的动作——白河边长大的孩子,从小就是游水的好手。
几分钟后,人们听到那孩子变形的叫声,水花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溅起来,孩子惊恐的脸在水花中央挣扎着:“救命!有人在拉我!”
好几条汉子迅速游过去,沐华冲在最前面。
孩子的脸从河面上消失了,只剩下一缕头发漂浮着。
沐华及时抓到了那缕头发,他一把揪住,往上拔。
头发连根扯了下来,孩子却继续下沉,沐华明显感到,底下有什么力量在和自己对抗,孩子就是被那股力量带下去的。
来不及多想,他潜入水下,双手抓在孩子的腋下。
白河水如此清澈,没有什么阻断他的视线。沐华看到孩子的身体随着自己的用力在上升,而那股力量仍旧在持续朝下使劲。
是水草缠住了孩子的脚吗?尽管谁都知道白河里没有水草,沐华还是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孩子的脚踝。
那是什么?
手!
一双小小的、婴儿般的手,从白河的河床里伸出来,牢牢地抓着孩子的脚踝。
水鬼!
沐华脑海里闪过这个词,惊恐迅速覆盖了他的身体,他疯狂用力,把孩子从那手中扯了出来,交给其他前来救援的人们。
他回头看看,白色的河床里伸出无数双小手,5个指头用力张开,在水中捞着,不知道想捞住些什么。
他迅速浮上水面,大喊声:“快走,底下有水鬼!”
人们用尽全力朝岸边游去,近岸处的人们连滚带爬地爬上了岸。
在岸上,他们查看那孩子的脚踝,发现一个紫色的手掌印,很小,就像是婴儿的手掌。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人敢在白河里游泳。
“你真的看见一双婴儿的手?”沐杰小声问。
沐华点了点头。
他们把目光投向华英,那个失去孩子的女人,隐约中似乎听到“婴儿”两个字,脸上的神情蓦的紧张而专注起来。
是他们的孩子吗——那双手?
沐杰和沐华不敢在家中谈论此事,默默地走出家门,沿着被夏天迅速增长的荒草覆盖的小径,往前走,不知不觉,又来到了白河边。
没有鱼,也没有人,白河变得异常荒凉,流淌的水声诉说着寂寞。
沐氏兄弟解开栓在河边的小船,一人一张桨,慢慢朝河中央划去。
晶莹的河水在木桨下泛起水花,河水是透明的,空白的,雪白的河床上什么也没有,往常有鱼的影子掠过河床,还有人的影子映在水里,今天,阳光穿过空荡荡的河水直接照射着河床,沐华在水底看到自己和哥哥的影子,两个人倒立在水中,显得很寂寞。
“你说的是真的?”在河中央,沐杰再次问起在家里没有讨论完的问题。
不等沐华回答,他们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水响。
顺着声音的方向,他们转过头去。两人都看见了,在透明是水底下,离船不远,有一团黑影正在水中扑腾,当水花落下,他们看到一张婴儿的脸,胖乎乎的小手伸出水面,往空中乱抓着,仿佛在呼救。
沐华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沐杰已经跳到水里去了。
“哥!”沐华紧张地站了起来。
“我去救人!”沐杰从水里冒出头,说了一句话,又往前游去。
他离那孩子越来越近。
沐华呆呆地站在船上,望着那在水中沉浮的婴儿,心中产生了强烈的怪异感觉。
沐杰靠近了那孩子。
沐华终于回过神来,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那是一张婴儿的脸,但那张脸上露出了什么样的笑容?那孩子裂开嘴笑着,嘴里一排鲨鱼牙齿般的利齿,它朝沐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小手在阳光下一闪,半透明的指甲投下淡淡的阴影——指甲大约有半寸来长。
不,这不是婴儿!
“哥,快回来!”沐华汗毛倒竖,声嘶力竭地吼着,“那是水鬼!”
但沐杰没有听见,他的头埋进水里,什么也听不见。
他的手已经抓到了婴儿。
婴儿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沐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飞速朝沐杰游过去。
他看见沐杰被那婴儿缠住,朝下拖去,沐杰用力想挣脱婴儿的掌握,婴儿张开森森白牙,朝沐杰手上咬去。
一缕红色从沐杰手腕上冒了出来。
白色的河床冒出咕嘟咕嘟的气泡,好几个圆乎乎的婴儿头颅冒了出来,它们伸出带爪子的手,抓着沐杰往下拖去。
沐杰挣扎着,被它们带进了河床。
他的身体沉没在河床之中,一半在河水里,一半在河床中,一半存在,一半消失,气泡不断从他张大的嘴里冒出来,沐华从未见过哥哥如此惊恐绝望的神情。
他用尽全力游过去。
但还是晚了,沐杰被彻底地拖入河床下,河水变成浑浊的乳白色,分不清河床和河水的界线。
沐华不顾一切地继续朝下游去,伸出手想抓住哥哥。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4:59
接近河床的时候,他指尖的感觉忽然变了。
似乎触到了更加粘稠的物质。
接着,他发现自己的手没入了河床中。
不等他反应过来,他的上半身已经进入了河床之内。
啊?
这不是河床!
这仍旧是河水,只是更粘稠。四周是浓雾般的白色,什么也看不见,阳光无法穿透这层白色——清澈的河水底下隐藏着雪白的河水,沐华第一次知道这个秘密。他想逃出这第二条河,却失去了方向。
四周传来哗啦啦的水响,他感觉到有些生物在逼近自己。
他被恐惧夺走了氧气,手舞足蹈。
无数利爪和利齿在他身上划动。
柔嫩而锋利的小手抓住了他。
他继续手舞足蹈。
但越来越多的小手,越来越多的利齿。
要死了吗?他绝望地睁大的眼睛——白色,只看到白色,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蓦地,身子一紧,全身都被包裹住了,下一秒钟,他被一股力量提出了水面,阳光晃得眼睛剧痛,他被扔在了船舱里。他猛然睁开眼睛,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有人惊呼:“这不是沐华吗?”
“是我!”他眯起眼睛大喊,“我哥呢?我哥呢?”
“你哥怎么?”那人问道。
“我哥还在下面,快!”沐华一翻身坐起来,全身一阵剧痛,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伤口,血流了满船。他眨了眨眼睛,看清楚了救自己的人——原来是村里的陈皮和王小山。他顾不上多说,忍着痛,操起渔网,转身靠向船舷,打算把哥哥捞上来。
两双手同时搭上他的肩膀,把他拉住了。
在船舷边,白河水不复清澈,浑浊的乳白色翻滚着,一股一股的血水冒上来,气泡翻涌,偶尔能看到一些零碎的肉片浮上来。
沐华揪心地疼痛,扑到船舷边大声喊着哥哥,陈皮和王小山拽着他死不松手。
“晚了,”陈皮大声说,“我们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下面冒血,还看到一个人的影子,估摸着是有怪鱼咬人,就拿网把你捞起来了……”他喘了口气,心有余悸地道,“跟你一起捞起来的,还有一个孩子,但在半空中他就咬破渔网掉下去了,现在估计也被怪鱼吃了——这是什么怪鱼?我在白河边长了这么多年,没听说过这里头有什么吃人的东西!”
“不是怪鱼。”沐华凝视着河水喃喃道。河水慢慢恢复了平静,气泡消失了,急速旋转的漩涡消失了,血水和乳白色的河水慢慢沉淀。
“那个孩子,就是吃人的怪物。”沐华说。
“什么?”陈皮他们瞪大了眼睛。
河水完全恢复了清澈透明的模样,阳光金灿灿地洒在水面上,雪白的河床依旧那么安静,看上去和其他河床没什么区别。谁能想到这河床竟然是水下的另一条河流?谁能想到白色的河流里隐藏着吃人的婴儿?现在,沐华自己也不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了,他愣了一阵,拿起穿上的竹篙,笔直地插进水里。王小山和陈皮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在一边呆呆地看着。
竹篙有两米多长,插进水里没有遇到什么阻力。沐华边插竹篙边轻微地搅动着。起初,什么变化也没有,当竹篙还剩下两寸来长时,竹篙搅起了乳白色,靠近“河床”的液体变得浑浊了。
“到底了?”王小山疑惑地道,“白河不至于这么浅啊…….”
“没有到底。”沐华苦笑一声,“白河的清水只有两米深,再往下,都是雪白的河水。”
这消息让那两人惊呆了,他们还想再问,沐华看到竹篙插入白色河水的部分冒出了一双小手,一个圆乎乎的头颅随之冒了出来。
王小山和陈皮也看到了!
那孩子仰头朝上望着,漆黑的眼珠一错不错地凝视着三人,沐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仿佛看到这孩子沿着竹篙爬上来,张开牙齿咬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朝四周望望,清澈的河水包围着小船,白河底下到底藏着多少吃人的婴儿?
他不敢再想,大喊一声:“回去!”便抓起船桨用力划动起来。
王小山和陈皮不再多说,三人用力划着桨,飞速靠近了河岸。
白河始终安静着,那些隐藏在白色河水中的婴儿们,再也没有出现。
他的哥哥沐杰,也再没有出现。
到了岸上,沐华才想起自己从此再也没有哥哥。
该如何回去?
他在河边坐了很久,回到家时,午饭已经凉了,父亲、母亲和嫂子,三个人六只眼睛凝视着他,接着目光越过他朝后望。
“你哥呢?”华英问。
他咽了口唾沫。
中午就这么过去了,眼泪,哭闹,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大家轻手轻脚地出入房门,仿佛怕吵醒某个沉睡的人。
“他脸上有没有红痣?”华英突然开口。
“谁?”沐华没反应过来。
华英抬头望着他,眼睛从额头上的皱纹底下射出悲苦的目光。
他忽然想起,在她的儿子死去的那晚,也就是她分娩的那晚,她也是用这样的目光,一霎不霎地盯着手里婴儿的尸体,那是个肥硕的男孩,额头正中有一枚胭脂红的痣,如果没有死,应该会长成一个漂亮的男子汉….他又想起刚才在白河里看到的一切,庆幸而后怕地摇了摇头:“没有,那些孩子脸上都没有痣。”
幸好没有,哥哥不是死在自己亲生儿子的手里。
“走吧。”沐世雄扛着钩索出门了。
其他三个人跟在身后。
好几艘船和他们一起划上白河,来回游弋,钩索和渔网抛下又提起,但始终没有找到沐杰的尸体。
咕嘟嘟,一串气泡冒出来。
一个婴儿从白色河水里冒出头,像鱼一样扭动身体,慢慢地穿过白河透明的部分,上升到了水面。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它。
它把圆润的眼睛转向沐华,露出锋利的牙齿笑了笑。
沐华全身冰冷。
婴儿又潜入了水底,它扭了两下,就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大家左右寻找它的影子,却始终找不到。
陈皮从水里往外提着钩索,半个身子倾在船外,浸在水里的手忽然被人拉住了。
他头皮发麻,大叫道:“它拉住我了!”
同船的人立即拽住他,邻近几只船靠过来,好几只桨朝水里打过去。
攥着他的小手松开了,一个婴儿从众人面前从容游开。
咕嘟。
咕嘟嘟。
更多的气泡在四面八方冒出来。
更多的婴儿在水面露出头颅,水面下无数幼嫩的身体在游弋。
人们被婴儿包围了。
“别怕,它们不会离开水面,大家别把手泡到水里就没事了。”沐世雄大声说。
话音未落,人们便听到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
是锋利的牙齿在啃噬木头。
人们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它们在啃船底!”
这个消息让所有的人都慌张起来,木桨划得和风车一般,人们飞快地往岸边划去。
咔嚓咔嚓。
婴儿们的啃噬声加快了。
有些婴儿冒险跃出水面,从人们的面颊上掠过,每掠过一次,就从人身上叼走一块肉。
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花飞溅,婴儿不断跃出水面。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5:02
人们心胆俱裂,不要命地挥桨,纷纷上了岸。
所有的人身上都带着伤。
白河真正成了死河,再也没有人敢从河面上经过。
婴儿们日日夜夜在河水里漂浮,它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饥渴的目光。
它们发出婴儿的嚎哭声。
这声音飘荡在白河村的白天和黑夜,令人全身发痒。
“它们嚎什么?”沐华离白河远远地,望着那些漂浮的小身影,自言自语。
“它们饿了。”华英说。
沐华吃惊地看着她。
“它们饿了,它们要吃奶。”华英目光一黯,转身回了屋子。
是的,它们的确是饿了,不过它们想吃的不是奶,而是血和肉。
一只狗在白河边奔跑着,河里的婴儿们发现了它,齐刷刷地转过头来,饥渴的目光集中在狗身上。
几个婴儿游到岸边,迟疑了一下,其中一个尝试着爬上了岸。
狗警惕地露出牙齿,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婴儿四肢着地,嘹亮地笑了一声,猛扑上去,不等狗反应过来,就直接咬住了狗的咽喉。
更多的婴儿涌了上去。
狗发出哀号声,在地上滚了两滚,就不动了。
婴儿蚂蚁般覆盖在狗的尸体上,张开牙齿咬着,啃着。
人们远远地看到这一幕,纷纷回到家中,把门关上。
在以后的几天里,婴儿捕捉着一切靠近河岸的生物,它们越走越远,在岸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人们越来越少出门。
几天以后的一个早晨,沐华听到窗户上传来卡擦卡擦的声音,他朦胧中睁开眼睛,看到一排锋利的牙齿在窗棂上咬着。
透过窗玻璃,一个婴儿的头颅显露出来。
沐华骂了一声,抄起墙角的锄头,打开门直奔窗户。
那婴儿趴在窗户上,看到沐华来了,停止啃噬,警惕地望着沐华。
沐华扬起锄头敲在婴儿头上。
它笨拙地闪开。
沐华又扬起了锄头。
婴儿在岸上远不像在水里那么灵活,它又闪开了,但胳膊上被锄头铲除了一个血口子,大量的血流了出来。
沐华还要敲它,它却倒在了地上,张大嘴使劲呼吸着,脸很快变成青紫色,接着便不动了。
沐华小心地走上前去,用锄头碰了碰它,它还是不动。
沐华探了探它的心脏——没有跳动,看来是死了。
但是,这些被抛入河水中的婴儿,在它们出生那天,不是就已经死了吗?
死去的婴儿尸体被交了上去,人们不敢继续住在白河边上,武警们用铁丝网在白河边筑起一道防线,但仍旧不断有婴儿用尖利的牙齿咬断铁丝网,想出来觅食,对这些想跑出来的孩子,武警们无一例外地射杀了。
婴儿们再次失去了食物来源,幼嫩的哀号持续响彻白河上空。
对婴儿的研究很快有了结果,白头发的专家来到白河村临时居住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村民——从好几年前开始,白河水就被上游的各种企业排出的污水污染了。这些污染综合在一起,将白河水改变成白色的乳液,这种乳液的重量比一般的水要重,所以它们沉在透明的河水下面,人们不知道河水下还有一层河水,看到白色,还以为是河床的颜色改变了。起初,因为乳液沉淀,污染对人们的身体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水里的鱼也自动避开底层的乳液,生活在透明的水里。但5年前,乳液的厚度已经超过了白河水深的一半,直接影响了水质,水产被污染了,细小的颗粒在透明的河水里漂浮着,人们饮下这种水,吃下这种水产,体质悄悄改变了。他们自己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但他们的后代却发生了变化。胎儿们在母亲的子宫里习惯了被污染的羊水,出生之后,它们无法适应没有污染的空气和水,进入假死状态。假死的婴儿被抛入白河中,它们沉到了河底的乳液之中,就像回到了羊水中,于是它们恢复了生命力,甚至长出了适应水中生活的腮,人类的肺反而退化了。这些婴儿一直靠吞噬水里的鱼虾生存,但最近一阵子,因为污染严重,鱼虾都死光了,它们失去了食物,只能冒险对人类发起了进攻……
说到这里,专家说不下去了。
“那么,”一个村民问,“那些怪物是我们的孩子?”
专家点了点头。
这几年,白河村谁家没有过孩子?
他们的孩子变成了怪物,生存在不见阳光的水底,现在又在被人射杀…..这个想法打消了所有的恐惧,所有曾经失去孩子的男人和女人们,纷纷跑到白河边,对着铁丝网呼唤自己孩子的乳名。
“大宝!”
“贝贝!”
“虎子!”
