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28

《蔷薇犯罪事件》 鬼马星新作,连载中

1.三天告破的凶杀案

  死者最先是由钟点工发现的。
  赵小梅,女,46岁,在满月里3号3楼的李教授家服务大约四年。2008年7月5日早晨7点,她来李家上班,按照惯例,她用钥匙打开了李教授家的房门,她意外地发现屋子里非常安静。对她来说,这种安静很不寻常,因为以往这个时候,男主人通常会在客厅看报纸,女主人会在厨房里忙着做早饭,而年轻的小主人强薇,则应该刚刚起床正在盥洗室梳洗。虽然他们彼此之间也许并不说话,但只要有人在,就一定有声音,可是赵小梅不仅没听到任何声音,连一个人都没看见。

  男主人不在客厅,厨房里也没有女主人的影子,小主人强薇的房门则关得紧紧的。她心里有些不安,放下东西后,便先去敲了主卧室的房门。敲了一会儿,女主人来开了门,赵小梅记得,女主人劈头就问她,“有没有看见李老师?!”口气很凶,当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 “砰”地一声立刻关上了房门。赵小梅坦言,女主人那天早上的态度很不好,举止也很反常,但她没有多想,就接着去敲了小主人强薇的房门。

  她敲了很久,才听到里面有响动,过不多久,强薇走到门边隔着门跟她打了个招呼,并试图开门,但门怎么都打不开,这时她才发现房门从外面給锁上了,这事也很反常,但赵小梅天生就不是会多想的人,所以尽管有一丝疑惑在心里闪过,她也没多在意。她向警方解释说,那时候,她急着要开始一天的工作,因为女主人的心情不好,她怕自己耽搁了什么事,又被抓住把柄。

  事后,赵小梅曾向警方抱怨:“我要不是看在李老师的面子,我早就不做了。她又抠,又神经质,在外人面前,她装得很有风度,在家里,她是动不动就要发脾气的人,除了李老师,她是谁都要骂!骂我,骂以前的老公,骂自己的老妈,骂女儿,那个小姑娘也挺可怜的,三头两头要給她骂,有时候还要被打。不知道李老师那么有风度的人,怎么会找她。”

  赵小梅告诉警方。那天早上她一来到李家就发现厨房的地板很脏,有很多蛋糕屑和别的食物残渣,但在厨房却怎么都找不到平时一直放在抽屉里的厨房专用纸。
  “你们不知道,那个女人,最喜欢用那个贵得要命的厨房专用纸擦地板了,她说那样擦最干净,哎呀,我这腰啊,嗨,没办法,谁让我是干活的命呢?”
  她想到盥洗室去找那卷纸,不料,盥洗室的门从里面锁上了。
  “哎呀,我敲了半天门,没有动静,但里面肯定有人哪,要不怎么会从里面锁上呢?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头,就去找那个女人商量,她同意我出门去找个锁匠,等我找来了锁匠,一撬开门,我的妈啊,吓得我命都没有了。他,李老师,就这么坐在马桶上,嘴大张着,嘴里插了双筷子,我一看就知道他死了,没理由,看他那个脸就知道了!只有死人才会这样的表情。最可怕是他的眼睛,还睁着!吓得我现在都不敢睡觉,一合上眼就看见李老师的脸。”

  经警方调查,被称为李老师的死者,名叫李继文,现年65岁,是A大学历史系的教授,目前,他退休在家撰写历史小说。他的死亡时间被确定为2008年7月4日晚上10点至 11点之间。据称,案发当日是他65岁的生日,他在家宴请了几个朋友。宴席结束后,他跟妻子因琐事吵了一架,之后,他就躲进了盥洗室。他妻子说,他平时就很喜欢呆在盥洗室里,“我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每次一呆就是半小时。”她告诉警方,她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晚上9点45分左右,那时,已经散席快半小时了,当时她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本杂志走进盥洗室。她没看清那是本什么杂志,后来警方也没有在盥洗室里找到那本杂志。

  这件颇为离奇的案子在三天内就告破了。
  突破点是,警方在李继文的电脑档案里发现了其继女强薇的裸照。强薇接受讯问时,承认自己从13岁起便遭到继父的性骚扰,她没有把这事告诉过自己的母亲。最近,由于继父不断阻挠自己跟男友的恋情,并以照片相威胁,她承认,她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终于痛下杀手。但她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被反锁在房间里,也没办法说清楚犯罪的过程。

  警方找来了强薇的男友陈奇,没想到,他立即对自己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他称自己“无法忍受这个道貌岸然的混蛋长期对女友进行性侵犯”,当他得知李继文有蹲盥洗室的爱好后,便设计谋杀了他。他告诉警方,是他将强薇的门从外面锁上的,目的是为了让她置身事外。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再加上他对整个犯罪过程的叙述清晰准确,与警方的推断基本一致,所以警方最后认定他就是该案的首要嫌疑人。

  按照警方的要求,陈奇同意写一份详细的自白书。

2.初次见面(1)

  这股味儿好怪。他在吃什么?
  陈奇努力用嗅觉在空气里捕捉着那股气味,最后他得出结论,坐在他对面的这个男人要不是在吃三文鱼汉堡,就是在吃鮋鱼汉堡,只有被精心加工过的鱼类才会有这股怪味儿。20分钟前,他被带到这间小审讯室时,这个身材圆胖,穿灰色开司米毛衣的中年男人就已经在这里了,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是看到之前审讯过他的警察为这个人连泡了两次咖啡,拿了一次纸巾,他猜想这人的职位应该较高。

  这个人在一边吃汉堡,一边看文件。
  “你叫陈奇?”不知过了多久,他从那叠文件里抬起头问道。
  “是。”
  “我叫杜森,你的案子现在由我接手。”这个人平静地说。
  陈奇没接口。那个叫杜森的人把最后一口汉堡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口咖啡,随后把案卷翻到他想要的那一页说道:“陈奇,我现在正在看你的案情陈述。有几件事想跟你核实一下。”

  他禁不住皱了下眉。什么事?他心里在问,但他没开口,他相信即使他一言不发,这个饱餐了一顿的胖子也会接着往下说的。
  “你说,在案发当晚,也就是2008年7月4日晚上10点20分左右,你用自己配的钥匙潜入李继文家,当时你本来是想来见那个女孩的,可是,当你看见李继文正坐在盥洗室的马桶上打瞌睡时,你立刻就产生了杀人的念头。你悄悄走进厨房,拿了双筷子,然后进入盥洗室……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用筷子?”杜森友善地看着他。
  “这我好像已经说了快100遍了。”
  杜森没答话,耐心地等待着,那表情仿佛在说,我就算让你说1000遍,你又能怎么样?
  “好吧。”陈奇无奈且不耐烦地点了点头道,“我进客厅的时候,盥洗室的门开着一条大约一手宽的缝,我看见他坐在马桶上打瞌睡,他的嘴张得很大,看到他那个丑态,我当时就准备干掉他。于是,我就去了厨房。我之前说过,我想找把水果刀抹他的脖子,但没找到,我只看到了筷子。所以,我只能选择筷子。”陈奇道。

  “只看到筷子?”杜森对此似乎颇感兴趣。
  “是的。它们在筷笼里。”
  “你没看见剪刀或菜刀之类的利器吗?”
  陈奇用几秒钟回想了一遍当天晚上厨房里的情景。
  “我确实没看见。”最后他说。
  “你没开灯?”
  “不需要开。客厅里开着一盏很亮的台灯,那些光透到厨房足够我看见里面所有的东西。我确实没看见菜刀、剪刀或水果刀。而且……”陈奇顿了顿,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再说得更确切一些,“我发现筷子的一端很尖,我又想到了他那个张开的嘴,我想如果用筷子使劲向下扎的话,一样可以结果人的性命。事实上,我也的确成功了。”

  杜森对他最后那句略显得意的表白不置可否。
  “客厅的台灯,你到的时候,就已经开着了吗?”
  “是的。”陈奇答道。
  杜森点了点头,又低下头看他的卷宗。
  “以你的说法,你从厨房拿了筷子后,就把强薇的门,从外面锁上了。是不是?”
  “对,我不想她受牵连。”

  “接着,你去了盥洗室,当时李继文在打瞌睡,你还听见了鼾声?”
  “嗯。”
  “你怕吵醒他,进盥洗室的时候,动作很轻,等到你关上门,插上插销,准备谋杀他的时候,他仍然睡着。是不是这样?”
  “是。”陈奇不明白为什么要反复问这些已经问过无数遍的问题。
  “你说,‘我把那双筷子插入他咽喉的时候,他的胡子动了两下,身体也跟着摇了摇,但没发出叫声,我感觉他是死了,于是,我就从盥洗室的窗户翻了出去,外面正好有个空调架,我踩着那个架子,慢慢爬到楼下盥洗室的窗沿,再往下爬,就是一楼的院子。那户人家好像不在,于是,我就通过院子的围墙翻了出去。’这就是全过程?”杜森抬起头望着他。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28

 他懒得回答,只是别过头去微微点了下头。
  “你还在盥洗室找到了鞋套,所以在爬墙的时候,没有留下脚印。是不是?”
  “对。”真是老生常谈。
  “你在哪里找到鞋套的?”
  “在抽水马桶旁边的柜子里。”他不耐烦地说。

  杜森对他的情绪视而不见,低头又看了会儿文件,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关的盥洗室的灯?”
  “盥洗室的灯?”陈奇不太明白。
  “你作案的时候,盥洗室应该开着灯,不然你怎么能看见他的胡子在动?你怎么找鞋套?”
  “是,是的。”

  这对陈奇来说是个新问题,之前从来没人问过他,所以,他不免有些慌乱,但仔细回想了下,当时盥洗室确实开着灯。
  “发现尸体的时候,盥洗室的灯是关着的。因为是白天,所以当时没人注意到这点。”杜森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盥洗室的门是从里面锁上的,如果是这样,那应该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人进过盥洗室,也不会有别人去关灯。你是什么时候关的灯?”

初次见面(2)

  陈奇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稳住了自己。
  “是我关的灯。就在我准备逃走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如果亮着灯爬出去,灯光可能会让对面的人发现我,所以,我关了灯。”他觉得自己的话很有说服力。
  “听听这段。”杜森一本正经地念起手头的文件来,“外面的路灯坏了,从盥洗室窗外翻出来时,我借着窗子里的灯光看了下手表,正好是10点半。我知道那时候,强薇应该已经睡了,她今天喝了酒,她酒量不好,一旦喝了酒,就会一睡到天亮,我希望她醒来的时候,尸体已经被发现了。’”杜森放下手里的文件,眨巴着一对小眼睛看着他,“外面的路灯坏了,你翻出盥洗室的时候,借着窗子里的灯光看了手表。”

  陈奇木然地看着他。
  “你翻出去的时候,没有关灯。”杜森说。
  仔细一想,杜森说的对,除了他以外,是不太可能再有别人有机会去关那盏灯了,但如果他承认自己确实没关过灯,会不会給强薇带来麻烦?
  “这个……我忘了。”他只能这么说。
  “你确定你行凶的时候,锁上了盥洗室的门?”杜森突然换了问题。
  “我确定。”他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怎么锁的?”
  “那是个圆的门把手,只要中间按下去就可以把门锁上。”那个黄色金属门把手在陈奇脑际晃过。
  “圆形门把手?”
  “是的。”
  杜森笑了笑,忽然又换了问题:“你跟强薇交往多久了?”

  “一年。”
  “你经常来她家吗?”
  “不,那天是第一次。因为那个老东西终于同意我们结婚了,在那之前,他一直想尽办法阻挠我们在一起。他把她的身份证和户口簿都藏了起来。”陈奇想起这件事,就怒不可遏,尽管李继文已经死了,但他仍有一种再杀他一次的冲动。他想,这次最好用刀,可以看见鲜血喷涌而出的场面,那才叫过瘾。用筷子插入咽喉,虽然很有戏剧性,但似乎少了点红色,使整个谋杀缺少了点关键性的元素。想到这里,他又自嘲,正因为他太平凡,正因为他一辈子只杀过一个人,这是他平生最耀眼的一次登场,所以才会追求这种不恰当的装饰。其实按理说,他应该感到庆幸,没有血沾到他的衣服上,这省却了他不少麻烦。

  “第一次?新女婿上门?”杜森笑道。
  “可以算吧。”他很勉强地回答。女婿!呵,这个词真让人恶心。
  “那天晚上,你们共有几个人用餐?”
  “6个。我和强薇,她的妈妈,那个老头,还有钟思慧和方智闻。”
  “这两个是谁?”
  “这些我都说过了。钟思慧和方智闻是我和强薇的同学,我们介绍他们两个认识,现在他们在谈恋爱。方智闻是老头的学生,两人最近走得很近,他想出版老头手里的一本书。”陈奇道。
  “钟思慧呢?”
  “她本人应该不认识老头,本来那天她不想去的,但老头一定要方智闻带女朋友去,所以她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方智闻是否知道李继文对强薇做的事?”
  “他不知道,谁会告诉他?我不会。强薇不会,老头就更不会了,他要在外人面前扮演正人君子的角色。方智闻是外人。”陈奇讥讽地一笑。
  杜森望着他,小眼睛在眼眶里转了两圈,说道:

  “你能不能写一份那天晚上你在李家的所见所闻?包括,什么时候进的门,看见什么,什么时候用的餐,吃了哪些东西?你什么时候上的厕所……”
  “我没上过厕所。”见杜森露出吃惊的表情,陈奇解释道,“那老混蛋最喜欢泡在厕所,所以我不想接近那个臭气熏天的地方。”
  “你没上过厕所?那就是说,你唯一一次去那间盥洗室,就是去杀人的?”
  “对,可以这么说。”
  “原来是这样。”杜森自言自语道,接着又问,“再好好想想,你有没有记错?”
  “我不会记错。”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身边有一本杂志?”
  陈奇摇摇头。
  “我没看见。”
  杜森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他的卷宗,又喝了口咖啡,最后,他用聊天的口吻对陈奇说:“今天上午我休假刚刚回来,还没去过现场,这样吧,明天下午,我们一起去一次那里,到时候,你可能会想起更多的细节。我也可能再请教你几个问题。”

附录:陈奇自白书(1)

  附录:陈奇的自白书(1)
  我从来没写过自白书,不知道该怎么写,但既然給了我纸和笔,那就让我从头写起吧。
  我叫陈奇,今年27岁,在S市恒风高中当数学老师。
  我很喜欢这份与世无争又有假期的工作。学校离家很近,只有10分钟的路程,我每天所做的不过是走出家门到学校上课。如果没有蔷薇,我想我可能会一直在那所学校呆下去,我会成为一个尽职的好老师。
  不上课的日子,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
  祖母在世时好交游,常常会约朋友来家里打麻将,家里几乎日日开局,人声鼎沸,嘈杂得很,我不得不寻找自己的消遣方式,于是,我开始谈不冷不热的恋爱,也经常找老同学出来聚会,但自从去年祖母去世后,家里突然冷寂下来,我才发现一个人难得的自在,所以也就懒得出去,只有好友方智闻经常来找我。
  方智闻是我的中学同班同学。

  1995年,我以全区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本市最好的一所中学。在那里,方智闻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在那所学校呆了6年,成绩一直在年级里遥遥领先,但老师却并不喜欢我,我想这多半是因为,我太过桀骜不驯。我脾气不好,几乎没有朋友,同学中,只有方智闻跟我谈得来。
  父母冷战时期,我常跟方智闻呆在一起。方智闻跟我住在同一条巷子,我的家事早由张三李四经由方伯母之口传到他耳朵里,这样倒好,免得我向他解释为何我有空日日听他谈女人,为何我过了午夜回家也从没人责怪我。
  “其实我很羡慕你。”方智闻却不止一次这样对我说。方伯母是出名的严母。
  方智闻的好处是他不关心别人的事,所以他对我家的事自然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那时候,我和方智闻的游戏多半是沿着西园路走到平安寺再转回来。因为两个人都没钱,所以最奢侈的享受也无非是停在小店门口,一人买一罐啤酒对饮,有女生走过,方智闻就会向她的背影吹口哨,偶尔也会有女生主动跟他搭讪,碰到如果他刚领到零用钱就会请对方去溜冰。但当轻佻的女生欣然同意时,他又觉得意兴阑珊,叹息钱花得太冤枉。其实那时候我们两个人是苦中作乐,烦恼至极,方智闻整天担心功课是否能过关,而我则一想到要回去面对父母木然的脸就心惊肉跳。

  我和方智闻的学校生涯都不算快乐,尤其是他。他抱怨所有的老师都是方伯母的密探,他在学校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母亲晚餐桌上的话题,因为受到监视,所以他无时无刻不想逃离母亲的视线。对方智闻来说,世上唯一没被他母亲买通的人就是我,因而他最愿意跟我在一起,所以方伯母讨厌我也不是没有道理。
  方智闻所有的功课中,历史成绩最好,他那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考上F大学历史系,但他的母亲希望他能考酒店管理系,或者经济系,为此,方智闻跟他的母亲大吵了三天,他还不惜以离家出走相威胁,最后方伯母不得不作出了让步。方智闻考上了F大学历史系后,李继文就是他的导师。
  “妈的!我终于可以住校了!”方智闻在开学的第一天晚上,从宿舍打电话給我,声音听上去兴奋极了,我记得我还祝贺他终于获得了自由。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28

他是在我们毕业一年后,开始从事出版行业的。2006年年初,我祖母刚刚过世不久,他就来找我,说他想开一家自己的图书公司。他向我借钱,我当时继承了我祖母留下的一笔遗产,拿20万給他,对我来说不成问题,于是我就給了他。
  他做得很出色,今年夏天,已经把那笔钱如数还給了我。

  据我所知,他跟李继文的关系一直很好,其实,在我认识强薇之前,我就已经知道方智闻的老师住在我对面了,因为他每次来看我,总会说:“我先去跟老师打声招呼,然后再来看你。你給我备饭,咱们好好聊聊。”
  今年4月,我听说他准备出版一本李继文写的历史小说,虽然我那时已经知道了李继文跟强薇的事,我强烈反对好朋友继续把他当偶像,但我也不能把强薇的事和盘托出,所以我对他们的关系只能听之任之,偶尔会说一句,“那老家伙看上去面相不好,很虚伪,你要小心,”但估计他也没听进去。
  他跟李继文的出版合同应该是在6月签的。有天晚上大概是九点左右,方智闻突然来到我家,他兴致很高地拉我出去喝酒,我问他为什么那么高兴,他说,他刚刚跟李继文签了合同。当然,我没看过他们的合同,我有什么必要去看那东西?

遗产纷争(1)

  凌素芬呆呆地站在那里,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一切。这个律师说什么?李继文居然有遗嘱?而且竟然把所有财产的80%留給了她的女儿强薇,把另外 20%留給了跟他毫无血缘关系,之前也没有任何交往的强薇的女同学钟思慧。而她,跟他相濡以沫的妻子,等待了他多年,才终于跟他走到一起的,被他称为终身情人的女人,却只得到一堆破书。

  李继文用黑色水笔写了几句话給她,现在听来,那些话简直就是对她的嘲弄。
  “亲爱的素芬:
  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书店,那时你才二十岁,也许连20都不到,你想买一套小说,却因为少了几毛钱无法如愿,最后是我替你买下了那本书。我还记得那套书的名字,叫作《基督山恩仇记》,那是一本非常经典的小说,我本人也爱不释手。所以,我们两人约定,你先看完,再借給我再看。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可是,也许在复仇的故事中慢慢滋生的爱情总会顺带着引出不少误会。就是那些误会让我们错过了十几年。其实那些年,你美丽温柔又充满活力的身影常常出现在我梦里。我多么渴望再遇见你,那个在书店里,在林荫道上,认真地跟我讨论:“基督山是不是该复仇”的美丽女孩。啊,你认为应该报仇,而我却说不。人生苦短,如果都用来报仇,那该多可惜。

  我再遇你时,你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仍然美丽动人。我一看见你的眼神,就知道你一点没变。你还是你,你懂得掌握自己的人生,懂得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你也懂得我,你总是知道我需要什么。对日渐成熟的你来说,我正在慢慢缩小,尽管我比你大20岁,但有时候我觉得在你面前,我就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幼稚。不是吗?你也对我说过,我是永远不知道自己岁数的人。你说我年轻,我不知道该不该为此高兴。

  不过,我想我还是高兴的。正因为我忘记了自己的年龄,才会做出许多跨越了自己年龄的事。对此,我并不感到羞耻,只感到荣幸。
  亲爱的素芬,感谢你多年来为我付出的一切,感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向我伸出了温暖的手。感谢你給我的人生带来了欢笑和快乐。尤其是感谢你給我带来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本来,在我生命终结时,我想将我的全部财产都留给你,但我知道你向来视金钱为粪土,我不想用钱来玷污你我之间多年来的纯真感情。
  你曾经向我证明你对我的爱有多热烈,有多持久,现在,轮到我了。我也要向你证明,我是最了解你,最爱你的人。
  我该怎么感谢你呢?我知道你不在乎钱,你自己的钱已经足够你过上好日子了。所以,我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把我珍藏的300本书送給你,相信你一定会喜欢这份意外的礼物。也一定会好好收藏它们。(附,有些书需要修补,那就拜托了。)

  永远爱你!
  你的丈夫、朋友和情人李继文”
  这个死混蛋!在这封信里,他对自己为什么会立下这份荒唐的遗嘱没有作出任何像样的解释!不过那个说话的调调倒是很熟悉,是他平时那种爱开玩笑的口气!难道这只是他的玩笑?
  “请问,他是什么时候写的遗嘱?”看到律师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她慌不迭地走上去问道。
  陈律师把眼镜朝鼻梁上推了推,彬彬有礼地说:“大约是在半年前。”
  “他怎么会?他怎么会想到立遗嘱?”印象中,李继文的身体一向很好,至少她从来没感觉他身上有任何生病的迹象。一年前,64岁的他还曾经兴致勃勃地向她提出,要她生一个儿子。那么,他怎么会想到給自己立遗嘱?
  陈律师摇了摇头,表示他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他立遗嘱的时候,有没有跟你提到过他的身体状况?”她继续问道。
  “他没提到过。”陈律师把一叠文件放入公文包,“李太太,在李先生这个年纪,有这样的举动,并不一定代表他的身体有问题。他也许只是想对自己的财产作一个合理的安排。”
  “合理?!”她尖叫了一声。

遗产纷争(2)

  陈律师抱歉地朝她一笑。
  “对我们来说,客户的要求永远是合理的。他总有他的道理。”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也曾经提醒过李教授,让他再斟酌一下,但他很明确地告诉我,这是他考虑再三作出的决定。李太太,他很清醒。”
  “你跟他相识很多年,应该知道,他向来很爱开玩笑。”
  “我知道,不过我可以肯定,他在这件事上没有开玩笑。”陈律师扣了上了公文包,向门口走去,她立刻追了上去。
  “不管怎么说,他把20%留給那个小女人,完全是精神错乱的表现!我强烈怀疑这份遗嘱的真伪!”她尖声叫道,花了很大力气才攥住自己的拳头,她真怕自己会克制不住伸手去抓陈律师的脸。
  陈律师在门口转过身来。

  “李太太,如果你有任何疑义,可以诉诸法律,不过,我还是要向你声明,这份遗嘱是真实可靠的。”他平静地说,说完便开门走了出去。
  门一关上,她就把一个花瓶“砰”地一声摔在门上。
  “混蛋!混蛋!”她怒吼道。
  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那个花瓶不是你的。请不要随便摔别人的东西。”
  她蓦然转过身,看见强薇和钟思慧两人正从强薇的房间里走出来。
  “你说什么?”她已经听出,刚刚说话的是钟思慧,“你居然敢在我家说这种狗屁话!你算什么东西!”
  “难道我说错了吗?刚刚遗嘱已经念得很清楚,这个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的,也包括那个花瓶。”钟思慧歪头朝她笑,“不过,那也值不了几个钱,摔就摔了吧。”

  一股狂怒席卷而来,她失去控制地朝钟思慧扑了过去。
  “钟思慧!你这臭□!臭□!你说!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说!你居然敢,居然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屋顶上盘旋,她撕扯着钟思慧的头发,摇撼着,利爪深深抠进了后者的头发,她想,可惜我的指甲太脆,不然,我会把她的头皮抓下来!她有时候真渴望看见血!尤其是那些夺走她幸福的人,她希望看到他们的血在她面前泛滥成灾,只有血才能让她体会到对方的痛苦,以及那种复仇之后的快感!钟思慧!你凭什么继承他的财产!你凭什么!

  “放开我!你疯了吗?老太婆!”钟思慧试图把她的手从自己的头发上拉下来。
  “臭□!勾引了我的男人!还装傻!”她抓住钟思慧的衣服叫嚣着。
  “妈!别闹了!快放开她!”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知道那是女儿强薇在拉她,不过,现在女儿也是她的敌人。她腾出一只手来,“啪”地一下狠狠扇了强薇一个耳光。强薇退后了一步,她心里喊道,臭丫头!你要是再敢上来,我就撕了你的脸!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是怎么对我这个妈的?!