……
成年人的哀号和婴儿的哀号混成一气,白河上空乌云密布,武警们的枪口在颤抖。
白河翻滚起来。
最后一点透明的水被污染了,白河完全变成了牛奶色。
婴儿们退回了河中,滚滚河水里,忽然冒出无数的血水和肉块,凄厉的嚎叫声掩盖了其他一切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人们颤抖着问。
“它们没有食物,”专家的声音也有些发抖,“它们在互相残杀。”
孩子们在水里厮杀着,咬啮着,尸体和内脏不断翻出水面,又不断被其他孩子吞进腹中。父母们在岸上奔跑哭号,大声诅咒,却无法阻止自己的骨肉杀人或者被杀。
女人们失去了理智,蹲下来用手掰着铁丝网。
一个女人这么做了,更多的女人加入进来,男人们也参加了,武警们不知所措。
一些婴儿从被掰开的洞口中逃了出来,它们的脸上身上都挂着血和肉——它们自己的和别的孩子的血肉——它们的牙齿被血染红了。
“过来!”人们分不清谁是自己的孩子,无一例外地张开怀抱。
它们扑到他们怀里,咬。
血和肉飞溅。
枪声响起。
惨烈的一幕持续了十几分钟,之后,岸边留下许多成年人和婴儿的尸体——成年人死于牙齿,婴儿死于子弹。
男人和女人们嚎啕着后退,又恐惧,又伤心,想上前,却又忍不住后退,伤口和心都在疼。
是谁杀了这些孩子?
是谁伤害了他们?
白河的水已经被血染红了,饥饿的婴儿们互相杀红了眼,谁也无法阻止这场屠杀。
三天过去,牛奶色的白河水又恢复了平静,血和肉都随着河水流向长江,流入了大海,只剩下空荡荡的白河。
沐华和父亲母亲回到家中——他们没有找到华英,也许那女人也被婴儿咬死了,在那惨烈的几天里,无数痴心的父母心甘情愿地死在孩子们的利齿之下。
他们打开家门,听到一个女人的笑声。
那是华英的声音。
“嫂子?”沐华惊喜地喊着。
华英没有回答。
他们又听到一个婴儿嘎嘎的声音。
三个人心头一震——这么些天来,婴儿的声音成了世界上最恐怖的声音。
婴儿和女人的笑声持续回荡在屋子里,他们循着声音转到屋后,打开鱼仓——
在水池里,一个胖乎乎的婴儿来回游弋,华英笑眯眯地站在岸上,不时朝水里抛一条鱼。
婴儿跳起来准确地把鱼叼到嘴里,咀嚼。
它的额头上有一粒胭脂般的红痣。
华英回过头来,对着沐华他们幸福地微笑:“我的儿子回来了。”
(完)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5:03
故事十八:海市蜃楼(这篇文章有点雷,哈哈)
1
在距离下塘村十里地的地方,车子停了下来。江城走下车,独自朝前走去。
眼前是狭窄的黄泥路,在今天,这样无法通车的路面已经非常少见了。江城走在其间,眼望着四面的青山,有了点野游的感觉。
下塘村是市政府十分头疼的一个村庄,它位于交通闭塞的深山之中,附近没有别的村落。因为无路通到外面,村里经济十分落后,是有名的困难村。市政府几次出面组织他们搬迁,村民却都死守在原地,而单独为这么一个村庄开山修路,其投入产出比实在太低。就这么僵持着,大家都对下塘村不再抱什么指望,这村子基本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
然而,这一次市政府例行检查工作时,本县新上任的县长却自称已经解决了下塘村的贫困问题。这话谁也不信,工作组浩浩荡荡开进了村子,一看之下,都目瞪口呆——原本破烂得像废墟一般的下塘村,不知何时竟然到处都是新建的房子,村子里的男女老少站在屋前迎接众人,脸上带着含糊的笑意。
这种变化让所有的人都感到意外,离开村子后,工作组的组长不放心,暗中叮嘱江城杀个回马枪。
于是江城又回来了。
因为是半路折回,行色匆忙,忘了看时间,走了几十分钟后,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江城看看时间,才发现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秋天的夜晚来得很早,刚一出现点暮色的苗头,那黑夜就如同墨汁浸染宣纸一般,迅速蔓延开来,没多久,天就差不多全黑了。幸好天上一轮圆月,照得四下里银光漫地,山坡上仿佛披了一层白霜,看不清楚细节,但见黑压压一座又一座庞然大物耸立在路边,形成压迫之势。江城多年从事市委的宣传工作,走村串乡的也习惯了,借着月光在蜿蜒的蛇形路上走得飞快。
又过了十多分钟,忽然听到一阵人声喧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声谈笑歌唱,似乎是一群人在聚会。江城听到人声,加快脚步朝前走。没几分钟,山道转了个弯,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型的集市。集市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平房,房屋中央围出一块空地,一群人坐在空地上,却没有灯火,借着月光只能看出房屋的轮廓。
江城觉得有些奇怪:这条路他走过多次,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么一个地方,简直算得上是小型的村落了,而且那些房屋外表华丽雄伟,竟然还是个相当富裕的村落。
莫非走错路了?
江城在心里嘀咕了两下,没有多想,迈腿朝着那群人走过去。
刚迈过路口,便感觉有些异样。
山道上一直有些凉风吹来,吹久了感觉有些寒冷。然而,一迈过路口,风便骤然停了,空气变得异常闷热。江城四面看看,原来这些房屋四周环山,形成合围之势,把所有房屋包围在中央,风吹不进来。
他擦了擦沁出来的汗水,继续朝那些人走过去。
走到差不多5、6远的地方,一个7、8岁左右的女孩发现了他,两人目光一对,那女孩忽然发出尖叫声。
江城吓了一跳。
这女孩一叫,那些人都停止了说话,四周寂静得骇人,连虫鸣之声似乎也听不到了。许多黑乎乎的人影在月光下慢慢站起来,把身体转向江城这边,男女老少维持着同样敌意的表情,直瞪瞪地盯着江城。
江城的汗水出得更多了,脊背上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请问,下塘村是走这边吗?”他干笑着问。
没有人说话。
沉默了半天,那女孩点了点头:“是。”
江城抬脚朝前走,那些人自动分开站在两边,默默地为他让出一跳路来。他走在这条人群夹出的路中,心脏擂鼓般地跳动,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他抖索着掏出打火机,准备点支烟来定定神,刚打出火,旁边吹来一股风,火灭了。
他再次按下去,冒出一截苗头,又吹来一股风,火又灭了。
他又按了一次,火苗再次被吹灭了。
这回他发现了,风是从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人嘴里吹出来的。那是一个40岁左右的壮实男人,嘴角边一颗鲜红的痣,穿着白衬衫,朝他的打火机吹了一口气之后,便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我点支烟。”江城讪笑着边朝前走边说。
噗。
另一个人又将火苗吹灭了。
他抬眼朝前望,几十个人组成的夹道,前边的每个人都努着嘴,做出吹风的姿势。
看来,这打火机是点不燃了。
江城越来越觉得害怕。越害怕,就越觉得口渴,他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喝了一大半,顺手把多余的水倒在地下,刚倾倒瓶口,水瓶就被一个人夺走了。
他不解地看着那人,那人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他忽然看到那个人身后有一座圆乎乎蒙古包一般的东西,躲藏在山的阴影里,看不大真切。
那好像是坟墓!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愿意接受自己的猜测,什么也不敢再说,加快脚步朝前走去,很快走出了人群的夹道,又转过一道山口,这才敢回头望望——那些房屋已经被山挡住,望不见了。
然而,这么一回头望,却正好瞧见月光将半边山坡照得通亮,他一眼瞧见漫山遍野大大小小的土馒头,顿时吓得头发直立。
那一个一个的土馒头,全是坟墓!
月光洒在满山的坟墓上,墓碑上的字迹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些坟前挂着纸幡,在风中发出毕剥毕剥的声音。
江城再也忍不住,撒开腿就朝前狂奔。
月光将路面照得像溪流般发光,他沿着这些熟悉不过的路一路飞奔,跑了十多分钟后,眼前出现了一道山口。
他迈过山口,全身一震,脚下一软,坐在了地上。
他又回到了原地。
那些房屋安静地立在月光下,人却不见了。房屋的外墙发出闪闪的光彩,在群山环抱中,这些安静的建筑总有些无法言说的诡异色彩。
江城轻手轻脚地从地上爬起来,生怕惊动屋中的人们,小心翼翼地转身要走时,脚下却偏偏踩到一根枯枝。
咔嚓。
轻微的一声响,在寂静无声的此际,听来宛如惊雷。江城冷汗直冒,心脏几乎跳出了咽喉,一动不敢动地站了一会,没见到屋子里的人有什么反应。
刚吁了一口气,耳朵里响起“毕剥毕剥”的纸幡招展之声,这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江城抬眼一看,顿时凝固在原地。
四面山上,被月光照得银光闪闪,密密麻麻的坟墓如同黑色的珍珠浮现出来,每座坟前都有一副纸幡,一堆篝火在幡下燃烧着,火光里映出一个人影,不断朝火中添加着什么东西。江城口干舌燥,原地转了一圈——东面,南面,北面,西面,每座坟山上都是人,每个人守着一座坟墓,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江城还是能感觉到他们灼灼的目光。
他们都在盯着自己!
江城撒腿就跑。
身后传来低沉的歌声,四面山上的人在合唱——“魂归东方,魂归西方,魂归北方,魂归南方,魂兮归来,食我之飨,着我之裳……”几十人同声合唱,声音在山间来回撞击,撞得江城胸腔憋闷,脚底下慌不择路。
跑出那片围在一起的山,风从身后吹来,一些灼热的灰尘和未曾燃尽的碎片随风附在他身上,他随手一摸,摸了一手黑灰,那碎片用手一捻就碎了——那是黄草纸制成的冥钱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5:04
江城一阵乱跑,十多分钟后,渐渐见到往常熟悉的田地,前方浮现出下塘村的轮廓,犬吠之声遥遥传来,他这才觉得心定了一些。回头望望,那几座坟山已经不知被扔在何方了。他沿着田间小路朝前走,喘了一会粗气,渐渐调匀了呼吸,身上的汗水也收了许多,只是仍旧手脚发软。
2
很快就进入了下塘村,村里点点的灯火,让他终于完全摆脱了恐惧。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他朝村长家走去。才走了几步,他就感觉十分不对劲,似乎这村子发生了某些变化。然而,放眼望去,月光之下,下塘村家家户户的房屋显出黑沉沉的轮廓,看起来十分安静祥和,又说不上有什么变化。
但那不对劲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等走到村长家门口,望着眼前这房子,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了。
村长的家离村口不远,是入村后的第一家。虽然是村长,房屋却相当破旧,泥砖砌的墙壁上,用黑色的牛粪修补过多次,显出黑一块黄一块的寒酸样,屋上的瓦被风揭走了一大半,漏的地方就用厚厚的蓑树树皮覆盖着。屋子周围用细竹子和树枝编了一圈篱笆,这倒是这屋子最齐整的部分。
这样一栋房子,很符合下塘村作为永久贫困村的身份。
倘若江城不是刚陪市委的领导来巡视了一番,面对眼前的情况,他绝不会有任何不对劲的念头。然而,不久之前的巡视,与眼下所见到的一切,完全是两回事。就在上午的巡视中,他们所见到的下塘村,家家户户都是新建的房子,房屋装饰华丽,外表显得堂皇宽敞,内部也十分整洁,完全不是目前这副破败凄惨的局面。
不到一天的时间,那些新建的房子就从下塘村消失了,就像是《灰姑娘》里的咒语,下塘村恢复了破旧贫困的原貌。然而房子毕竟不是衣服,若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谁能让那么多崭新的建筑消失得毫无痕迹,江城是死也不会相信的。
他惊疑不定地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到处都是破败的景象,找不到丝毫新建筑曾经存在的证明。
幸好,他的包里仍旧留着上午洗出来的照片,他掏出照片,就着月光仔细看了看:没错,是这里,一栋栋房屋簇新地矗立在田地之间,和眼前的村子比起来,就像是两个村庄,完全看不出任何相似的地方来。
但照片上山和田地的轮廓,却和眼前实在的村子一模一样。
照片上的人,也的确就是村子里的人。
就在第三张照片上,他看到了村长。村长满脸幸福地站在一栋红砖绿瓦的新房子前,手搭在砖砌出来的篱笆上。
他又转回到村长的屋前,前后左右打量了半天,确定方位和地点准确无误,便推开篱笆,敲了敲门。
敲了半天,门打开了。开门的人睡眼惺忪,身上穿着一件破了洞的汗衫,一双水泡眼里带着血丝,正是村长,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只是穿得寒酸了许多。
“你是谁?”村长打着哈欠问。
江城介绍了下自己,村长的瞌睡立即醒了。
“市里来的?”他的表情从朦胧的睡意转变为一级戒备状态。
江城点了点头。
“上午不是来过了么?”村长眼睛骨碌碌地转着说。一看他这表情,江城就知道有问题。
“上午这村子不是到处都是新房子么?”江城说着掏出了照片,“看,这不是你的房子吗?怎么不到一天就打回原形了?怎么回事?”
村长半天没说话,脑门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这不是我的房子。”村长说。
“这不是你么?”江城指着站在房子边的那人问。
村长摇了摇头。
江城哭笑不得,没想到他居然能当面说谎,而且居然还一点没变脸色。
“那这些呢,”他索性把所有的照片都掏了出来,“这些都不是你村子里的人?”
村长头上的汗水明显地朝下淌,沿着深刻的皱纹形成一条条水路。
他坚持摇头,汗水随着摇头的动作甩了出来。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此时已经惊动了几家邻居,有些爱看热闹的人围了上来,江城从他们中间认出了不少照片上的人,现在,他们早已经脱去拍照时穿的新衣服,身上的衣服都是穿得如同腌菜叶一般乱七八糟。
“什么事啊?”有人问。
江城把刚才对村长问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同样的表情,似乎是有些恐惧,恐惧之中又带着兴奋,甚至还隐约有些幸灾乐祸。
“这不是我们村。”那些人传看过照片后,肯定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你吗?”江城指着照片上的一个人问。
那人摇了摇头:“不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城望着四周一片黑压压的人脸,心头泛起了异样的感觉。
“这真不是我们村,也不是我们村里的人,”一个女人插话说,“今天上午,你们来的时候,不是还说回去要解决我们的困难问题吗?”
“什么?”江城彻底懵了。是自己的脑子出了毛病吗?上午发生的事情,怎么和村子里的人的说法完全不同?
难道全村的人都在撒谎?
他觉得寒意从脚底骤然升起,不由打了个冷战。
村长盯着他看了一会,叹了口气,把他拉进屋,关上了门。
屋里比屋外更加破旧,墙壁上的石灰大片大片的掉落,家具也都缺胳膊少腿,看来用了不少年头了。村长找出一条四肢健全的椅子给他坐下,倒了点热水递给他,又叹了口气。
“你别怕,”村长说,“我们这里有时候会发生些说不清的事。”
“什么?”这话让江城想起了来的路上碰到的那一群人,心里咯噔一下。
“你听过‘鬼市’吗?”村长探过头来,露出发黄的牙齿笑着问。从他身上传来一股汗馊和头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江城连忙朝后倾了倾身子,摇了摇头。
“我们这里,经常会出现‘鬼市’,”村长笑着说,“要是有人半夜走山道,经过坟山的时候,会看到很多特别漂亮的房子,还有很多人,但是他们都不点灯…..”
江城的冷汗淋漓而下:“那又如何?”
“那些人都不是人。”村长压低声音说,“要是有人跟着他们进了屋,早上起来,就会发现自己睡在棺材里。有一次,我们清早出山,突然听到坟山上有人噼啪噼啪敲棺材,上去一看,声音是从一座坟里传来的,挖开坟,把棺材盖揭开,村里的二猛就蹦了出来,说他前一天晚上碰到了‘鬼市’,后来连续病了好多天,不信你可以去问二猛。”
江城的汗水更多了,他用手掌擦了擦额头,望着村长意味深长的表情,他忽然感觉,这间破败的房子,也和山路上遇到的那些房屋异样诡异。照村长的说法,跟着那些“鬼市”的人进了屋,第二天就会发现自己睡在棺材里,那么,现在自己进了这间房子,会不会也发生同样的情况呢?
村长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嘿嘿笑道:“我们村可是实实在在的村子,不过你们上午照的那些照片,可能真是照到了‘鬼市’了。”他伸出手,示意江城把照片给他。江城不敢拒绝,把照片拿出来,堆在桌子上。
“你看,这真不是我们村,”村长看了一阵之后说,“要不怎么连一个小孩都看不到呢?我们村有40多个小孩呢。”
他这么一说,江城看看照片,果然,几十张照片上,一个孩子的影子也没有,他回想起来,上午来巡视的时候,似乎的确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孩子。
难道,上午他们遇到的真是鬼市?
他只觉得晕头转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村长见天色晚了,安排他在一间客房里睡下。客房十分狭小,摆了一张床后,就只能再放把椅子。房里四壁凋零,天花板上开了一扇天窗,正好将一轮圆月拢进窗中。江城一晚上翻来覆去,各种镜头在脑海里翻过,始终不曾睡着。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听到屋外传来鸡鸣,他连忙起床,走出屋子一看,自己并不是在坟墓里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5:06
早晨的下塘村依旧破败不勘,但看起来少了几分诡异的感觉。他想起以前很多次来这村子,看到的都是这副景象,心头安定了不少,但对于鬼市一说,仍旧将信将疑。
吃过早饭,他便往回赶去。中途,路过昨夜的坟山时,那些房屋和人已经不见了,漫山遍野仍旧插满纸幡,坟前烧纸钱剩余的黑灰落得山路上到处都是。原来分布着许多房子的那片空地只剩下一座大坟,地面上满地都是金光闪闪的纸屑,江城拾起来一看,那纸又薄又脆,正是制作冥屋和纸人所用的纸张,回想起昨夜之事,那些眼下已经突然消失的房屋,令他对“鬼市”的说法更加相信了几分。
3
回到家中,江城疲惫不堪。正要洗个热水澡,忽然传来敲门声。
“谁呀?”他一边问一边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两个人,双方一照面,都愣住了。
那是一个40岁左右的壮实男人,嘴角一颗鲜红的痣,穿一件白衬衫,旁边站着个7、8岁的女孩。
江城对这两人印象太深了,就算忘记了一切,至少这男人嘴边的红痣,他是绝对忘不了的。
这两人就是昨天夜里在山道上“鬼市”里遇见的的人!
他们怎么找上门了?
江城惊疑不定,站在门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是你啊。”男人讪讪地一笑,“请问,周老师在家吗?”
江城摇了摇头。
“哦,那我们回头再来,”男人和女孩转身就走,走了两步,男人回过头来,“你能告诉周老师吗?我们家里乱,就不要来家访了,我可以上这里来,老师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就行了。”
江城点了点头。
那两人下楼了,蹬蹬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江城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人找周老师,也就是江城的老婆——难道这女孩是她的学生?
不管怎么说,这两人身上都透着古怪,不说别的,光是那么多的房屋在第二天一早就完全消失不见,就值得人怀疑。
想到这,江城赶紧出门,轻手轻脚地下楼,跟在那两父女身后。
他并不确定自己要干什么,但眼下青天白日,他心里倒是一点也不害怕,就是想跟着,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那两人一点也没怀疑有人跟踪自己,在楼下两边房屋夹出来的巷子里左转右转,最后转进一家店,就再没出来了。
那是一家香烛纸马店。
江城在门口等了一会,慢慢地走进店里去。
店子不大,10来个平方的一间屋,一览无余。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在柜台前麻利地扎着元宝,屋子里摆着无数花圈和纸人。
“买什么?”女人见江城进来,站起来问。
“随便看看。”江城随口说。
女人疑惑地看着他,又坐了下去。江城觉得有点尴尬:自己的话说得古怪,这又不是超市,有谁会没事跑到这种店子里随便看看。但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就真的只好随便看看了。
到处都没看到那两父女的影子,他们一进来就仿佛消失了。
“刚才那一对父女哪去了?”江城问。
“刚才没人进来。”女人头也不抬地说。
江城心里咯噔一下,依稀感觉到一丝恐惧。
纸人纸花圈之类的没什么好看的,江城正要退出来,目光不经意扫过一个纸人,不由浑身一震。
那纸人扎得活灵活现,宛若真人,而那张脸,分明就是刚才那男人的脸,甚至连嘴唇边的一颗痣,也是一模一样。
江城捏紧了拳头,全身冰凉。
在那男纸人的身边,还有一个小女孩形状的纸人,那张脸也和刚才那女孩一模一样。
他一一看过店里的纸人,发现所有的纸人,竟然都有几分面熟,好几张脸都是昨天夜里在山道间的“鬼市”上见过的人。
而最可怕的是,其中一张纸人的脸,竟然就和柜台边扎元宝的女人一模一样!
他蓦然回首,那女人正好抬其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
这笑容分明有几分诡异!
江城再也不敢多留,慌忙退了出去。经过那女人身边时,他生怕女人会拦住自己,幸好对方只是礼貌地微笑着,什么也没说。
走出店,江城忍不住回头望望,但见里头纸人一个接一个排列着,有几分阴森的感觉。
他快步离开了。
4
回到家中,江城心跳仍旧未曾平复,脑海里全是一个一个的纸人,他想起昨夜见到的情形,又想起下塘村莫名改变的房屋,还有村长所说的“鬼市”…….难道,这些“鬼市”里的人,本身都是纸人?这想法让他坐立不安,还没完全理清思绪,电话铃响了。
“喂?”他拿起话筒心不在焉地说了声。
“江城啊,我今晚要去学生家家访,不回来吃饭了。”老婆在电话那边飞快地说完,眼看就要挂电话,江城连忙喊住了她。
“你去哪家访?”他想起刚才来访的那对父女,心里打了个突。
“一个女学生,”老婆说,“这孩子性格有点怪,我得跟她家长谈谈。”
“怎么个怪法?对了,刚才有个女学生和她爸爸来了,说是让你不用家访,他们上咱们家来……”
“我知道,她刚才打电话给我了,不过我想着怕打扰你写东西,还是上他们家去吧,他们也同意了。”老婆打断了他的话。这话让他更加不安,这对古怪的父女,如果真的是纸人,那么老婆的这趟家访,倒是很让人担心呢。
“你刚才说那女学生性格古怪,怎么个怪法?”他又问。
“也没什么,就是特别怕水和火,连自来水都怕,一下雨就躲起来,甚至请假,好像心理有点毛病。”老婆说。
怕水和火?他猛然想起,昨天夜里,在那山间的房子前,那些人不断吹灭打火机上的火苗,而且还夺走了他的矿泉水——现在看来,这些人也许都是纸人,纸人不就是最怕水和火的吗?他原本对此还有怀疑,一听这话,几乎可以确定,那女孩的确就是纸人。这个想法让他汗毛倒竖,然而,当他把这事告诉老婆时,老婆却说什么也不信,始终不肯放弃这次家访。左说右说也说不通,他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打听那女孩的住址,老婆报了个地址,他吃了一惊:“啊?那里不是一片空地吗?”
“是吗?你记错了吧?我要上课了。”不等他再说什么,老婆已经挂了电话。
江城心里的不安涟漪般扩大,他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没弄错,那女孩的住址是一片空地。想想不放心,他出门打了个的,直奔那地方而去。
很快,车子就开到了郊区的那片空地上,地面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四周都是正在修建的房屋,看起来乱糟糟的,没有一栋完整的房屋。
那么,那女孩会住在哪里呢?
他站在空地中央四望,找不到可以住人的地方,向附近工地上的人打听,谁也没听说过这样一栋房子。
他仔细捋了一下这两天的遭遇:昨天上午,下塘村里的房屋变得崭新,但晚上再去时,又都变成了破烂的房屋,而且村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房子曾经焕然一新过;昨天晚上,在山道上,他遇到了那些奇怪的人和一大片不该出现在山里的房屋,今天早晨再去看时,那些房屋和人都完全消失了。
照村长的说法,这种情况是“鬼市”。
这空地上根本不可能有一栋住人的房屋,而那女孩却又偏偏提供了一个这样的地址给自己的老婆,如此看来,老婆今晚要家访的房子,只怕也是“鬼市”。
这想法令他烦乱不安,在原地转悠了几圈,看看时间,才上午11点多钟,暂时也做不了什么,只好回家去了。
早晨的下塘村依旧破败不勘,但看起来少了几分诡异的感觉。他想起以前很多次来这村子,看到的都是这副景象,心头安定了不少,但对于鬼市一说,仍旧将信将疑。
吃过早饭,他便往回赶去。中途,路过昨夜的坟山时,那些房屋和人已经不见了,漫山遍野仍旧插满纸幡,坟前烧纸钱剩余的黑灰落得山路上到处都是。原来分布着许多房子的那片空地只剩下一座大坟,地面上满地都是金光闪闪的纸屑,江城拾起来一看,那纸又薄又脆,正是制作冥屋和纸人所用的纸张,回想起昨夜之事,那些眼下已经突然消失的房屋,令他对“鬼市”的说法更加相信了几分。
3
回到家中,江城疲惫不堪。正要洗个热水澡,忽然传来敲门声。
“谁呀?”他一边问一边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两个人,双方一照面,都愣住了。
那是一个40岁左右的壮实男人,嘴角一颗鲜红的痣,穿一件白衬衫,旁边站着个7、8岁的女孩。
江城对这两人印象太深了,就算忘记了一切,至少这男人嘴边的红痣,他是绝对忘不了的。
这两人就是昨天夜里在山道上“鬼市”里遇见的的人!
他们怎么找上门了?
江城惊疑不定,站在门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是你啊。”男人讪讪地一笑,“请问,周老师在家吗?”
江城摇了摇头。
“哦,那我们回头再来,”男人和女孩转身就走,走了两步,男人回过头来,“你能告诉周老师吗?我们家里乱,就不要来家访了,我可以上这里来,老师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就行了。”
江城点了点头。
那两人下楼了,蹬蹬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江城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人找周老师,也就是江城的老婆——难道这女孩是她的学生?
不管怎么说,这两人身上都透着古怪,不说别的,光是那么多的房屋在第二天一早就完全消失不见,就值得人怀疑。
想到这,江城赶紧出门,轻手轻脚地下楼,跟在那两父女身后。
他并不确定自己要干什么,但眼下青天白日,他心里倒是一点也不害怕,就是想跟着,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那两人一点也没怀疑有人跟踪自己,在楼下两边房屋夹出来的巷子里左转右转,最后转进一家店,就再没出来了。
那是一家香烛纸马店。
江城在门口等了一会,慢慢地走进店里去。
店子不大,10来个平方的一间屋,一览无余。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在柜台前麻利地扎着元宝,屋子里摆着无数花圈和纸人。
“买什么?”女人见江城进来,站起来问。
“随便看看。”江城随口说。
女人疑惑地看着他,又坐了下去。江城觉得有点尴尬:自己的话说得古怪,这又不是超市,有谁会没事跑到这种店子里随便看看。但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就真的只好随便看看了。
到处都没看到那两父女的影子,他们一进来就仿佛消失了。
“刚才那一对父女哪去了?”江城问。
“刚才没人进来。”女人头也不抬地说。
江城心里咯噔一下,依稀感觉到一丝恐惧。
纸人纸花圈之类的没什么好看的,江城正要退出来,目光不经意扫过一个纸人,不由浑身一震。
那纸人扎得活灵活现,宛若真人,而那张脸,分明就是刚才那男人的脸,甚至连嘴唇边的一颗痣,也是一模一样。
江城捏紧了拳头,全身冰凉。
在那男纸人的身边,还有一个小女孩形状的纸人,那张脸也和刚才那女孩一模一样。
他一一看过店里的纸人,发现所有的纸人,竟然都有几分面熟,好几张脸都是昨天夜里在山道间的“鬼市”上见过的人。
而最可怕的是,其中一张纸人的脸,竟然就和柜台边扎元宝的女人一模一样!
他蓦然回首,那女人正好抬其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
这笑容分明有几分诡异!
江城再也不敢多留,慌忙退了出去。经过那女人身边时,他生怕女人会拦住自己,幸好对方只是礼貌地微笑着,什么也没说。
走出店,江城忍不住回头望望,但见里头纸人一个接一个排列着,有几分阴森的感觉。
他快步离开了。
4
回到家中,江城心跳仍旧未曾平复,脑海里全是一个一个的纸人,他想起昨夜见到的情形,又想起下塘村莫名改变的房屋,还有村长所说的“鬼市”…….难道,这些“鬼市”里的人,本身都是纸人?这想法让他坐立不安,还没完全理清思绪,电话铃响了。
“喂?”他拿起话筒心不在焉地说了声。
“江城啊,我今晚要去学生家家访,不回来吃饭了。”老婆在电话那边飞快地说完,眼看就要挂电话,江城连忙喊住了她。
“你去哪家访?”他想起刚才来访的那对父女,心里打了个突。
“一个女学生,”老婆说,“这孩子性格有点怪,我得跟她家长谈谈。”
“怎么个怪法?对了,刚才有个女学生和她爸爸来了,说是让你不用家访,他们上咱们家来……”
“我知道,她刚才打电话给我了,不过我想着怕打扰你写东西,还是上他们家去吧,他们也同意了。”老婆打断了他的话。这话让他更加不安,这对古怪的父女,如果真的是纸人,那么老婆的这趟家访,倒是很让人担心呢。
“你刚才说那女学生性格古怪,怎么个怪法?”他又问。
“也没什么,就是特别怕水和火,连自来水都怕,一下雨就躲起来,甚至请假,好像心理有点毛病。”老婆说。
怕水和火?他猛然想起,昨天夜里,在那山间的房子前,那些人不断吹灭打火机上的火苗,而且还夺走了他的矿泉水——现在看来,这些人也许都是纸人,纸人不就是最怕水和火的吗?他原本对此还有怀疑,一听这话,几乎可以确定,那女孩的确就是纸人。这个想法让他汗毛倒竖,然而,当他把这事告诉老婆时,老婆却说什么也不信,始终不肯放弃这次家访。左说右说也说不通,他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打听那女孩的住址,老婆报了个地址,他吃了一惊:“啊?那里不是一片空地吗?”
“是吗?你记错了吧?我要上课了。”不等他再说什么,老婆已经挂了电话。
江城心里的不安涟漪般扩大,他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没弄错,那女孩的住址是一片空地。想想不放心,他出门打了个的,直奔那地方而去。
很快,车子就开到了郊区的那片空地上,地面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四周都是正在修建的房屋,看起来乱糟糟的,没有一栋完整的房屋。
那么,那女孩会住在哪里呢?
他站在空地中央四望,找不到可以住人的地方,向附近工地上的人打听,谁也没听说过这样一栋房子。
他仔细捋了一下这两天的遭遇:昨天上午,下塘村里的房屋变得崭新,但晚上再去时,又都变成了破烂的房屋,而且村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房子曾经焕然一新过;昨天晚上,在山道上,他遇到了那些奇怪的人和一大片不该出现在山里的房屋,今天早晨再去看时,那些房屋和人都完全消失了。
照村长的说法,这种情况是“鬼市”。
这空地上根本不可能有一栋住人的房屋,而那女孩却又偏偏提供了一个这样的地址给自己的老婆,如此看来,老婆今晚要家访的房子,只怕也是“鬼市”。
这想法令他烦乱不安,在原地转悠了几圈,看看时间,才上午11点多钟,暂时也做不了什么,只好回家去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5:08
故事十九:楼梯
朱门镇名副其实,在公路尽头,一道油亮的红漆木门横栏在路上,门后是一条笔直的马路。
郑午下了车,车门在身后关上了,一股灰尘涌起,长途车就此远去。
朱门正中央悬着三个大字——朱门镇。
两个穿蓝色工作服的男人坐在门柱下的一张书桌边,斜眼望着郑午,葵花子的皮不断从两人厚实干燥的嘴里飚出来。郑午看了看他们,再看看四周——荒野环绕,除了门后的马路,看不到其他的人迹。
他抬脚朝门内走去,两个男人站起来,拦住他:“干什么去?”
“去朱门镇。”郑午说。
“你来朱门镇干什么?”一个男人掂着手里的瓜子问。
郑午有些不耐烦:“工作。”他又要朝里走,两个男人跨了一步,继续拦住他。
“干什么啊?”他火了。
“到这里登记。”一个男人懒洋洋地回到书桌边,把一个破破烂烂的笔记本朝他一推,另一个男人继续拦着他,嘴边挂着冷笑。
“为什么?”郑午梗着脖子问。
“这是规矩。”男人说。
郑午还想理论,想了想又觉得只是登记一下,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值得为此耽误时间。天色已经颇为昏暗,和房东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他皱了皱眉头,匆匆在那笔记本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地址电话号码等资料。等他写完,两个男人递给他一双手套:“戴上。”
“干吗?”郑午莫名其妙地望着这双白手套。
“进朱门镇都得戴这个,”一个男人笑着说,“当然你也可以不戴,不过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
郑午忽然想起临走前总公司经理跟他特别交代过的话:“朱门镇有些奇怪的规矩,你必须遵守……”说这话时,经理的表情意味深长。他当时没留意,现在想起来,莫非就是指的这手套?但为什么必须戴手套?他看了看那两个男人,这才发现,那两人都戴着一副肉色的手套。那是医生做手术用的手套,紧紧绷在两人手上,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他满腹狐疑地匆匆套上手套,看了那两个人一眼——他们已经不再注意他,一个人弯腰从书桌底下抽出一张折叠床,就这么摊开在马路上。看来他们打算在这里过夜,难道,看守这扇大门真的如此重要?他抬眼望了一眼那油亮的红色的大门,夕阳把它照成了黑色。
也许,重要的不是看守大门,而是让进来的人都戴上手套?他忽然产生了这个念头,不知为何心头一跳,连忙把皱巴巴的手套拉紧一点。
走了很长一段路,天色越来越暗,终于,赶在夕阳落下地平线之前,他看到一片零散的房屋,接着是更多的房屋,马路开始分岔。他在路上拦了一辆车,说了地址,车子就一溜烟开动了。他特别留意地看了看司机的手——没有戴手套。
难道可以不戴手套?