  “喂!你干吗打她!”钟思慧一边抵挡她的攻击,一边质问她。
  “她是我女儿,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也配当妈!”钟思慧嚷道,猛地一用力,把她推到一边,“我告诉你!本来我们商量好,把我这部分都給你的,但是现在……”
  “思慧!不必跟她说了。”强薇拉着钟思慧往外走。
  “我也不知道你那变态的老公为什么要把钱留給我!我跟他根本连认识都算不上!我看他八成是跟你一样,神经出了毛病!我才不稀罕你们家的钱!我会一分不留通通转給强薇!”钟思慧大声说道。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29

 “哼!你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会把财产留給你?!”她冷笑了一声,抱着双臂走到了窗边,“你还在上大学吧!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一个65岁的退休老教授,把钱留給了你,一个20岁的女大学生!啊,看看别人会怎么说!当然,这种事现在也很平常。不要脸的小姑娘太多了,你也只是其中的一个。”
  钟思慧脸涨得通红,怒道:
  “你把钱拿回去好了!谁稀罕你家的臭钱!”
  她没理会钟思慧,把脸转向自己的女儿。
  “还有你,强薇,你不要太得意。别忘了,我毕竟是你妈,比你多活的这二十几年,可不是白活的。我知道你的底细。”

  强薇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她,良久后,才说:
  “7年前,你就不是我妈了。”她停顿了一下,说道:
  “如果我发现你企图毁坏我们的名誉,我们会告你。另外,房子不是你的,请你在一周内搬走。”

遗产纷争(3)

  凌素芬为自己沏了杯茶,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坐了下来,现在她觉得精疲力竭,心情也沮丧到了极点,半小时前,强薇出门前说的那句话,还回荡在她耳边。“7年前,你就不是我妈了。”七年前,七年前我到底做了什么,让这孩子会记恨到现在?
  她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一片光闪过她的脑际,然后是一个渐渐清晰的画面,她看见自己坐在窗前绣花……
  她出身贫寒,从小就学会了这门技艺,只不过以前是为了生计,后来却是因为兴趣,她喜欢那种用小小的针刺出一幅美图的感觉,也喜欢绣花时的自己,安静美丽中带着小小的锋芒,坚韧又充满了女人味。
  那好像是个春天的下午,记忆中窗户大开着,从外面飘来一股淡淡的花香,她坐在一把垫着厚厚毛毯的藤椅上,面前是一个木制绣架,她正在绣一幅玫瑰花图,准备盖在那个难看的黑色电话机上,这时,门开了,一个小小的人影晃了进来。
  是强薇。
  她站在门口,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轻轻叫了一声:

  “妈妈……”
  她不喜欢在绣花时被打扰,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但她还是停下了手里的活,朝女儿望去。强薇今天穿着上星期給她新买的暗红色公主服,看上去就像朵含苞欲放的蔷薇。她长大后,会比我更美吗?她望着女儿,心里蓦然产生了一丝微微的不适。
  “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妈妈……”强薇看着她,咬了咬嘴唇,有点害羞又有点犹豫。
  “怎么啦?”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绣了一半的玫瑰花,柔声问道。

  “妈妈,你昨天,昨天晚上出去了……”
  “是啊,妈妈昨晚上跟朋友有约。怎么啦?”
  说完这句,她半晌没听到回答,于是抬起了头。她发现女儿正充满期待地望着她,仿佛在等着她发问。她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怎么啦?”她问道。她知道前一天晚上,家里只有李继文一个人陪着女儿。
  “你不在家。”
  “怎么啦?”她又皱了下眉头。

  强薇盯着她的脸,没说话。
  “是的,我是不在家。我当然知道,到底怎么了?”她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她不喜欢女儿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她是个犯了错的坏妈妈。她犯了什么错?不过是晚上去打了场麻将。难道就因为有个女儿,她连娱乐的权利都没有吗?好几年前,她就曾经对女儿说过,这世界上的人有很多种,所以妈妈也有很多种。所以别指望你的妈妈像别人的妈妈那样闷在屋子里傻干家务,她是个追求自由和个性发展的女人。她不知道强薇是否能听懂她的话,但她记得,女儿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不在家。”强薇咬了咬嘴唇,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啪”!她把手里的绣品扔在桌上。
  “我是不在家!怎么?我出门还要向你报告?”
  强薇看着她,说道:
  “你不在家,但他在。”
  这句话让她怔住了,她想,她至少发了好几秒钟的呆,接着,她听到她的女儿用很轻,但非常清晰的声音告诉她:
  “他来过我的房间了,他说,他说,我不是他的女儿……他还说,我很漂亮,他……他……”
  她脑子里忽然回想起前一天晚上就寝前,李继文对她说的话。“你的女儿就像你,母女总有共同之处,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可惜那时候她心里还在怨自己打错的一张牌,她没对这句话过多留意。难道……
  女儿还在说:

  “他呆了很,很长时间……他说,他说,你会很晚回来……他说,他喜欢我……他来的时候,说很热……他说,我的衣服很难看……他说,会給我买新的……他说,他喜欢我……”他,他说……这,这很正常的……”

遗产纷争(4)

  难道,难道……李继文这个死鬼!
  “他……他说,你不会生气的……他说,我,他只要我……开心,但是……我一点不觉得……”
  “够了!”她暴叫了一声。真的是够了!为什么要在她绣花的时候,让她听这种破事!简直就是故意要破坏她的心情!
  强薇马上闭上了嘴,她的肩膀还颤抖了一下。
  “你功课做好了没有?!”她问道。
  强薇脸上先是闪过一抹惊讶,继而现出受伤的表情。她没有回答。

  “问你哪!你功课做好了没有?!”她厉声问道。
  她已经听明白了女儿想说的意思,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不想再听了。在嫁給李继文之前,她就知道他是什么人,知道他的癖好,她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区别只在于,她本来以为他会把手往外伸。
  “妈妈!他……”强薇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但马上被她打断了。
  “薇薇!对你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念书才是最重要的事。”她盯着女儿的脸,严厉地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更要自觉!”
  “妈妈……”强薇的身子哆嗦了一下,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你继父是个有学问的好人。我不想听到你说他的坏话!”她口气冰冷地说。她没打算拿这件事去质问李继文,因为她知道,就算她真的这么做,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她不会跟李继文离婚,也不想惹他不高兴。她不想因为任何事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故意避开了强薇的眼神。
  “薇薇,我不想听到你说你爸爸的坏话。说大人坏话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她低头望着绣架上绣了一半的玫瑰花, “还有,薇薇,如果把家里的事跟外人说,只会让你自己丢脸。听明白了吗?”
  房间里一片沉默。
  “听明白了吗?”她抬起头盯住女儿的脸,又问了一遍。
  “明白。”强薇轻声答道,同时用手背擦了下眼睛。

  “乖。”她口气缓和下来,朝女儿招了招手,她觉得现在自己应该拥抱一下这只受伤的小兔子。
  然而强薇后退了一步。
  她抓起身边的皮夹,从里面翻出一张50元的纸币来。
  “喏,把这拿去买点零食!”她又用捏着纸币的手朝强薇招招手。
  强薇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过来。就在强薇抓住那张纸币的一刹那,她顺势将女儿搂在了怀里。

  “薇薇,你继父是妈妈的生命。”她轻声在强薇的耳边说,“有一天,你会明白,爱情对女人来说有多重要。”
  她感觉女儿想从她怀里挣脱,连忙放开了她。
  “你是个大女孩了,你得理解妈妈。”她替强薇理了理头发。
  强薇看了她一眼,默默将那张50元的纸币塞进口袋,然后离开了她的房间,自那以后,她再也没听女儿提起过类似的事。
  那时候,强薇好像是13岁,这么说来,的确是7年前的事。

  现在她相信,从那时起,女儿就开始恨她了。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但是,她又能怎么做?难道为了女儿,放弃她多年来苦苦追求的男人?难道为了女儿,她放弃自己的终身幸福?她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他自己也说过,忠诚是对人性的束缚,所以,他不会对任何人忠诚。其实,在自己的著作中,他也从未宣扬过从一而终的两 □。
  “我可不想做道德卫士,我只想做我自己。”很多年前,他就这么对她说过。
  “你就不怕被抓?”她为他担心,因为在20年前,多交几个女朋友,就可能被当流氓抓起来,而他是大学老师,他本来还应该是个道德典范的。
  谁知听了她的话,他哈哈大笑。
  “所以,人就要学会找同类啊。”他俯下身子闻了下她的脖子,“我嗅一下,就知道你跟我是同类了。”
  “听说有很多女生給你写情书。”

  “那当然,她们哪见过我这么可爱的老师。”他笑道,“我教她们怎么追求她们喜欢的男生。不过最后,她们好像都开始追求我了。对此,我不胜欢迎。”
  凌素芬把头靠在沙发上,心想,在娱乐生活匮乏的20年前,他也总能找到自我娱乐的方法,他永远知道怎么让自己快乐。他才不在乎这种快乐是否会伤害到别人,因为他总有办法让你觉得他的快乐比你的悲伤更重要,他也总有办法让你重视他超过重视你自己。他就是这么个自私自利的衣冠禽兽,但她就是喜欢这样的坏男人。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0

 她相信他也爱她,他曾经把她称为“永恒的情人”,还曾经许诺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留給她,但是现在,他真的死了,給她留下的居然是一堆破书。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
  难道是因为那件事?……
  她蓦的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她走到电话机前,迟疑了很久,才拿起了电话。

附录:陈奇自白书(2)

  附录:陈奇自白书(2)
  我的失眠症是在10年前染上的,这跟我的父母多少有点关联。
  他们在世的时候彼此不理睬,即使偶尔说话,也会语带威胁,母亲总是说“你再不放我,我就杀了你!”父亲则回答她,“要死一起死,童丽,你别想一个人过好日子!”他们的话说得太真切,以至我信以为真,于是每到晚上,我总是尽力保持清醒,生怕一旦睡过去,他们真的会互相残杀。我总是觉得我有义务阻止这场决斗。
  但是就像我祖母说的,该来的总会来。
  他们是在郊外的一个泥坑里被发现的,两个人都衣着整齐,面容安祥,一点不象一对彼此憎恨的夫妻。警察在他们脚边发现两个喝了一半的可乐罐头,那里面有毒药,警察告诉我,他们就是中毒身亡的。很多人都认为他们是殉情而死,但我却一点都不信。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是在出事的前一天早晨,母亲穿着小碎花睡衣坐在镜子前梳头,她不到四十岁,仍然很美,但是严肃的表情却使她那原本天真的娃娃脸急速地衰老了。她望着镜子里的我说:“小奇,读书很累吧,以后你就会知道,比起其它事,读书其实很轻松。”
  我问她是哪些事,她看着我欲言又止,过了会儿又笑着问我:“小奇,上星期妈妈跟你一起拍的照片,你知道我放哪儿了?”
  出事的前一个星期,她单独带我去饭店吃过一顿饭。那天她兴致很高,打扮得很漂亮,还叫人給我们两个拍了很多照片。第二天,她就到照相馆把照片全都印了出来,我没想到这事她办得这么利索,往常她做什么都拖拖拉拉,因此我祖母一直叫她“懒料货”。
  “那些照片你收到衣柜抽屉里去了,第二格。”我提醒道。我母亲不仅做事懒散,还有点丢三落四,她常常会忘记自己把东西放在哪里。
  “去給我拿来吧。”她道。
  我給她找来了照片,交給她时,她看了看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奇,你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难道我的脸色很难看吗?
  “你……是不是很讨厌妈妈?”她的眼神有点哀怨。
  我真的有点讨厌她。我一直希望自己有个最普通的妈妈,但她显然不是。
  “你不是也很讨厌我吗?”我反问她。

  她脸上一呆。
  “说什么呢!你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
  “明白了,别说了!”我生硬地打断了她。我不想听她解释,因为我知道她说的都是废话,我记得她跟父亲吵架时,曾经不止一次说过,“如果我没有孩子,我早就离开你了,是你让我生的孩子!你强迫我生的!如果我离婚,我才不要孩子,那是你们陈家的孩子!”
  “小奇……”
  “我上学要迟到了!”我冷冷地说。
  她很不高兴,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等等,儿子,你好像已经好久没叫我。叫我一声。”她拉住了我的书包带子。
  我看着她,每当她摆出这种表情时,就特别象小孩。
  “儿子,你叫我一声吧,我已经很久都没听到你叫我了。”她几乎是在哀求我。
  我看着她,她真的很美,但毕竟是老了,娃娃上的皱纹显出一种与命运作无望抗衡的悲哀。她的头发干枯发黄,她曾经为她的头发费尽了心思,但现在,那头曾经漂亮的黑头发经过多年的折腾后,终于变得面目全非;在长年的赌气中,她的身材也变了形,她的腰身已经无可救药地胖了一大圈,她老了。不过她的苍老却使她更象一个温柔的母亲。


附录:陈奇自白书(2)B

  “别这么看着我。小奇。”她道。
  于是我不再看她,但心里却永远记住了那一刻的她。当我别过头去的时候,我感觉她的手朝我伸过来,好像要放在我肩上,我马上躲开了。但是后来,我曾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靠在她膝上睡觉,她的衣服上一定有淡淡的樟脑丸的味道,那味道令人昏昏欲睡。
  “叫我一声吧。”她说,这是她最后对我说的话。
  我没有理睬她就径自上学去了,对她最后的要求,我一直觉得莫名其妙,直到我看到他们的尸体。
  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半夜起来看见父亲站在阳台上,神情萧索。我担心他出事,便走过去站在了他身边。起初,他好像没意识到我的存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望着前方,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说起话来。

  “小奇,你妈向我提出离婚了。”他道。
  “是吗。”我对这消息毫无感觉,我相信她至少已经提过三次了。
  “她想跟别人走。”
  “她以前也说过。”我希望父亲不要太在意母亲说的话,她经常说些没脑子的话,说完又忘了。
  “她是说过。但这次是真的。我看得出来。她很坚决。那个人比她小三岁。她脑筋坏了。”父亲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知道吗,她的脑筋已经完全坏了,坏了。”
  父亲胡子拉茬,不修边幅,穿着件有洞的汗衫,神情痴狂,我觉得他已经接近极限,我很害怕他会说着说着突然从我身边跳下去,于是我顾不得听他说话了,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攀在阳台边沿的手,心想,只要它动一动,我就得抓住它。
  他后来说了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只记得,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不会让她得逞的。”他说。

  我再次见到他,是在那个泥坑里,他衣著整洁,胡须刮干净之后,露出久违的体面温和的脸庞,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他曾经威胁说要做这做那,最后真的做了,还搭上了自己。看着他象好好先生一样睡在母亲身边,我想他是得偿所愿。他终于可以永远跟她在一起了。
  他们死后,我才想起一件事,我记得母亲走的那天,把我跟她一起拍的照片放进了她的皮包,但我却没在警察还回来的包里找到它们。我把我的疑惑告诉警方,他们无法解释。于是,我决定自己去他们陈尸的地方找一找。我一共去过那里7次,前三次毫无收获,第四次,我在一堆草丛里发现了两张照片的残余部分。有人用剪刀我跟母亲的合影剪成了两半,然后又把我母亲的那部分剪成了碎片丢在了草丛里,我没找到我那部分照片,也没找到其余的照片。后来我又去过那里三次,也曾经在周围仔细搜索过,但始终一无所获。

  我至今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唯一能肯定的是,我的父母不会做这样的事。

重访现场

  陈奇没想到,强薇会等在门口。虽然他早该想到,现场就在她家,她应该会在那里,但是乍一看到她,他还是吃了一惊,接着就觉得心里一紧,她明显瘦了,脸色不好,头发也有点乱,眼圈还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你怎么了?他很想问她,但一接触到她焦虑的眼神,他就赶紧把目光移开了。她站在大门口望着他,像要走上前来跟他说话,但等他走近时,她没开口,直到他越过她,她才在他背后叫了一声:

  “阿奇!”
  他情不自禁地转过头。
  可她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嘴唇蠕动着,隔了会儿才轻声问:
  “你……你好吗?”
  “还可以。”他朝她笑笑。

  “他们说你今天要来,让我回避,但我还是……”她的眼睛在他脸上搜索着,忽然停顿下来,又轻声问道,“你好吗?”
  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她的神情让他心痛。
  “没什么不好的。我都坦白了,心就定了。”他道。
  其实他还想告诉她,他已经能安然入睡了。一开始他觉得心慌,总是整夜整夜想象着子弹穿过脑壳的感觉,那速度,那声音,那强度都让他感到恐惧至极。但后来,他慢慢说服了自己,死亡肯定是一瞬间的事,或迟或早,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天,而且被汽车压成肉饼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感觉肯定比他更难受。他很想告诉她,他一切都很好,但就在这时,他身后的警察推了他一下。

  “快走!”那个警察催促道。
  于是他没再说话,朝楼里走去。
  她追了上来。
  “你……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她喘着粗气问道。
  她曾经把身边的积蓄全部交到他手里叫他逃走,还曾经为他设计了一条逃跑路线,但在她说完自己的提议后,他对她说:

  “我做惯少爷了,不习惯逃亡。”
  “阿奇,只要你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你还可以继续做你的少爷,因为我会过来陪你,我会伺候你,就算伺候你一辈子我也愿意。但你必须得走。你听我一句,快走好不好?”那时的她焦急地扯着他的衣服,哀求道。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0

但他还是拒绝了。他不想毁了她,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保护她,他不想事情发生后又把她扯进来。
  “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怎么会……”她跟在他身后唠叨,见他们登上了楼梯,她忽然快步跑到了他前面。
  “喂!你想干什么?不是让你等在楼下吗?!”他身后的警察大声道。

  她假装没听见这声呵斥,急急地对他说:“我知道你要来,特意买了你喜欢的软饮料,就放在冰箱里,我可以……”她望向他身后的警察,“我可以給他喝点什么吗?他一定渴了,就一点冰的橙汁……”
  “不行!”警察硬邦邦地答道。
  “那……那喝杯水呢?喝杯水总可以吧?”她说着话,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他心一动,她的手真暖和,他真想念这种跟她肌肤相亲的感觉,但是……他忽然感到有一个小小的坚硬的东西被塞进了他的手里。那应该是个小小的锉刀。他一惊,不敢低头去看,只是抬头瞪着她。蔷薇,你想让我干吗?越狱吗?他用眼神问她。
  她快速放开他的手。
  “阿奇,我只想让你舒服点。”她温柔地注视着他,接着又不动声色地对他身后的警察说,“我只想給他喝杯水,一杯水而已。”

  “什么喝水不喝水的!等上去问过我们头儿再说!快让开!”那个警察不耐烦地朝她挥挥手。
  她躲到了一边。
  直到他们爬上三楼的楼梯,他还感觉她在仰头看他。他知道她会的,他也知道她的心意,但是他恐怕又要辜负她了。即便手里有锉刀,他也没能力挫开手铐的锁,他没那个本事,他不是专业罪犯,他是个少爷。祖母在世时,连盛饭他都很少自己动手,更别说干这种需要使用锉刀之类工具的粗活了。

重访现场(2)

  像上次一样,杜森在房间里等他。
  “你好。”看见他进来,这个身材圆胖,穿灰色西装的中年男子转过身子跟他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他“嗯”了一声。这些天来,杜森是对他最客气的警察,但这种礼遇反而让他感到不安,他不明白他已经全都坦白了,杜森为什么还要问个不休。
  “刚刚我听到你们说话了。你跟那个女孩。”杜森温和地注视着他,“她很关心你啊。”
  “是的。”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他想到了手心里的那把小锉刀,刚刚进门时,他已经把它悄悄丢在了墙角里。
  “我对她的过去了解吗?”杜森走到他跟前问道。

  “她的过去是个噩梦。”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对,我当然了解……但是没什么好说的。”
  杜森朝他身后的警察作了个手势,那人为杜森倒来了杯茶。
  “我刚刚又看了一遍你的口供记录。呵呵,我发现你说话真的很爽快。”杜森喝了口茶,道,“在杀人嫌犯中,你是我见过的最爽快的一个。”
  “我不想給任何人带来麻烦。”他平静地说。
  “谢谢你的合作。”

  他很惊讶杜森会这么说,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这只是这个老狐狸的惺惺作态,后面肯定还有不少难题等着他,今天他被叫到这儿来可不是来闲聊的。所以,他没说话。
  “好吧,我们言归正传。”就像上次那样,杜森翻开了他的谈话记录,他等待着,“你曾经说,你带了钥匙打开了李教授家的门,是不是?”
  “是。”
  “钥匙呢?”
  这个问题他也回答过。但他不介意再回答一遍。
  “我交出了我的钥匙,就在他们抓住我的时候。”

  “对,据说你拿出一把钥匙交给他们,以此证明,你是用钥匙进的门。”
  “我是用钥匙进的门。”他道,忽然看见杜森拿出一把钥匙来。
  “这就是你交给警方的钥匙,请你示范一遍你是怎么进的门。”杜森把钥匙交給他,同时命令他身后的警察道,“把他带出去。”
  他忐忑不安地跟着那个警察走出了门。
  如他所料,他把钥匙插进锁孔,但没能打开门。
  “你能肯定这是这扇门的钥匙吗?”他被再度带进屋后,杜森问他。

  那把钥匙当然不是。但那又怎么样?他不是已经认罪了吗?
  “你说你反锁了你女朋友的房门,为的是不想让她受牵连。她也的确被反锁在房间里,早上是钟点工給她开的门。”杜森指了指他手里的钥匙说,“我今天试过这把钥匙,它的确可以反锁你女朋友的房门。我想至少,在这一点上,你没撒谎。”
  他抬头望着杜森,没说话。他没想到还会有人费心思去研究那把钥匙。
  “我想知道,既然这把是你女朋友房门的钥匙,那么,那天晚上你是怎么进的大门?如果是用钥匙,那钥匙在哪里?”杜森注视着他问道,但还没等他开口,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我已经看过你女朋友的口供记录了,她说她没給过你任何钥匙。那好,你提供給警方的钥匙是从哪儿来的?”
  “她撒谎!她給过我钥匙!”他几乎脱口而出,他很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她是想保护他,她不愿意承认他曾经有机会在那天晚上反锁她的房门。但是,他需要她这么做。
  “她給过你钥匙?几把?”杜森问。

  “两把。一把是大门,一把是她的房间。你想想,如果她没给我钥匙,我哪儿来的钥匙?我可不会去偷偷刻她家的钥匙,没那必要!”
  “那把房门钥匙在哪里?”
  “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时候?”杜森皱皱眉。
  “不清楚,但肯定是在出事后。那天从她家回来后,我把那两把钥匙都放在书桌抽屉里,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连好几天我都只看见一把。他们样子不一样,一把是普通钥匙,一把是十字的。所以我一看就知道丢失的是房门钥匙,我不知道它到哪里去了。”这件事,他自己也说不清,也许他从来没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他从来没细想过,“我也找过但没找到,我的抽屉很乱,常常会有东西不翼而飞,但有的东西,过不多久又会自己出现,所以我也没特别在意……。总之,她給过我两把钥匙,我也是真的用钥匙进的大门。”

  “你的抽屉的确很乱。”杜森点了点头。
  他翻过我的抽屉?
  看到他露出惊讶的表情,杜森笑着解释道:“我刚刚翻过你的抽屉。所有的。”
  好吧,用警方的话说,那应该叫做“彻底搜查”。
  “找到了吗?”他问。

  “找到了。”杜森说。
  他真想对这个胖子怒吼,既然找到了,还啰嗦什么!现在他觉得他们前面说的一切都是废话。
  杜森似乎看出了他的情绪,用戏弄的口吻说:“就在你的书桌抽屉里,第一格,最显眼的地方。”
  “这不就对了?我提供給警方的是强薇房间的钥匙,而你刚刚找到的是他们家的房门钥匙。”他有点不耐烦了,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废话。
  “是啊……呵呵,理论上讲,应该是这样。”杜森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把钥匙,他一看就觉得非常眼熟。

  “没错,应该就是这把。”
  “那么请你再试试。”杜森笑着说。
  看人家用钥匙开门,有那么好玩吗?他很想问问这个无聊的胖子。
  他拿着那把钥匙,在一个警察的押送下走到房门外面,把钥匙插入了锁孔。他满以为钥匙会很畅快地转动起来,但不知为何,它就是死死地卡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怎么搞的?难道这不是原来那把房门钥匙?……
  “怎么样?”他回到房间后,杜森问他。

  他摇摇头。
  “打不开。”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记得原先的那把钥匙非常灵活,“会不会是他们家换了锁?”他猜测。
  “呵呵,他们没有。”杜森走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那把钥匙,“你觉得这把钥匙跟你原来的那把像吗?”
  “很像。”他低头看着那把钥匙说道,“都是十字的。”

重访现场(3)

  “案发后有谁到过你家?”杜森问。
  “都来过。”他想了想,才回答,“先是她的母亲,就是那个白板。”
  “白板?”
  “她是我祖母的牌友,以前常来我家打麻将,因为她老是把脸擦得雪白,所以我祖母叫她白板。”他笑了笑。
  “有趣。”杜森也笑了笑,又问,“还有谁?”
  “方智闻和思慧也来过。”

  “他们来干什么?”
  “没什么,闲聊。智闻是我的死党,思慧又是个爽快人,我们经常一起吃饭。当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也有点紧张,想问问情况。”
  “他们在你那里呆了多久?”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1

 “几小时吧。智闻比较忙,每次都叫思慧自己先来,反正我也认识她,就跟她先聊几句。思慧性格很开朗,跟她聊天非常愉快。”不知为什么,每次提到钟思慧,他的心情总会好许多,“别看她表面粗枝大叶的,其实她很细心。有一次,她来的时候带了瓶四川辣酱,原来是我有一次提到我去四川玩的时候,吃到过那个牌子的辣酱,觉得特别好吃,可惜在S市买不到,没想到这话她倒记住了,那是她让她同学的家人特意从四川寄来的。你说她是不是很有意思?”

  “嗯,你说的对,她很细心。”杜森笑着点头,又问,“还有谁?”
  “还有……嗯……”他不想说强薇的名字,但他也明白,想隐瞒是不可能的,“还有,强薇也来过。”
  “听说她每天都来找你。”
  他躲开了杜森锐利的目光。
  “那当然,我们是情侣。”

  “强薇的母亲凌素芬来找你干什么?她是什么时候来找你的?”
  “警察发现尸体后的那天晚上,其实她不是来找我,她是来找强薇的。那天她有点神经质,到处在找强薇。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找强薇,但我知道她们的母女关系一直很紧张。尤其是近一年。”
  “蔷薇小姐那天晚上去了哪里?”
  他低头沉吟片刻才说:“她去长途汽车站了。她是去买车票,她希望我走。”
  他想到了当时的情景。她急匆匆从外面进来,一进屋就赶紧把门关上,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车票和一张皱巴巴的纸。
  “我把路线都写在这上面了,你照着转车就行。我相信,你只要照我写的转车,他们暂时不会发现你。还有,做假证件的曾经往我家信箱塞过名片,我留了下来,现在正好能用上,我已经问过了,做一张假身份证300元,再加两百,还可以做得更精细一点。”她说完又从她的小皮包里拿出一个小塑料包来,里面都是人民币,既有百元大钞,也有一元的硬币。

  “这里是6734元,你拿着,虽然不多,但节省点还可以挡一阵。你现在去银行提款,会引起怀疑的,这钱是我平时存在身边的,有打工挣来的,也有我妈給的零花钱,我没存银行,所以别人不知道。你带着路上花吧……”她把那个脏兮兮的塑料包塞在他手里,抬头一接触到他的眼神,眼圈就红了,“阿奇,我会来陪你的。你放心。”
  但是仅隔了两天,她就向警方承认,是她自己杀了人。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弃之不顾?
  “你说,她们的母女关系近一年特别紧张,为什么?”杜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还不是因为那个死老头。”他道。
  “那件事——好像是从强薇13岁就开始了吧。那她们的母女关系应该一直都很紧张,不是吗?”杜森盯住他的眼睛。
  “是,但最初白板对她很好,給她很多零花钱,也经常带她出去玩。”他摇头叹息,“我不知道她那时是怎么想的,我觉得她完全是为了取悦母亲才忍受那一切的。那个老头一开始对她只是猥亵,后来见老婆没太大反感,她又这么软弱可欺,于是就得寸进尺。她16岁那年还怀孕过,白板带她去打了胎。蔷薇告诉过我,那时候她曾经想告发老头和她老妈的,但白板跪在地上求她,于是她就又心软了。她后来提出一个要求,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钉一个插销,这样老头就不能随便开门进她的房间了,确实,从那以后老头是收敛了不少。但这个混蛋死性不改,没过半年,就又开始对她毛手毛脚了,后来还开始向她求爱,说她給他带来了无穷的灵感,他叫她——洛莉塔,給她写过很多情书。强薇給我看过两封,文采倒真不错。毕竟是作家手笔,很动人,至少我是写不出来。”

  他发现杜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一年前,李继文提出想跟白板离婚,跟强薇结婚。白板当然很生气,她揍了强薇。还威胁说要杀了强薇和老头。后来可能是害怕她真的会这么做吧,那个老头就没再提那件事了,但从那以后,他们两人的感情就没以前那么好了。”说到这里,他不禁笑了起来,“很奇怪,白板好像硬是认为强薇爱上了那个老头,不管强薇怎么解释,她都不听。后来,强薇把我带到了她面前,你猜她对强薇说什么?”