他又感到疑惑了。
“你是外地来的吧?”司机开口了。
他点点头:“嗯。”
“那记住,千万别脱手套。”司机郑重地道。
“为什么?”郑午再次问出这三个字。
司机笑了笑:“朱门镇有些邪门,戴手套是为你好。”
“怎么邪门?”郑午问。
但司机再也不说什么。
车子闪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光线越来越昏暗,地面上的影子拉得老长。郑午正想着什么时候到,司机一个急刹车,车子猛然停了下来。郑午以为到了,提起包就要下车,却看见司机打开车门,匆匆跑下车,飞快地进了路边一扇门。这一着让郑午莫名其妙,他打开门下了车,看了看,那扇门十分狭窄,比平常的门要窄上一半,看起来十分古怪,而更加古怪的是门上写的两个红漆大字:楼梯。巨大的两个字几乎要撑破那窄小的门,郑午举步想上前看,却又停下了。心中有些忐忑的感觉,不由左右张望了一下,这一望,留了点心,才发现满大街到处都是这种窄窄的写着“楼梯”两个字的门。起初没觉得,这会儿看起来,一眼望去,窄门红字,竟仿佛整条街都是由这种门构成的。
红日又下沉了一些,只剩下微弱的余烬留在地面上,一切变成半明半暗的影子,路灯在此时忽然亮了起来,突如其来的亮光让郑午吓了一跳。他不知所措地踱回出租车旁,站了一小会,就看到那司机又从那道门里出来了。
“上车吧。”司机钻进驾驶室,发动车子。
郑午迟疑一下,坐到车子里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上楼梯。”司机简短地道。
“什么意思?”
司机没回答。
“这些门上怎么都写着‘楼梯’两个字?”
司机没回答。
车子在沉默中往前驶去,最后停在一栋旧楼前。郑午付了钱,司机就把车子开走了。郑午望着车屁股后冒起的烟雾发了一会呆,甩了甩脑袋,走近旧楼。
旧楼前的路灯已经坏了,楼门浸没在黑暗中,隐约能看出这栋楼裸露的墙砖,看来年头不小了。他正迈步朝里走,冷不防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怎么才来?”这声音就在耳边,吓得郑午一哆嗦,一转眼望去,没有看到人,这让他更加汗毛倒竖,壮着胆子问了句:“谁?”
“我。”那声音不耐烦地道,接着,一个黑影往前一动,看出是个人形。郑午这才分辨出这是房东的声音,她刚才站在旧楼的阴影里,一眼望过去根本没法看到她。
“车子晚点了。”郑午说。
“进来吧。”房东说着,领着郑午走进楼门,用力跺了跺脚,一盏绿色的灯亮了起来。楼道里的结构是典型的两户一梯,一边一户人家,中间一条楼梯。两人走上二楼,进了房间,两室一厅的房子,带厨房厕所阳台和杂物间。房东把钥匙交给他:“这是这房子的钥匙。”又给他另一把钥匙:“这是楼下的钥匙。”郑午感到奇怪:“我要楼下的钥匙干什么?”房东瞥了一眼他的手:“别问那么多,记着,别取下手套。”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除了在水里的时候,手套在任何情况下都别取下来。”
“为什么?”郑午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
房东摆了摆手:“说了让你别问那么多,我走了。”说着就出门了,郑午还想追出去问,房东砰地把门关上,差点撞到了他的鼻子。他没趣地揉了揉鼻子,看了看自己的卧室,把东西放好,正要洗澡,忽然听到楼道里传来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是有个什么人正往楼上走。他从猫眼里往外看,看到一个穿白衣服、蓝裤子和白球鞋的光头小男孩,正一步三蹦地爬上来,打开对面的房门,接着便把门关上了。
原来是邻居家的小孩,郑午笑了笑。他觉得自己今晚有点过于胆小了,但这朱门镇也的确古怪。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套,忽然想起,刚才那孩子似乎并没有戴手套,房东也没有戴手套。他感到奇怪,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求自己戴手套,而他们自己有些人却并不遵守这规则呢?说是因为朱门镇有些邪门,究竟是怎么个邪门法,却谁也不肯说,再说,这邪门和手套有什么关系?
手上总是戴着手套有些热了,他把手套往下捋了捋,想取下来,正在此时,又听到了咯噔咯噔上楼的声音。郑午好奇地又把眼睛凑到猫眼上看——白衣服蓝裤子,白球鞋,光溜溜的头——还是那个小男孩!他爬上楼梯,闪进对面的房间,把门关上了。
他不是刚进去吗?
再说,也没听见他下楼的脚步啊。
郑午心里觉得有些毛毛的,眼睛凑在猫眼边不离开,摒住呼吸望着对面的门。等了几分钟,他又听见了噔噔噔噔的声音。
闪着绿光的楼道里,一个光头冒了出来,接着是白衣服蓝裤子。
那孩子又一次上来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5:10
郑午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没看到那孩子下楼,却看到他一遍又一遍地上楼,这情形太古怪了。
那孩子再一次钻进了对面的房门。
不一会,又传来了上楼的声音……
郑午把眼睛从猫眼上移开,双腿发软,一步一跪地挪到房间里,把房门关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包起来。
他感到自己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那双白色的手套湿漉漉地贴在手上,手心里仿佛捏了一团泥浆,但他现在死活也不敢把手套取下来——这里果然很邪门。也许戴着手套真能保护自己,这么想着,他把手攥成拳头,以防手套不小心滑出去。
在被子里闷了一会,门外那孩子上楼的声音终于消失了。他喘了几口气,爬起来喝了两口水,看看时间,才晚上8点多钟,还早得很,便到客厅看了会电视。
10点多钟的时候,他又听见了那声音。这次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噔噔噔噔,仿佛有谁沿着楼梯上去,接着便听见门外传来下来下楼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从三楼走了下来,然后是三楼的房门砰的一响,接着,在三楼的房间里,又传来了噔噔噔噔上楼的声音……郑午再也忍不住了,一口气冲到房间里,用被子紧紧捂住耳朵。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到朱门镇外派的工资是平时工资的两倍,却还是没有人愿意来。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冤大头,颤抖着拨了经理的电话:“喂?”
“郑午啊?你到了?”经理的声音很响亮。这是一个来自正常世界的声音,虽然让郑午恨得牙根发痒,在此时,却也给他壮了些胆。
“经理,我明天就回去。”郑午说,“这里确实很邪门,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啊?”经理的声音骤然大起来,“但你已经签了协议啊。”
“我毁约还不成吗?”郑午带上了哭腔。
经理愣了愣,叹了口气:“但公司也和朱门镇签了协议啊,毁约哪里有那么容易。”
“公司和朱门镇签了什么协议?”郑午感到不妙。
“和朱门镇做生意,在政策上有很大的优惠,这你是知道的。公司不可能放弃在朱门镇的驻点,但是所有在朱门镇有驻点的公司,都必须和朱门镇签署协议。”经理说,“你也知道,朱门镇很有些邪门,为了保护我们的员工,朱门镇镇政府需要投入很大的财力来经营一些设施,我们的人不是说撤走就能撤走的。”
“啊?那你派别人来!”郑午说。
经理无奈道:“没有人愿意来啊……说起来,要不是你答应去,原来驻在那里的那个人还回不来呢,这位置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来一个才能走一个,你以为很简单啊?”
郑午没想到这事还有这么复杂,他一咬牙道:“那我自己走,我辞职还不行吗?”
经理叹了口气:“我说了,这位置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只要我们公司不派人去,你就不能回来,就算辞职也不行。”
“我就走!”郑午愤怒地道。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经理无奈道,“只要你未经允许离开朱门镇,守门的人就会强行剥下你的手套,你想想,那会是什么后果?”
经理挂了电话,郑午举着手机半天没合拢嘴。
被剥了手套会有什么后果,他不知道,也不敢想,他只知道,在没离开朱门镇之前,手套绝对不能摘下来,否则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
这么说,现在他被困在朱门镇了!
郑午无法可想,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耳朵里听到噔噔噔的上楼声,郑午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眼前一片漆黑。
噔噔噔!
那声音不在门外,不在楼上,竟然就在自己的房子里!
是不是听错了?
郑午把身子蜷缩成一团,掀开被子的一角,露出一只耳朵。
噔噔噔!
就在这房子里,没错,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楼底下有个什么人即将进入自己的房子——但房子里怎么会有楼梯?
郑午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露在被子外的耳朵却觉得凉飕飕的。眼睛稍微适应了一点黑暗,他瞪大眼睛凝视着眼前的房间——房间朝向客厅的门没有关,从窗外射进来一点昏黄的灯光,隐约能看到客厅里的情况。
噔噔噔。
声音忽然停了。
接着,他听到厨房那边似乎有一扇什么门打开了,一个脚步声传来——这回不是上楼的声音,就是平地上行走,踢踏踢踏,似乎是穿着软底的拖鞋。
郑午把身子缩得更紧了,连耳朵也缩进了被子,只露出两只眼睛。
那脚步声从厨房那边移过来,穿过客厅,靠近了房门口。
他瞪大眼睛紧盯着门口,用被子堵住嘴,以防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泄漏出去。
一个小小的人影从门口闪过去,是个穿红衣服的女孩,梳着两条羊角辫,红裙子在膝盖处飘拂着,一双裸露的小腿在黑暗中显得异样的白。
郑午忍不住发出一小声惊叫,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那女孩把头转向郑午这边,发出一阵轻笑,脚下不停地继续朝前走。
踢踏踢踏。
脚步声到了门边,大门被打开又关上了,门外传来噔噔噔下楼的声音。
郑午还是一动也不敢动,他凝神听了一下,似乎听到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
接着,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等了一小会,他正要起身去客厅看看,又听到了那上楼声。
噔噔噔,这声音真切地从厨房的方向传来,越来越近,接着是厨房的门被打开,红衣服的女孩从客厅穿过,关大门,下楼——如此周而复始,重复了5、6遍。
郑午终于忍不住了,当那女孩又一次从客厅走出去,把大门关上后,他猛地跳起来,光着脚跑到大门边,把眼睛贴在防盗门上。
门口什么也没有。
他咬了咬牙,把门用力拉开。
红衣女孩正轻盈地蹦跳着下楼。
“你是谁?”郑午麻着胆子,汗毛倒竖地问。
女孩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直接下了楼,转个弯就不见了。
郑午想追出去,在门口酝酿了半天,冷不防一阵风从楼道里吹来,发出呜呜的声音,楼道窗口挂着的几块破布翻飞,绿惨惨的路灯光被搅得迷离一片。他打了个寒颤,迅速缩回房内,把门锁好。
打开客厅里的灯,郑午壮着胆子一步一步靠近厨房。
噔噔噔。
上楼的脚步声再次从厨房传来。
郑午连接吸了几大口气,心脏几乎跳到了脑门上,好不容易强迫自己挪到厨房,打开灯一看,什么也没有。
脚步声仍旧传来,越来越近。
他仔细看了看,发现声音是从厨房里一扇小门上传来的。
那扇小门就在冰箱边上,被窗帘遮住了,一时难以发现。他舔了舔嘴唇,走到门边,撩起窗帘一看,那门只有普通的门一半那么宽,门上用红漆写着触目惊心的两个大字——楼梯!
噔噔噔的上楼声,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郑午闭了闭眼睛,定定神,猛地用力把门拉开——
门后亮着绿惨惨的灯光,上楼的声音变得异常响亮,一道狭窄的木楼梯出现在门后。郑午探头朝楼梯上望去,正好看到那红衣服的小女孩朝上走来,她仰头看到郑午,一张雪白的脸忽然变得惊恐无比。
“你是谁?”郑午下定决心正面交锋,管她是人是鬼!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5:11
女孩一言不发,只是瞪眼望着郑午,脚底下越来越快,她的神情也越来越坚决,很快就走到了郑午跟前。郑午伸手想拦住她,她也不伸手抵抗,只是僵着身子继续朝前冲。从她的身体上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量,仿佛一辆行进中的车,郑午被推得连连后退,他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还是无法阻挡那女孩。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女孩身体是热的软的,肯定不是鬼!
“这怎么回事?这是我家!”郑午无可奈何地虚张声势。
女孩好不理睬他,穿过客厅出了门,又蹬蹬地下楼了。
“楼梯”里的灯光突然黑了。
郑午跺了跺脚,绿灯又亮起来,他试探着朝前走了一步,发现墙壁上用血红的油漆画着朝上的箭头。他犹豫了一下,心一横,顺着楼梯就走了下去。
楼梯转了一个弯,仍旧是如此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木楼梯。郑午加快了速度,继续朝下。
楼梯到了底端,是一扇木门,他把门打开,看到一间厨房,格局和楼上自己租住的那房子的厨房一样。他隐约明白了些什么,飞快地冲出厨房,走到客厅,正好看到客厅大门打开,红衣女孩走进来,看到自己,露出惊恐而愤怒的目光,恶狠狠地冲过自己身边,又走进了厨房——郑午知道,她又上楼去了,她将第N次穿过自己的客厅,再下来,再上去——她干什么要这么做?现在他算是知道了,起初看到的那光头小男孩也不是鬼,估计他是从他自己家厨房内的小楼梯下到了一楼,然后再从一楼的住户家出来,走公共楼梯,所以自己才只看到他上楼,看不到他下楼。
但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
他满心恐惧,万分疑惑。正在别人家的客厅里踌躇着下一步该如何做时,背上冷不防挨了一下。一转身,一个老女人手拿扫帚暴雨般朝他身上招呼:“遭瘟的外地人,谁让你下来的?谁让你下来的?遭瘟的猪!”郑午边躲边喊:“是你家的人先到我家的!”但那女人丝毫不觉得理亏,满脸的皱纹皱成了核桃,缺了牙齿的嘴里不断骂着:“你瞎眼了?你瞎眼了?没看到箭头?没看到箭头!再不滚我就报警了!”郑午哭笑不得,被她这么一闹,倒是不怕了,大喊道:“你报警啊,你报警啊!”老女人更加愤怒,扫帚没头没脑地招呼,郑午招架不住,只好匆匆逃离客厅,又从小楼梯上了自己的房。
靠在厨房的小门上,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事,最后决定不想了。望着那扇小门,想想气不过,用力拖过冰箱靠在门上,把门直接封死了。
这么闹腾了一番,他感到十分疲倦,到头便睡下了,起初还留意厨房的动静,等了半天没听到什么声音,便睡着了。
早晨起来,又到厨房看了看,冰箱好好地靠在门上,没一点挪动的痕迹。他吁了口气,跑到浴室里,打开花洒,在持续不断的水流下小心地脱下手套,痛快地洗了起来。
噔噔噔。
上楼声又在厨房里响了起来。
郑午没理会,继续洗澡,心里很有些幸灾乐祸。
声音一直上升到那扇小门前,蹬蹬的上楼梯的声音转变为砰砰的巨响,是有人在用力敲门。
郑午心里觉得非常痛快,一边搓澡一边哼起了歌。
小门里发出各种各样的响声,门内的人用力踹、推、打、砸,最后终于清静了,一点声音也没有。
郑午乐呵呵地洗完澡,想打开那小门看看,手伸到冰箱边上,又放开了。
还是堵着吧,免得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楼下那两个女的又在自己客厅里一遍又一遍地穿梭。
这么想着,他收拾两下,就上班去了。
早晨,光线明亮,朱门镇的面貌格外清晰。从住的地方到车站要走一小段路,在这段路上,郑午终于见识了真正的朱门镇。
这是一座布满了楼梯的小镇,每隔几米,就能在路边看到一道写着“楼梯”两个字的窄门,不时有一两个行人匆匆改变原来的行走路线,冲进那门里,呆上几分钟后又下来。郑午深感好奇,他跟着一个行人走进那窄门中,不出所料,门内就是楼梯——左边一道楼梯,标着往上的箭头;右边一道楼梯,标着朝下的箭头。那行人从左边的楼梯走上去,郑午跟了上去,楼梯在顶端有一个不足一米的小平台,走过这平台,就到了右边的楼梯,两人一前一后又下来了。下到底部时,那人再次从左边的楼梯朝上走,郑午想了想,掉转头,沿着右边的楼梯走了上去。楼梯很窄,一个人通过刚好,走到顶部,他和那人迎头遇上,那人愤怒地瞪着他,直接朝他冲过来。郑午想把那人推开,却感觉他身上有一股无法阻挡的力量,被推得连连后退,最后只好转身,顺从对方的路线朝下走。下来之后,那人继续上楼,他觉得无趣,便推开门走了出来。回想起昨晚上那老女人的愤怒,他忽然有些明白了,看来,在这朱门镇,人们上楼下楼都必须依照箭头标识的方向行走,有些楼梯只能上,有些楼梯只能下,否则……否则会如何呢?无非就是遇上这些执拗的当地人,宁死也不肯后退一步——但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这些人为什么要在镇上设立这么多专门的楼梯呢?人们为什么要这样一圈又一圈地循环爬楼?这些问题,郑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也许,这就是朱门镇的邪门之处?如果仅仅是这样,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从窄门出来,郑午继续朝车站走去。走了几步,左右看了看,他发现这镇上不仅仅有标识着“楼梯”的门,有些门上用醒目的白色大字写着“死路”两个字,旁边还画了一个白色的骷髅头,看起来颇为狰狞。尽管标题如此吓人,但还是有不少人在那栋楼里进出,郑午迟疑了一下,压抑不住好奇心,也跟了进去。
进去一看,是一栋写字楼,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随手拉住一个人问:“这里为什么叫‘死路’?”那人奇怪地看他一眼,瞥了瞥他的手,笑起来:“新来的?”郑午点点头。那人把手举起来,手上雪白的手套十分醒目:“别问,别脱手套,我只能告诉你这些。”看到他手上戴着手套,郑午产生了一丝亲切地感觉,忍不住又问:“为什么有些人可以不戴手套?”那人耸了耸肩膀:“自己观察,没人会告诉你的。”
郑午很想再观察观察,但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匆匆出来,朝一辆公交车跑去。公交车是双层的,里边空荡荡的,但他上去的时候,却被司机喊住了:“人满了。”郑午哭笑不得:“还有这么多空座位,哪里满了?”司机瞥了他一眼,把门一关,也不说话,开着车子就走了。
郑午彻底懵了。
他咬牙骂了一句,一抬眼,又来了一辆公交车,还是双层,还是空荡荡的。这回他留意到了,车身上有一行绿色大字:限载15人。
这什么破规矩?