  “什么?”杜森饶有兴趣地问。
  “她说,你不要随便带个男人来給我看,就以为可以骗倒我!李继文这样的男人,有哪个女人不喜欢?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我知道你早就憋着想取代我了!”他笑了起来,现在想想都觉得他当时听到的话非常荒谬,“虽然李继文长得英俊,学问口才都很出众,也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但他毕竟六十多了。强薇告诉她老妈,她爱我,只要我要她,她要跟我结婚,但那个白板好像没听见一样,恶狠狠地瞪着她说,你是在逼他是不是?你看我不同意,就找个男人来逼他是不是?告诉你!李继文这辈子都是我的,你耍什么花招都没用!”

  他看见杜森的眉毛向上跳了跳。
  “在我眼里,白板就是个神经病。根本不配作母亲。”他冷冷地说。
  杜森温和地笑了笑,问道:
  “之前你说那钥匙是你自己配的。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强薇給过我钥匙。”他停顿了一下,“其实,那两把钥匙是我向她要的。我对她说,我想随时来看她,如果看见老家伙欺负她,我会保护她。当然这理由不够充分,但她受了感动,还是給了我钥匙。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其实我早就想干掉那个老头了。自从,他找过我之后。”
  “他找过你?”杜森感兴趣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陈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个六十四岁的知识分子,大学教授,强薇的继父,让他放弃强薇,而理由居然是,这个混蛋自己想跟强薇结婚。“你说什么?!”他又问了一遍,这一次不是没听清,而是想威慑对方,你有种給我再说一遍!你这道貌岸然的混蛋!
  可是李继文丝毫没被他的恶声恶气吓倒。
  “不要意气用事。小陈,现在是两个男人在谈话。”李继文高大的身材在公园的亭子前面投下了一个狭长的阴影,他背对着阳光,脸孔模糊,但声音却依旧清晰,“我爱她,她給了我创作的灵感,也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你爱她?”这句话让陈奇既想挥拳过去,又想笑。60岁的男人奢谈爱情本来就够恶心的了,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继女,一个长期遭受他性骚扰的弱小女孩,那简直是恶心到了极点。
  “爱情不需要隐瞒。其实在很多年前,我就喜欢她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她那个可怕的母亲结婚?”李继文歪头看着他,目光慢慢移向路边的一株小野花,“我第一次看见她,就惊艳于她的美貌,我知道她以后一定会长成一朵娇艳的蔷薇,其实那时候,她已经是了,非常美……小陈,你是无法理解那种在夕阳下欣赏一朵花慢慢盛开的心境的。你太普通了。”李继文轻蔑地扫了他一眼。

  “你跟她之间那也叫爱情?你一直在骚扰她!你干扰了她的成长!你还有脸说什么爱情!爱情至少应该是两厢情愿的!你向她动手的时候,你有没有问过她,她要不要?!就算她说要,那也不算数,那时候她才几岁!”他大声回敬这个欠揍的衣冠禽兽。
  李继文温和地笑了笑,下意识地摸了下腕上的手表。
  “小陈,我对爱情的看法跟你不同。我觉得真正的爱情是滋生在征服之后的。当你明白征服的乐趣,你就会对爱情产生新的想法,啊……那简直是妙透了。”李继文得意地笑了,接着又低声说,“如果你想得到她,何妨等一等?”
  “等一等?”
  “等我死了。也许10年,也许20年后,等你成了一个有经验的男人再来找她。我保证,我会把她教得很出色。她会成为一个跟你旗鼓相当的女人。”
  陈奇冷笑一声。

  “我从来没觉得白板很出色。她可是跟了你十几年的女人。”
  “白板?”李继文很疑惑。
  “她擦的粉。”陈奇不耐烦地指指自己的脸。
  “哈哈,原来是这样!”李继文居然大笑。
  “你也觉得她不够出色吧。”陈奇讽刺道。

  “她以前也很漂亮。她跟蔷薇最大的不同是,她从小生长在一个贫穷的家庭,她为生计打算得太多,慢慢把她的性格磨坏了。也就是说,她太爱算计了,爱算计的女人是美不起来的。所以我給蔷薇很多零花钱,可惜,很多时候都让她妈妈搜走了。”李继文对此似乎也很无奈,“看见她被素芬欺负,我也很难受。当然,女人之间的斗争往往是因为男人。所以,我想结束这一切,从中作个选择。我选择蔷薇。”

  “你不觉得你的年龄大了点?”陈奇真想问他行不行。
  李继文漠然地注视着他,平静地说:
  “年龄不是问题。我曾经让她怀孕。”
  什么!怀孕!陈奇觉得自己像被重重打了一拳。他听到李继文继续在说话。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1

 “……我没让那孩子出生,虽然我也很希望有个我跟她的孩子,但我觉得她那个年龄不该生孩子,而且我没心情照顾小孩。所以,小陈,我会保护她的美貌,我会給她幸福、快乐和终身难忘的刺激。跟我在一起,蔷薇得到的,一定比她失去的多得多。”李继文望着远方,仿佛在自言自语,陈奇听到他说,“以前是我征服她,现在就轮到她来征服我了。我等着她。”

  征服,是不是就是指一方让另一方倒下?陈奇想。好吧,那就成全你。

重访现场(4)

  “我就是从那时起下决心要杀了李继文的。”陈奇回过头,平静地望着杜森,“其实,在这次之前,我还干过三次,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天帮忙,每次都被他逃脱了。”
  “你干过三次?”杜森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并示意屋子里的警察搬了张椅子放在他面前,“请坐。”杜森指指那张椅子对陈奇说。
  陈奇慢慢踱过去坐了下来。
  “你怎么干的?”杜森感兴趣地问道。
  “就在他跟我谈话后的第三天,我跟他在马路上有一次巧遇。那天下午我没课,一点左右就从学校往家走。我看到他在马路对面走,我们两人分别在马路的两边,我在这边,他在那边,但是他的位置稍微靠前,就像这样,”陈奇一边说一边用戴着手铐的手打着手势,“我们的位置如果用线划出来的话,应该就像一个平行四边形。”
  杜森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就是说,你在他身后,并且在马路对面,所以他看不见你。”
  “是的。”陈奇望着杜森背后的那幅山水画,点了点头,“我看见他走进一家私人牙科诊所。诊所很小,但灯光很亮,透过玻璃门,我可以把里面看得一清二楚。诊所里就他一个病人,他在跟医生说话。我预计他会在那里呆上一阵,因为我看见他在床上躺了下来。顺便说一句,我是躲在一个公用电话亭后面朝那边看的,因为诊所前面很干净,我怕他们一抬头就会注意到我……呵呵,其实那次完全是巧合。”陈奇禁不住笑了起来,“如果当时我没看见电话亭上的小广告,我就不会想出那个计划。”

  “小广告?”
  “那是一张私人出售汽油的小广告。私自搜集汽油,然后再非法倒卖,这是一种新的谋生方式。”陈奇解释道。
  杜森点头表示能够理解。
  “我打电话让他们带一桶汽油到牙医诊所门□易,他们说六、七分钟后就能送到那里。于是,我就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个打火机,又到文具店买了一个整人玩具,还向他要了一个纸板箱。”
  “整人玩具?”

  “是近些年小孩子很喜欢的东西,我看见我的学生玩过。我买的那个是根据粪便的样子仿制的,简直可以以假乱真。”陈奇笑着说,“我买完该买的东西,汽油贩子也差不多到了。我让他到拐角的文具店取钱,从文具店可以看见汽油瓶所在的位置,我对他说,如果他不放心,怕人偷偷提走汽油瓶,可以打开瓶盖。因为偷汽油需要速度,如果还得先拧上瓶盖,这样就很容易因为耽搁时间而被抓住。汽油贩子听了我的意见,把汽油瓶放在我指定的位置后打开瓶盖,接着去了拐角的文具店。我在文具店放了个信封,汽油贩子拿到钱后马上就走了。”

  “我观察过,在汽油瓶的前方,有一个正方形的坑,我不知道那个坑是作什么用的,但我估计它至少有二、三十公分的深度,对我来说,那已经够了。我走到马路对面假装不经意地踢翻汽油桶,汽油按照我预想的方向,流进了那个坑,我把纸板箱遮盖在那个坑上,然后把假粪便放在那个纸板箱的旁边。很幸运,我做的一切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李继文仍然在补牙。我知道李继文的路线,我知道他会朝那个方向走。我想他有很大可能会因为想躲避粪便而踩在那个薄薄的纸板箱上,而纸板箱无法承受一个人的体重,按照我预想的,他会一脚踩进那个满是汽油的坑,到时候只要他一掉进我设的陷阱,我就把打火机扔进去。当然,我承认我的计划不算周详……最后先走出诊所的是那个牙医,她好像要到隔壁的店铺换零钱,结果发现了地上的假粪便和纸板箱,我看见她用扫把去扫那个假粪便,后来就把它拿了起来……哈哈,她一定以为那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这个计划虽然用心险恶,但的确很孩子气,难怪会失败。”杜森温和地说,“好吧,说说你的第二次。”
  “第二次是在他的车里动手脚。李继文有一辆车,但他很有意思,上下班不是打的就是坐公共汽车,从来不开车。我曾经租了辆车跟踪过他,我感觉他开车出门完全是自娱自乐。”
  “怎么叫自娱自乐?”杜森问道。

重访现场(6)

  “无论是开车在高速公路上兜风,还是到郊区的山下静坐,或者是到红杉公园的河边喝茶,他都是一个人,我从来没见过,有别人跟他同坐那辆车。那辆车好像就是他的私人天地。”
  “红杉公园?”
  “就在E区。”
  “我知道那个公园,他在河边喝茶?”
  “是,除了热茶之外,他还会带点吃的,比如烤鸡、面包、色拉之类的,通常他会在河边坐好久。每次都至少半小时。”

  杜森的眼珠在眼眶里左右移动了两下。
  “你刚刚还说,他去郊区的山里静坐。你能记得那是什么地方吗?”
  “我……大致能够记得。”陈奇觉得好像无意中踩进了水塘,又湿有凉的感觉从他的腿慢慢在身体内部弥漫开来。
  “怎么啦?”杜森马上捕捉到他的情绪。
  “我父母就死在那附近。”
  “啊,你的父母。我记得好像是在F区的小教堂山下。”

  “差不多。”
  杜森瞥了他一眼,问道:“过几天带我去那里看看好不好?”
  “好。如果需要的话。”陈奇漠然地点了点头。
  杜森喝了口茶。
  “接着说你的第二次谋杀。你说你在他的车上作了手脚?”他提醒道。

  “有一次,他去公园喝茶回来,半路上下车去买东西,他忘了关车门,车窗也开着,我就乘机拉开他的车门,在他的茶杯里下了安眠药。”
  “然后呢?”
  “他在车上打了个很长时间的电话,打完后就差不多到家了,他没喝那杯茶,最后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家。”
  “呵呵,这次的计划比上次像样一点,不过还是以巧合为基础。如果那天他没有下车买东西,你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你是事先准备好的安眠药吗?”
  “对,我是事先准备的。所以也不完全是巧合。我跟踪他后发现他经常会半路下车干点什么,几乎每次都忘记关车门,于是我事先买了安眠药,把它们调成了水,装在一个小瓶子里。这样操作起来更方便。……可惜还是没成功。”陈奇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那么第三次呢?你应该花了更多的心思吧?”

  “是的,第三次我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怎么设计的?”
  “我在他必经的路上埋下了一个陷阱。他每天清晨6点都会到附近的公园去散步。从他家到公园,既有大路,也有小路。他习惯走那条僻静的小路。我在小路上事先扔了一张他自己的照片在地上。这可以保证,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会注意到那张照片,也不会有别人低头去捡那张照片。我在照片上钻了个小孔,在那个洞了穿了根线,这根线的另一头压在他身边一堆杂物上方的七八个箱子下面。那堆箱子当然是我放的。我把空箱子垒在一起,箱子和箱子之间都只接触很小的一部分,在最上面那个箱子上,我放了一个冻鸡。他拿起照片时,会牵动那根线,箱子本来就摇摇欲坠,按照我的预想,冻鸡就会正好砸在他头上。之所以用冻鸡,是因为,它很可能会被过路的家庭主妇捡回家,也容易让警方认为是从某个居民家里掉下来的。”

  “呵呵,继续。”杜森道。
  “那一次,我真的花了不少时间,无论是照片放置的位置,线的长短、箱子的大小和放置角度,还是冻鸡的重量,我都是精确计算过的,还做过很多次实验,按理说,冻鸡必然会砸在他头上,他即便不死,也来个脑震荡。可惜,最后还是失败了。”
  “怎么失败了?”
  “我看着他精神抖擞地穿过那条小路去了公园,就证明我失败了。但是……”陈奇始终觉得当时这件事有些蹊跷。
  “但是什么?”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没注意到地上的照片,但等他去了公园后,我再走进那条小路,却发现我的陷阱不翼而飞。照片、冻鸡都不见了。那些箱子也被整理好了,放在地上。”
  “那根线呢?”
  “线被丢在了地上。”陈奇注视着杜森道,

  “也许是李继文发现了那个陷阱。”杜森猜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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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算过,他通过那条小路,只用了一分钟,他没时间做这些。而且,就算他发现那是个陷阱,他也不会有闲心把纸板箱收拾好。”陈奇注视着杜森,“我可以肯定我设计那个陷阱时周围没有人,我也没把这些告诉过任何人。那时候,蔷薇还没起床,白板也是,关于这点,我曾经向他家钟点工证实过。所以,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想,唯一的解释是,在李继文进那条小路前,有个好奇心很重的清洁工先中了招,她拿起照片的时候,被冻鸡砸到了,为了补偿自己,她拿走了冻鸡。那个时间,好像只有清洁工会路过那里。”

  “关于这件事,你还作过其它的调查吗?”
  “我没找到那个清洁工,也没从人问到什么,因为在那个时间,的确很少有人经过那条小路。最后我只好放弃了。我准备进行下一次谋杀。”陈奇朝杜森笑了笑说,“别怪我狠毒,对李继文,我真的觉得对他怎么做都不过分。”

重访现场(7)

  “这么说来,这次的筷子事件也是你经过精心策划的谋杀?”杜森皱着眉头笑。
  “我的计划还没实施。”陈奇摇了摇头,把目光望向窗外,“我觉得谋杀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凶手如何全身而退,这就需要时间排练,我本来有另一个计划,预计在两周后实行。可是……”
  “可是什么?”
  陈奇感觉杜森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他低下了头。
  “可是那天他在饭桌上,大肆宣扬他喜欢的一本书——纳博科夫的《洛丽塔》,他说他也要写一本内容相似的书,他还说,他会写得更详细,更真实,也更有感情。其实,他就是要把他的真实经历写下来。”陈奇抬起眼睛直视着杜森,“当他说完这句话后,我就下了决心。我不能让他活过那天晚上。”

  房间里安静了一秒钟。
  “这一点,你在上几次的讯问中没有提到。为什么?”隔了会儿,杜森道。
  “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陈奇耸耸肩,“反正我的杀人动机是很明确的,只不过他的这几句话,让我把行动提前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很兴奋。”陈奇眯起了眼睛,“那天晚上,他好像喝多了,不断找话刺激我和蔷薇,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冷静的人,但是那天我最终还是没能冷下来,我真恨不得……”陈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那天晚上,他就是这样在饭桌下面紧紧攥着一把叉子,李继文低头喝汤的时候,他差点把叉子朝他的头顶扎过去。
  “李继文除了提到这点,还说了什么?”杜森问道。
  “他同意我跟蔷薇结婚,但是,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他让蔷薇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呵,你知道他接下去说什么吗?”陈奇望着前方,觉得自己的交谈对象好像不是眼前的人,而是墙上的画。
  “他怎么说?”
  “他说,蔷薇得陪他去一次欧洲。”说到这儿,陈奇把地板跺得咚咚响,“你说!我怎么能让他活下去?”他失去控制地大叫道。
  杜森冷静地看着他问道:
  “他这么说,别人是什么反应?”
  “白板当然很生气,马上就说他发神经,接着就开始抱怨菜没烧好,一会儿又说自己头痛浑身没力气。其他人么,方智闻没表态,在这种场合,他一般都会保持沉默,但思慧听了这些话很气愤,但她没说话,一直盯着蔷薇看,好像很担心蔷薇的情绪。但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了解蔷薇,她是不会跟他正面起冲突的。”
  “强薇没发火吗?”
  陈奇平静了下来。

  “当然没有。李继文说完,她就起身去上厕所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李继文有没有旧话重提?”
  陈奇点了点头。
  “哈,他还真的说了,他说他喜欢瑞士和奥地利,问蔷薇有没有兴趣。”
  “她怎么回答?”
  “她说,她以后会跟我一起去欧洲。”
  “李继文怎么说?”
  “他没生气,就是像条狼那样笑嘻嘻地看着她,看了好几秒钟,才大口开始喝口葡萄酒,接着又抱怨自己的牙不好,说不能吃酸的,但葡萄酒对身体又很好,不能不吃,总之,他说了很多诸如此类的废话。没人想听他说这些,白板整个晚上一直在生气,方智闻则一直在拍他马屁,说了很多奉承话,什么李老师德高望重,才华横溢等等。虽然是老头的生日,但我们只是最后装模作样地吃了点他的生日蛋糕。除了老头自己大家都没什么情绪。”

  杜森沉思片刻后,问道:
  “你们在说这些的时候,钟思慧在干什么?”
  “思慧啊,”陈奇想了想道,“她一开始在跟蔷薇谈电影,后来蔷薇问起她妈妈的病,她们就开始聊化疗的事了。我也是那天才知道,原来思慧的妈妈得了乳腺癌,最近一直在做化疗。李继文后来也加入了她们的讨论,说了很多关于化疗啊,癌症治疗方面的事。本来思慧一直不理他的,后来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渐渐被他的话吸引了,还请教了他一些问题。只是……”

  “你想到了什么……”杜森盯着他的脸问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无关紧要的小事。”
  “你说说。”
  “你不会感兴趣的。只是我的一个感觉。”陈奇觉得那感觉就像眼前飞过的小虫,根本不足以引起关注。
  “说。”杜森命令道。
  陈奇迟疑了片刻,最终无奈地点头。

  “好吧。你听了也许会觉得很无聊……”他扫了一眼杜森,“按理说,李继文应该是不认识思慧的妈妈的,但那天听他的口气,他好像不仅认识她,还对她很熟悉。我有这样的感觉,但不能肯定。”
  “是什么让你有这种感觉?”杜森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无聊。
  “他说话的口气,……他好像知道思慧的妈妈得了什么病。因为她们起初聊的时候,并没有明说思慧的妈妈是得了什么癌,只是说因为生病在做化疗,她的妈妈最近脱发很厉害,思慧想給她妈妈买瓶促进头发生长的洗发水,她在问蔷薇的意见。李继文在旁边听着,忽然就插了进去,说了很多乳腺癌患者的日常护理,又说了怎么养头发,怎么补充营养,等等,我觉得他好像很了解思慧妈妈的病情。但是,可能是他后来的话题把她们吸引住了,所以她们没注意这些……”

  “你认识思慧的妈妈吗?”
  陈奇摇头。
  “我不认识。我只知道思慧也生长在一个单亲家庭,她父亲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她是她妈妈一个人带大的,她们母女感情很好。所以思慧经常拿自己的母亲跟白板比,总是说白板不配做母亲。思慧很为蔷薇打抱不平。”

第 18 章

  “钟思慧跟强薇小姐的关系怎么样?”
  “她们的关系?”这个问题让陈奇有点意外。
  “强薇小姐有没有在你面前说过钟思慧的坏话?我知道女人之间,即便关系再好,私底下也常常会对一些小事有所抱怨。”
  “哦。没有。”陈奇立刻说,“她们是真正的好朋友,无话不谈。我从来没听到她们中的谁讲另一个的坏话。蔷薇常常说,幸好她上中学的时候有思慧这个朋友,否则她可能早就自杀了。她以前出走,都是思慧资助她的。”
  “她以前出走过吗?”
  “她15岁的时候出走过一次,还有一次是在高中毕业前夕。那个老头很希望她考大学,已经給她都计划好了,但她不想考大学,只想摆脱他,离开这个城市。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陈奇停顿了片刻,又纠正道,“不,应该说是她认识我,我不认识她。”

  “我看过你的自白书,我明白。”杜森道。
  “她跟思慧关系很好。”陈奇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互相关心,彼此照顾,无论什么事都会为对方着想。其实她们两人有很多不同点,蔷薇的性格软弱,有点悲观,有点敏感,思慧却很开朗,无论什么事都会往好处想。这可能跟她们从小的经历有关。听说思慧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她父亲本来想不要她了,是她母亲坚持花钱給她治疗的,后来她的父母就是为此离的婚。……啊!” 陈奇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怎么?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我想说,白板也可能认识思慧的母亲!”
  杜森露出半是惊讶半是感兴趣的表情。
  “为什么?”
  “因为那天晚饭前思慧跟她母亲通电话,我听见李继文跟白板在离思慧不远的地方说话。李继文说,应该让她一起来吃饭。白板挥挥手说,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能吃油腻的。他们说话时,脸朝着思慧的方向,思慧没看见他们,但我正好在他们身后,我听见了这两句。当时我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说到这儿,陈奇笑起来,“后来在里面一个人太无聊,胡思乱想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件事。当然,也许是我理解错了……”

  “人的直觉有时候是很准的。”杜森鼓励道,“你还有什么困惑,干脆一起说出来吧。”
  “现在,暂时没有了。”陈奇低头看着地板。
  “你没有,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杜森的声音从他的脑袋前方传来,他不由地坐直了身体。“你说你离开的时候,曾经关过盥洗室的灯,是不是这样?”杜森问。
  又是那盏灯。到底这个人为什么要揪住这个灯不放?
  “是的。”他看着地板,皱了下眉。
  “你可以肯定吗?”
  “嗯。”

  “好,现在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关的灯。”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2

 关灯有什么好试的?他心里不耐烦地想。但看见杜森站起了身,他也只得跟着站了起来。他们一起走进了盥洗室。
  “关灯,是很容易。”杜森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说。
  他假装没听见。
  杜森关上了门,命令道:

  “请你再说说,关灯之后你是怎么离开现场的。”
  “嗯。”他懒洋洋地答应了一声,瞄了一眼墙上的开关。
  “开始吧。”杜森道。
  陈奇走到了那个开关前,把手指按在了那个开关上。
  “我先关了灯,然后走到了窗口……”怎么回事?他按下开关后,亮起来的居然是抽水马桶上方的一盏紫色小灯。
  “关灯,是不是很容易?”杜森好像在揶揄他。
  “我发誓,我那天就是按的这个开关关了日光灯,它一定是坏了……”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发抖,脸有点发烫。

  杜森很宽容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像让他不要介意。
  “接着说,你关了灯之后干了什么?”
  “这些我在前几次已经说过了。我关了灯,顺着空调架子爬了下去,因为穿了鞋套,爬墙的时候,鞋套掉在了隔壁家的院子里,我的腿则被楼下人家院子里种的一排月季花扎破了。幸亏楼下没人,我后来从底楼的围墙里翻了出来。”他站到窗前往下看,声音越来越低。
  “你说的月季花在哪里?指给我看。”杜森走到他身边。
  楼下的月季花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排茂盛的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植物。
  “这是什么?”他自言自语,心想,会不会是蔷薇干的?为的让他的证词不成立。偷偷把月季移走,换成了别的?
  “你说的月季呢?”杜森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我不知道,之前那里是有月季,至少有十株……”
  杜森慢慢在盥洗室踱了几步,又回头注视着他,问道:

  “你用筷子插入李继文喉咙的时候,有没有听过他的心跳或者查看他的脉搏?”
  “没有。我怕这么做会吵醒他。他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不,他肯定是睡着了,我看见他的胡子在动。”陈奇莫名地紧张起来。
  但杜森好像没听到他说的话。
  “你知道怎么打开这个日光灯吗?”
  “我不知道,原来的开关……就是这个。”陈奇指着之前按过的那个开关说道,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固执地撒这个谎。
  杜森走到盥洗室外面,“吧哒”一声按下了开关,陈奇头顶上立刻亮起一盏日光灯。

  “这是……”
  “你之所以无法用卫生间里的开关打开日光灯,是因为它在卫生间外面。”杜森又“吧哒”一声关了日光灯,“呵呵,设计有问题,但是,只有不住在这里,而且还是第一次进卫生间的人才会弄错。”
  他呆立在那里。
  “所以,陈奇。”杜森走到他身边,声音低沉地说,“你没有关灯。你连开关在哪里都不知道,但你坚持说,你自己关了灯,虽然我相信你是用钥匙开的门,但是,你的钥匙不对头,你说你爬墙到楼下的院子曾经被月季花刺到,但你也看见了,底楼的院子里没有月季花,其实,这个案子的疑点还不止这些,但我觉得单凭这些,就已经足够让我怀疑你的所有说词。而且,我有个感觉。”

  “什么?”他紧张地问道。
  “你的第四次谋杀可能也失败了。”
  他瞪着杜森,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掺和进来,也许是因为你想保护某个人,也许是因为你真的很笨,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只想找到真相。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回去后再好好想一想。整理一下你的记忆,我下次再见你时,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
  他刚想说话,杜森又说了下去:

  “不要以为你坦白了,事情就结束了。你要明白,不管是你想包庇谁,还是谁想包庇你,都没用。我总会查出真相,而且很快。”杜森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的眼睛。

陈奇自白书(3)

  附录:陈奇自白书(3)
  父母死后,我便搬离原来的住处,跟祖母同住。我满以为我的失眠症会随着父母的离去而好转,结果却事与愿违,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仍然夜不能寐。祖母认为我是恶鬼缠身,为此她特地到寺庙给我求了一个护身符回来,命令我日日放在枕头下面,但收效甚微。于是,她又强迫我每天晚上喝一杯牛奶,后来又建议我多做运动,比如晚上到几条街之外为她和牌友买小馄饨和生煎包,或者整天陪她逛街。

  有一次,她还强迫我喝下一种异常难吃的深棕色药水,她告诉我,这是一种名叫“忘心茶”的东西,由一位隐居乡间的世外高人亲自调制,据说这位隐士从中国最南边过来,祖上曾出过御医,后来家族中逐渐也出过几个象样的人才,但时世弄人,传到他这一辈,就什么都不是了,如今只好在乡间种地为生,偶尔也替人治疗疑难杂症,据说屡有奇效。隐士对祖母说这剂药方曾经治愈过不少失宠后妃的失眠症。祖母对此深信不疑。

  “那才是真正的失眠,你这算不了什么。”祖母对前尘往事有一种浪漫的迷信,因而她近乎迷恋地喜欢隐士的故事,对他为我配置的棕色药水更是视若珍宝。而我却觉得,这个所谓的隐士不过是个巧言令色的江湖骗子,他所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但我最后还是经不起祖母一再坚持,喝下了所谓的“忘心茶”。喝完之后,我大泻了一下午,随后就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才中午才醒来。以后的几天,我果然都睡得很好。祖母为此欢心鼓舞,马上提出要重重酬谢这位隐士。

  一周后,祖母亲自带我去隐士的住处拜访他,我们换了两趟车,前后花了两小时才到达他的住所。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农家院落,格局跟大部分郊区的农舍差不多,大院子,水泥房,院子的角落里有一口小井。
  隐士大约六十多岁,身材肥胖,蛋形头上几乎没有头发,要不是只有一只眼睛,他看上去还是相当和善的。他朝祖母一个劲地笑,祖母把我介绍给他,他用那只异常独立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看我,说:“啊,你孙子?”,祖母说是。“有没有好点?”他突兀地问我。我连忙说好多了。“有心结的人喝了才有效,你看来是有心事啊。”隐士和蔼地说。他可能也知道我父母的事,不过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开始跟祖母拉起家常来。他邀请祖母跟他一起坐在院落里喝茶。

  “本来用井水泡碧螺春最好了。不过光有井水也没有用。我的茶叶都是去年留下的陈茶,吃不完,舍不得扔。”隐士略带歉意地说。
  “把那些扔了,我以后送你好的。”祖母爽快地说。
  “那些茶叶也是好的,只是时间放久了。”隐士遗憾地叹息道。
  隐士原本也是城市人,读过一些书,后来因为娶了一个乡村教书先生的遗孀而离开城市。据说那个女人一生体弱多病,要不是隐士有些祖传秘方,早就一命呜呼了。虽然隐士悉心照料,但终究争不过死神,5年前,那女人患心脏病去世,他们没有生育,因而从此就剩下隐士一个人生活了。
  “你看我孙子的面相如何。”祖母问他。

  隐士顺着祖母的目光朝我看过来。
  “磨难总会有一些的,不过可以尽天年。”隐士低沉地说。
  “女人那方面呢,有没有劫数?”祖母急切地问他。
  “有是有,不过还是可以平安度过的。”隐士平静地说。
  “那就好,我只怕他会像他爸一样。”祖母道。

  一提起我父亲,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仿佛陷入到无边无际的幽思中,过了好一会儿,祖母才轻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他的死没那么简单。”
  隐士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
  “我以前说的,不必在意,也许……”
  “我曾经让你算过他们的方位,可找到他们时,他们没在你说的地方。我起初觉得,也许你是错了,但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可能是你错,你从来没错过,所以一定是发生了别的事,想象不到的事。”祖母的声音悠远得像隧道另一头传来的笛声。
  “人已离开,何必再多想?”隐士劝道。

陈奇自白书(3)B

  可祖母好像完全没听见他说话,她继续说道:
  “我想是那个女人干的,一定是她,我儿子是个傻子,想拉住她,但她就是要走,后来她毒死了他,毒死之后,又发现自己闯了祸,于是畏罪自杀。”
  隐士只是笑笑,没说话。
  “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祖母眯起眼睛注视着前方,“后来我去找过那个女人的情人,那个男人比她小三岁,他一看见我就很紧张,说话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他根本不认识她,一会儿又说他想跟她一起走,但她没出现;一会儿又骂她是个自作主张的女人。哼!我敢肯定,他肯定是跟她约在某个地方私奔!结果她没去,因为她在另一个地方谋杀了她的丈夫。”祖母冷笑道。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2

 “如果有个男人在等她,按理说她不会自杀。我想她肯定是死在你儿子之前,所以,她才没办法去私奔。”隐士忽然冒出一句口气生硬的话,但说完,他马上又温和地笑了,他劝祖母,“算了,不要想了,都过去了。”
  “你说得没道理。”祖母完全不同意隐士的判断,她口气严厉地说,“我很了解我儿子!他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他连鸡都不敢杀。他只会被人杀,不会去杀人!”
  “那么也可能是那个男人干的,他们的死,都是他造成的。”隐士无意坚持自己的说法。
  祖母摇了摇头。
  “不,那个男人,我一看就知道他是什么东西。自私幼稚又软弱,但并不冲动。他不会为她杀人的。他只会跟她乱搞。”祖母神情落寞地说,“人家还说,女人会打小算盘,其实大部分男人都很会算计,只有女人才会傻兮兮地为男人做这做那。”
  隐士笑了笑,语调柔和地说:
  “得了,孩子在这儿呢。她毕竟是孩子的妈。再说,一切都过去了。”

  听了这句话,祖母才回过神来,又问起了我的病,隐士说失眠这种病完全是心病,治疗它最好的办法不是吃药,而是调理,他提议让我在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当时我16岁,念高一,平时功课很忙,但祖母还是毫不犹豫地为我请了假,在那两个星期,我的日子过得很逍遥。
  每天早晨八点,祖母都会准时叫我起床,梳洗完毕之后,我就会坐到那张年代久远的红木圆桌前吃早餐。早餐是中式的,主食多是白粥,佐餐的小菜则较为丰富,最常见的有斜桥榨菜、肉松、皮蛋、雪菜、酱黄豆等,祖母是绍兴人,偏爱又咸又鲜的食物,她最中意的早餐是热粥配雪菜笋丝炒肉丝。由于祖母一直觉得西餐不对中国人的胃,所以在我的印象中,面包沙拉之类的东西从来都没有上过我们家的餐桌。

  祖母是个相当老派的人,万事讲究规矩,用她的话说,多数家庭的不幸都源于两个原因,一是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家规,二是没有将家规执行到底。因此她对家里的大小事务都作了明确的规定。她的论点是在家里,男人的主要的职责是赚钱,而女人的主要的职责是照顾男人。她为了让我心悦诚服,拿我死去的父母举例,她说:“男人不能赚钱养家,就像女人不能生孩子一样,总有一天会遭殃,你看如果你爸爸能够多赚点钱给你妈用,你妈就不会到外面勾三搭四,也不会提出离婚,反过来如果你妈知道自己的职责,能够好好照顾你爸,你爸就不会整天疑神疑鬼,就会把心思都用在赚钱上。”祖母想说的是,家规的确立有利于获得长久的幸福,她很客观,可是谈及他们的死,她居然如此不动声色,我不禁为她的冷静而暗自心惊。

  基于祖母严格的家规,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是不必动手做任何家务的,即使是吃饭,也自有女人为我盛饭添菜,这个女人最开始是祖母本人或是钟点工赵阿姨,后来是女友小青。“如果连这点小事都不肯为你做,她怎么配享受你给她的幸福。”祖母一再告诫我,“一个女人在饭桌上的样子,足可以说明一切。” 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母亲,我想她是绝对不会给我父亲盛饭的,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不会这么做的,我可以想像祖母和她是多么势不两立。

  在家修养的那段日子,我想的最多的其实是祖母跟隐士的那番对话。所以假期一过,我就抽空去那里游荡,我也去见过那个母亲的情人。我是通过母亲的好友找到这个男人的。对于我的到访,他很不高兴,但经不起我多次纠缠,他最后还是告诉了我一些事。
  首先,他的确跟母亲有过一段情,他们也的确准备结婚。那天,他们约好下午一点在郊区的白云公园门口见面,但他等到三点,我母亲还没来。我母亲没有手机,那时候,多数人都没有手机。
  其次,他是第二天得到消息的,等警察来找他,他才知道母亲出了事。他对母亲跟父亲为什么会一起死也非常困惑,但我看得出来,他有点怪母亲。因为母亲在早晨給他打过电话,说已经出门了,她没告诉他,她在见他之前,会跟我父亲碰头。我认为我母亲之所以会在那种情况下见我父亲,很可能是因为我。我母亲曾经表示,离婚后,她希望我跟她一起生活,她还说,离婚最大的困扰是会跟我分离,但我父亲说,如果她走,他会一辈子不让她见我,我想如果我父亲表示他会改变主意的话,母亲会跟他见面的。

  第三,他后来去过我父母陈尸的地方。他还跟我说了件离奇的事。他在陈尸地点附近看到一张我跟母亲的合影。照片掉在一堆草里,他弯下身子去捡的时候,一脚踩进了一个大坑,他花了好大力气才从里面爬出来。他掉进坑里时,手里还提着一个装着两包中药的塑料袋,结果这一摔,把其中的一包摔了出来,还弄破了包药的纸,药都洒了出来,他只好胡乱地把掉在泥地里的中药捡回口袋里。有意思的是,回到家后,他发现他捡起来的那些中药里有几支冬虫夏草,而另一包里却没有。后来他核对过方子,那里面确实没有冬虫夏草这味药。


两个女孩(1)

  她进屋时,整个房间为之一亮,杜森觉得屋子里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像受到催眠似的,不由自主地朝这个刚刚进门的漂亮女孩望去,虽然她穿的是一件式样简洁的白色连衣裙,脸上也没化妆,但却依然光彩照人,引人注目,她就是“李教授筷子案”(官方说法)的中心人物——强薇。根据手头的资料,强薇年方 20,亲生父亲是个出租车司机,12年前的一天深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后把车开进了市区的一条狭窄河道,就此一命呜呼。3年后,11岁的强薇跟着母亲一起住进了李继文的家。

  “听说你去找过简其明大律师?”待她坐下后,杜森问道,这是他昨天晚上得到的消息,简律师是他多年的朋友,擅长刑事案件。
  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她立刻用很沉稳的语调回答:
  “是的。我想这是我应该做的。”
  “眼光不错,”杜森点点头,“可惜他太忙,马上要出国。”
  “我会再找别人。”她乌黑的眼睛朝杜森望过来,“不管花多少钱,花多大的力气,我都会尝试。”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为什么。”杜森道。
  “为什么?”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帮他找律师?”
  “我……我当然得这么做,我是他唯一的亲人,而且……”她的脸微微泛红,稍稍迟疑了下,说道,“我爱他。”
  杜森好奇地望着她,心想她11岁时不知长什么样,当时已经56岁的李继文对她居然“一见钟情”,并愿意跟她的母亲结婚。

  “你想救他?”他问她。
  “是的。”她轻声答道。
  “你觉得是他干的吗?”杜森问道。
  她倏地一下抬起头,嚷道:“不!当然不是!他……他心地善良,又是学理科的,平时做事很冷静,他不会干这种事……而且,而且,我之前就说过,他跟我整夜都在一起,我在他房间里,我们在一起!我前几次就说过,我看见你们记下来的,为什么……为什么……”她没说下去,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杜森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曾经说你在11点左右到他家,他当时就在家,是不是?”
  “是的。”她紧张地点头。
  “他也是这么说的。”杜森点头说。
  这句话没让她放松下来。
  “所以我没说错,他一整夜都在自己家。其实他什么都没干,我们一直呆在一起。”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杜森。

  “那他为什么要承认自己犯了罪?”
  她把目光移开了。
  “因为他傻,”过了会儿,她轻声道,“他以为是我干的,他想替我顶罪。其实他连我家的筷子放在哪里他都不知道,他是个少爷,他奶奶对他很溺爱,什么都不让他干,所以他对厨房的事从来都一无所知,他的动手能力也不强。”
  这种一厢情愿的辩护丝毫都没有说服力,但是他不想驳斥她,也许是还没到时候,所以,他只是宽容地朝她笑了笑。
  “我们查到,有人在案发当晚9点50分左右用你家的固定电话打过一个长达1个半小时的电话。是你打的吗?”他问道。这个电话记录是最新的调查结果,对方是个手机号码,到现在还没查到机主名字。
  “不是。”她毫不犹豫地答道,“那应该是我妈在跟她的朋友,也就是思慧的妈妈在通话。”
  “她们是朋友?”

  她换了一个坐姿,这个话题似乎让她稍稍放松了一些。
  “思慧的妈妈是牙医,她在附近开过一家牙医诊所,李继文和我妈都是她的病人,所以他们早就认识,思慧的妈妈跟我妈大概还算是好朋友,我妈有什么事都会找她诉苦。不过,他们是最近才知道思慧是她的女儿的。以前,她妈妈不让她去诊所的。但我跟思慧都知道他们彼此认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2

牙医诊所,杜森想,如果没有记错,陈奇那幼稚无比的第一个谋杀计划就是在一个牙科诊所前夭折的。他现在觉得有必要去见见这个牙医。
  “照你的意思,李继文最近才知道钟思慧是那个牙医的女儿的?”他问。
  “对。他只知道思慧是我的同学。”她稍作停顿,“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在生日那天非要把思慧叫来。他打电话給方智闻时还说,如果思慧不来,他会很不高兴,方智闻没办法,只好硬拉着思慧来了。其实思慧一点都不想见他,后来我劝她,为了方智闻的事业,就先忍忍吧,她才勉强同意。”


两个女孩(2)

  “你们是怎么知道,他们几个彼此认识的?”
  “有一次,我去思慧家里吃饭,她妈妈问我是不是凌素芬的女儿,后来就这么聊了起来。她妈妈真的是好人……”强薇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她妈妈被查出患了癌症后,为了筹措思慧上大学的学费,一直坚持在诊所工作,直到两个月前,实在撑不下去了,才关了诊所,去医院开了刀。现在她在做化疗,但医生说情况并不乐观,因为她手术做得太晚了。其实那天生日宴,本来我听我妈说,是要请她一起来的,但思慧的妈妈说她走不动路,拒绝了。”

  “你怎么知道那个电话是你妈跟思慧的母亲在通话?”
  “我手机没电了,客厅里有个分机。我本来想給思慧打个电话问问她妈妈的情况的,可我一拿起电话,就听到她们在说话。我妈说,她想让思慧带块生日蛋糕回去,思慧的妈妈说不用客气。”
  “那时大概是几点?”
  “十点20分左右。”
  “你好像记得很清楚啊。”杜森笑道。
  “我恰好看过钟,我觉得时间太晚了,打电话給思慧不太合适,所以后来就没打。”

  杜森低头从面前的案卷里抽出了其中一张。
  “你听听这个——‘我进门的时候,看了下手表,后来又跟客厅里的挂钟对了一下时间,当时是晚上10点20分。如我所料,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看见盥洗室的门开了一半,里面灯亮着,李继文衣衫整齐地坐在马桶上,好像在打瞌睡……’——还有,再听听这段——‘外面的路灯坏了,从盥洗室窗外翻出来时,我借着窗子里的灯光看了下手表,正好是10点半。我知道那时候,强薇应该已经睡了,她今天喝了酒,她酒量不好,一旦喝了酒,就会一睡到天亮,我希望她醒来的时候,尸体已经被发现了。’”杜森停了下来,他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个脸色发白的美丽女孩,说道,“这是陈奇的口供。他在10点20分左右进入你家的,10点半收工离开。可是,你却说10点20分时你在客厅里。你不可能没碰到他吧?”

  她愣在了。
  “请你解释一下。”杜森道。
  “我……”
  “他行凶的时候你在干什么?难道你眼睁睁看着他把筷子插进了李继文的嘴?还是……”
  “不!”她嚷了一句,可磨蹭了好久,才吞吞吐吐地开口说道:“也许,也许是我记错了,不,不是那个时间。不是10点20分。”

  “那么,10点20分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我那天,真的喝了点酒,”她盯着他的桌子,眼神呆滞,“我觉得头晕,所以,吃完饭,我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杜森笑了笑,又从眼前的一堆案卷里抽出一张纸来。
  “听听这个——‘整个晚上我只喝了一口酒,我不喜欢喝酒,因为我怕喝醉,在这个家里生活,我得时时刻刻保持清醒。那天晚饭后,我休息了十分钟就出门去找阿奇了。我有他家的钥匙,我先到,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听咖啡,我知道他肯定是到附近的便利店去了。’——等等,还有——‘我的房门被反锁很可能是我妈干的,她当然不是为了保护我,她是害怕李继文来找我。因为那天进厕所前,李继文对我说,他有事要跟我谈。他找我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我又不想在结婚前跟他把关系搞得太僵,既不能顺从他,也不能对他又踢又骂,就只能躲了。他一走进厕所,我就打定主意晚上要躲出去。我没喝酒,精神很好。在这个家我得时刻保持清醒,所以我几乎从来不喝酒。’”杜森读完了,他微笑着注视着她,说道:“这是在两次讯问时,你自己对警方说的。你有什么看法?”

  她木然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没喝酒,因为在那个家里,你得时刻保持清醒。”杜森提醒道。
  隔了会儿,她终于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是没喝酒”
  “你很清醒?”
  “是的。”
  “在10点20分,他进入你家时,你在哪里?”

  “我,我在自己的房间。”她神情焦灼,声音发抖
  “你在听音乐吗?”
  “没有。”
  “你也不可能在打电话,你刚刚说你的手机没电了,而你家的电话你母亲凌素芬在打,你的四周很安静,你又没喝酒,头脑很清醒,既然是这样……”杜森的声音骤然变得严厉起来,“你怎么会听不见有人在反锁你房间的房门?如果你听见了,你为什么没有任何反应?”
  “我说过了,也许,也许是我妈锁的……”
  “你妈把你的房门反锁,你也该有个反应!为什么陈奇会认为你喝醉酒在睡觉?为什么?”杜森盯着她,她却不敢正视他的脸。
  “你当时不在屋子里,对吗?”杜森冷静地问道。

  她抬头望着他,慢慢的,她的眼圈红了。
  “对不起,我……”她隔了好久才说,“是的,我没在屋子里。我妈一回自己的房间,我就走了。我想去找他。”
  “电话是怎么回事?”
  “我在巷子口碰见思慧,她跟我说,她打她妈妈的手机打不通,她们家没固定电话。我们猜可能是她们两个在通话,后来事后思慧问过她妈妈,她妈妈承认了,还说我妈想带蛋糕給她。”
  “钟思慧为什么会在巷口?”

  “她要找方智闻谈点事。我们聊了几句就分开了。”
  “当时是几点?”
  “十点25分左右,好像是这个时间。”她瞄了他一眼,说道,“因为思慧不断在看表,她跟方智闻约好10点15分见面,但他迟到了。”
  “巷口是哪里?”
  “就是我们小区外面的那条巷子,叫月牙巷。他们约在那里见面。”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她低头想了想才说,“我想去……找他。”
  “你去过他家了?”
  她垂着眼睛,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不在?”
  “嗯。”
  “你到他家时几点?在那里呆了多久?”
  “我不记得具体时间了,在那里大概呆了一刻钟。”

  “然后呢?”
  “我就出去了,我想找找他,我猜他可能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东西了,他经常晚上去便利店。”她道。
  “你离开家时,其他人在干什么?”
  “我妈在房间里,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那个人……我也没看他,盥洗室的门开着,他坐在马桶上……”说到这里,她皱起眉头,露出了极其厌恶的神情,“他这个人真恶心!居然坐在马桶上看书,也不关门,他这是故意的!就是故意想恶心人!”
  这句话就像有只手轻轻拨动了下杜森的脑神经,他盯着她问道:

  “很多人都有在马桶上看书的习惯,只不过有的人真的是在上厕所,有的人就只是把马桶当成另一个凳子,李继文属于哪一种?”
  “他啊!他是穿着裤子坐在马桶上。恶心!”强薇好像要朝地上吐唾沫了。
  “不是坐在马桶盖上?”
  “不是!就是坐在马桶上面,但裤子是穿好的,不过我也没仔细看,他还在里面叫我呢,我赶紧跑出门去了。”
  可是发现李继文的尸体时,李继文是坐在马桶盖上的,为什么?
  杜森暗自思忖了片刻,又问:
  “你是几点离开家的?”

  “大概是9点45分。”
  “方智闻到哪里去了知道吗?”
  “我不知道。”她神情紧张地摇了摇头。
  “钟思慧后来是几点等到他的?”
  “我没问她。”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钟思慧的?”
  “我们只聊了一两句。”
  “那应该是10点25分左右跟她分手的,对不对?”
  她犹豫了一下,答道:“对。”
  “在那之后,你去了哪里?”

  “我去了阿奇家。”
  “陈奇说,你11点到他家,当时他在家,刚刚你自己也证实了这点。而从巷口到他家,步行要不了5分钟,你却用了差不多40分钟。为什么?”
  她把脸转向一边,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这棘手的问题。
  “我没有直接回他家,我先去附近的便利店找他了,找了好几家,就这样把时间耽搁了。我不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过了会儿,她道。
  “你为什么不打他的手机?”杜森再问。
  “他的手机没人接,他掉在家里了,没带!”她怒冲冲地说着,当她再度抬起头时,他发现她瞪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敌意。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3

两个女孩(3)
杜森没想到钟思慧来见他时,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和一大包衣服。
  “水果是給我妈带的,衣服是带回去洗的,放在自行车上怕人偷了。”钟思慧笑嘻嘻地解释道,一边把两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扔在地上。跟强薇比,钟思慧的长相虽显普通,但性格却要开朗许多,这多半跟两人从小的经历有关吧,杜森想,如果强薇不是在那么小的年纪就有了如此不堪的遭遇,应该也会是个开朗乐观的女孩。
  “听说你继承了李继文的遗产,那笔钱有100万。”杜森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跟李继文是什么关系?”
  钟思慧耸耸肩。
  “他继女的女同学。这就是我跟他的关系。”她道。
  “他为什么要留遗产給你吗?”

  钟思慧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圈。
  “不知道。”她道。见杜森看着自己,她马上又说,“如果我知道他有这打算,我会拒绝的。我不会接受这个老色鬼的钱。”
  “可是你需要钱,不是吗?”杜森和颜悦色地提醒道。
  “谁不需要钱?”她反问,口吻里带着笑。
  “据我所知,你母亲钟秦患了癌症,你上大学的费用也不低。而且你还要考这个证,那个证,你的开销可不小啊。”
  钟思慧笑着点头。

  “查得真彻底啊,是,我是考了好多证,没办法啊,有了这些证,我才能找到条件较好的兼职工作,这既是为了赚钱,也是为了将来积累经验。有了经验,毕业后才能找到一份好工作。我妈没钱没势,身体也不好,我不能靠她,得靠自己。”她把手插在裤袋里,笑着说,“是的,我的开销挺大,但所有支出,我都是计算过的,所有考证的钱,都是我打工挣来的,至于我的学费,我妈早就存起来了,我妈虽然得了病,但她有城镇户口,有医疗保险,她还申请了社区补助,她得病后,街道也很关心她,所以,我们的生活虽然不宽裕,但也不至于捉襟见肘,瞧,我们时不时还能吃点水果。”她笑嘻嘻得用脚轻轻踢了一脚地上的那袋水果,颇为得意地说,“我跟卖水果的小贩很熟,这是他便宜給我的。”

  杜森发现在应对方面,钟思慧比强薇老练。
  “听说前几天,凌素芬跟你们两个发生了冲突,有没有这事?”
  “哼,是的,她打了强薇!还想打我!真是个疯子!有时候,我真怀疑她是不是强薇的亲生母亲。”钟思慧漠然地望着前方道,“本来我想把钱还給她的,但是她表现太差,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她休想从我这儿拿回一分钱。如果她乱说话,我就告她。”
  “你跟强薇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杜森问道。
  “我们从初中起就是同班同学。她学习成绩不好,所以老师安排她坐在我旁边,让我帮助她。后来,我们又一起升了高中,仍然是同学和同桌。她成绩一直不好,我老是负责帮助她。”钟思慧脸上布满了阴云,但她嘴一弯,又笑了,“其实她不是智商低,只是没心思念书,她一直想离开家,嘿,她还真的出走过一次,但很快就被送了回来。老色鬼和凌素芬发疯一样地找她,终于又把她弄了回来。这事都上电视了。”

  “我知道。”杜森道。陈奇的自白书里写过这件事。
  “她回来后一直就很忧郁……那时候,如果没有陈奇,她可能真的会自杀。”钟思慧瞥了他一眼,说道,“本来像她那么漂亮,是不用担心能不能找到男朋友的,但是老色鬼对她做的事,让她很自卑。她跟踪了陈奇整整一年,还偷偷給他写过情书,直到出走前,才主动跟他见面。有一段时间,她一直在问我,如果他知道我的事会不会瞧不起我,会不会嘲笑我?我也不知道陈奇会怎么想,但是我鼓励她试试看,后来证明我的主意出的不错。他们真的好了。我觉得在这件事上,强薇很勇敢。”钟思慧颇为欣赏地点了点头。

  “说说陈奇。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杜森道。
  钟思慧头一歪,笑着说:
  “他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男老师。”
  “你们应该不是他的学生吧?”
  “我们不是。但他所在的学校就在我们学校附近,所以我们常常看见他。”钟思慧微笑着说,目光朝他射来,又一溜而过。
  “最开始你们是怎么发现他的?”