郑午完全不懂了,这车子异常庞大,足可以装下100人,却说什么限载15人,简直太可笑了。他不管那么多,车子一停,就往车上冲去,这次没有人拦着他。其他等车的人都很斯文,一个个上车前都问一句:“满了吗?”上了两三个人之后,司机说人满了,底下的人也就自觉地不再往上走。
上了车,才发现车子不是一般的古怪。车内除了正常的座位之外,在一层和二层之间,悬着六副楼梯,每两幅楼梯首尾相连,形成一个椭圆形——这就和那些写着“楼梯”字样的窄门里的楼梯一样。车上人不多,数了数,一共14个,加上司机正好15个人。不时有人起身,选一副楼梯爬上去,做上上下下的循环运动——现在郑午对此已经比较习惯了,看热闹一样看着他们。他算是理解这车为什么限载15人了——一辆车上只有三对楼梯,要是一整车的人同时来了兴致都去爬楼梯,15个人还算是太多了呢。
这镇上的人都有些爬楼梯的怪异习惯。就算没有认真观察,郑午也看出这点来了。发现这个之后,他没再害怕,反倒觉得有趣。不知道镇上的人们这种特殊的习惯是如何形成的,有机会倒要调查调查。女孩一言不发,只是瞪眼望着郑午,脚底下越来越快,她的神情也越来越坚决,很快就走到了郑午跟前。郑午伸手想拦住她,她也不伸手抵抗,只是僵着身子继续朝前冲。从她的身体上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量,仿佛一辆行进中的车,郑午被推得连连后退,他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还是无法阻挡那女孩。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女孩身体是热的软的,肯定不是鬼!
“这怎么回事?这是我家!”郑午无可奈何地虚张声势。
女孩好不理睬他,穿过客厅出了门,又蹬蹬地下楼了。
“楼梯”里的灯光突然黑了。
郑午跺了跺脚,绿灯又亮起来,他试探着朝前走了一步,发现墙壁上用血红的油漆画着朝上的箭头。他犹豫了一下,心一横,顺着楼梯就走了下去。
楼梯转了一个弯,仍旧是如此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木楼梯。郑午加快了速度,继续朝下。
楼梯到了底端,是一扇木门,他把门打开,看到一间厨房,格局和楼上自己租住的那房子的厨房一样。他隐约明白了些什么,飞快地冲出厨房,走到客厅,正好看到客厅大门打开,红衣女孩走进来,看到自己,露出惊恐而愤怒的目光,恶狠狠地冲过自己身边,又走进了厨房——郑午知道,她又上楼去了,她将第N次穿过自己的客厅,再下来,再上去——她干什么要这么做?现在他算是知道了,起初看到的那光头小男孩也不是鬼,估计他是从他自己家厨房内的小楼梯下到了一楼,然后再从一楼的住户家出来,走公共楼梯,所以自己才只看到他上楼,看不到他下楼。
但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
他满心恐惧,万分疑惑。正在别人家的客厅里踌躇着下一步该如何做时,背上冷不防挨了一下。一转身,一个老女人手拿扫帚暴雨般朝他身上招呼:“遭瘟的外地人,谁让你下来的?谁让你下来的?遭瘟的猪!”郑午边躲边喊:“是你家的人先到我家的!”但那女人丝毫不觉得理亏,满脸的皱纹皱成了核桃,缺了牙齿的嘴里不断骂着:“你瞎眼了?你瞎眼了?没看到箭头?没看到箭头!再不滚我就报警了!”郑午哭笑不得,被她这么一闹,倒是不怕了,大喊道:“你报警啊,你报警啊!”老女人更加愤怒,扫帚没头没脑地招呼,郑午招架不住,只好匆匆逃离客厅,又从小楼梯上了自己的房。
靠在厨房的小门上,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事,最后决定不想了。望着那扇小门,想想气不过,用力拖过冰箱靠在门上,把门直接封死了。
这么闹腾了一番,他感到十分疲倦,到头便睡下了,起初还留意厨房的动静,等了半天没听到什么声音,便睡着了。
早晨起来,又到厨房看了看,冰箱好好地靠在门上,没一点挪动的痕迹。他吁了口气,跑到浴室里,打开花洒,在持续不断的水流下小心地脱下手套,痛快地洗了起来。
噔噔噔。
上楼声又在厨房里响了起来。
郑午没理会,继续洗澡,心里很有些幸灾乐祸。
声音一直上升到那扇小门前,蹬蹬的上楼梯的声音转变为砰砰的巨响,是有人在用力敲门。
郑午心里觉得非常痛快,一边搓澡一边哼起了歌。
小门里发出各种各样的响声,门内的人用力踹、推、打、砸,最后终于清静了,一点声音也没有。
郑午乐呵呵地洗完澡,想打开那小门看看,手伸到冰箱边上,又放开了。
还是堵着吧,免得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楼下那两个女的又在自己客厅里一遍又一遍地穿梭。
这么想着,他收拾两下,就上班去了。
早晨,光线明亮,朱门镇的面貌格外清晰。从住的地方到车站要走一小段路,在这段路上,郑午终于见识了真正的朱门镇。
这是一座布满了楼梯的小镇,每隔几米,就能在路边看到一道写着“楼梯”两个字的窄门,不时有一两个行人匆匆改变原来的行走路线,冲进那门里,呆上几分钟后又下来。郑午深感好奇,他跟着一个行人走进那窄门中,不出所料,门内就是楼梯——左边一道楼梯,标着往上的箭头;右边一道楼梯,标着朝下的箭头。那行人从左边的楼梯走上去,郑午跟了上去,楼梯在顶端有一个不足一米的小平台,走过这平台,就到了右边的楼梯,两人一前一后又下来了。下到底部时,那人再次从左边的楼梯朝上走,郑午想了想,掉转头,沿着右边的楼梯走了上去。楼梯很窄,一个人通过刚好,走到顶部,他和那人迎头遇上,那人愤怒地瞪着他,直接朝他冲过来。郑午想把那人推开,却感觉他身上有一股无法阻挡的力量,被推得连连后退,最后只好转身,顺从对方的路线朝下走。下来之后,那人继续上楼,他觉得无趣,便推开门走了出来。回想起昨晚上那老女人的愤怒,他忽然有些明白了,看来,在这朱门镇,人们上楼下楼都必须依照箭头标识的方向行走,有些楼梯只能上,有些楼梯只能下,否则……否则会如何呢?无非就是遇上这些执拗的当地人,宁死也不肯后退一步——但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这些人为什么要在镇上设立这么多专门的楼梯呢?人们为什么要这样一圈又一圈地循环爬楼?这些问题,郑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也许,这就是朱门镇的邪门之处?如果仅仅是这样,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从窄门出来,郑午继续朝车站走去。走了几步,左右看了看,他发现这镇上不仅仅有标识着“楼梯”的门,有些门上用醒目的白色大字写着“死路”两个字,旁边还画了一个白色的骷髅头,看起来颇为狰狞。尽管标题如此吓人,但还是有不少人在那栋楼里进出,郑午迟疑了一下,压抑不住好奇心,也跟了进去。
进去一看,是一栋写字楼,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随手拉住一个人问:“这里为什么叫‘死路’?”那人奇怪地看他一眼,瞥了瞥他的手,笑起来:“新来的?”郑午点点头。那人把手举起来,手上雪白的手套十分醒目:“别问,别脱手套,我只能告诉你这些。”看到他手上戴着手套,郑午产生了一丝亲切地感觉,忍不住又问:“为什么有些人可以不戴手套?”那人耸了耸肩膀:“自己观察,没人会告诉你的。”
郑午很想再观察观察,但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匆匆出来,朝一辆公交车跑去。公交车是双层的,里边空荡荡的,但他上去的时候,却被司机喊住了:“人满了。”郑午哭笑不得:“还有这么多空座位,哪里满了?”司机瞥了他一眼,把门一关,也不说话,开着车子就走了。
郑午彻底懵了。
他咬牙骂了一句,一抬眼,又来了一辆公交车,还是双层,还是空荡荡的。这回他留意到了,车身上有一行绿色大字:限载15人。
这什么破规矩?
郑午完全不懂了,这车子异常庞大,足可以装下100人,却说什么限载15人,简直太可笑了。他不管那么多,车子一停,就往车上冲去,这次没有人拦着他。其他等车的人都很斯文,一个个上车前都问一句:“满了吗?”上了两三个人之后,司机说人满了,底下的人也就自觉地不再往上走。
上了车,才发现车子不是一般的古怪。车内除了正常的座位之外,在一层和二层之间,悬着六副楼梯,每两幅楼梯首尾相连,形成一个椭圆形——这就和那些写着“楼梯”字样的窄门里的楼梯一样。车上人不多,数了数,一共14个,加上司机正好15个人。不时有人起身,选一副楼梯爬上去,做上上下下的循环运动——现在郑午对此已经比较习惯了,看热闹一样看着他们。他算是理解这车为什么限载15人了——一辆车上只有三对楼梯,要是一整车的人同时来了兴致都去爬楼梯,15个人还算是太多了呢。
这镇上的人都有些爬楼梯的怪异习惯。就算没有认真观察,郑午也看出这点来了。发现这个之后,他没再害怕,反倒觉得有趣。不知道镇上的人们这种特殊的习惯是如何形成的,有机会倒要调查调查。
很快就到了公司。
公司的楼梯很宽,
很快就到了公司。
公司的楼梯很宽,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5:12
公司的楼梯很宽,没有上来下去的箭头标记,电梯里毫无悬念的有一对楼梯首尾相连地竖着,电梯门口写着限载3人的字样。
公司里来来往往的人,有的戴手套有的没戴,但谁也不回答郑午关于朱门镇的疑问。不时有人起身出去,回来后便气喘吁吁,郑午跟着看过一次,发现起身的人们大多数是去爬楼梯去了。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从郑午的办公桌望去,能看到大半个朱门镇。他没事就喜欢往外看,看那些人在各种各样的门里进进出出,看了一上午,被他琢磨出规律来了——所有进入标志着“楼梯”字样的窄门的人们,都没有戴手套;所有进入“死路”字样的门内的人们,都戴着白手套;乘坐公交车的人们,有的戴手套有的没戴;乘坐出租车的人们,无一例外都戴着白手套,但司机却未必戴了手套……这一切都表示什么呢?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
一辆公交车停了下来,一个留着板寸的男人下了车,他手上没戴手套,悠闲地走了两步之后,脚步猛然加快,急不可耐地冲向一道门——这里的人们冲向窄门的速度,都和尿急的人们冲向厕所的速度差不多——但他冲向的不是“楼梯”,而是“死路”,这是一整个上午唯一的例外——一个没有戴手套的人冲向了“死路”,会发生什么事?郑午饶有兴致地盯着那栋写着“死路”的建筑。
他没有等多久就知道了。
留着板寸的男人冲上那建筑的顶楼,仿佛没有注意到自己在什么地方,仍旧急切地朝前走着,飞快地靠近了顶楼的边缘。
郑午张大了嘴。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一步迈入虚空之中,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落了下来,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到地上,地面上迅速弥漫出一片红色的液体。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郑午张大的嘴半天没有合拢。
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响起,他听到公司的同事在议论:“可怜的家伙,肯定是太急,走错门了。”
走错门了?
刹那间,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郑午忽然就明白了一切,但他来不及梳理自己的思路,猛然想到自己家里那道“楼梯”,那扇被冰箱顶死了的门……他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楼下片鲜红的血色仿佛弥漫到了眼前,他猛然站了起来!
“我要回去一趟!”他对着对面的某个同事说。
“什么事?”同事问。
但他已经来不及回答了,飞快地下楼,招了辆车,发现司机没戴手套,他一挥手让车子开走,又拦了几辆,总算碰到一个戴手套的司机,赶紧上了车,十万火急地报出地名。司机还挺悠闲地问:“什么事这么急啊?”
“我把楼梯堵住了!”郑午脸色惨白,汗水涔涔地道。
司机的脸色也变了,骂了声:“你这干的什么缺德事!”一踩油门就冲了出去。
但愿来得及!郑午双手合十祈祷着,他感到空前的恐慌,一种天崩地裂的感觉笼罩在头顶。
很快就到了租住的地方,司机很热心,跟着郑午冲上二楼。郑午的手直抖,钥匙半天没对上锁孔,他耳朵里嗡嗡直响,仿佛都是今天早晨听到的那阵砸门的声音……门终于开了,郑午冲进厨房,面对着被冰箱堵死的那扇门,猛然站住了。
是不是已经晚了?
很可能已经晚了!
“快,搬开!”司机推了他一把,他这才回过神来。两人一起把冰箱搬开,露出后面的门来。
门已经支离破碎,如此厚实的木门,竟然被砸得破了好几个洞,一些黑红粘稠的液体挂在破口处的木头渣上。郑午不敢直视,一咬牙把门拉开——
门后,穿红衣服的女孩和那老女人倒在地上——从她们的衣服上可以认出是她们——她们的头颅已经完全破碎,两人的头颅都差不多插进了门里,门一开,两人就顺势倒下了,门上原本插着脑袋的地方露出两个几乎被穿透的洞。脑浆和血把楼梯和门染得一塌糊涂,郑午扭身就呕吐起来。
司机打电话报了警,在警察来之前,司机一直抽着烟,看看他,又看看那两具尸体,欲言又止。
“我不是故意的。”郑午全身颤抖着道。
司机点了点头:“作孽!真作孽!”
此后郑午一直处于一种恍惚状态中,直到那几个警察抓住他的手,要把手套剥下来的时候,他猛然惊醒过来,死死地握着拳头:“不,不,我不是故意的!”