  钟思慧低头看着地上的水果袋说:
  “是强薇先发现他的。强薇之所以会注意他,是因为他们两人有一次凑巧挤在一个早点摊上,强薇大概是想买个葱油饼吧,一时没找到零钱,正好陈奇在她旁边,就替她付了钱,大概也就8毛吧,付完之后,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走了,强薇跟在他身后想跟他说声谢谢,却发现他特别浪费,买的早点吃了两口就扔掉了……她说她就是这么注意他的,其实真的没什么特别的,但她就这么迷上了他,从那以后就每天跟踪他……”钟思慧兀自笑道,“后来她把他指给我看,还问我,他是不是长得斯文又英俊?坦白说,陈奇长得是挺舒服的,但是……我觉得还算不上英俊,不过我没跟强薇说,怕她生气。对了,我还特意找同学到他所在的学校去打听过他。”

  “都打听到了什么?”杜森感兴趣地注视着钟思慧。
  “他上课很受欢迎,再难再枯燥的数学题让他一讲解,马上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他教的班级数学成绩很好,”钟思慧兴致勃勃地说,“女生都特别喜欢他,背地里叫他陈公子,有事没事总找他问问题,还有就是,他不給任何人补课,给钱也不补,下班就走人,他跟别人交往总是保持距离,既不冷淡,也不热络,最后就是,他没跟任何一个女生有什么绯闻。”

  “看来还算是个稳重正派的人。”杜森笑着评价道。
  “嗯,那只是他的某一方面。”
  “这么说,还有另一面?”
  钟思慧起劲地点头。
  “有段时间,我不是跟强薇一起跟踪他的吗?”她说话的口气,好像当他是她的老朋友,“喂,我是不是也很无聊?”她问道。

  “哈哈。”杜森笑而不答。
  “有一次,我跟强薇看到,他跟他奶奶两人在马路上,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事让老人很生气,不断在数落他,他则嬉皮笑脸地哄着老奶奶,他那样子跟学校里那个酷酷的陈老师判若两人,完全就是个淘气的小男孩,真的很可爱,而且他笑起来很清爽漂亮。”钟思慧开心地笑道,还没等杜森往下问,她就又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们知道他有个女朋友,但是我们都觉得,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好。他们走在街上,从来不拉手的,有一次,他想拉女朋友的手,还被回绝了呢,还有一次,他跟女朋友在饭店吃饭,没现金付账,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找到取款机,那个女的却自始至终纹丝不动坐在饭店里,好像付账这事跟她压根儿没关系……我不喜欢这女人!”

  “呵呵,还有呢?你们还看到什么?”杜森决定鼓励她说下去。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跟踪他到郊区。”钟思慧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那天下小雨,他一个人,也没打伞。我们跟着他走了好长一段路,乘了两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又爬了山,才来到他想去的地方。他那天心情不好,脸色很差,但他就这么一直在山坡、树林里徘徊,最后,他扔了伞,躺在一片草坪上,哭了。”钟思慧低头望着地板,隔了好长时间才说下去,“我们以为他是失恋了,后来才知道,他奶奶前一天晚上去世了。”


两个女孩(4)

  细雨、山坡、草地、哭泣的年轻男人,杜森可以想象对两个情窦初开的女孩来说,这种场面是多么具有杀伤力。如果美丽的强薇在这种氛围里,感受到的是洪水般汹涌的情和欲,那钟思慧呢?她又嗅到了什么?
  “你对这个案子怎么看?”杜森换了一个问题。
  钟思慧轻轻摇头。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她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说,“我觉得,应该不会是他。他会杀人,他……他的心很软,也很……很善良。”
  “善良,心软,”杜森笑了笑道,“这两个词可无法说服我。有没有别的理由?”

  “他的平衡力不好,我觉得……他应该不会爬墙。”
  “平衡力不好。何以见得?”杜森看出她有话要说,便问道。
  “我前面说过,强薇出走过。”
  “是的。”
  “她还没回来的时候,有一次,我听说她在A区的一家西餐馆打工,那是我的一个初中同学跟我说的,她后来考上了别的高中,她说周末去那家餐馆旁边的音像店买东西,看见一个女服务生从里面走出来,长得很像强薇。”

  “后来呢?”杜森鼓励她说下去。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3

“我跟陈奇说了,他马上要去找她,但是那天下雨,打的怎么都打不到,后来我提出用自行车载他去。他当时的表情……怎么说呢,”她快乐地笑了起来,“他好像很害怕,但又不好意思说。等我骑着自行车到他面前,他还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上车,上车之后,他就对我说,我不急,我不急,你慢点啊,哈哈……”
  “你们那天有没有找到强薇?”
  “没有。”她摇摇头,“回去的时候,他坚决不肯再坐我的自行车,他在马路上愣是站了半小时才总算叫到出租车,我把自行车放在后备箱里,我们就这样一起坐车回家了。”她再度露出笑容,“因为没找到强薇,他心情不好,不过,他还是反过来安慰我,他跟我解释,他不坐我的自行车,不是不相信我的车技,而是因为他的平衡不好,自行车让他觉得很不安全。我对他说,其实我的平衡也不好,一开始骑的时候也很怕,但摔了很多跤后,还是学会了。他问我为什么非要学会骑车。我说,我妈身体不好,我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么一天,她身体不舒服,外面也下着雨,打不到车,自己又没车,叫救护车人家又不来,这时候,如果我会骑自行车,就能很快带着她去医院了……”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一笑道,“对不起,我扯远了,我就是想说,像他这样的人应该不会爬墙。至少我想象不出来。”

  “不,我很感兴趣。那是你跟他唯一一次独处吗?”
  “对,唯一一次。”她平静地说。
  “你们还聊了什么?”
  “嗯……没什么。他后来就感叹我跟我妈的感情,说他自己跟强薇有个共同点,母亲不爱他们。我很想跟他说,你误会了,你跟强薇不一样……我是说,凌素芬是个特例,我相信陈奇的妈妈不会是这样的。”她的眼睛不安地在眼眶里左右移动了两下,接着说,“他那天第一次跟我提起了方智闻,他说他有个同学很聪明,把自己的事业干得有声有色的,长得也不难看,他问我有没有兴趣见一见。我一开始根本没兴趣,后来他劝我,女孩子还是应该找个依靠,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妈妈身体不好,如果有个男朋友,关键时刻也能出点力。哈,听他说得好像有点道理,我就问他,如果有目的地找男朋友,会不会太功利了?他答不上来。我又问他,你找强薇是不是也是因为想找个人照顾你的生活?他想了会儿,才回答我,他说,他喜欢强薇,是因为——本能。”她深深吸了口气,顿了顿说道,“本能,这两个字,我听得好清楚,虽然出租车司机在车里放音乐,但是,我真的听得很清楚。”她的目光在杜森的摆放整齐的桌上停留了一秒钟,才慢慢露出安静的笑容,“后来,他一直在说方智闻的事,于是,我就同意跟这个人见面了。”她道。

  “听说你跟方智闻现在是恋人?”
  “嗯,可以算吧。他这人还不错。”她简短地说。
  “案发当晚,李继文的生日宴会结束后,你见过他吗?”
  她摇摇头。
  “没有。我约了他,但他失约了。我从10点一直等到他10点半,我实在懒得等他了,我就走了。”
  “你碰到强薇吗?”
  “我碰到她了,大概25分吧,我们说了几句就分开了。她好像在找陈奇,她怀疑陈奇去超市了。”

  “跟你分手后,强薇去了哪里?”
  钟思慧神情严肃地想了想,说道:“我没跟着她,我只看见她朝小区的方向走。”
  “你找方智闻有什么事?”
  “我……”她迟疑片刻,说道,“我想找他借钱。我妈在用一个新药,是自费的。我想也许……”她的口气骤然变得很冷,“他没来,不过反正我现在也不需要了。”
  “他知道你要向他借钱吗?”
  “他不知道。所以也不能怪他。”她宽容地笑了笑道,“我刚刚说了,其实他人不错,对我也挺好。”
  “有没有结婚的打算?”杜森笑着问道。

  “结婚?”她瞪圆了眼睛,讪笑道,“您说什么啊。我可不是强薇,我才不会那么早结婚呢。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我妈妈,我希望她化疗之后,病情能有所好转,然后,我想陪着她四处转转,她这辈子太操劳了,什么地方都没去过。我已经计划好了,就用老色鬼留下的钱陪她去旅游,然后,再給她买间房子,小一点没关系,反正就我们两个住。自从跟我爸妈离婚后,我们一直在外面租房子过,有一间自己的房子是我妈的梦想,我得想办法帮她完成。”

  根据钟思慧的档案,钟思慧年方21,目前是A大学二年级的学生。父亲李小江跟其胞弟一起经营一家私营饭店,1997年,他与钟秦离婚,钟思慧被判給了母亲,从此之后,母女俩便相依为命一直到现在,钟秦没有再婚。杜森觉得最有趣的是钟思慧的父亲,在离婚两个月后,李小江出门采买原材料,之后就一去不返。从 1997年到1999年的两年间,他曾经陆续写过几封信来报平安,说自己一切都好,过几天就回来,但这样的承诺一再食言,李家始终没有等到他回来,按照广州的地址派人去找,也一无所获。李家人收到他的最后一封信是在1999年6月20日,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任何音讯。在等待多年没有结果后,李家人终于在 4年前申请李小江死亡。

  “你对你的父亲还有印象吗?”杜森问道。
  “我爸?”她表情活泼地说,“他不喜欢我,我以前成天咳嗽,把他烦死了。那会儿,他们的饭店生意不好,他说是我把霉运招来了,为这个,他老是跟我妈吵架。后来他们就离婚了。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她耸耸肩,笑着说,“他怎么样都跟我们没关系。我和我妈早就把他忘了。”

附录:陈奇自白书(4)

  本来以为从此之后,失眠症再也不会困扰我,谁知道自从去年祖母去世后,它又卷土重来。又跟很多年前一样,每到晚上我便无法入睡,方智闻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我嗤之以鼻,在我看来,求助别人打开自己的内心,不仅是一种懦弱的行为,也相当愚蠢。我想失眠症之所以会在我的人生里重现,可能跟我太过孤独有关。事实上,爱热闹的祖母去世之后,家里一下子沉寂下来,我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方智闻建议我早点跟小青结婚。
  “你的问题就是太寂寞了,有个女人做伴就好了。”方智闻到处劝人结婚,一旦有人听了他的劝,他又反过来笑对方傻,我很了解他。
  小青是我的女朋友,当时我们已经交往一年多,却还没有实质性的肌肤之亲,这让我不免感到有点遗憾。我知道小青并非一个害羞保守的人,她只是不想盲目付出,她曾经不止一次跟我说,“男女交往,最后吃亏的总是女人。”所以她做事很谨慎,从不越轨,偶尔也会给我些小诱惑,但随后又会把我推得很远。祖母去世后,我曾暗示小青搬来跟我同住,但她没有回应,我猜她对我们的关系也没什么把握,所以一直处在摇摆不定中。

  我觉得小青对我的态度跟她的母亲有很大关系。小青的母亲是个精明的中年女人,有一双凌厉的眼睛,声音又尖又响。第一次见面,她就旁敲侧击地问我跟小青进展到哪一步,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随后她又问起我的收入状况,而最令我难堪的是,她总是详装关切地询问我父母的死因。
  我想小青可能曾跟她说起过我父母的事,所以她才会如此好奇。因为这件事,后来不管小青如何邀请,我都没再去过她家,连她母亲的生日我也缺席,这让小青很不快。蔷薇出现的时候,我们正在冷战,我们几乎有两个多星期没见面了,起因是两件事,第一件是,有一次在街上走,我想拉她的手,她拒绝了我,第二件是,我身体不舒服,打电话让她給我带点吃的来,她不仅没来,还在电话里教育我,说我该学会独立生活,她觉得我祖母把我宠坏了,对此,我不以为然。

  蔷薇来得很突然。
  有一天半夜,我刚刚服下安眠药,就听到阳台上有响动。我平时总喜欢开着阳台的落地窗睡觉,虽然很多人都说这样不安全,但是我却觉得,睡觉时如果能闻到楼下的花香也是件非常惬意的事(我住二楼)。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
  那晚,我正躺在床上耐心地等待睡意的来临,在迷迷糊糊中我听到阳台上有动静,那时候药力已经发挥作用了,我的脑袋昏沉沉的,很想睡过去,但理智告诉我,阳台上有人。于是我勉强下床去探个究竟,却不料刚走到阳台,就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女孩。
  她坐在阳台的地上,一看见我,马上就站了起来。她看上去不超20岁,打扮得很朴素,黑色短夹克配牛仔裤,一头乌黑的头发束在脑后。
  我问她是谁。她神情有些慌乱,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也不打算拔腿逃跑。当时我怀疑她是个小偷,但看她手上没有工具,又觉得不是。于是,我又问了一遍她是谁,可能是我的口气很不耐烦,所以,她立刻承认她自己是小偷,还问我会不会把她捆起来。我并不相信她的话,我猜她可能是个离家出走的少女,但她怎么会突然降临在我家的阳台上,我实在想不明白。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3

我对她说,如果她是小偷,可以从我家拿走一件东西,然后立刻走人。我的话让她很吃惊,她愕然地看着我问道:“你不拦我?真的那么大方?”
  其实我只是太疲倦了,我不想跟她废话。
  但我的话并没有赶走她,她迟疑了一下,突然笑起来,张狂地说:“我可没说要走,现在出去,我会被抓住的。”她一边说,一边满不在乎地脱下外套铺在地板上,随后很自然地席地而坐。“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只呆一会儿。”她很天真地说。
  她穿着件宽松的花衬衫,从领口的缝隙处可以隐隐看见衬衫下面的一小片光滑的皮肤。我觉得她刚才脱去夹克时的那股爽快劲中包含着某种暗示,因为感到困惑,所以我就像录像机倒带那样一遍遍在脑中重复她刚才的动作,渐渐的,一股燥热不安的情绪在我的血液里涌动起来,睡意渐渐散去,在这样的夜晚,我禁不住用眼光审视起她的身材来。我发现,她的腿很长,衣服虽然土气,但在昏黄的灯光下,她腰肢的轮廓却很明显。


附录:陈奇自白书(4)B

  她坐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板上,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我心不在焉地问她几岁了,她说她19。我又问她,是不是不打算不走了。她大概以为我又在赶她走,她朝阳台外面快速看了一眼,低声哀求道:
  “我在这儿再呆一会儿,就一会儿,怎么样,收留我吧,我会报答你的。”
  我感觉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在幽暗的灯光下,她的脸模模糊糊的,而她的声音就像风中摇曳不定的烛火。“求求你了。”她轻声说,又回头朝窗外看了一眼,接着,她慢慢朝我爬过来,像在寻求保护,又像是想亲近我——大概两种都有,最后,她在我的沙发前停了下来。
  其实我本来有很多问题要问她,我想她是谁?从哪儿来的?想干什么?但那一刻,嗅觉代替了其它感觉,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我猜她是攀着楼下的花墙爬上来的。

  “好吧,我收留你,你怎么报答我?”我微笑地看着她,随后慢慢从沙发上下来,坐到地板上,她的身边。
  她盯着我的脸,许久没有说话,我们相持了两秒钟,我正在想,也许我该坐回我的布艺沙发,她开口了。“你想要什么?”她问道。
  我不太喜欢她说话的口气,但还是禁不住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很漂亮,是一种未经雕琢的美。虽然我已经很困,但我依然是个男人。
  “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給吗?”我问她。
  她别过头去,朝我祖母留下的博古架望去。我知道她根本不是在看,而是在思考。这时我忽然注意到她的左脸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伤痕,刚刚她的脸隐没在黑暗中,我没看到。有人打过她?她干过什么?是逃出来的吗?我心里充满了疑惑。
  “喂……”我叫她。

  她蓦然转过头,脸上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
  “如果,如果你让我留下,我可以……我什么都可以……”她没再说下去,而是伸出了她的手,但当她的手碰到我的手时,她仿佛遭到电击一般猛地往后一缩。接着,她似乎为自己的退缩感到羞愧,磨蹭了会儿,轻声说道:
  “对不起,让我想一想,我不是……”她没说下去。但我的欲念已经渐渐褪去。她的伤痕,她的话,她说话时的神情都让我觉得她是遇到了难处,她不是随便会跟人亲热的小太妹,我并不想乘人之危,于是我对她说,她可以暂时在我家里休息,但在天亮之前,她必须离开。说完这些话,我就关上台灯,兀自爬上了床,我真的很累,安眠药正在发挥效用。

  但大概是因为有陌生人在屋里的缘故吧,我睡了仅一个小时就醒了过来。醒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她是不是还在。她果然还在。她把黑色外套盖在自己身上躺在沙发上打瞌睡,我一走近,她立刻睁开了眼睛,这时我发现她脖子上、手臂上各有两道明显的瘀伤。我相信曾经有人把她暴打过一顿。
  我跟她打了个招呼,她勉强坐了起来,问我几点了,我告诉她,半夜一点,她哦了一声,声音有气无力的。看她的样子像在生病,如果是我的朋友,我会劝她留下来再睡一会儿,但因为她来历不明,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所以我只能保持缄默。
  她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套上黑夹克,然后伸手解开早已经散乱的马尾巴辫子,一头乌发垂了下来。她的头发又长又密,像瀑布一样飘散开来,头发里飘来阵阵洗发水的香气,不知为什么,这种气味突然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以前她在家时常常洗头,因而家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洗发水的香气。
  看她似乎准备走,我问她:“你精神不好,要不要吃点什么?”我想起了冰箱里的牛奶和我昨天从超市买来的冷冻小馄饨。
  她看着我,笑了起来。她问我,我家有什么吃的。

  “牛奶、小馄饨、方便面,还有牛腩便当。你想吃什么?”我说完有点后悔,我担心她会真的半夜三更让我为她煮小馄饨,她只是个突然闯入我家的陌生人,我没理由为她服务。但没想到,她却笑盈盈地反问我:
  “你饿吗?你想吃什么,我煮給你吃,我会炒蛋炒饭,还会煎鱼。”
  “我半夜从来不吃东西。”我道。
  “哦,”她脸上现出失望的表情,但马上又露出笑容,她耸耸肩道,“好吧,我……不打扰你了,我走了,我从前门走。”她指指我的房门,好像在征得我的同意。
  我点了点头。
  但当她走到门边时,我突然说了句话,我说:“你身体不好,再休息一下,等天亮再走吧。”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听到这句话,她很惊喜,立刻又坐回到了沙发上,我们两人又再度各自安睡。

  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有一个暖烘烘的身体依偎着我,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抓住一条条细细的手臂。我没犹豫,侧过身,将它放在了我的后腰,我没去研究她是不是醒着,总之她没反抗。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突然有点伤感,便孩子气地抱紧了她,而她在我怀里发抖,此时,我强烈地感受到她是一个女人,她热腾腾的手攀在我的肩上,虽然没有重量,但那特有的温度却像加热器一样渐渐烤暖了我的全身。
  那天晚上,她成了我的俘虏。虽然她的动作有些僵硬,但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反抗,反而体贴地迎合着我,这让我感动万分。自从跟小青谈恋爱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跟女人有肌肤之亲,虽然来得突然,但我一点都不后悔,也没有负罪感,我而且我蓦然发现,这场艳遇,我是期待已久,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等待这一刻的来临。
  激情过后,我便沉沉地睡去了,我做了一个恬静的美梦,我梦见自己坐在一个开满蔷薇花的院落里喝茶,而小女贼则趴在我身边睡着了,一阵风吹过,花瓣纷纷落下。
  那天后半夜,我睡得很香。早晨醒来时已经七点多了,阳光很好,我在书桌一角发现她留下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几行字:
  “我认识你,每天,我从学校一直跟踪你到家。你站在阳台上的时候,我就在阳台下面看着你,今晚我是故意爬墙上来见你的,在我离开前,我想看看你。谢谢你让我达成心愿。如果有人向你打听我,请别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蔷薇。”


附录:陈奇自白书(4)C

  从那天之后,我就一直神不守舍,总是无法遏止去回想那天晚上的激情场面,我完全没想到,被平凡的生活渐渐磨光棱角的我也会有这样的艳遇,我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渴望再度见到她。每天下午在回家的路上,我总是不自觉地四处张望,我想看看她是不是就在我周围。
  我再遇她,是在她深夜到访后的第三天下午。当时,我正停下脚步在书报亭买报纸,一回头,看见了她正跟另一个女生站在马路对面的一棵梧桐树下说话。她仍然穿着那件黑夹克和那条牛仔裤,那条裤子上面有几块明显的污迹,很脏。
  我急匆匆走了过去。跟她在一起的女生就是钟思慧。蔷薇背对着我,正想说什么话,思慧朝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刻转过身来,看见是我,她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我也没开口,因为当时我的心情很激动,另一方面,我只顾看她了,白天的她,更美。
  “哈,陈老师来了。”思慧说。
  “你认识我?”我分神瞅了她一眼。

  “是啊,我认识你,”她答得很爽朗,她说,“我跟她一起跟踪过你。我们是A大的,在你们中学对面。所以你不认识我们。我叫钟思慧,她叫强薇,我们两个都曾经暗恋你,不过她比较痴情,而我,已经变心了。”思慧说完这番话就哈哈笑着,骑上身边的一辆自行车,飞快地穿过了马路。
  思慧走后,我就跟蔷薇攀谈了起来。她先说的话,她道:“她是我的好朋友,很可爱吧?”
  “还可以。”我心不在焉地朝思慧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又回头看她,“原来你就叫蔷薇。你姓蔷?”
  “是强壮的强。”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4

 “这姓很少见。”我道。

  她没回答,看看我,又低下了头。我有点想去拉她的手,但想了想,又忍住了。
  “我得走了,火车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开了。”过了会儿,她道。
  我刚刚隐约听到她们的对话,蔷薇好像准备辍学离家出走。于是我劝她:“放弃学业不明智,你会后悔的,你应该……”其实我是没话找话,我想留下她,但因为我不知道她怎么看待我们的“那一夜”,所以我无法开口。我的话说了一半,她就笑了起来。
  “得了,别说了,我不是个好学生。好学生就不会半夜三更跑到你房间里来了。你没告诉别人,你见过我吧?”
  “当然没有。”我的目光扫过她的脖子,瘀伤已经淡了许多。
  她意识到我在看她的伤,连忙朝后退了一步。
  “你为什么要出走?”我问她。

  她不吭声。
  “既然你不是小偷,你那天为什么会那么害怕?”我又问,我记得那晚她跟我说话时,曾经不断回头朝窗外张望。
  “我怕我们家的人看见我。”她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投向别处,若无其事地说,“我家就住在你对面,我们住3号的三楼,你住7号的二楼,你又大开着阳台门……其实我妈以前很注意你,她还认识你奶奶,她到你家打过牌。我跟踪你回来的时候,也没想到你就是她说的那个‘老太婆的孙子’,她以前常提起你,说你奶奶打麻将时,你偶尔会代她来两副,每次都手气奇好,一下子就能赢很多钱,我妈还说你特别傲,从不理人,但你跟你奶奶特别亲。你不叫她奶奶,叫她资深美女。哈哈。”她笑了,又指指自己的耳朵说,“我妈说的话,我总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所以这次我后知后觉了。”

  没想到她就住在我对面。
  “你妈是谁?”我禁不住问道。
  “她叫凌素芬。”
  这个名字立刻让我想起一个身材瘦削,神情有些哀戚的中年女人,记得她喜欢把脸擦得雪白,我祖母还給她起了个外号叫——白板。
  “你说的是……”我差点叫出“白板”这三个字,连忙改口,“你说的是教授夫人?”

  “对,就是她。”蔷薇脸上忽然现出羞愧的神情,她骤然说,“我真的要走了。”
  我看着她,心里有些难过,但我没权利拦她。
  “你上哪儿?”我轻声问道。
  她眼睛里闪过一道很奇异的光。
  “你……能送我到火车站吗?”她问我。
  “你要上哪儿?”

  “W市。”
  我想,在她眼里,我们只不过有了□而已,所以,我没问她为什么要去那里,只是点了点头,道:“好吧。”
  我送她去了火车站,看着她上了4点10分开往W市的火车,分别的时候,我給了她五百块。我想尽可能地帮她。
  送她上车后,我想跟她告别,但又觉得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这样在站台上依依惜别会不会显得很傻?所以我准备什么都不做。但令我意外的是,我刚准备走,她就忽然从火车上跳下来,一边高声喊着我的名字,一边朝我奔来,当我回转身时,她猛然扎进了我的怀里。
  “我喜欢你。”她紧紧抓住我的衣领,两眼放光地望着我,气喘吁吁地说,“那天,那天晚上的事,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不是个随便的人。不过,你不用对我怎么样,把我忘了也行。但我会记住你的。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喜欢你。”

  这些话就像让我喝了杯热开水,我觉得周身都热了起来,我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接着,我就像她的男朋友那样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地搂着她,甚至还亲了亲她的头发,我知道她有点脏,但我觉得她的脏,就像孩子脸上的油彩,那是一种纯净的脏。就在我亲吻她头发的时候,她把她的脸快速偏转了过来,我正好吻住了她。我们就这样在站台上拥抱了一两分钟,她的身体暖暖地卡在我怀里,最后,我费了点劲才把她挖出来,我告诉她,再不走火车就要开了,她这才恋恋不舍地上了车。

  那个拥抱显然鼓舞了她的士气。她在上车的一刹那,还回头看我。我朝她挥了挥手,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我看见自己跳上火车,搂住了她的腰,然后,我们就在颠簸的火车上躺了下来……颠簸,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在颠簸。
  (对不起,我写得很啰嗦。这已经不像自白书了,看不下去请跳过,接下去,我会尽量简洁的。)
  当天晚上,我跟小青提出了分手。我想过了,以后即便是不能跟蔷薇在一起,我也不想再跟小青耗下去了。我本来以为这事很好解决,但没想到,小青的情绪一波三折,头天晚上她很冷静地答应了分手,并冷冰冰地祝我永远幸福,第二天晚上,突然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地骂我,第三天晚上再度打电话哭泣,第四天晚上,打电话来说想通了,要跟我做普通朋友,我同意了,但不到一个星期,她却跑来找我,想跟我复合。她第一次承认她非常爱我,还主动对我投怀送抱,她的言行真让我极为震惊。换作以前,她主动跟我亲热,我一定会很开心,但现在,我已经一点兴趣都没有了。我推开了她,坚决要跟她分手,她暴跳如雷,把我的床、衣柜、卫生间和手机通通检查了一遍,当她什么都没发现后,她又坐在床上痛哭不止。我真不明白,她到底想怎么样。

  她那天晚上回去后,过了两个礼拜,又跑来找我,要我赔偿她的损失。因为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我最后給了她5万块,祖母送她的首饰也没向她要回。我想,即便向她要,她也是不会还給我的。想当初,祖母給她首饰的时候,她曾经对我祖母信誓旦旦,说会永远对我好,但结果呢?总之,我对小青感到很失望,后来我想到李继文的说的一句话,觉得还蛮有道理的。他说,太计较的女人是美不起来的,的确如此。


6.她无所谓

  “他喜欢看侦探电影。”方智闻道。
  “什么意思?”
  “如果你们搜查过他的家,会发现很多这方面的碟片。”方智闻笑着说。
  “你想说什么?”
  方智闻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递给杜森,对方摆手表示拒绝后,他又把烟塞回了口袋。
  “我的意思是,不可能是他杀的人。”方智闻在微笑,但口气却认真,“他这小子,最擅长的就是胡思乱想,不信的话,給他只鸡,要是他敢当我面宰了它,我就信他真杀了人!”他格格笑着说道。
  “可是他自己承认了。”杜森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方智闻。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方智闻,论长相他比不上陈奇,但一看便知,在待人接物和处世方面,他要比陈奇圆滑很多。而且,他比陈奇更懂得打扮。杜森一进门,就注意到了他那身做工考究的西服和手腕上沉甸甸的名表,虽然这种打扮跟他所处的这个简陋小办公室不太相称,但显然方智闻本人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头。

  “对,这个傻瓜,如果他站在我面前,我一定要问问他,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蠢话。可惜没这机会。”方智闻咧嘴笑笑。
  “如果凶手不是他,那你认为是谁?”
  “这不是你们警察的事吗?”
  杜森不表态。
  方智闻扫了他一眼。

  “教授夫人凌素芬。”他道。
  “为什么?”
  “那天晚上生日宴过后,我又去过一次李老师的家。”方智闻露出抱歉的微笑,“不好意思,这件事之前我没跟任何人提过,因为我不知道阿奇这小子后来会跟警方说什么自己杀了人。如果我早知道……”
  “现在也不晚。”杜森和颜悦色地说。
  “呵呵,当然。”
  “好,说下去。”

  方智闻点了点头。
  “当时,他们家除了李继文之外,只有凌素芬在。”他道。
  “说清楚点。从头说起。你是几点到他家的?”杜森耐心地问道。
  “我记不得是几点了,应该过了十点吧。”
  “说下去。”
  “我到的时候,门开着,所以我就直接走了进去。我想找李老师谈谈出版的事,但我没在他的书房里找到他,于是我就去敲了敲凌素芬的门,她打开门问我干什么,我说我找李老师,她气急败坏地跟我说了一句,‘他在上厕所’,就关上了门。”
  “然后呢?”
  “我又去敲蔷薇的门,我想问问她,有没有兴趣跟我、思慧和阿奇一起去茶坊打牌,结果敲了半天没人开,可能是我的敲门声太响了吧,凌素芬又出现了。她很不耐烦地告诉我,她听见思慧出去了。”方智闻说到这里,放慢了语速,“所以,当时他们家除了李老师外,只有凌素芬一个人在。”
  “嗯。还有吗?”
  “难道这还不够?只有凌素芬一个人在。”
  杜森避开了方智闻热切的目光,换了个问题。

  “你对凌素芬怎么看?”听方智闻的口气,杜森觉得他不怎么喜欢这个师母。
  方智闻低头掏出了烟。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6

“不介意吧?”他礼貌地问道。
  杜森不喜欢抽烟,不过,他明白,跟抽烟的人打交道是无法避免的,因为他的大部分下属、同事,连带着罪犯和嫌疑人都是烟民。所以,他最后只能选择容忍和漠视。“没关系,如果这可以帮忙你回忆起更多的细节的话。”他道。

她无所谓

  “谢谢。我其实只是偶尔抽一支。”方智闻解释道,随后,又点了点头,承认道,“我不喜欢凌素芬。她脾气不好,做人虚伪,在钱方面非常计较。”
  “举个例子。”
  “我跟李老师谈事情,她经常莫名其妙地插进来,说我給的条件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有时候还会开出很多无礼的要求,比如,让李老师到香港的海边别墅去写作,所有费用都要我来出……”方智智讪笑,“总之,她是个俗气又贪心的女人,我搞不懂李老师怎么会看上她。听说她只有高中学历。”
  “为自己的丈夫争取利益,也谈不上俗气吧。”杜森道。
  方智闻吸了口烟,没说话。
  “那天晚上她还跟你说了什么?”杜森问道。
  “她说李老师会考虑我的条件,又说我不懂礼貌,不声不响自己进了她家,我跟她说门开着,她还不信,接着她好像还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当时我有点分心,因为客厅的电视在放足球赛,我忍不住看了两眼,所以没听清她说什么。不过,我认为应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当时厕所的门是开着还是关着?”
  “厕所的门关着,我猜想李老师在上厕所。我本来想等他,但当时凌素芬摆明赶我走,所以,我只能走了。”
  “凌素芬送你出门的吗?”
  “差不多吧,她急着赶我走。手里拿了个无绳电话机。”
  “你离开他家时,大概几点?”
  “可能是10点35分吧,我走的时候看了下电视里时间,我准备回去继续看球赛的。”方智闻笑道。
  “你离开李家后,去了哪里?”
  “我直接回家了。到家后,才想起思慧说过她会在巷口等我的,可我到家已经快11点了,我打了个电话給她,她挺生气的。我跟她说过,我会在15分左右到,结果我没去,爽约了。”方智闻轻描淡写地说。

  “生日宴是9点15结束的,是不是?”
  “差不多。”
  “从9点15分一直到你后来去李继文家之间的这段时间,你在干吗?”
  方智闻仰头想了想道:
  “生日宴结束后,我跟阿奇、思慧一起出的门,到小区花坛时,我接了个电话,那是我的合伙人打来的,这个电话一打就打了半个多小时。”

  “你接电话的时候,陈奇和钟思慧在干什么?”
  “思慧好像也接到个电话,估计是她妈妈打来的,每次她接她妈的电话,就是一个表情,忧愁。她打完电话,跟我说,她会在巷口等我,接着,他们两人就一起走了。我没留意。我一直在花坛边打电话。”
  “你有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我听到阿奇说,他要出去逛逛。”方智闻吐了口烟,平静地说,“警官,凶手肯定不是阿奇。他可能会设计点小圈套,但这跟亲手杀死对方是有本质区别的,他不是那种会动刀动枪的人。”
  “我知道,你觉得凌素芬最有嫌疑。”
  “是啊,她有明显的杀人动机,他老公不要她了,要跟强薇结婚。她曾经威胁过老师,要杀了他。”
  “李继文跟蔷薇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李老师自己告诉我的。阿奇还一直以为我对此一无所知,其实,我只是給他面子,不想提罢了。”方智闻笑道,“所以,凌素芬是有时间,有动机,她又是那种能狠下心来的人,一个女人对自己的女儿尚且如此冷酷,对别人就更不用提了。呵呵,可惜,本来我以为警方会注意到她,谁知道最后抓的却是阿奇。”方智闻语含讥讽。

  “这可是陈奇自己承认的,而且整个犯罪过程他叙述得也很清楚。”杜森打着哈哈说,“不抓他抓谁?”
  “不会是他。”方智闻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窗前,又转过身来,他缓缓地说,“就算凶手不是凌素芬,那也一定是强薇。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給她顶罪!就因为有了那个□!这个傻瓜!”他狠狠吸了口烟。
  杜森也站起身,慢慢踱到屋子的另一头,说道:“你自己说过,强薇不在。”
  “啊,谁知道啊。我没检查过那间屋子。凌素芬这个女人一向爱说谎,也许她骗我呢?强薇虽然跟她关系不好,但从小怕她怕惯了,谁知道这次的事不是她们母女合谋?钱給了强薇,最后还是会有一部分流到凌素芬手里的,凌素芬现在大吵大闹,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你好像也不喜欢强薇。”杜森从方智闻言谈中,隐隐感觉他对这个女孩并不欣赏。
  “呵呵,想想看,为什么老师会把大部分钱給她?老师可不像阿奇那么单纯。”

  杜森看着他,等待他的解释。
  “如果强薇没給他点承诺,他怎么会这么做?我认为,强薇在半年前答应了他的求婚,所以老师才改变了遗嘱。如果撇开老师跟强薇的关系,我可以这么说,老师对强薇的爱绝对超过陈奇。老师爱她爱得发狂,他不仅在爱她,也在塑造她。知道吗?凌素芬曾经企图把强薇送去学表演,因为她长得漂亮,但老师强烈反对,他说,一朵花在众人面前开放会枯萎得很快。老师很懂得欣赏她的美,并且一直在努力保护她,而这一点,强薇也是心知肚明的。”

  “那么,照你这么说,陈奇到底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从强薇当初答应老师的求婚,骗老师修改遗嘱,到后来的谋杀老师,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也许这是她跟凌素芬的计谋,强薇想摆脱老师,凌素芬则是知道这个男人已经不可能再跟她过下去了,所以,她们合谋杀了老师,这样,凌素芬可以有钱过自己的日子,强薇也可以跟陈奇双宿双飞,岂不两全其美?不过,我不知道强薇是否真的爱陈奇,也不知道陈奇会去自首是不是也是这对母女的圈套,但愿我猜错了,要不,阿奇就太可怜了。”方智闻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屋子里一阵沉默。
  “那笔钱钟思慧也有份。”隔了会儿,杜森道。
  “嗯,”方智闻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对她来说这是个好消息,她很需要钱。”
  “听说你们是恋人?”
  方智闻笑了笑
  “其实我们更像朋友。”他把烟灰滴落在地上,语调平静地说,“她跟我在一起,只是想多认识一个用得着的男人。她很现实。一点都不风花雪月。”

  “那可能跟她的家境有关吧。”杜森道,“你既然觉得你们只是朋友,为什么还要让别人以为你们是情侣呢?”
  “她跟我提过分手了。就在李老师被害的第二天。”方智闻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说道,“可是我还没决定。怎么说呢?有点不甘心。虽然她不算漂亮,但也不是毫无吸引力。”
  “她分手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杜森对此很感兴趣。
  “怎么,连这个也跟你们的破案工作有关?”
  “也许有关。”
  “好吧。”方智闻叹了口气道,“她说,我那天失约表示我对她没有诚意,所以要跟我分手。但我觉得那只是个借口。”
  “你问过她吗?”
  “我揭穿了她。”方智闻低头看着他的书桌,“她一开始跟我嘻嘻哈哈,后来我说,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她就呆住了,然后她又笑了,她说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她妈妈能活下去。其它的,她都无所谓。我问她爱上了谁,要不要我帮忙?我是把她朋友,真的想帮她,因为我觉得她这样压抑自己,其实很痛苦。我这么一说,她就笑不出来了。她看着我,突然问我想不想跟她去开房。妈的!我差点被她这句话吓傻了,心想现在的女生可真开放。不过,哈哈,我们当然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她反悔了?”
  方智闻深深吸了口烟,说道:“她说,这么做也许可以死心。我明白她的意思,如果不是那个人,她跟谁都无所谓。”

她无所谓(3)

  司徒云康早就注意到这个穿宝蓝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了。他第一次看见她,是在底楼的大夏律师事务所门口,她正在按门铃,第二次,是半小时后,他到8楼的诚胜律师事务所去找熟人,凑巧看见她走进了同楼的另一家律师事务所,第三次是在一个小时后,她正从他隔壁的王汉阳律师事务所走出来,这一次,他注意到她目光涣散,神情悲切,走过他时,要不是他及时避开,她差点一头撞到他身上。目送着她走入电梯后,他拐进了王汉阳的事务所。他跟王汉阳是校友,王汉阳比他大几届。

  “刚刚出去的是谁啊?”他走进门时,王汉阳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听到这句话,抬头朝他一笑,揶揄道:
  “Joe,你还是老样子,一看见漂亮女人,嗅觉就特别灵。”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7

“这可不能怪我,事务所的女秘书都是智慧型的,在这栋楼难得能看到这样的美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礼物,“嗵”地一声放在朋友的桌上。
  “什么玩意儿?”王汉阳好奇地看着漂亮的包装,问道,“酒?”
  “上次你说你很想要一瓶,忘了?”

  “冰酒?”
  “嗯哼。德国冰酒。我朋友給我搞到几瓶,我喝过,还算不错,所以特意給你留了一瓶,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王汉阳端详着那个精美的包装盒,笑道:“好,谢谢你啦。”他把它放到了书桌下面的柜子里。
  “喂,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司徒云康提醒道。
  “还没忘记她呢?”
  “她走的时候脸色不好,她是你的客户?”
  “你还真好奇。”王汉阳拿起一叠文件,慢悠悠整理起来,说道,“简单地说,她的男朋友杀了人,她想为他找个律师。”

  “你拒绝了?”
  “当然。你知道我一般不接刑事案,成功几率低,打起来也麻烦,而且,你知道负责这案子的警官是谁?”
  “是谁?”
  “杜森。”
  “杜森是谁?”司徒云康很困惑。

  “整个警局系统的神探。虽然职位不高,但一般难办的案子都会丢給他。我以前跟他合作过,我了解他,这个人的生活里只有两件事,一是吃,二是破案。那个案子正好在他负责的区里。”王汉阳把手上的案卷翻得哗哗响,“这么说吧,如果杜森认为她男朋友是凶手,那基本上,她男朋友就是凶手。”
  “嚯,评价可真高。”司徒云康有点不服气。
  “杜森是破案高手,据我所知,凡是他的案子,律师都得捏把汗。所以……”王汉阳笑起来,“尽管她是个美人,肯付的报酬又高得吓人,我还是拒绝了她。”
  “她男朋友到底犯了什么案子?”司徒云康问道。
  “他杀了刚才那个女孩的继父。被害人好像还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李继文,你听说过他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我知道,写历史小说的,最近几年很有名,在电视里开过讲座。他的书观点新颖,文笔流畅,我和我哥都很喜欢。我哥那里还有他的全集。怎么,死的是他?”司徒觉得很诧异,看见王汉阳点头,便道,“按理说,如果死的是名人,那报纸和电视应该有报道,怎么有?”
  “我从来不看这种书,不知道他也是名人。不过,刚刚她跟我谈话的时候,我顺便查了下这宗案子的简报。知道她男朋友为什么要杀她的继父吗?”
  “为什么?性骚扰?”司徒猜测道。
  王汉阳笑了笑,没说话。
  “不错,这是个很明显的动机。”司徒云康点头,接着又问,“那么,这女孩怎么说?”
  “她提不出任何有价值的证据,只是不断重复,她男朋友没有杀人,是个好人,温柔善良的好人。哈!也许他只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才表现得温柔善良,能够将筷子插入别人咽喉的人,怎么都不能让我认为,他是个善类。”
  “筷子!?”司徒云康逮到了这个词。

  “是的,筷子。”王汉阳把文件丢在桌上,望着他道,“简报上说,凶手是用筷子杀死被害人的。上星期一根鱼刺卡到了我的喉咙,我不舒服了一个晚上。筷子!我不敢想象那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这跟朝嘴里开一枪不一样,用筷子,人是不会马上死的,Joe,想想被害人的感受。”
  “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把筷子插进被害人嘴里的?被害人得张开嘴,他才能干这事吧?他是怎么让被害人张开嘴的?”司徒云康道。
  王汉阳看着他,停下了手里的活。
  “而且,如果他们认识,我猜他们的关系一定不怎么样。”司徒云康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后,停下脚步说道,“我觉得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被害人是不会在女孩的男朋友面前张开嘴的,没这必要,也不合适。所以我想,也许……这个男人在遇到被害人的时候,被害人就张着嘴,也许,那时候李继文是睡着了,也许……他当时已经死了。”

  “呵呵,Joe,你的想象力真丰富。不过我告诉你,你能想到的,杜森一定也能想到。假设这个男人是凶手,杜森一定会給出无懈可击的证据,而假设那个男人不是凶手,那么杜森就会还他清白,将他释放,这官司就打不成了,反正横竖都是你输,这案子根本没有打赢的可能,所以我劝你少管闲事,”说完这些话,王汉阳继续低头理他的文件。

  “我可没说要管闲事,我只是随便说说自己的看法。”司徒云康为自己辩白。
  “得了吧,我知道你刚结了两个大案子,现在闲得发慌,正憋着找点事做呢。”王汉阳一眼看穿了他。
  司徒云康朝他微微一笑。
  “可惜她已经走了。”

她无所谓(4)

  司徒云康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两个小时后,当他信步穿过淮海公园,准备去看他的另一个律师朋友时,他再次遇见了她。她看上去已经精疲力竭,黯淡的脸色和闪亮的宝蓝色裙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林荫道上有条长凳空着,她快步走了过去。坐下后,她从挎包里掏出本红色的笔记本和一支笔,她用那支笔在笔记本上勾勾画画,她是不是在把拒绝她的律师名字一一划掉?在这两个小时里,她又找了几个律师?

  她神色茫然地慢慢合上了笔记本,接着,他料到会看到这个场面,她急急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终于哭了起来。
  哦……司徒云康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后来想,如果当时,他不是正巧路过,不是正巧看到她在哭,他可能真的会听王汉阳的劝,在她身边走过,就当没看见她。
  他走到长凳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还在哭。
  “小姐,我在申庆大楼见过你。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他首先开了口。

  她停止了抽泣,别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但没说话。他看见她眼角挂着泪珠。
  “我的办公室就在你刚才去过的王汉阳律师所旁边。”他解释道。
  听完这句话,她蓦然睁大了眼睛。
  “你是司徒律师?”她问。
  “你知道我?”这回换司徒云康吃惊了。

  “我去过你那里,你的办公室在装修。”她用纸巾擦去眼角的泪珠。
  这么说,我也在她的拜访之列?司徒云康心里一阵高兴。
  “你找过我?”他温和地问道。
  她点点头,但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个小时里,她已经遭遇太多拒绝的缘故,她好像已经没有信心旧事重提了。她只是茫然地望着前方。
  “你找我什么事?”他不得不主动提问。

  “我……”她仰头望着他,好像在判断他会以什么态度对待她,隔了会儿,她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我想,我想请你为一个人辩护,他是我的男朋友,他,他最近被抓了,因为警方认为他杀了人。可其实,他什么都没干,他不会杀人,他很善良……”她看着他,骤然停止了叙述,眼泪再次湿润了她的眼睛,“算了,”她把目光移开了,“我想,你一定认为我说的都是废话,打官司是需要证据的,可我什么都没有……”她泄气地说。

  “嗯……他自己认罪了?”以他的身份,似乎不适合安慰他,所以他只能语气温和地问她。
  “是的……”她泣不成声。
  “可是你认为……”
  “不是他……可是,我以为……”她忽然抬头看着他,大声说,“我以为律师只是为客户服务,不是为真相服务的!……”
  奇怪,她为什么这么说?她希望她的律师仅仅为她服务,而不是为真相服务?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知道真相?真相是什么?她男朋友真的是杀人凶手?因为她觉得真相对律师不重要,所以她很有可能会隐瞒真相。她可能什么都不肯说。如此一来,该怎么辩护?……怪不得有那么多律师会拒绝她,看来王汉阳的看法是对的。这官司没办法打,最明智的做法还是别惹麻烦。

  但是,现在是自己撞到枪口上的,就算拒绝也得技巧点。
  “嗯,你的事,我听王律师说了一些。”他道。
  她充满期待望着他,他看见一颗泪珠凝结在她的睫毛上,他尽量不去看她,目光扫向前方的梧桐树。
  “虽然我很想帮你……”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付双倍。”她迫不及待地插话。
  他微微皱了下眉。

  “这不是钱的问题。”他道。
  她没说话,他垂下眼睛,看见她的两只手攥成了拳头。
  “其实我很想帮你,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接触过刑事案,对这种案子完全没有经验,所以我真的是……爱莫能助啊。”他平静地说。
  她望着他,过了会儿,才说:
  “不,你办过刑事案的。在2007年年初。有个女歌手在自己家里被人杀死,嫌疑人是她的男朋友,是你为他辩护的,后来官司打赢了。真正的凶手是在两个月后被抓住的。”

  这是他办过的唯一的一件刑事案。
  “你怎么知道这事?”他有点吃惊。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7

“为了找律师給阿奇辩护,我查了很多律师网站。我专门挑那些律师回复的咨询看,有人在几个星期前咨询过你凶杀案的事,你在回复他的时候,提到过这件案子,后来,我去网上查了这个案子,发现报上原来登过。”她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了,“你不想帮我,我能理解……我知道,这事很麻烦。”
  他无言以对。
  “现在,请你……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好吗?我知道律师都很忙……”她道。
  “那么……”司徒云康站起身时,心里满是愧疚,他相信他刚刚跟她公布自己的身份时,她曾经对他满怀希望,可现在,他却再次让她失望了。
  “我想,我就不打扰你了。我的确还有点事……”他轻声道。

  “谢谢你。再见。”她瞥了他一眼,马上垂下了眼睛。
  “再见。”他道,目光正巧落在她的手上,现在拳头已经放开了,它们无力地垂在那里,他不忍心再多看它们一眼,快步朝前走去。
  但是,没走出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朝她望。他看见她茫然地坐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本红色的笔记本,她一共找了多少律师?剩下的,她还准备一个个去拜访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付双倍。”她的这句话在他耳边响起。。她准备为这件案子付出多大的代价?
  假如有个用心险恶的律师,明知道案子没成功的可能,但为了骗她的钱却接下了案子,那对她来说岂不是更加残酷?
  他停下了脚步。

  也许,我该在旁边提醒她一下?也或许,我先听听她怎么说?先了解案情再拒绝她也来得及。筷子!这凶器可真有意思。
  想到这里,他又快步走回到了她身边。
  “你?”看见他回来,她吃了一惊。
  “好吧,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这儿太热了。”他平静地说。

她无所谓(5)

  凌素芬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个穿西装的胖警察在她对面已经坐了有10分钟了,除了喝咖啡,吃草莓饼干和看文件外,居然一句话都没跟她说。他到底把她叫来想干什么?难道就为了让她看着他吃饼干?真是活见鬼了!难道他以为他是个警察就可以随便浪费别人的时间吗?我还约了律师谈遗产官司的事呢!
  “嗯呵!”她故意大声清了下喉咙,并动作幅度较大地在座位上扭动了两下。
  这个名叫杜森的警察终于从那杯便宜的速溶咖啡面前抬起了头。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他和蔼可亲地朝她笑了笑。
  哼!想不到警察还会朝人笑!不过,这骗不了人!通常越会笑的警察越不是人!哼!
  她抬起手,端详着自己早晨刚擦的淡粉色指甲油,冷冰冰地说:“我今天约了律师谈事情,麻烦你,如果想问什么,是不是能快点?”
  “好。”杜森点了点头。

  她抬起了头。
  “根据你的说法,你跟李继文在生日宴会后,发生过争执,是不是?”杜森问道。
  “嗯,我们吵了几句。”她一想到那场争执,心情马上低落了下来。
  “你们为什么吵架?”
  “为什么?!”她瞪了他一眼,好像他就是7月4日晚上的李继文,“他又提起了那件破事!他想跟我离婚!”

  “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怎么说的?”她不明白这个警察到底想知道什么,“他还能怎么说?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说,我想离婚,笑嘻嘻的,像在开玩笑,但我可不觉得那有什么可笑的!”
  “能回忆他的原话吗?”
  “他的原话?”她不知道那有什么区别。
  “请你想想看。”杜森倒是很有耐心。
  “吃完饭,其他人走了以后,我问他今天晚上过得怎么样?他对我说,素芬,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一起过我的生日了,我们应该留张合影。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笑嘻嘻地从茶几上拿起本杂志,一边低头看着杂志,一边说,我明天会正式向你提出离婚。”她永远记得他说这话时的神情,每次回想起来,就像有把刀在割她的心。

  “他说完这句话后,你说什么?”杜森平静地问她。
  “我当然很意外。我跟他吵了起来,我叫他不要做白日梦,我一辈子都会缠着他。他听了我这些话……”
  “怎么样?”
  “他说他已经决定了,我不同意也没用。哼!”
  “还有呢?”
  她犹豫是否该把下面的话,一股脑儿说出来,因为这是这个家庭的丑闻。但是,她转念一想,强薇早就向警方承认了李继文对她做的一切,既然她不要脸,我干吗还要顾及她的脸面?她一抬头,看见杜森正盯着她看,她又说了下去:
  “我提醒他,即便跟我离婚,他也没可能跟强薇结婚,因为她喜欢年轻的男人,对她来说,他太老了。哈,我这些话让他勃然大怒,他大声骂我,说我从来就看不起他,说我跟他结婚是另有目的,真是屁话连篇,当他生气的时候,他常会口不择言,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有时候,他简直就像疯子,那天晚上就是,他的声音很大……”她忽然有点想哭,在吵架方面,她从来就不是李继文的对手,他说什么都头头是道,轻而易举就可以让她哑口无言,所以每次吵架到最后,她要不是情绪失控地朝他乱丢东西,就是摔门躲进自己的房间,“后来……后来我一摔门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意识到自己的语调太过软弱,于是马上又挺了挺身子,生硬地说,“后来,我进了自己的房间,他进了厕所。”

  “吵完之后,你们还说过话吗?”
  “没有。”她不假思索地说。
  “电视是谁开的?”杜森喝了口咖啡,问道。
  “电视?”她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
  “方智闻来的时候,客厅的电视不是开着吗?”

  啊,对了,她想起来了。
  “我们后来说过话,他让我开电视。”她道。
  “是什么时候?”杜森立刻问。

她无所谓(6)

  “应该是10点不到,大概50分左右吧,我没特别留意时间。我只记得,我刚跟钟秦在电话里说了两句话,他就在厕所大声嚷嚷,我只好走出了房间,他让我把电视打开。”
  “他有没有特别指定什么频道?”
  “一打开就是体育台,我问他要不要换,他说不必了,他只是觉得房间里太安静,心里闷得慌。哼,这纯粹是借口!”她禁不住冷笑了一声。
  “借口?什么借口?”
  “他在试探我到底有没有还在生气。”她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在面前扇起一阵小风,笑着说道,“这是他的老把戏了,吵完架,就像没事人似的,让我替他做这做那,他以为我只要是替他做了,就已经不生气了,就什么事都过去了,其实呢?哼!男人!”
  “你替他做了?”