“你杀了人!”警察冷冷地说。
“我又不是故意的!”郑午喊道——手套被掀了起来——“没有人告诉我!”他把绝望的目光投向司机,司机同情地低下了头——手套被掀开了一半——“我不想来的,早知道是这样我不会来的!”——手套被摘下了,郑午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警察一松手,他就像烂泥一样瘫倒在地。
一些光滑的东西顺着裸露的双手爬了进去,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那里什么也没有,但他能感觉到那光滑,那无限延伸的曲线,正在通过双手钻进自己的身体。完了,全完了,他无比绝望——朱门镇充斥的那种圆弧,一双手套就可以轻易隔绝的东西,现在已经入侵他的身体。这下,他必然要和镇上的人们一样,时不时地就产生爬楼梯的强烈冲动——爬上的高度和爬下的高度必须一致,起点就是终点——否则,即使是跳楼,即使是把脑袋撞破,也必须完成这种的对应——所有的楼梯都是成对的,写着“楼梯”的窄门里的楼梯,公交车里的楼梯,电梯里的楼梯,出租屋里上下楼之间的内部楼梯,都形成一条回路,所有的这些楼梯都是为了让那些没有戴手套的人们在产生冲动的时候不至于丧命——写着“死路”的门里都只有一条楼梯,只能上去,或者只能下来,所以只有戴白手套的人们才能进去,因为他们的身体还没有被那种东西侵蚀,他们不会产生那种冲动——那个留板寸的男人走错了门,他找不到下来的楼梯形成一条闭合的回路,所以他死了;楼下的两个女人被他封住了朝上走的楼梯,所以她们也死了——楼梯朝上的就只能朝上,朝下的就只能朝下,这是规矩,否则两个产生冲动的人在中途相遇,在那么狭小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楼梯上相遇,必然是你死我活,甚至是同归于尽的下场……明白了,他都明白了…..他大脑剧烈运动,身体却毫无反应——什么反应都没有用,那还反应作什么?
人们慢慢从他身边走过去,司机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他没有半点反应。
人们走光了,天色慢慢黯淡下来,房间沉浸在黑暗中,他还是没有反应。
全完了。
他绝望地倒在地上,直到,那种感觉袭来。
那感觉来得强烈而突兀,似乎是被雷劈了一下,他刷地一下站起来,全身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渴望,抬脚就朝前走。他走出房门,走下楼梯,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把一楼那两个女人的房门打开,走进厨房,标识着“楼梯”字样的小门是开的,他继续朝上走,脑海里充满着一道圆弧,那圆弧参差不齐,他感到自己一直想把它画得更加流畅饱满,但始终不能如愿,它总是有缺陷——他脚下继续走着,沿着楼梯朝上走,他感到自己就走在脑海中那道不够圆满的弧形上,像踩着一条还没有修好的路,他脚底下感受着那圆弧的粗糙、鄙陋,一步一步上了楼梯,饱满的力量充盈全身,他越过那团混合着血肉和脑浆的秽物,脚底下沾了些粘乎乎的东西,但这无损于脑海里那道圆弧,随着他走的每一步,那圆弧都被他踩得更加富有弹性——他回到了自己的厨房,那是他开始行走的地方,他的起点,脑海里的圆弧合拢成一条封闭的曲线,可是不够完美,它不流畅、不饱满、不光滑、缺乏弹性,那种强烈的冲动继续驱使着他,他又朝门口走去,下楼,开门上楼——周而复始,周而复始,上楼下楼,下楼上楼——那弧线越来越圆满,终于,它达到了饱满的极限,弹性好得无法言说,他满足地叹息一声,在厨房——在起点停了下来,起点成为终点。脑子里的圆弧消失了,它达到了圆满,便不再出现,郑午清醒过来,苦笑一声。
此后,他再也无法离开朱门镇——离开了这里,到哪里找到那么多成对的楼梯?到哪里能让脑海中那条弧线达到圆满?
弧线又出现了,他忘记了一切苦恼,又开始亢奋地在楼梯上爬行……
(完)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5:13
故事二十:七道轮回(这是一个比较轻松的恐怖故事)
1
夜里,我听到一阵机器的轰鸣声,扒着窗户朝外一看,宿舍后的那座土丘被好几辆铲土车围住了,灯光将土丘的下半截照得雪亮,那块破旧的石碑显得十分醒目。
哦?终于要挖了吗?
那个老头会同意吗?
我在影影绰绰的人群中寻找了一会,没看到那个老头。
那老头是开发这块土地的最大阻力。
其实他不是个坏人。我刚进学校那会,对一切都感到好奇,花了几天时间把东南西北都逛了个遍,最后才逛到我们宿舍后面这小土丘来。
小土丘是从地面隆起的一座土包,大约6层楼那么高,比我们宿舍还要高上一点,我们宿舍长年处于土丘的阴影之下,所有的同学都感到憋屈,向学校提过无数次意见,但学校怎么也不肯把这土丘给处理了。问原因,校领导也说不知道,只是拿出一份文件来给我们看。那是学校建校之初和国土局签订的一份协议,当初说好这土丘划归学校管辖,但绝不能动土丘一个指头,否则土地使用权无条件收回。有了这个硬道理,谁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土丘表面很光滑,就好像谁用很平整的铲子拍过一样。说来也奇怪,这土丘整个就是一个黄泥堆,寸草不生,但不管怎么下雨,一点滑坡的现象也没有。
土丘前有一块破旧的石碑,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留下来的,上头写着四个大字——“七道轮回”。
“这是什么意思?”第一次见到这几个字,我问带我去看的师兄。
师兄耸了耸肩膀:“不知道。”
我有一个毛病,好奇心特别重。看到这么怪的一座石碑,再看看这土丘,就觉得很像一座大坟。虽然凭我一个人的力气没法挖开这土丘看看它到底是不是坟,但我当时就找了一根尖端成楔状的粗树枝,在土丘光滑的黄泥表面上挖了起来。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具体要干什么,就是想挖着看看。
才挖了两下,那个老头就蹦了出来。
这老头长得像一粒核桃,全身皱纹打叠,黑衣服黑裤子,从土丘后面冒出来,一言不发就从我手上把树枝抢了过去,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咔嚓一声,树枝被他折成两段。
“哎哎,干什么啊?”我不知所措地问。
那老头还是不理我,径自跑到被我挖出来的那个洞口前,把周围的泥土填到洞内,用脚踩了半天,才转身面对着我,冷冷道:“别多手多脚的,你爹娘出钱让你到大学来种地啊?”这话说得冲,我当时有些恼怒,正要和他理论,师兄一把拉住我,把我拉走了。
一路上,师兄告诉我,这老头就住在土丘边的一座棚户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天天守着这土丘不让人靠近,有学生想爬到土丘上玩玩,总是被他打骂齐下地赶走,有个学生甚至曾经被他用锄头锄裂了一条胫骨。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个古怪凶恶的老头,学校却对之不闻不问,学生们向学校反应他打人的事,校领导也说:“谁让你们去惹他?”就这么着,这土丘就成了他的领地。
几个月前,国土局的老局长突发脑溢血去世了,临死前,他费力地说了四个字——“七道轮回”,然后就咽气了。他不说别人还想不到,他这么一说,国土局的人都想起来了,我们学校这里还有这么一片土地空着没开发呢。老局长临死前大概是想把土地开发了吧?这么琢磨着,新局长上任后头一件事,就是把学校里每年都交的那份开发土丘的报告给批了。
学校早就想用这块土地盖栋新宿舍楼了,报告一批,立即找人来勘测。勘测的时候,被那老头发现了,一听要削平土丘盖宿舍,老头当场就跳了起来,我们从宿舍的窗户里都看到,他瘦小干瘪的身子,跳得如此之高,声音也响得和打锣一样:“这里不能削!我看谁敢动手?要动手从我的尸体上走过去!”说着就躺在土丘上打滚。他耍横,别人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先撤了。如此来回几次,后来学校不耐烦了,就找了两个穿制服的来把他拖走了,他一边死命抵抗,一边大哭:“七道轮回,七道轮回,你们要闯大祸了啊!”说实话他哭的样子很滑稽,我们全都笑了。
再后来,就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现在,铲土车已经开始动工,每动一下,土丘就被挖出一大块,几辆货车在旁边来回运送着泥土。
我就在这轰隆声中睡着了。
2
第二天上午没有课,我和同寝室的大勇溜到土丘边,看他们挖土。这土丘已经被平得差不多了,我们等着看看土丘底下到底有什么,旁边还聚集了不少和我一样好奇的同学。
土丘平下来之后,底下是一大片鹅卵石的地面,但中央却有一小块长方形的地方,完全是黄泥地。这块地在鹅卵石地的包围中显得十分醒目,那长方形的形状让我心里忍不住咯噔响了一下——这长度和宽度,正好和棺材的长宽一致!
难道这土丘真的是座坟?
如果是,坟里埋的又会是谁呢?
我忍不住拉着大勇朝前走去,周围的人也都好奇地往前凑,被围在中央的几个施工人员有些得意地看我们一眼,并不阻拦我们。大家似乎都感到这底下有些什么特别的东西,铲土车也停了下来,改用人工挖掘。一铲一铲下去,潮湿的土不断被挖出来。
大约挖了一米多深的时候,一个人猛然停下动作,大声喊:“挖到了!”他们的动作变得更加小心,我们也更加往前凑,全部集拢在那一小块长方形的边上。
底下的东西慢慢露出来了。
没错,的确是棺材,漆黑的棺盖,渐渐地整个都露出来了。
“不会是文物吧?”有人小声说。
话音没落,一个鲁莽的工人已经把棺盖撬开了。
随着棺盖的掀开,一股绿气猛然涌了出来,浓重的水草腥味迎面扑来,大家忙不迭地朝后退,生怕被这股绿气沾到——毕竟是棺材里出来的东西,谁也不敢说这到底有没有毒。
幸好,那天一直在刮风,这团绿气在棺材上盘旋了一阵之后,便慢慢被风扯散了。
大家慢慢又围了上去。
我和大勇好奇心特别重,差不多是在绿气刚消散后的第一分钟内,就赶到了棺材边上。虽然说关于死人的各种可怕故事层出不穷,但真遇上了,我们还的确没觉得害怕。
两个人把头往棺材边上一凑,一打量,不由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棺材里躺着的并不是尸体,而是一株巨大的仙人掌。它通体深绿,全身密布三寸来长的绿针,全长大约1.7米,差不多把棺材塞满了。首先,这么大的仙人掌已经足以让人感到好奇了,再一看,它有头有手有脚,脸上甚至有五官隆起的痕迹,俨然是个人形。一般来说,人形的植物都是极品的药物,像人形首乌、人参等都是如此,何况仙人掌本身肥厚无比,不知道储存了多少养分。因此,一看到这东西,旁边有好几个人立即说这是宝贝。
听说是宝贝,大家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当然不能由谁私自占有。工地的几个头头都挤了过来,让工人们把棺材盖盖上,他们打电话给文物局植物研究所园林局之类的地方,让他们派专家过来看看。
“那针可真长啊。”大勇小声对我说。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滑到了那坑里,手就往棺材里探去。
“干什么呢?”旁边好几个人喝道,几个工人跳下去,准备把他拉上来。
大勇的手已经探到了仙人掌上,他捏着一根针晃了晃,回头正打算对我说什么,忽然“哎哟”一声,一股血从他手指尖涌了出来——手被针刺破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5:15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仙人掌的绿色迅速褪去。几个工人抓着大勇的手准备把他拉出来,看到这情况,不由呆住了。
仙人掌的绿色褪得很快,不到1分钟,整株仙人掌就完全失去了颜色,变得通体透明,透过它能看到棺材底部。
“出鬼了?”一个工人喃喃说了声,扬起手里的一把螺丝刀捅了捅仙人掌。
螺丝刀刚碰到仙人掌上,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仙人掌炸开了,一股带着腥味的水喷了周围的人满身满脸。我用手掌抹了一把脸上的汁液,只觉得粘稠异常,腥味极重,但不臭。
而棺材里,连仙人掌的皮也看不到了,只有一滩粘稠的液体。
大勇和几个工人呆呆地站了一会,忽然连滚带爬地爬出来,操起旁边的橡胶水管就往自己身上冲。
其他的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都涌到水管底下,有些人看水管下人太多,就跑到别的地方冲洗身体去了。我挤了几下,无法靠近水管,只有零星的一点水喷到身上,心里十分害怕——不知道这汁液有没有毒?我和大勇打了声招呼,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见,转身就往宿舍跑去。
我在宿舍的公用浴池把自己浑身上下搓了几遍,仔细检查后没发现什么异样,便换了身衣服回到了寝室。
没多久,大勇也回来了,他浑身湿淋淋的,腥味还是很浓。
“你没事吧?”我问。
他摇了摇头,拿了换洗的衣服,又匆匆出去了。
3
等他从公共浴室回来时,寝室里其他几个兄弟也陆续回来了。大勇脸色惨白,头发上滴着水,径直走到我面前,喘着粗气。
“怎么了?”我感到有几分不安。
大勇一把掀开衣服,将肚皮敞开来给我看。
在他的腹部,靠近肚脐的地方,有一道蓝色的痕迹,长大约三寸,宽两厘米左右,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一伸一缩地涌动着。
第一眼看到,我以为那是一条虫子,连忙拿起桌上的杂志,卷成一个筒,去拨弄它。
“这不是虫子。”大勇吸了吸鼻子道,“这东西长在我皮肤上。”
“啊?”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再一看——果然,这蓝色的痕迹长在他的皮肤上,并不突出来,那一伸一缩的涌动,就像是脉络的行进。
我立即想到那仙人掌的汁液……一想到这个,我不由冷汗直冒,连忙掀起自己的衣服看看——还好,肚皮上什么也没有。但我还是不放心,拉着同寝室的其他人帮我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在身上发现这种东西。同寝室的老邱和军子两个人,上上下下帮大勇查看了一遍,没有在别的地方发现同样的痕迹。
“是皮肤病吧?”老邱说,“去医院看看吧。”
这一说提醒了我们,我们赶紧拉上大勇就往校医院跑去。出寝室的时候,对面寝室的林杰正好也往外走,一看到我们这慌张的样子,连忙问是怎么回事,我们胡乱说了两声,没顾得上理他就走了。
一路上,我不停地问大勇:“疼吗?痒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大勇惨白着脸只是摇头:“没什么不舒服,什么感觉也没有,就是怕。”他侧头看了看我:“我不会是撞鬼了吧?”
老邱他们已经听我说了仙人掌的事,连忙说:“别胡说,可能就是普通的皮肤病。”
我们慌里慌张地跑到医院,大勇把肚皮上的衣服掀开,正要向医生解说时,我们都愣住。
那条蓝色的痕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大勇的肚皮光溜溜的,什么痕迹也没有。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大勇拉了我一把,我们躲到洗手间内,又给他仔细检查了一遍。
还是什么也没有,那条蓝色的痕迹真的没了。
我们几个又惊又喜,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没有了痕迹,怎么说也算是好事。
中午吃完饭,我和大勇又跑到工地上,到处打听那仙人掌的后话,可谁也说不清楚那东西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来了一伙人,把棺材和棺材周围的泥土都带走了,至于那伙人的身份,有人说是药品监督局的,有人说是工商局的,有人说是国安局的,甚至有人还说是计划生育委员会的……总之就是身份不明。
原来是土丘的地方,现在已经完全夷为平地,连那个坑也不见了,我和大勇徘徊了两下,认为这事就算过去了。
而事实上,事情才刚刚开始。
下午上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这堂课感兴趣的人极少,但学分占得很多,加上老师喜欢点名,所以教室里总是坐得满满的。我们寝室几个坐在靠窗的地方,对面林杰他们寝室的几个人坐在我们后面,但没看到林杰。
“林杰怎么没跟你们坐一块?”我回头小声问对面寝室的阿山。
“他有点不舒服,没来。”阿山说。
“不舒服”是我们逃课最常用的理由,基本上,每个学生每个月都会有一次“不舒服”,这种事也见怪不怪了,我们也都没放在心上。
下课后,离晚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老邱和军子两个人飞奔到女生寝室去找各自的女朋友,我和大勇赶回宿舍,打算拿上书去图书馆,阿山因为要给林杰带烟,也跟着我们一起回去了,我们这才知道林杰是真的不舒服,问是什么病,阿山说是感冒。
靠近我们寝室的时候,一股浓重的水腥味传来,我和大勇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不安——这味道和那仙人掌的气味一模一样!
越是走近寝室,这味道越浓,走到寝室门口时,这味道几乎令人窒息。
“什么味道?”阿山皱着眉头道,“好像是从我们寝室传来的。”
的确,味道就是从阿山他们寝室传来的。在他开门的时候,我和大勇都站在他身后——我有一种感觉,开门以后,我们会看见不同寻常的东西,也许,又是一株巨大的仙人掌?
门打开了。
我不知道该从哪个地方说起,在这间寝室里,每个地方都和正常的寝室不一样——从天花板到墙壁、地面,全部被飞溅的血糊满了,地面上落了一大堆热乎乎的肠子,还有一些其他我不知道是什么的脏器——到处都是零碎的肉块,墙上、书上、桌子上、床上——到处都是……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一片原本粘在天花板上的东西掉了下来,我们目光不由自主追随者它,半天才发现,那是半片人的耳朵。
你可以想象我们当时的感觉,差不多在半秒钟之内,我们的脚都软了,我想跑,却怎么也跑不动。大勇紧紧抓着我的手,嘴巴一张一合的,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阿山眼珠子几乎快要爆出了眼眶,傻愣愣地看着寝室里,整个人仿佛都石化了。
当时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我们三个的表现吸引了别人,每个人往寝室门前一站,产生了各种各样异常的反应,最后,不知道是谁终于醒悟过来,发出一声怪叫,掏出手机报了警。
警察来的时候,我和大勇、阿山都缩在我们寝室里瑟瑟发抖。警察在阿山他们寝室忙碌了半天,又找我们问了几句,收拾好东西就打算走。
“等等。”阿山颤抖着问,“那是林杰吗?”
警察同情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还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阿山问。
“不知道。”警察说。
虽然警察什么都不说,但我们都知道,那就是林杰。一个人的身体要如何才能做到那样的粉碎和四散分离?除了爆炸我想不到别的。爆炸、水腥味,这很容易就让我和大勇想到了那株仙人掌。
问题是,林杰并没有去看仙人掌挖掘的过程,他也没有被喷上一身的仙人掌汁液,怎么我和大勇一点事没有,出事的反而是他呢?
等到全身不那么抖了,我开始考虑这些问题。我瞟了阿山一眼——他还是脸色惨白。我估计他能知道点什么,正要问,他忽然开口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5:16
4
“也许,是因为那道痕迹。”他翕动着嘴唇喃喃道。
“什么痕迹?”我和大勇同时问——不用问,我们都想到了大勇身体上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那条蓝色印痕。
“蓝色的痕迹。”阿山说,他没注意到我和大勇脸色都变了,“今天上午,林杰和我一直在寝室里听音乐,快中午的时候,他上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后,我就看到他的眉毛变成了蓝色。”他用手摸了摸自己右边的眉毛,打了个寒噤:“整条眉毛都是蓝的,怎么洗也洗不掉,仔细看才发现,是眉毛底下的皮肤变成了蓝色,更奇怪的是,那种蓝色还在一波一波地动弹。我和林杰都以为他不小心撞到了眉毛,他觉得这样子很难看,所以下午都没有去上课,谁知道竟然……”他咬了一下嘴唇,“现在想起来,那条蓝色的印记真的很奇怪……你们怎么了?”他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我们。
我和大勇已经面无人色。
如果真是那条蓝色的印记让林杰的身体爆炸,那么大勇身上也曾经出现过那东西,他会不会也变成林杰那样?想到这个我觉得一阵胆寒。大勇哆嗦着又把肚皮上的衣服掀了起来,刚一掀开,他就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肚皮上又出现了一条印记。
这是一条紫红色的印记,一波一波的紫红在持续涌动着,除了颜色不同,形状和位置都和上午出现在他肚皮上的那条蓝色印记一模一样。
“就是这个!”阿山指着他肚皮上的痕迹大喊,“和林杰眉毛上的一样,只是颜色不同!”他惊恐地望着大勇:“大勇,你不会也……也……也那个什么吧?”
我们都没有说话。
这条印记分明已经消失,现在却重新出现,而且变成了如此可怖的颜色,这意味着什么?会发生跟加可怕的事情吗?
沉默了许久,大勇才缓缓道:“这都是那仙人掌闹的!”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事情都是从我们被仙人掌汁水喷了一身之后才发生的,但为什么我身上没出现这种印记呢?我仔细回想着挖掘时的情景——难道,是因为大勇的手指被仙人掌刺破了?说起来,也是在他的手指被刺破之后,仙人掌才变成透明然后才爆裂的……但林杰又为什么会出事呢?这点我实在想不明白。
“去图书馆查查看。”我站起身来,拉着大勇和阿山,“查仙人掌资料。”
“什么仙人掌?”阿山问。
“边走边说。”我拉着他们出了门。
虽然图书馆也未必能有什么有用的资料,但我们总要做点什么。我边走边把仙人掌的事告诉了阿山,阿山惊得连连吐舌。
图书馆里人不多,我和阿山、大勇分头查找,几乎翻遍了有关仙人掌的资料,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一种仙人掌会出现我们遇到的那种情况。大勇甚至还找了一位植物学专业的师兄来咨询,那师兄听我们描叙了仙人掌的特征后,连连摇头,说世界上没有这样古怪的植物。
我们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图书馆,路上正碰到老邱和军子,他们听说了林杰的事情,都吓得脸色煞白。
我们坐在池塘边的栏杆上讨论了许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勇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他想了一阵,忽然发怒似的掀开肚皮上的衣服,说要那刀子把那道印记挖出来。
然而,当他掀开衣服时,发现肚皮上的印记又不见了。
我们目瞪口呆,隐隐,有山雨欲来的感觉。
“对了,找那老头啊!”老邱突然说,“那老头不是不让挖土丘吗?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这一说,让我们仿佛又看到了希望。眼看天色还早,几个人匆忙朝外走。
路过校医院的时候,我们看到一个古怪的人,都不由停下了脚步。
现在是6月,天气已经十分炎热,我们都穿着短袖T恤,那人却一身棉衣棉裤,把自己包得紧紧的,脚上一双皮鞋,手上一双手套,头上戴着帽子,脸上戴着口罩,架着一副墨镜,更夸张的是,耳朵上还罩着耳罩。这样一种装扮,走在校园里,十分引人注目,不少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这人真奇怪。”大勇说。
那人似乎听到了大勇的话,经过我们身边时,望了大勇一眼,忽然开口道:“大勇。”
话一出口,我们几个都呆住了。
这声音听得很清楚,正是刚才在图书馆里遇到的那个植物学专业的师兄。这位师兄一向热情开朗,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就在刚才,在图书馆里见到他时,他还和我们一样穿着短袖,怎么一转眼间,就变成这样了?
“师兄,你怎么这副打扮?”我问。
师兄摇了摇头:“病了。”
“什么病啊?”大勇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在他的手接触到师兄肩膀的一霎那,我看到大勇脸上露出了无法置信的表情,仿佛碰到了什么极其古怪的事情——下一秒,一阵巨大的闷响从师兄的身体里发出来,帽子、墨镜等物和白色红色的液体一起从师兄的头顶喷了出来,他的裤管和袖管里都流出了黑红的鲜血。周围的人都发出了极其可怕的叫声,大勇狂叫一声蹦离了师兄身边,我们也连连后退。
肠子和其它内脏迅速从师兄的裤管、袖管内涌出。
师兄的身体在一瞬间瘪了下去,那套厚实的衣裤慢慢倾倒在地上。
血水和肉块仍旧不断从领口、袖口和裤脚涌出来。
师兄就这样没了!
我们战战兢兢地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警察来收拾局面把我们赶走,一直走出校园,我们还沉浸在刚才那刺激性的画面中。
我总算知道林杰是怎么死的了!
我很庆幸林杰死的时候我不在现场。
可是,为什么死的是林杰和师兄呢?
为什么不是大勇?
5
想到这个,再回想一下,我猛然打了个寒噤——我和大勇出门时遇到林杰,林杰就死了;在图书馆遇到师兄,师兄就死了,难道?我转头看了看大勇,脑子里飞快转过一个念头,大声道:“把肚皮掀开!”
“什么?”大勇被我这话吓了一跳。
我意识到自己的语病,连忙改口说:“把肚皮露出来。”
大勇疑惑地看了看我,掀开肚皮上的衣服。
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叫。
印记又出现了!
红色的印记一波一波涌动着,这回不是一道,而是两道——两道一模一样的红色印记,在大勇肚皮上形成一个倒八字的形状。
两道印记,两个死人。
每次印记消失,就死一个人,死了一个人之后,印记就会出现。
而每次,大勇遇到谁,谁就会死。
我越想越害怕,忍不住离大勇越来越远。
他们注意到了我的表现,老邱奇怪地问:“你干什么啊小子?”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0 15:21
“大勇,”我咽了口唾沫,“大勇你没发现吗?每次印记消失又出现,总要死一个人,而且死的那个人都是你刚遇到不久的人——我不知道,也许是和你接触过就会死?我真的怕了!”
我这么一说,大勇脸色变了,其他人也露出害怕的神情,慢慢地,我们都远离了大勇,他身边形成一个真空地带。
大勇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半天憋出一句:“可是你们不是一直没事吗?”
他说得没错,这点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离他最近,却反而一点事也没有呢?
但无论如何,离大勇远点,这肯定没错。
“大勇,你先回寝室呆着,我们去找那老头。”老邱说。我们不敢正视大勇,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我们到处寻找那老头,但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眼看天快黑了,肚子咕咕直叫,我们给大勇打了个电话,他听说我们没找到那人,情绪很低落。
“你没事吧?”我小心地问。
“没事,”他说,“我一直一个人呆在寝室里,回寝室的时候走的是一条很少有人经过的小路,没有遇到别人——肚皮上的印记还在。”
“那就好那就好。”我松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吃完饭,继续没头苍蝇一样打探消息。终于,别我们打听到那老头的住处。
那老头姓张,谁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平时就称为“张头”。张头家离学校不远,走路10分钟就到了。
张头家住在一条小巷的最里端,一栋开放式走廊的旧房子,墙壁上爬满了苔藓。二楼顶端的大门敞开着,一个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小个子男生在门口扫地,看到我们,直起腰来疑惑地望着我们。我们走到跟前,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还是老邱说话了:“那个,请问张头在吗?”
“你们找我爷爷?”那男生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我们点点头。
“进来吧。”他把手一松,扫帚随意倒在地上,自己先进屋了。
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最外是一间书房,四壁的书架和地板上都堆满了书,人从其间经过,需要小心地绕过书堆。往里走是一间卧室,并排放着两张床,靠窗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走近一看,正是张头。
我们没和张头打过交道,慢慢靠近床,期期艾艾不知该如何开口。正在这时,小张开口了:“我爷爷中风了,基本上不能说话,不过心里还是清楚的。”
我们这才注意到,张头整张脸都朝一边歪斜着,口水从嘴角不断淌下来,半边手脚不时抽搐一下。面对这样一个人,本来想问的话都问不出口了,我们都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小张注意到我们的表情,笑了起来:“你们有什么事就说吧,我爷爷心里清楚着呢,没事,他就喜欢有人来看他。”小张这么一说,我们才稍微放松了一点。阿山看看我,我吸了口气,慢慢地把我们的遭遇又说了一边,随着我的叙述,张头的眼神越来越亮,神情非常激动,有好几次似乎都喘不过气来,我吓得不敢再说,他却又挥着手,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命令我继续说下去。
就这样慢慢地说完了,说完之后,我抹了一把汗,张头也喘了一阵粗气,他定定地看着我,嘴唇抖动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七….道……轮…..回……强死…….弱…..生….”说完这几句,他的嘴唇不停地抖动,显然还想说什么,不一会就已经大汗淋漓,却还是憋不出一个字。我们只好离开了。
七道轮回,强死弱生,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几个一边琢磨,一边慢慢离开了张家。走到一半的时候,军子突然叫了起来:“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我们异口同声问。
军子说:“我不知道七道轮回是什么意思,但‘强死弱生’的意思,却是很明显的——你们发现没有,林杰和师兄,都是身体特别健壮的人?”
这话倒是没错。
按说我们也不算孱弱,但是和林杰与师兄两人比起来,还真只能算是弱者。这两人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身体一块一块都是肌肉,冬天都不需要穿毛衣,一口子跑上几千米都不带喘气的。两人都是学校篮球队的成员,也是校健美社团的主力。
强生弱死,真的是这个意思?
如果真的是说强者死,弱者生的话,那么我们就算和大勇接触,也不会存在什么危险,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几个都没有出事。
“可是,”阿山迟疑地说,“大勇,他不也是很强壮吗?”
这话一说出来,我们都打了个寒噤。
的确,大勇虽然没有林杰和师兄那么结实,但也的确非常强壮,比我们几个都健硕,如果是这样,那大勇他…….我不敢再想下去,掏出手机就要给大勇打电话,手机忽然响了。
是大勇的号码。
我忐忑不安地接通电话,那边传来大勇疲倦的声音:“我肚皮上的印记又没了!”
啊?
“你出去了?还是有谁来过了?”我急忙问。
“没有,我一直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大勇说。
“你还是呆着,我们马上回来。”我匆匆忙忙说。
印记又消失了,又会死一个人吗?这回会是谁呢?
6
我们飞快地往学校跑去,刚跑到操场,就听到人声鼎沸,很多人惊叫着跑过来,有人在说“内脏,爆炸”之类的字眼,我们一听就明白了,疯了一样跑回寝室,一眼看到大勇正坐在他床上,低头拿着镜子打量自己的肚皮。听到我们进来,他抬起头,把腹部挺了挺,让我们看。
他腹部的痕迹又回来了。
这次,除了那双倒八字的痕迹之外,其中一抹长形的痕迹下多了一团圆形的痕迹,那痕迹看上去就像一只眼睛。
一只血红的眼睛!
我们盯着那眼睛看了几秒钟,那血红的眼珠突然转动了一下,我们都吓得朝后一退,大勇也注意到了,他憋不住哭了起来:“这是什么怪物啊?又死了谁?啊?你们知道死的是谁吗?”
我们无言以对。
事故发生在操场上,出事的,应该又是一个强壮的人吧?
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们坐在寝室里,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正愁闷间,老邱的手机响了,是张头的孙子来的电话。老邱跟他说了几句之后,放下电话,兴奋地说:“张头刚才告诉他孙子,他们家的藏书里有关于七道轮回的记载,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我们几个都站起来,准备出发。老邱看了看大勇说:“你还是哪也别去吧,这样安全。”
大勇黯然坐下了。
我看看大勇,觉得他挺可怜。再看看自己,瘦得没几两肉,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就说:“我留下来,你们去吧。”
大勇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老邱他们走后没多久,林杰的球队队友陆衡来我们寝室找人打牌。这个人的个头和大勇差不多,没有林杰和师兄那么高壮,我犹豫了一下,觉得他或许不算是强者之列,就把他放进来了。
大勇的肚皮一直都敞开着,我们时刻留意着那痕迹的变化。
陆衡刚进屋,我就发现,那痕迹起了异乎寻常的变化。
那只血红的眼珠转向陆衡的方向,接着,眼睛弯了起来,看起来似乎是在笑。
我忽然产生了强烈不详的预感,一把把陆衡往外推:“快跑!”
陆衡块头比我大很多,我一把没推动,他惊讶地问:“你干什么啊?”
我始终紧盯着大勇的肚皮——那些痕迹现在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它们在大勇的腹部游动,迅速游到了大勇的腿部,顺着腿一路往下滑。大勇也注意到了,连忙用手去挡,用力按着那痕迹,仿佛想捉住它,但那道痕迹丝毫没有阻碍地越过他的手,很快就通过他的腿脚到了地面上。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3 21:39
地面上,一双眉毛般的痕迹,连同一只血红的眼睛,飞速朝陆衡移动过去。
陆衡此时也发现了,我又推了他一把,他转身就跑了起来,我跟在他后面想保护他。
那痕迹在地上游动得异常迅速,陆衡跑在我前面几步的地方,我跟着他,在灯火通明的走廊里狂奔。
才跑了几步,我忽然感觉一种奇痒从脚底升起,低头一看,那痕迹已经爬到了我的腿上。
我大叫一声,低头就用手去捂。
但痕迹还是继续朝上走着,那只血红的眼珠死死盯着我,显出一种嘲弄的意味。
我吓得全身发软,靠在墙上动弹不得。
莫非,这次死的会是我?
我闭上了眼睛。
等了一小会,也许只有几秒钟,对我来说却格外漫长——陆衡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
等我睁开眼,看到一双深蓝色的眼珠盯着我,我吓得又是一声大叫。
“小子,是我。”是陆衡的声音。
我这才发现,这双深蓝色的眼睛,竟然是陆衡的。
他的眉毛和眼睛都变成了深蓝色,就像被蓝色的染料染过一样。
这么说,那痕迹到底还是找上了陆衡。
“我觉得眼睛胀得厉害,”陆衡有些害怕地看着我,“刚才那东西是什么?”