  “我不想总跟他吵架,其实我们根本不可能离婚,他也明白这点,但他就喜欢时不时提提这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特别爱惹我生气,但我气完,他又会来道歉。”
  “可是,他好像是想跟强薇结婚。”杜森的两只手掌插在一起,手指上下弹动着,眨巴着一对生气勃勃的小眼睛看着她。
  “得了,他只不过想写本书罢了。”她斜睨了他一眼,以毋庸置疑的口吻说,“其实,他跟强薇搞在一起,不能算是偷情!他只是想亲身体验这种特别的关系,然后把自己的感受写下来,所以他一直没把她当真人,他一直叫她小花,跟在她身后,有时候,他还会跟我提起他对她的感觉……他是个作家,得允许他的想法跟别人不一样。我当初嫁給他时,就知道他是什么人,我知道他真正要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对他,其实,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的人……你看着吧,如果强薇没那么漂亮,或者再长几岁,看他还会不会那么喜欢她……”

  “可是他的遗嘱里……”杜森没说下去,但她已经听到了那两个字,遗嘱!
  “这一定是阴谋,阴谋!是强薇的阴谋!她骗了继文!是她让他这么做的!”她尖叫道。
  “你有什么证据?”杜森冷静地问道。
  她硬生生把一堆骂人的刻薄话咽了下去,她平复了下情绪,说道:
  “继文的律师说,继文改遗嘱的那天,跟他说过一句话,他说,这么多年他终于如愿以偿!律师还说,他那天非常兴奋,还请律师吃了饭。那时候,他一直盯着强薇,在说结婚的事,如果强薇没答应她,他是绝对不可能把那么多钱都留给她的,他就像那些花花公子,以为每个女人都那么好骗,其实他是没遇到过真正厉害的女人,他不知道,强薇是我的女儿!她骗了他!”她大声说。

  杜森歪头看着她,好像在琢磨她说的话,又好像在琢磨她这个人,隔了会儿,他道:
  “听说李继文的夫人是自杀死的。是不是?”
  这句话像有人用个馒头猛地堵住了她的嘴。
  “这……我听说过。”她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
  “根据我手头的资料,她自杀的时候,有8个月身孕。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吗?”他道。
  她重重摇了摇头。

  “她留下了遗书,好像是说李继文背着她有了别的女人。而我知道,你二十多年前就认识李继文了”
  确切地说,是25年前。她心里低低地补充了一句。
  “你认识他太太吗?”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7

她摇头,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小小的眼睛,肥胖的脸,臃肿的身材,干枯的头发,说话总是粗声粗气,她真不明白,李继文,这个一直把“追求美”三个字挂在嘴边的人,怎么会跟这样的女人结婚,还让她怀孕!而更让她觉得无法理解的是,她死后他居然真的悲痛欲绝。
  “我只知道她怀孕了,仅此而已。”她冷冷地说,心里却恶狠狠地诅咒,这女人根本就不该出生!如果没有她,我跟继文从一开始就能生活在一起。

  “那你知道红杉公园吗?”杜森问道。
  “我知道。”她的口气更冷了,她知道他接下去会问什么。
  “李继文经常一个人去红杉公园,你知道为什么吗?”果然,他问道。
  “因为他跟他老婆都在那里自杀过,她老婆成功了,而他失败了。他可能是在那里缅怀他的老婆吧。”
  “他也在那里自杀过?”杜森的表情很奇特。是的,任何一个稍微了解李继文的人都难以相信。
  “她老婆死后,他每天都去那个公园,后来有天晚上,他在红杉公园的一棵树上挂上了绳子,大概就是他老婆自杀的那棵树吧,谁知道啊,反正,他是准备上吊,我听他说,他已经把绳圈套在了脖子上,人也荡了起来,可是没想到,正好有个人路过……”真不可思议,他居然为这么个丑女人自杀!想想就要骂人!

  “女人好看不好看,得由男人说。我觉得她很好看,我要跟她一辈子过下去。”那个丑八怪没死的时候,他曾这么对她说。
  “如果你那么爱她,为什么又要跟我在一起?”她眼泪汪汪地问他,她知道他正在拒绝她,他不打算跟那个女人离婚。
  “你是汽水,她是水。我可以不喝汽水,但不能不喝水,就这么简单。”他振振有词,还笑嘻嘻的。
  死鬼!现在想想他当初说话的样子,就觉得头晕,虽然可恨,但还是让她迷恋。

附录:陈奇自白书(5)

  我再次见到蔷薇是在电视上。
  蔷薇跳上火车后又过了两个礼拜,某天傍晚,我刚回到家,为我做饭的钟点工吴阿姨就嚷着让我看电视。她告诉我,电视里播的事就发生在我们这个小区里。
  我对电视向来没什么兴趣,完全是无意识地朝电视上瞥了一眼,却惊得差点把一口水喷出来,我看见了蔷薇。她站在窗前,表情木然地面对镜头,在同一间屋子里,还有两个穿制服的公安人员,当然,还有一个电视台的女记者,接下来的场面更让我惊骇,我看见她的母亲——“白板”从门外呜咽着朝她奔了过去,一把抱住她痛哭起来,她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脸低垂,嘴角不经意地朝一边弯了上去,好像在说,“我看你还能哭多久。”

  白板真的没哭多久,她很快放开了蔷薇,并狠狠推了她一把,接着便埋怨起来:“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知道大人有多着急!你爸都急得住院了!你这孩子……”
  我后来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蔷薇在W市的火车站附近找了份在餐馆端盘子的工作,可能是从来没干过这种粗重货的缘故吧,没干多久她就累病了,还在端菜的时候,不慎把一盘菜倒在了客人的腿上,老板让她滚蛋,她同意了,但没想到,老板娘却扣下了她的身份证,非要她赔偿500块才让她离开,双方争执不下,就打了起来,最后,警方出面干预才让事情平息。由于她打伤了老板娘的头部,对方要求赔偿,警方把她带回局里盘问,结果发现,她是个失踪少女,她的父母曾在不久前因为她的出走报过警。于是W 市的警方立刻联系了负责失踪案调查的S市B区公安分局,就这样,她被送了回来。

  电视里的她显得很娇小,比两周前瘦了许多,脸上没有一丝回家的喜悦,只有焦虑和冷漠。根据电视台记者的介绍,蔷薇是A大中文系的两年级学生,学习成绩属中上,平时在学校里算是活泼开朗型的女生,人缘不错。记者也采访了蔷薇最要好的朋友,我看见钟思慧在镜头前,双手插在口袋里,漠然地说:
  “她只是想尽快独立罢了,没什么了不起。出走的人,又不是她一个。”
  她回来后第二天,我就去学校找她了,可是她对我很冷淡,两天后,她托思慧給我送来一封信,她在那封信里原原本本把她跟李继文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让我不要再找她了,她配不上我。她还说,她打算毕业后离开S市到别的城市去工作,她会把我永远存放在记忆里。
  她的经历让我震惊,也让我很心痛,虽然我确定自己并没有看轻她,但我也的确犹豫过,我不知道我对她的感情是否强烈到可以忽略那件丑事,即使现在能视而不见,那将来呢?我不知道我继续找她,是否合适。所以有时候,人总是需要点刺激才能看清自己的感情的。我跟她再续前缘其实是拜小青所赐。
  我本来以为,付了分手费后,小青就会从此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但没想到,一个月后,她突然跑到我的学校里,在办公室里等我。接下去的一个星期,她几乎天天都到学校来接我,还当众对我很亲热,她的行为让我很恼火,因为从那以后,大家就开始开我跟她的玩笑了。我不愿意跟无关的人解释我的私事,但更不愿意让别人误会,所以我不得不再次跟她提出分手。这次她直言相告,她说她最近相过三次亲都失败了,有的是她看不惯别人,有的的是别人看不上她。我建议她再相第四次亲,她就哭起来,说她根本无法再跟别人谈恋爱,她甚至表示,只要我跟她先登记,她愿意立刻搬来跟我同住,我不知该怎么劝她,只好反复跟她解释,我们是已经不可能了。可是她根本听不进去。

  星期六的早上七点,我还在床上睡觉,她突然出现在我的床头,催我起来吃她刚买来的早点,还说要跟我一起去公园,这事她可能提过,但我早忘了,我也从来没打算要跟她出游,而且周末我通常要睡懒觉,所以我对她置之不理。我当时想,对她冷淡一些,也许她就会识趣地走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见我不肯起来,她居然掀了我的被子。我跟她之间并没有男女关系,其实连亲昵动作都很少,在这种情况下,她突然掀了我的被子,这让我很尴尬,我不想让她看到我,尽管我不是□。而她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我的情绪,还跟我开玩笑说我长得怎么怎么样,我顿时就火冒三丈,我没再跟她说话,不由分说地把她推出了门。但她走了之后,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忘了找她要回我家的钥匙了。

  我打电话向她索要,她不理我,回短信说我深深伤害了她。没办法,我只能选择换锁。但等我换完锁,我发现原本放在床底下的一个小木箱不见了,箱子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对我来说意义重大,那里面有我母亲的遗物和我过去对父母之死作的“调查笔记”,我必须要回来。我知道那肯定是小青拿的,无奈,我只好又給她打电话。这次她的态度不错,答应把东西还我,还约我周末晚上去她家。

  周末晚上,我如约前往,发现她父母不在。我刚进她的屋子,她就从背后抱住了我,求我跟她复合。当我再次拒绝她,她便大哭起来,说我浪费了她的时间,我本想拿了东西就走,但她就是不給我,我一开始还有耐心好言相劝,但是到后来,她越说越离谱,开始大骂起蔷薇来,原来她偷看了蔷薇給我信。我实在无法容忍她说的那些话,我就郑重告诉她,我就是喜欢上了这个女孩。说话的时候,我的眼前不断闪过蔷薇的脸,我觉得我的头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小青听了我的话,給了我一记重重的耳光。

  我这辈子,从小到大,从没有人打过我,在那一刻,我就下了决心。我很快离开了她家,箱子也没拿。
  当天晚上,我就去找了蔷薇,她給我那封信后,我有几个星期没有給她回音,她本来可能以为我再也不会去找她了,所以看见我时,她喜极而泣。接下去的一段时间,她经常来我的住所,我生病的时候,她守护我,照料我。跟她在一起,我觉得非常幸福。

7.强薇看到了什么

  “你家住几楼?”司徒云康站在楼前仰头望着这栋6层楼的多层住宅,问站在他身边的强薇。
  “三楼。”她道。自从他答应帮她的忙后,她显得心情好多了。
  司徒云康已经让王汉阳把“李教授筷子案”的简报发到了他的邮箱。简报仅限于最简单的案情描述,既没有法医报告,也没有嫌疑人的供述,更没有最新的警方调查结果,虽然如此,他还是从中了解到几个事实。一,嫌疑人陈奇是用自备钥匙开的门,二、陈奇作案后,是从案发现场,即李家的盥洗室窗口翻墙离开的,三,虽然陈奇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此案的侦查并没有终结。

  “看来,他就是从这个窗口爬下来的。”司徒云康自言自语道。
  她蓦的转过脸看着他,以争辩的口吻说道:“不!他不会爬墙,我说过了,他没去过那里,他根本没杀人。”
  他回过头去,正碰上她焦虑无比的目光。
  “我说过了!他没杀人。请你要记住这点,请你记住!”她再度强调。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7

在过去的两个小时里,她的确不断在向他的大脑灌输这个观点,但是他觉得她说得那套说辞,掺杂了太多的感情成分,可信度很低。所以,他宁愿相信警方的案件简报,即,不管陈奇是不是杀人凶手,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最有可能杀人,他肯定也到过现场。
  “强薇,在我一开始跟你谈的时候,我就曾经提醒过你,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他平静地注视着她,问道。

  她咬了下嘴唇,没答腔。
  “我说过,你这个案子未必有成立的可能,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件真正的Case,我现在介入,只是友情相助,明白吗?所以,你要給我说实话,如果你撒谎,我就没办法再帮你了。”
  她仰头望着他。
  “他真的不会爬墙,不信,你问思慧。”她道。
  “思慧就是那个跟你一起继承了李继文遗产的同学?”
  “是的。她也认识阿奇,阿奇被抓后,她跟我讨论过这事,她说,凶手一定是爬墙离开的,但如果这事是阿奇干的,他是没办法离开现场的,因为他不会爬墙,何况还是从三楼往下爬。她用自行车带过他,知道他平衡力不好。这一点我也知道,阿奇一直都很文静,没什么运动细胞……”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司徒云康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陈奇究竟对警方说了些什么,强薇是不知道的,所以,陈奇爬墙离开现场,也许是两个女孩自己讨论得出的结论。
  “思慧怎么知道凶手一定是爬墙离开的?”他问。
  “这是我们猜的。因为盥洗室的房门反锁着,凶手要想离开,只有通过盥洗室的窗,但是我们在三楼啊,阿奇他,嗯,他会害怕的,从那么高爬下来……”
  司徒云康真想问问,她口中的那个阿奇到底是不是“李教授筷子案”的主要凶嫌陈奇?这个把筷子残忍插入被害人嘴巴的男人,在这两个女孩嘴里,怎么好像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少年?
  “你跟我说,你跟思慧曾经跟踪他到郊区是不是?”
  “嗯。”她点点头,“在那前一天,他奶奶去世了。阿奇虽然很少跟我提起他奶奶,但我知道他跟他奶奶的感情很好。”
  “是F区的小教堂区域?”

  “对,就在那里,山路挺不好走的,我们一开始纳闷他怎么跑到这里来,后来才知道,他父母就是在那附近……被发现的。”她瞄了他一眼,说道,“他父母是殉情自杀的。”
  司徒云康仰头望着李家盥洗室的窗口,琢磨道:
  “小教堂区域……我好像知道那地方,是不是有几条河上只有吊桥?”见她点头,他又道,“那里的山也很陡,基本属于未开发地区。你说他跑到最高的那座山上?”
  她已经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了,连忙说:“爬山跟爬楼是不一样的。爬楼更危险。”
  “你还说有一次,他跟女朋友吵架后,一个人去游乐场坐了过山车。”

  “这……这只能说明……”
  “这只能说明,他胆子并不小,尤其是在碰到突发事件的时候,爆发力很强。”他打断了她的吞吞吐吐,问道,“你想告诉我,他是个胆小鬼吗?”
  “他当然不是。”她马上说。
  他盯住了她的眼睛,她低下了头。
  “强薇,你向我隐瞒了太多的事,看来我没法帮你了。”

  她倏地一下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我,我都说了,真的,司徒律师,我真的都说了。”她结结巴巴地说。
  他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司徒律师,请你,请你听我说……”她急急地追了上来。
  “不,你什么都别说了,我已经听了太多的谎言。强薇,你是在浪费我的时间,我本来是想帮你的,可是现在……你好自为之吧。”他冷冰冰地甩出这几句话,快步向前走去,她再次跟了上来,但她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抓着他的公文包,跟着他走,一直到小区门口,她才似乎终于下了决心。

  “好吧,我什么都告诉你。”她道。
  他骤然停住了脚步,当他回头看着她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我看见了。”她哽咽地说。
  “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阿奇从楼上爬下来的。那时候,我正好在他家里,他家的阳台正对着我家的盥洗室,我看见他从窗口爬下来的,他不是胆小鬼……”她仰头望着他,他觉得她好像正把陈奇的人头交在他手里,“我以为律师只是为客户服务,不是为真相服务的”他现在终于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她认为陈奇的确杀了人,但她希望律师能为他作无罪辩护。是的,她看到了,但她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相吗?未必。人类经常会被自己的眼睛所骗。

  “你知道你这么说意味着什么吗?”他静静地问道。
  “我只想救他。”她喘息一般说道。
  “你还告诉过别人吗?”
  她摇头。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无法证明他不是凶手,怎么办?”
  “那么,我想我不会让他一个人上路的。他是为我做的这一切。我会陪他。”她用纸巾抹去眼角即将掉下来的一颗泪,挤出一个笑容道,“听说人的灵魂会飞,那时候,他应该已经自由了吧,他可以来找我了。”

强薇看见了什么(2)

  “你当时就是站在这儿?”司徒云康站在陈奇家的阳台向外眺望,从他所在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李继文家的盥洗室。
  “是的。就是这儿。”强薇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給他倒来一杯茶,并指指阳台上的一把靠背椅子,“他平时总坐在这里喝茶的。我就是躲在这把椅子里面朝那边看的,所以我能看见他,他看不见我。”
  “当时大概几点?”司徒云康瞥了一眼身边的这把椅子,问道。
  “10点半左右。”
  “除了看见他爬下去,你还看见什么?”
  她摇摇头。

  “我当时心很慌,马上就回屋子里来了。”
  “那么,他什么时候回家的?”
  她想了想道: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他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泥,腿上还在流血,他说是在外面摔了一跤,可我知道他是掉在下面的园子里了,那个园子里种了很多月季花。”
  “你没跟他挑明?”
  “一开始我没有。不晓得为什么,我就是不想提,他也没跟我说实话。但是第二天李继文被发现后,他就向我坦白说,是他干的,我劝他走,但他就是不听我的。”她一边说,一边顺手把床上的一件白衬衣收到了衣柜里。
  司徒云康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心想她对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说明她一定经常逗留在他这里。为他料理生活中的小事,是她的人生乐趣,也是一种心灵慰藉。从13岁起就在继父的淫威下生活的她,大概只有在跟这个斯文秀气的年轻男子依偎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暂时摆脱过去的阴影吧。而陈奇呢,安静孤独又平淡的生活一旦被打破,自然也就身不由己地陷了进去。

  “月季花?我好像没看见?在哪儿啊?”他努力伸长脖子向那个方向眺望。
  “额,那些花不见了。”她低头把一双洗干净的男人的袜子卷起来,放进抽屉。
  他回头来看着她。
  “不见了?”
  “我不知道,我是这两天才发现月季花不见的,以前一直没注意。”她直起身子瞥了他一眼,“那户人家现在没人住,房主好像去外地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该问谁。现在月季花换成了别的植物,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看起来,她真的很疑惑。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这个问题,司徒云康早就想问了。
  她抬起了头。

  “你是怎么回的家?他离开现场的时候,应该已经把你的房门反锁了,不是吗?”
  “我是凌晨三点半左右回去的,他陪我回去的。”她说。
  “他陪你回家?”这么说,陈奇在离开现场后,又去了一次李家
  她点点头,说道:
  “其实我整夜都没睡,我睡不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他也睡不着,他的腿流了不少血,給他涂了药后,他说疼,到了夜里三点半后,我无论如何都睡不下去了,我想回家看看,我心里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他听说我要回去,马上就问我要不要上厕所。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我推进了他家的厕所,他说‘在我这儿用吧,回家就可以睡觉了’,等我用完,他就说外面天黑,要送我回去,。”她咬咬嘴唇,眼神有些呆滞,“一般人干了坏事,都避着不敢回去,但他坚持要送我,那时候我又想,也许是我想错了……”

  “他送你回家时,你妈在哪里?”
  “她的房门关着,我猜她睡了,盥洗室的门也关着,我……我到家后就特别紧张,也不敢问他,他把我送进房间后就走了。他走的时候,我听到他锁上了我的房门。”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她焦虑地皱起了眉头。
  “我当时感觉很不好。但我不能叫他,我怕惊动我妈,我妈讨厌阿奇,她又爱咋呼,我怕她会发现什么对阿奇不利,所以,我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说到这里,好像陷入了沉思,许久没开口。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7

 “你打过电话了吗?”司徒云康问道。
  “嗯?”她蓦然惊醒,回头看着他。

强薇看见了什么(3)

  “我让你打个电话給钟思慧,你打了吗?”
  她连忙点头。
  “我打了,思慧说会尽快赶来,她就在附近。”提到这个朋友,强薇的心情似乎马上好了起来,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我估计再过5分钟,她就能到。”
  司徒云康对钟思慧的兴趣很大,他很想弄明白,李继文为什么要留100万給这个跟他看似毫无关系的女孩。
  “强薇,李继文留钱給思慧,你一定也很吃惊吧?”他随口问道。

  她的回答让他有些意外。
  “不,我不吃惊。”她很平静地说。
  “为什么?你知道原因?”司徒云康立刻问道。
  “李继文跟我说过这事。他对思慧很有好感……”她意识到自己的用词不太恰当,连忙改口,“不是好感,是……其实他是很关心她,我觉得他对她有一种……长辈的关怀。”
  “哦?李继文是怎么说的?”司徒云康更感兴趣了。
  “大概是两个多月前吧,有一天晚上我妈出门了,阿奇也正好去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旅游,就李继文跟我两个人在家,那时候我跟李继文已经很少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她脸上现出尴尬的神情,“我本来想躲出去的,但他叫住了我,说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说……那天他心情不好,他求我跟他一起吃晚饭……嗯……我最后……就同意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那天心情不好吗?”司徒云康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是知道内情的。
  她眨着眼睛,睫毛忽上忽下,过了一会儿才说:“那天是他跟他前妻的结婚纪念日。”
  “我好像记得,他在跟你母亲结婚前,是还结过一次婚。”司徒云康看过李继文的生平介绍。
  “嗯。他很爱他的前妻。”强薇在他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缓缓地说,“假如说,我对他这个人还有点好感的话,就是因为他对他前妻的感情。他的前妻其实长得一点都不漂亮,我看过她的照片,是他給我看的,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拿着他前妻的照片,跟我说他跟她的故事。他说他没人可倾诉,只能跟我说。”
  □,往往是从叙述自己的一段动人往事开始的,司徒云康想,不管这段感情是否像李继文说的那么真,都没必要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
  “嗯,说下去。强薇。”司徒云康翘起二郎腿,端起了茶杯。

  “他的前妻是他的邻居,比他小三岁,他们从小是一起长大的,李继文没觉得自己喜欢她,他们在一起玩,他根本都没意识到她是个女人,再说那时他另有女朋友,他本来是想跟别人结婚的。但就在他结婚前,他碰上了两件倒霉事,一是他母亲把他结婚的钱弄丢了,二是他母亲因为这件事一病不起。当时医生说,他妈妈很可能从此都起不来了,他的女朋友一听说这事,马上就提出了分手。后来,是他的前妻帮了他,她拿出了自己的积蓄为他妈妈治病,还答应跟他假结婚,为的是能搬来他家住,一心一意地照顾他妈妈,让他能专心于自己的事业。你一定不敢相信,李继文跟她是结婚8年后,才正式有夫妻之实的,在这之前,她一直是他家的免费女佣,结婚后,李继文跟别的女人的关系始终没断过,他说,他从来没考虑过她的想法,她也从来没抱怨过……我是不是很啰嗦?”强薇忽然问道。

  “哦不,我想听,请继续。”司徒云康连忙说,他发现强薇缺乏自信,他本来以为漂亮的女孩都是不可一世的,强薇給了他完全不同的印象。
  “好吧,我说。只要你不嫌我啰嗦就行。”强薇点点头,继续说下去,“他们结婚的第8年,李继文的母亲去世了,他的前妻向他提出了离婚。那时候,她终于对他说出了心里话,她说她从小就爱他,但她也明白自己长得不漂亮,不是他理想中的爱人,所以她曾经发誓,这辈子只要能呆在他身边,就算是做他的女佣也行,但跟他做了8年的挂名夫妻后,她发现她自己没有想象得那么伟大,她觉得,她已经无法再忍受眼睁睁看着他跟别的女人鬼混了。她说她仍然爱他,但是,她也要开始爱自己了,她决定离开他去寻找自己的生活。她还说,她在跟他结婚第三年的时候,就已经动摇过,但因为那时候他的事业刚刚起步,他心情烦躁,他母亲的身边又确实少不了人,所以她才咬牙坚持了下来。她说完这些,李继文都懵了,后来他们确实两人分居过一段日子,李继文说,她走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他一遍遍回想这8年来,她为他所做的一切,越来越觉得内疚,于是后来他就主动去找她了。他的前妻一个人住在单位宿舍里,他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在宿舍里給他织围巾,看见他来,也不激动,就说,离婚前会把围巾织好,也就两三天功夫,很快的。……好奇怪啊,李继文说,他就是在那时候发现自己爱上她的,他说当时他坐在她对面,都站不起来了,他向来都是油嘴滑舌的,但那次,在她面前,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很久,他才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接着……!”说到这里,强薇深吸了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终于亲她啦!然后,他轻声问她,这是我第一次来你的宿舍,请问电灯开关在哪里?……哈!”


强薇看见了什么(4)

  司徒云康可以感受到,年轻的强薇在听完这段往事时的心情。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一旦把他放到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里,这个人就会骤然焕发出人性的光辉,就像五光十色的灯光打在一个普通人身上,会让他变得出众美丽一样,你会不知不觉被故事中的他所吸引,从而身不由己地对这个人产生好感。他想,当年听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年幼的强薇会不会像今天一样绽开明媚的笑容?继而,会不会安慰他?甚至还拉拉他的衣角。而这个美丽小女孩的一举一动,对那个沉溺在欲望中不能自拔的男人来说,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后来呢?”司徒云康一边问,一边欣赏着她的笑,他们相遇以来,她很少笑得那么灿烂。
  “后来,他们当然就成了真正的夫妻喽,照李继文的说法,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直到我妈的介入。”就像看见苍蝇飞过,强薇微微皱了下眉,“我妈是25年前认识李继文的,那时候,李继文已经结婚12年了。他说他心太野,跟他太太好好过了4年后,就有点厌了,所以一有机会,他就越了轨。他碰到我妈后,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了,他说我妈当年就像跺带刺的玫瑰,給他一种很新鲜的感觉。”强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我觉得,李继文是我妈这辈子唯一在乎的人,但李继文当时根本就没想过要跟他前妻离婚,跟我妈结婚,他自己也承认,他只把我妈当情人,他还说我妈身上的有些东西,他很不喜欢。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李继文的前妻好像是自杀的吧?”司徒云康道。
  “嗯,是的,大概是在11年前吧,”强薇仰头想了想,道,“应该是1997年。”
  “这个时间,你是怎么知道的?”司徒云康起身想去倒水,强薇立刻接过了他手里的茶杯。
  “是李继文告诉我的,再说在这前一年,也就是1996年,我爸爸去世了,所以我能记得这时间。”强薇給他端来了热茶。
  “他太太为什么要自杀?”