我难过地看他一眼,不忍心说出实话,低头说:“到我们寝室休息休息吧。”
回到寝室,大勇看到陆衡,只惊讶了一下,立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陆衡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的模样,脸色变得惨白,立即就要上医院。
医生会有办法吗?我和大勇交换了一下眼神:对如此诡异的事情,我们都不认为医生可以解决。但此时,难道能不去医院吗?似乎也不行。
我们默默地陪着陆衡,就要出门。
就在此时,陆衡的眼睛和眉毛变成了红色。
那是一个极短的瞬间,上一秒钟还是蓝色,下一秒就变成了红色,我只是眨了下眼,就看到他紫红色的眉毛和眼睛。
我还没来得及把这情况告诉陆衡,在他身上又发生了另一个变化。
他的皮肤在迅速褪色。
他的皮肤颜色很深,几乎接近黑色,但在不到两秒的时间里,这种黑色就完全褪去,变成了玉一样的白色,这种变化速度如此之快,我和大勇都捂住了嘴——我们想到了那株仙人掌褪色的情景。
陆衡也发现了自己的变化,他呆了一会,更加急切地要往医院走。
然而,就在这呆了一呆的时间里,他的皮肤仍旧在褪色,现在白色已经不复存在,皮肤变成了透明。
我们直接看到了陆衡雪白的骨骼和内脏,我能看到他的内脏在蠕动,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这种情形实在很让我们受刺激。
更受刺激的是陆衡本人,他低头看看自己,抬脚就要朝外跑,我和大勇双双拦在门口,陆衡愤怒地想要推开我们,大勇猛地咆哮了一声:“不想死就别动!”
大勇的神色十分骇人,声音也很有威慑力,陆衡被他吼得呆了一呆,大勇又接着吼了一句:“你的皮肤,现在稍微有点压力就会破开,然后你就会炸开了——就像林杰那样,懂吗?”
林杰的事早就传遍了球队,陆衡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个,听大勇这么说,他全身颤抖,身体放松下来,坐在靠近门边的一张床上,低声问:“那我该怎么办?”
大勇慢慢踱回床边,也坐了下来,颓然道:“我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的皮肤会破开?”我忍不住问。
大勇瞟了我一眼:“你还记得吗?师兄出事前,我曾经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点了点头,想起师兄,忍不住一阵伤心,全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我拍他肩膀的时候,感觉不是拍在人的身体上,而是,”他思考了一下,“而是拍在一个胀满了水的塑料袋上——就是那种很薄的塑料袋——我感觉它胀得很满,似乎一拍就会炸开——我当时立即就松开了手,但师兄,”他看了一眼陆衡,小声说,“师兄炸了。”
我惊呆了。
我看不到陆衡的脸色——他的皮肤和肌肉都已经完全透明,连眼珠也变成了透明的——但我能看到他的心脏忽然跳动得异常剧烈,可以想见他是如何激动。
“我本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勇说,“但看了陆衡这样子,再想到那仙人掌,我就明白了。陆衡,不信你摸摸自己的手,随便什么地方,不要用力气——你看看是不是胀得要爆炸的塑料袋的那种感觉?”
陆衡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的手。
他鲜红的心脏在雪白的胸骨旁跳得几乎要离开胸腔了。
“是。”他低沉地说。
“所以陆衡,你别动,别走,什么也别管,老邱他们已经想办法去了,等他们回来,你就有救了,重要的是别让自己爆炸!”大勇说。
陆衡点了点头。
在他点头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脖子上一点褶皱也没有,这让我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陆衡,你现在不要做任何动作,连点头都不要点,也不要说话——任何动作都很危险!”
“好。”陆衡说。
就在他说出这个字的时候,我看到他嘴角的皮肤终于撑不住,裂开了一道缝隙。
接下来,陆衡整个炸开了。
我不想继续描叙接下来的场面。
7
当老邱他们打来电话告诉我关于七道轮回的事情时,我说:“我已经知道了。”
老邱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
如果你经历了我所经历的一切,你也会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和大勇报警之后,就离开了寝室。我们坐在学校一处僻静的角落抽烟。他肚皮上的痕迹来来去去,最后一次回来时,我们看到地面上一张邪恶地笑着的脸,它顺着大勇的腿爬上他的肚皮,在大勇的肚皮上,那双眼睛骨碌碌转动着,嘴角扯动,变换着各种恶毒的笑容。大勇没动,我也没动——我们尝试过逃跑,但谁也跑不过它。自从陆衡死后,这道痕迹慢慢地又添加了鼻子、嘴,最后是一张圆形把这些东西都圈了起来。看到这张脸完整地出现时,我和大勇都明白,最后的时刻到了。
七道轮回,一共死了七个人,事情要结束了。
大勇会变成什么样呢?我们都不知道,也懒得再去追问。夜色很美,月亮很圆,大勇和我坐在一盏草皮灯前,他絮絮叨叨跟我说他小时候的事。
他的皮肤慢慢变成了绿色,深绿色,三寸来长的绿针从他的皮肤下凸起,穿透皮肤生长出来,他全身都发出浓重的水腥味。我有些心悸,但并没有离开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变化,苦笑了一下,仰头看看月亮,继续说他小时候的事。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3 21:39
他的皮肤质地慢慢改变。
他说:“那时候,我一直希望自己快点长大…..”
他的头发变成绿色,一根根竖立在头顶。
他说:“妈妈……”
这是他最后说的两个字,之后,他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安静地矗立在我面前,将近一米八的个头。
月光很亮,偶尔也会有些人从我们身边经过,我听到他们的议论:“好大的一株仙人掌啊!”有些人出于好奇想去抚摸仙人掌,都被我暴怒地赶开。
大勇,不知道你现在还有知觉没有?
我呆呆地看着他——也许现在该称为它?
8
老邱他们在张头家的故纸堆里找到了关于七道轮回的记载,那是一本极其古旧的书,满纸都是诘屈聱牙的古文,我看了两眼,一句话也看不懂,幸好阿山古文功底不错,勉强翻译了出来。
据那本书上记载,在很久以前,黄帝时代,有一天天降陨石,落下了一些漆黑发亮坚硬无比的小颗粒,这些小颗粒坚硬无比,无论如何也无法弄碎。黄帝引为奇珍,收藏了起来。小颗粒一共十颗,其中8颗在经过一段时间后逐渐枯萎。人们这才发现这小东西居然是植物的种子。黄帝认为此乃天赐之物,当即就种了一粒下去,过了许久不见发芽,挖出来一看,烂了。还剩下一粒,黄帝爱若珍宝,不料当时有一个男人,因为和黄帝有纠纷,偷了那粒种子出来。追兵来时,他一急之下,就把那种子吞了下去。吞了种子之后,那男人就变成了仙人掌。而此后的事情就和我们遇到的差不多了,那仙人掌很安静,你不动它,它也不理你,但当有人靠近它想碰它的时候,就会被它的尖刺伤到,接着仙人掌完全爆炸,仙人掌的生命便转移到碰触的这个人身上,这个人就成为宿主。其后,仙人掌的在宿主体内进进出出,到处寻找比宿主更强壮的人来吸收养分,每吸收一次,仙人掌就更强大一分,回到宿主身上把吸收到的养分寄存下来,接着又出去——如此周而复始,一共要吸收七个比宿主更强大的人的养分,仙人掌就会变成一张完整的脸——也就是最初那位吞了种子的人的脸,而宿主本人则变成下一株仙人掌。
因为仙人掌的脸经历了多次宿主变换之后,依旧维持着最初那位吞了种子的人的相貌,因此人们认为,仙人掌每一次更换宿主,实际上是经历一次轮回,就像人的灵魂轮回一样,其真正的身份,仍旧是最初的那个人。至于在最初的那一次,是仙人掌占据了那人的身体,还是那人的身体因为吞食了异类的食物而发生变异,就不得而知了。
黄帝发现这仙人掌如此可怕,尝试将其焚烧,然而焚烧之后的灰烬尽数飞出,集中到一个人身上,那人又变成了仙人掌。黄帝无法,便下令将其深埋封存,并赐名“七道轮回”。
在其后的几千年中,七道轮回数十次被人挖出,造成无数惨剧之后,又被当朝知道七道轮回来历的人们埋起来封存住了。
最后一次封存是在清朝末年,宣统亲笔书写了“七道轮回”几个字,将七道轮回封存在我们学校后面的那座小土丘下。
这就是七道轮回的来历。
看完这些之后,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勇已经变成了七道轮回,也许他现在已经不是大勇,而是那个最初吞了七道轮回种子的人,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意识,也许,有吧?
现在大勇在哪里呢?
这是一个秘密,我们几个已经商量好了,到死也不会把那个地方说出来。
至于后人会不会再次遇到七道轮回,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完)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9-3-24 14:08
故事二十一:大红花
1
很多年后,我又回到了家乡。
我的家乡是南方的一个小城市,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依旧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市中心的门面重新装修了一下之外,其他的地区仍旧保持原状,北区的房子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南区的马路上挤满了小贩们的手推车,东区的街道空荡荡的,号称迅猛发展的河西,也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了些房屋。
空气中有一股陌生的甜香,肥厚润滑的香气无处不在,将人包裹在其中。这和我印象中的家乡味道完全不同。我四处寻找香气的来源,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车辆,这才注意到这城市突然多出来的星星点点的红色——是鲜血一般的红,在花坛里、墙角边、马路沿上、路边人家的阳台上、菜地里……到处都是,有泥土的地方,就能看到这醒目的红色,假如我不是因为回到家乡有些激动的话,应该早就注意到这一点了。
这是一种形状奇特的花,大约4、5岁小孩的手掌那么大,最底下是一片椭圆形的鲜红花瓣,上头重重叠叠生出5、6片同样形状、同样大小的花瓣,而这些花瓣上又同样重叠着更多的花瓣……重重叠叠一共有6层,整朵花看起来绚烂夺目。靠近它们,那种特殊的香气直透脑门,让人精神一振。
“安城哪里来这么多花?”我问一个过路的人。
那人耸了耸肩:“自己长的。”
一路上都是这种艳丽的红花,分明是国色,却开在不起眼的地方,只要有个缝隙,就能看到它们的身影。我摘了几朵放在包里,准备回去送给母亲。
我的家住在郊区的一个斜坡上,六层楼的公寓,由于地势高,从楼上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当我赶到家中时,天色已近黄昏了。
在我小时候,这栋公寓看起来十分高大,现在却显得破旧而矮小。我踏着楼道里厚重的灰尘直奔六楼,脚步越来越快,一时,似乎时光倒流,我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读书的时候。那时候父亲和母亲对我寄予厚望,总希望我能出人头地,而我始终平平,到现在也没混得特别像话,不由有些惭愧。
到了六楼,我喘息一下,敲了敲门。门内传来母亲的声音:“谁啊?”
“我。”我按捺不住激动,大声喊,“妈,我回来了!”
里头的脚步声急促起来,门很快就开了,母亲惊喜地把我迎进屋里,上下打量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从包里掏出那几朵红花递给她:“路上摘的。”母亲看到花,愣了一下,笑着把花插到花瓶里。父亲在阳台上叫我,我走过去,不由愣住了。
阳台上摆着一圈花盆,盆里栽种的,全是我刚才递给母亲的那种红花。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回头看了看母亲,她哈哈大笑,钻进了厨房。
似乎还是和从前一样。
饭桌上,父亲问起我的工作状况,我小心地说一切顺利。实际上,近几年也发生了些很不愉快的事情,我最信任的一个朋友,也是我的合作伙伴,在我们新公司开张不到半年后,席卷了我们所有的现金跑到国外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对付庞大的债务。但这一切我都没有说出来。
父亲听说我仍旧过得不咸不淡,没有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出人头地,眉头皱了起来,开始告诉我这栋楼里谁谁的孩子赚了多少钱,把父母都接到新房子去住了。
“你看看,”他用筷子绕着桌子指了一圈,“这栋楼里除了我们,其他的老住户都搬走了!”
我讪讪地笑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怎么没有红花汤?”父亲突然说。
“他吃不惯。”母亲往我碗里舀排骨海带汤。
“吃不惯也要吃!”父亲大声说。
母亲说:“他刚回来,歇两天再说。”
“他已经晚了很多了!”父亲说。
两人的神情都有些恼怒,我在一旁尴尬地看着他们——很明显,这场争吵是因我而起,但我一点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就是喝汤吗?为了缓和气氛,我赶紧说:“什么汤?我尝尝看。”
两人同时望向我,带着种说不出的神情,似乎是欣慰,又仿佛是悲哀。
“算了,过两天再说。”父亲凝视了我一阵,忽然挥了挥手,“吃饭吧。”
菜很丰盛,但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小炒牛肉上还带着血丝,差不多是全生的,而红烧肉却又烧过了头,变成了一团黑炭。只有排骨汤还勉强可以入口,却又口味极淡,我起身加了把盐,这才觉得滋味对路了一点。
饭桌上基本都是我一个人在吃,母亲和父亲望着我,却不动筷子。
“你们怎么不吃?”我装出狼吞虎咽的样子把黑乎乎的红烧肉塞进嘴里。
“我们已经吃过了。”父亲说。
2
夜里,我躺在床上,淡淡的月光从窗口射进来,将我嘴里吐出的烟照成迷幻般的蓝色。我琢磨着明天该去找份工作,今天已经和几个地方联系了,其中有两个公司让我明天去面试。这几年拼死拼活,欠的债已经差不多还光了,手里勉强有了几万块钱存款,虽然不算多,但我已经厌倦了外面江湖般的生涯,只想窝在这座小城里度过余生——我向来胸无大志,这点一直让父亲恨铁不成钢,但人生又何必要有那么多远大的理想呢?此刻,能够安静地躺在家里,隔壁房里睡着我最亲近的人,四周很安静,人生中有这样的时光,已经很足够了。
隔壁房间里传来些动静,似乎是脚步声,但移动得异常迅速,几乎是一瞬间,就已经到了厨房里。我感觉十分诧异,父亲和母亲的行动照理不该如此敏捷啊?
我从床上坐起来,侧耳凝听厨房里的动静。
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似乎是在开冰箱,还有菜刀剁在钉板上的声音。
这么晚了,他们在吃东西吗?
我不觉笑了——晚上那顿饭实在难吃,看来挨饿的不止我一个。我的肚子也在咕咕直叫,便光着脚下了床,蹑手蹑脚地凑近厨房,想吓唬他们一下,同时蹭点吃的。
那迅捷的脚步声又蹿到了饭厅。
走近饭厅的时候,我发现厨房和饭厅都没有开灯。这让我警惕起来——如果是父母半夜起来吃东西,不可能不把灯打开。难道是小偷吗?我脚步更加放轻,慢慢靠近饭厅的窗口,从窗口朝饭厅内张望。
蛋清色的月光从窗外射进来,透着点微微的蓝色。饭厅里两个黑影坐在餐桌边,正在低头吃着什么东西。尽管光线很弱,还是能看出那正是我的父亲母亲。我客厅里用力瞪大眼睛,看了一阵子,渐渐看出,他们面前的餐桌上,各自放着一大块厚实的东西,连盘子也没有,就那么放在餐桌上,两人直接用手抓起那东西的一端,一咬就是一大口,黑色的汁液从他们嘴角流下来。
他们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急切而贪婪,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吞咽声。
尽管这是在我自己的家,那是我自己的父母亲,但面对如此饕餮的景象,我还是感觉有些诡异。
他们到底在吃什么呢?
我把头朝前伸了伸,肩膀不留神碰在窗框上,发出砰地一声轻响。
他们的动作同时凝固了。
真的不是错觉,我看得清楚,蓝色的月光将他们的耳朵照得轮廓清晰——我发现他们的耳朵都在激烈地转动,就像是狗的耳朵。
我摒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他们侧耳听了一会,慢慢抬起了头。
我捂住嘴,用力咬住手指,以免自己发出惊叫声——我是在做梦么?那两张迎着月光的脸,确实是父亲和母亲的脸,但他们的眼睛,在月光和黑夜的交汇中,发出一种异常明亮的紫光,随着他们眼帘的开合,那目光一闪一闪,就像是亮度极高的小灯泡。
人的眼睛怎么会发出这种光?
bunnyhoney
发表于 2009-3-24 14:14
大袖的香血和第二类死亡很好看~~~
Eggplant
发表于 2009-3-24 17:20
{:5_363:}
带面具的猫
发表于 2009-4-11 23:08
{:4_295:}
ゾ☆泡泡☆゛
发表于 2010-1-8 17:32
{:4_276:}怎么没了 接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