  “我不清楚。他一直跟我说他不知道,但我觉得,他是知道一点原因的,就算真的不知道,也猜到了一些。”强薇神情严肃地重新在他对面坐下。
  “他跟你提起过什么?”
  “他说他太太没留下遗书,警察只是在树下面发现了她的外套和包,她的包里放着一本叫《婴儿服装针织大全》的书,好像是这个书名。警察说,那是他太太去世当天在书店买的,因为书里面夹着发票。书店的营业员也记得她,都说她看上去很开心,营业员还问她几个月了呢,她说她怀孕8个月了。”
  “《婴儿服针织大全》?是她自杀当天买的?”
  “嗯。她还对营业员说,她想织毛衣給新生的宝宝。李继文说,他太太是个很开朗的人,平时最爱说笑话,随便说句话就能把他逗得前仰后合的……唉,也对啊,要不是她有这样的性格,最开始的那8年她怎么熬啊。”

  说的对。一个准备为新生儿织毛衣的母亲不太可能会选择自杀。但警方为什么最后会作出她自杀的判断?这种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李继文对他太太的死怎么看?”司徒云康问强薇,他现在有种感觉,眼前的这个女孩,对李继文来说,绝非普通的“性侵犯”对象,就某种程度而言,他可能真的把她当作自己的知心朋友,他跟她说过很多体己话。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8

 “李继文不相信她是自杀,因为她一直在盼望孩子的出生,她还跟他说过,有了这个孩子,哪怕以后他们两人分开了,她也不会觉得遗憾了。”强薇叹了口气,“ 李继文后来去过那家书店好几次,那个书店的营业员被他缠得没办法,后来向他透露了一个信息。他说,她离开书店的时候,他也正好走出书店到对马路去买香烟,等他买完香烟,看见她站在烟店门口,他就随口问了她一句,你干嘛站在在这里?她说她在等人。”

  “后来呢?”
  “那个营业员回店里去了,后来发生什么,他就不知道了。”强薇站起身,从冰箱里拿了瓶冰的矿泉水出来,給自己倒上一杯,等她再度坐下后,她说,“其实在他太太死后,李继文也曾经被警方调查过,他们发现他作风不好,有好些关于他跟女同事的风言风语,但可能是因为后来没找到什么特别的证据吧,最后就说他太太自杀的了。”

  “可是,就这么判断他太太自杀,好像证据不足啊。”司徒云康道。
  “但是,除了她自己,还有谁能把她吊上去呢?她是上吊死的。李继文说,警方也就是考虑到这个才判断她是自杀的。”
  确实,如果是上吊,就不太可能存在意外了,如果不是被谋杀的话,那很可能是自杀。
  “当时你妈跟李继文还有关系吗?”他忽然想到了凌素芬。
  “她?我不知道。不过那时候,我妈是一个人,我爸在1996年去世了。”强薇的声音低了下来,她轻声说,“我好想我爸爸,我爸爸是个好人,以前经常买好吃的給我,还給我讲故事……我想,要不是那天晚上我妈跟他吵架,他不会喝醉酒还跑出去开车的。我爸平时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司徒云康望着强薇脸上哀伤的表情,不由地有点于心不忍,他很想走过去搂搂她的肩,轻声对她说,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不好意思,我越说越偏了。”她抬头朝他抱歉地笑了笑。
  “没关系,我觉得很有意思。继续继续。”司徒云康爽朗地笑着,朝椅背上一靠,问道,“这么说来,李继文到最后还是不知道他太太自杀的原因?”
  她望着他手里的茶杯,说道:
  “以前他没说过原因,但是一年多前,有一次他对我说,可能是他当年说错了一句话才导致了他前妻的死亡。……他说,他前妻去世后,他一直觉得特别孤独,还曾经选择过自杀,但没死成。”

  “哈!没想到李继文还会为一个女人自杀。”司徒云康打趣道,他有点怀疑这是李继文为了博取美人的同情,故意放的烟幕弹。

强薇看见了什么(5)

  她望着他手里的茶杯,说道:
  “以前他没说过原因,但是一年多前,有一次他对我说,可能是他当年说错了一句话才导致了他前妻的死亡。……他说,他前妻去世后,他一直觉得特别孤独,还曾经选择过自杀,但没死成。”
  “哈!没想到李继文还会为一个女人自杀。”司徒云康打趣道,他有点怀疑这是李继文为了博取美人的同情,故意放的烟幕弹。
  但强薇听到他这句话却轻轻皱了下眉。
  “哦,他的确自杀过,要不是一个过路的厨师救了他,他真的可能就死了。这事我后来还问过我妈,她也证实了,她为这事特别恼火。不过……”强薇望着前方,似乎陷入了回忆,“他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有点像在说假话,因为他在笑,眼睛还看着别的地方,我觉得他好像不是在跟我说话。但是,我相信他。”

  她说的最后那四个字,让司徒云康印象深刻,这令他接下去的提问几乎脱口而出。
  “强薇,你恨不恨李继文?”他问道。
  她瞥了他一眼。
  “其实我更恨我妈,对他,我当然也恨……但是,我该怎么说呢?我自己也不清楚……因为他有时候对我很好,他教我很多东西,他说话也很有意思……我是说,如果没有那些事的话,我会很愿意跟他在一起……”她为自己没有坚决地对这个人表达恨意感到羞愧,“我……我也许太没原则了,但我对他的感觉,真的不是一个 ‘恨’字能够解释的。他有时候真的对我很好,他对我,有时候有种……嗯……朋友的感觉,他也理解我对我爸爸的感情。他曾经带我去扫过我爸的墓,就我们两人。我妈没去,她要打牌。在回来的路上,他跟我说了很多我爸爸的往事,他说我爸爸是个好人,他说他自己虽然是个坏人,但不是最坏的那个。”

  她又展颜一笑,但一接触到司徒云康的目光,马上又收住了笑。
  “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是个坏人,有一半的时间,他是我的朋友。”她望着他,双手绞在了一起,焦虑再次显现在她眼里,“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你要因此看不起我,我也没意见。”她道。
  司徒云康微微一笑。
  “小薇,我能这么叫你吗?”
  “嗯。”她点点头,眼睛却看着地下。
  “小薇,谢谢你跟我说真心话,我喜欢听你说真话。”他有点想握住她的手,但他忍住了,“我知道你在那个家里一定觉得很孤独。对不对?”他柔声问道。

  “我是跟他有了……那些事后才感到孤独的,我觉得……我跟别人不一样了,”她抬眼眼睛,看看他,又马上把目光移开,“我妈根本不管我,但是……他却很关心我,不管是我的学习还是我的生活。我小时候……嗯,不太懂那些女性方面的生理知识,是他跟我说的,他很耐心地画图跟我说。我发誓,他说这些的时候,一点都不像要……对我怎么样。真的。”

  “嗯,我明白。”司徒云康点点头。
  他的态度給了她些许鼓励,她继续说道:
   “他经常給我买衣服,教我怎么打扮,給我零用钱,还教我理财常识,教我怎么存银行。我有时候也会把学校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他会从头听到尾,还給我作分析……我念初一的时候,班级里有个女生欺负我,因为我跟她穿了一样的裙子,她很生气,说我抢她的风头,还打了我,班主任包庇她,因为她是班级的学习委员,成绩最好,而我呢,只能算中下,你知道的,在中学,学习成绩可以决定你在班级里的地位……”她的目光越过阳台投向对面自己家的盥洗室窗口,“我本来想忍一忍算了,根本没想到第二天他会自己跑到学校去找校长,他很会说话,校长说不过他,后来那个女生还給我道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种感觉,通常,在大人眼里,小孩的事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妈只会说,‘不要多想’,或者,‘你自己也有错’,但是,在他那里,我觉得,他把我的事放在了第一位,他重视我说的每句话,我的每个要求他都会满足,我的每个问题他都会用心回答,无论是他做的事,说的话,都让我觉得他没把我当孩子,我们是平等的。”

  司徒云康想,不知道李继文所作的这一切是真的出于对她的关心,还是只是想在她身上套上一根看不见的锁链。他对她好,她当然下不了决心离开他,也下不了狠心去告他了。
  “……他自己也说,‘你跟我,站在同一个台阶上,你可能随时都想把我推下去,但我只会扶你向上走,’……我,我只是想说,他不是每次看到我,都想那样的。当然,我也恨他,是他毁了我,有时候我觉得我在别人面前很贱,只有在他身边才是个宝贝……但有时候,我又觉得,是他造就了我,这种感觉很矛盾……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低声诉说着,眼睛左右躲闪着,蓦然,她抬起头大声说道,“啊,你刚刚问我的好像是他为什么要留遗产給思慧的事!瞧我,都说到哪儿去了!”

  “没事,我们随便聊聊。”司徒云康道。
  “其实他也没具体说理由但他跟我提过他说如果他死了,他会认思慧为干女儿并且給她留笔钱。”她迫不及待地重新开始一个新的话题,并且语速极快,没任何停顿,“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他见过思慧没几次。他说他欠思慧一个人情这一辈子都还不了。他还让我不要告诉思慧他说他怕思慧知道到时候她拒绝。”
  “他欠思慧一个人情?他有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司徒云康及时截住了她的话头。
  “我问了,但他说,他不想说。”
  很有意思,司徒云康想,李继文对她很诚实,当他不想说的时候,他不是岔开话题或者保持沉默,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说”。很有意思。

  “那你知道,他会給你钱吗?”他问道。
  “我知道,虽然他没明说。但我知道。”强薇停顿片刻后说,“他叫我妈塑料花,他说,他不希望我变成我妈那样的塑料花,但鲜花是需要供养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猜,他会給我留下钱的。”
  “你有没有把李继文跟你说的这些告诉钟思慧和陈奇?”
  她摇摇头
  “我没说,因为那只是我的猜想。”她解释道。
  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接了电话。

  “喂,是思慧吗?……你不来啦?为什么?……”她的声音骤然变得焦急起来,“你妈妈要紧吗?……医生怎么说?……好的好的,我马上过来……没关系,你别急,你妈妈不会有事的,我马上来……你在家吗?……好的,好的。”
  她挂了电话,急急对司徒云康说:“思慧来不了了,她妈妈不舒服,又吐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8

“她妈妈得病了?”
  “乳腺癌,前阵子才开的刀,但医生说,她手术做得太晚了,情况不好。昨天思慧陪她妈妈去医院拿复查的单子,医生说,她妈妈的卵巢里又冒出了一个瘤子。思慧刚刚要出门的时候,她又吐了。”说话间,强薇已经迅速把她的小挎包整理好,背上了肩,她道,“司徒律师,我现在得去看她,她也住在这附近……如果你要见她,要不你跟我一起?”

  “好。我陪你去看她。”司徒云康马上说,他也拎起了他的公文包,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对她说,“小薇,以后叫我云康吧,你叫我司徒律师,我觉得太见外了。”
  “那好吧。云康。”她朝他一笑,转身锁上了门。

箱子的去向

  “我扔了。”张小青摊了摊手,口气颇有些不耐烦。
  首先,她没想到她的前男友,印象中单薄文弱的陈奇会成为一起凶杀案的嫌疑人,其次她更没想到,警方会因此找到她。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关系?!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在她的房间里,他对她说过的话。
  “我只认识她一个月,但时间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觉。她給了我,你没有給过我的感觉,我喜欢她,我会跟她结婚。”当时,他面无表情地说着,同时把她勾在他脖子上的手,用力拉了下来。
  既然如此,他们凭什么拿他的这件烂事来打扰她?!

  “我真的已经扔了,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觉得我没必要再保留他的任何东西。”她冷冷地注视着眼前那个叫杜森的胖警官,用中规中矩的职业化语调说道。
  “嗯,嗯,可以理解。”杜森点头道,“不过,因为这是杀人案件,所以还是要请你务必再好好想一想。”
  “那个箱子里的东西真的对他的案子很有帮助?”她问道。
  “现在说不清,要看了才知道。”胖子的回答模棱两可。
  她知道箱子里面有陈奇母亲的照片和一些他早年作的笔记,陈奇对它们一直爱惜有加,正因为如此,当初她才会偷偷把它拿回来,原本她是指望,它能成为他们和好的纽带,但想不到,自从她打了他一个耳光后,他就再也没来找过她。他把箱子和她一起丢在了脑后。真够绝情的!

  “我真的已经扔了,警官。对于他的案子,我爱莫能助。但我相信即便没那个箱子,警方也能把案子查清楚。”她幸灾乐祸地一笑。一想到他另结新欢后,不仅没能双宿双飞,还惹上了杀人官司,她就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爽快。
  “这样啊……”杜森看了下表,问道,“你现在有没有空?”
  “对不起,我没空。我马上要去开会。”
  “我刚刚问过你的主管,他说,那个会你可以不参加。”杜森呵呵笑道。
  你已经问过我的主管了,还问我干什么?张小青真有点想骂人。
  “你找我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她板着脸问道。

  杜森朝她笑笑。
  “当然有。”他道。
  “虽然不用开会,但我手头的事也不少。有什么事,请现在就说。”她口气冷淡,她希望自己的态度能让对方明白,她对陈奇没兴趣,对他的案子更没兴趣。
  杜森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说道:。
  “这里不方便,还是请你到大楼对面的9798茶坊去,到那里,我们再详谈。”

  “不方便?”她有点糊涂了,“到底有什么事?”
  “嗯……茶坊环境好。”杜森一边回答,一边走到了门边,开门的时候,他又转过头来对她说,“你的主管说可以給你一个小时的假,他可真是通情达理。”
  搞什么鬼!有什么话非要到茶坊去说!你们凭什么让我去!人权!你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人权!我有权利拒绝!张小青望着会议室那扇徐徐关上的门,喉咙里涌出一大堆反驳和诘问,但是两分钟后,好奇心还是战胜了逆反心理,她终于挎上她的皮包,急匆匆走出了她所在的那栋办公大楼。
  张小青一跨进那间名叫9798的茶坊,杜森肥胖的身躯就挡在了她面前,他手里拿了个白色的瓷盘,正在茶坊门口的一桌自助零食前驻足观望,看见她进来,他脸上立刻露出讨好的微笑。
  “张小姐来得可真快。”他道。

  “你不是跟我们主管请过假了吗?”她瞥了一眼他盘子里的话梅和开心果,心情忽然愉快起来,她语调轻快地说,“如果有人请我喝茶吃零食,我为什么要拒绝?”其实,她还想趁机听听陈奇的案子。
  “呵呵,非常欢迎。”杜森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
  “可你们找我到底要想知道什么?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就是为了那个箱子呗?”杜森往盘子里放了两根蛋卷,接着又转动肥胖的身子,四下张望起来,自言自语道,“咦,蓝莓饼干呢?刚刚还看见的。”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她刚开口,就被杜森的一声“嘘”打断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响了,有几个客人在朝她这边看。“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我把它扔了!”她压低嗓门说,同时帮杜森夹了两块蓝莓饼干在他的盘子里。
  “啊啊,谢谢谢谢。”杜森受宠若惊一般,欠身对她表示感谢。

  “当时我很恼火!他应该跟你们说过,我们是怎么分手的吧!他被一个野女人勾引得七荤八素,他们有了□……额,算了,别提了……你还想要什么?”她问。
  “再来点儿……琥珀桃仁吧……”杜森道。
  “你吃得可真多。”她帮他夹了点琥珀桃仁,没好气地说,“别再问我那箱子的事了!想起它我就生气!”
  “谢谢你。”杜森接过了她手里的盘子,笑道,“呵呵,所以我想让另一个人来问你。”
  “另一个人?”她困惑。
  “瞧,就在那里。”杜森朝角落里驽了下嘴,她朝那边望去,当她的目光接触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时,她的心差点跳出来。是他!

箱子的去向2

  “我觉得让他亲自来问你更合适。当然,你们不可能单独交谈,我们也会在场,因为他现在是嫌疑人。——我们走吧。”杜森在她耳边说。
  但她仍站在原地,有那么一刻,她想转身逃走,她根本不想见他!虽然自从他们分手后,她想的越来越多的是他的好,她也怀念跟他在一起的日子,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他们已经分手了。见面,只能提醒她的失败。
  “张小姐。”杜森已经走到了座位边,他在朝她招手。
  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过去。她对自己说,好吧阿奇,我来了。我没必要感到丢脸,该感到羞愧的应该是你,瞧瞧那个女人把你变成了什么!
  他显然已经料到她会来,看见她时,神色很平静。
  “小青。”他叫了她的名字。

  她本来想对他冷淡点,她也没准备看他或跟他打招呼,但一走到桌边,她的眼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他身上。她发现他消瘦了很多,脸色泛黄,面容憔悴,眼圈也黑得厉害,这些日子,他一定过得很不好。他的身边还坐着另一个便衣,他的双手则放在桌子下面,他是不是戴着手铐?她心里猛地一抽。
  “阿奇。”这声招呼,不知不觉滑出了她的喉咙。
  他看着她,笑了笑。
  “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面。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他道。
  她默默坐了下来。
  “张小姐,请坐请坐。想喝点什么?”杜森也在她身边坐下。

  “随便。哦,要不,咖啡吧,我要杯蓝山。”她心不在焉地答道。
  杜森吩咐了侍者,又问陈奇:
  “你呢?”
  “我也要一杯咖啡。不要加奶。”他刚说完,她就皱眉斥道:
  “为什么要喝咖啡?!你不是一直睡不着觉吗!喝咖啡不就更睡不着了吗!不要喝咖啡!不许喝!”
  她知道这些话很惹人厌烦,当初他就很不喜欢听她教训,但她还是忍不住要说,她觉得,她心里有好些话,天生就是为他准备的。
  换作以前,他一定会马上提出抗议,然后就像是故意跟她抬杠一样,仍然按自己想的去做,但是这次,他只是笑了笑说:

  “小青,你还是没变。老爱管我。现在有别人管我了。那好,我不要咖啡了,給我一杯水吧。”他温和地对那个正在做记录的侍者说。
  “阿奇……”她看着他,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脆响。
  他们最后那次见面,她打过他一个耳光。她知道有些男人是打不得的,陈奇就是。自那之后,她就明白他们已经没有可能了。只是不知为何,后来那声耳光的脆响不时会在她耳边响起。
  “我们两个要冰乌龙。”杜森在吩咐侍者。
  “好,我再报一遍,你们要的是一杯蓝山咖啡,一杯矿泉水,两杯冰乌龙。对吗?”侍者彬彬有礼地问道,杜森朝他点头,他迅速填好单子,正准备离开,她叫住了他。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9-3-21 17:38

“等等,矿泉水不要了,请换成一杯咖啡,黑咖啡。”她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陈奇,立即又把目光移开了。

  侍者作了修改后,很快退场。
  陈奇对咖啡的事没有作任何表示,他转过头去望着窗外。桌上一片宁静。
  “好了,我们言归正传,陈奇,你可以说了。”最后,还是胖警官杜森打破了沉默。
  陈奇这才转过脸来看着她。
  “小青,请你把我的箱子还給我。”他道。
  她不说话。她不太喜欢他说话的口气,虽然他今天很温和,但她觉得这种温和是有条件的付出,他只是想要回他的箱子。

  “箱子我可以給你,我只要里面的东西。”他似乎已经感觉到她的不满,连忙补充道。
  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说道:
  “你瘦了。”
  “那个箱子是红木的,是我奶奶的外公留下的,我知道它值点钱。你要的话,可以拿去,我只要箱子里的东西。”他道。
  “你的眼圈都黑了,失眠症是不是又犯了?又睡不着觉了?”她冷冷地问。
  “那个箱子里有我妈留下的东西,警察说,那些东西对我的案子可能有帮助。”他低声下气地说。

  他的态度让她微微有些得意,想当初分手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
  “胡子都不刮!越来越邋遢了。”她嗤笑着,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我记得我曾经給你看过箱子里的东西。我也对你说过,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可以把它还給我吗?”他望着她,眼神有些焦虑。
  她不为所动,仍然嘲笑他、
  “哼,你有多久没换衣服了?白衬衫都有污点了!”
  “碰”!他突然用戴着手铐的双手狠狠捶了下桌子。
  “够了!张小青,这个箱子是我的!你没权利占为己有!我从来没说过要送給你!它是你偷的!”他愤怒地低声喊道。

  要不是这时候侍者恰巧送上了四个人的饮料,她真的可能对他大吼:偷!没错!我是偷了,可我偷的只是个破箱子!那个女人偷的是我的男人!我的爱情!我的生活!该死的!如果没有她,你现在应该是我的人!你根本不会戴着手铐坐在这里,笨蛋!
  她喝了一大口咖啡,试图平复情绪。她很生气,想立刻起身走人,但同时,她又想继续坐在他对面,好好看他。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她想看他,舍不得走。自从她有一次莽撞地掀开他的被子,无意中窥见他的身体后,她便对他产生了完全不同的感觉,以前她只觉得他长得清秀,那次之后,她才觉得他很有魅力,之前,她从未产生过触摸他的冲动,但在那次之后,她经常梦见他跟她缠绵在一起。所以,她舍不得走,尽管自尊心一直在逼迫着她,但她可以借着喝咖啡,假装木知木觉。

  “她说她扔了。”杜森啜了口冻乌龙后,轻描淡写地对陈奇说。
  “什么?”陈奇再次朝她看过来,他的目光里先是充满了疑惑,“你真的扔了?”他轻声问道。
  “是的。”她望着眼前的咖啡说道。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受伤的眼神,很容易令她再次想起,她打他的那个耳光。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问:“你是把箱子里的东西扔了,还是把箱子也一起丢了?”
  “都扔了。”她迟疑了一下,才说,“对我来说,那些都是垃圾。”她觉得自己的口气不够有力。
  “你撒谎。”他平静地望着她,“对你来说,箱子里的东西才是垃圾。至于箱子,你知道它的价值,如果你不喜欢,你只会把它卖掉。”

  她耸耸肩,故意冷笑了一声。她听到他说道:
  “你一向只认识钱,你一开始愿意跟我在一起,也是因为我奶奶有钱。你看不起我。”
  “你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看得起的?”她立刻反击,“你根本没上进心,既不会赚钱,也不懂得关心别人,让你干家务你就叫苦不迭,你完全被你奶奶宠坏了。其实你就是个败家子!你从来没給我买过任何礼物!”
  “可我把我的奖金卡給了你!当时你说,这是最好的礼物!”
  她紧咬嘴唇,一时答不上来。那张奖金卡,现在还在她手里,他们分手后,他没向她要,她也没还給他。她知道三个月前他注销了它,但那时候,她已经把卡里的钱全转到了自己的卡里。她从来没怀疑过,那笔钱本来就是属于她的,但现在,当他提到这事的时候,她还是微微觉得有些尴尬。
  他狠狠盯着她,忽然转头对杜森说:“她扔了。没什么好谈的了。”说完话,他似乎准备站起来,但就在这时,杜森开口了。
  “对不起,我插一句。”杜森道。

  她也不想就这么离开,她还想再多看他一会儿,并且开始有点后悔的行为,为什么非要激怒他?他还不够惨吗?她听到杜森在问她:
  “张小姐,你是什么时候把箱子以及箱子里的东西扔掉的?扔在哪里了?”
  “嗯……这个……我记不清楚了……”她支支吾吾,她当然没把它扔掉,她还一直指望他会因为这个箱子再来找她的。
  “因为我们在陈奇家找到一份他祖母留下的财产记录,那里面清楚地写明了这个箱子的价值。它可能值……10万。”杜森一边剥开心果,一边解释道,“因为它的价值较高,所以,如果在没有经得主人同意的情况下,它被转卖或扔掉的话,陈奇有权追偿。张小姐,你再仔细想想,到底有没有把箱子扔掉。或者,你想想,有没有可能找回这个箱子。”

  10万!不会吧!
  “追偿?是什么意思?”她瞪大眼睛问。
  “他可以告你。他其实并没有把它送給你。不是吗?”
  不问自取是为偷,这道理她也明白,其实,她也知道一直以来,陈奇对她都很宽容,如果换作别人,没感情了,早就报警了。其实,还給他也可以,……只是她心里有点不甘心。
  “其实,在找到你之前,我们已经作了调查,昨天上午,有个户籍警和一个居委会的干部曾去过你家,当然他们找了点别的理由,但其实,是我派他们去的,他们看见了你放在大衣柜上面的一个红色木箱……”
  昨天有人来过我家?为什么我妈没跟我提起这件事?她不安地朝陈奇扫了一眼,发现他颇为吃惊地看着胖警察。

  “多大的箱子?”他问杜森。
  “跟你描述得差不多大,但他们没看清楚,所以也许不是……”杜森说话的时候,一会儿看他,一会儿看她,“还是让张小姐来解释吧,这是什么箱子?”
  “这……”她抬头朝陈奇看过去,他低头正默默喝着咖啡,脖子上喉结的蠕动清晰可见,这让她再次感觉到了他的瘦和憔悴。“其实,这……”她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说实话,她也可以马上回家把箱子里的东西全部烧掉,就留下一个箱子。箱子值10万,里面的东西可没有估价标准。……可是,有必要这样吗?
  “小青。”她忽然听到他在叫他,接着,她看见他慢慢抬起头看着她。“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他道,声音很低沉。
  她没想到他还会跟她说话,而且还愿意看她。

  “什么事?”她轻声问。
  “我一直觉得我妈是被谋杀的。”
  她一惊。
  “但凶手不是我爸,我爸不会杀她。他只会杀死他自己。”他平静地说,“我想是另一个人,杀死了他们两个。”
  她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话所吸引,忘记了生气。

  “是谁?是谁干的?”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走访过现场,问过很多人,我把这些都记录了下来,放在了那个箱子里,……警察说,那些东西也许能帮我找到我父母死亡的真相……”他注视着她,停顿了好久才说,“小青,我真的很想知道是谁杀了我的父母。……我知道你恨我,因为是我先提出的分手,这让你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如果打我能让你感到心里好受些,你可以打我,现在就可以……”

  他在求她吗?为什么她听到他求她,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觉得心酸?她瞥了一眼他的左脸,当时她打他的时候,他曾经痛地咪了下眼睛。其实当时她就后悔了,可她想抱住他道歉的时候,他已经冲出了门。来不及了。
  “我可以打你吗?”她茫然地问道。
  “可以。”他真诚地点头。
  “我要打你10个耳光也可以吗?”
  “20个也可以,只要你把那些东西还給我。对一个要死的人来说,20个耳光算得了什么。”
  要死的人。她的心再次被狠狠撞了一下。
  “如果没有她,你根本不用去死!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管那个烂女人的事!”她冲口而出。

  “……别说了,打我吧。”他笑了笑。
  谢天谢地,他没有说出“我爱她”之类的屁话,要不,她可能真的会一掌掴过去。
  “好吧。”她道,“那个箱子,还在我这里……”她看见他眼睛一亮,便接着往下说,“我会把它还給你,但是我有条件的……”
  “你说。”他看住了她。
  她看了他很久,才下决心说道:

  “把你的手給我。”她道。尽管身边有别人,但她还是想做这件事,因为她知道以后不会再有机会。
  在他眼里,她一直是个市侩的人,他没看错,她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作任何让步,都得有条件。她的条件就是,握一下他的手,过去她曾经拒绝过他,后来,则是他拒绝她,可现在,她要还自己一个心愿。
  她看见他有些胆怯地把双手伸了过来,它们在半途中时,她就猛然握住了它们,她把它们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摩挲着,然后,转过脸重重地吻了一下它们,这时,她已经热泪盈眶。
  “对不起,阿奇,我爱你爱得太迟了。”她道。

doppiaw 发表于 2009-3-22 18:07

好看! 真是意尤未尽!
又要蹲坑了!

cd-f 发表于 2009-3-23 23:46

{:4_287:}

Eggplant 发表于 2009-3-24 10:49

坑... {:7_426:}

Anans 发表于 2009-3-26 16:17

{:4_297:}又是坑,跌死人不偿命

beidefisch 发表于 2009-3-31 12:33

等填满了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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