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畜》
如果说恐怖是《血畜》的一个目的的话,那么鬼金在《血畜》的开头就已实现了。当你继续读下去,你会发现,你越怕什么就会出现什么。而每个人害怕的东西都是不同的,以至读完这部小说我有了这样的感觉:人活着,本身就很恐怖。恐怖存在于欲望之中,而欲望本身可以无限扩大,膨胀,甚至爆炸。作者:鬼金
[ Last edited by 粉色小猪 on 2004-11-13 at 04:32 ] 近来,王语嫣只要和米天雄在一起,她就会做噩梦,而且每一次梦的内容都是相同的。
一个满脸鲜血,胸前破了一个大洞的女人,披散着头发从地上站起来。她的那些内脏在地面上跳动着,排成一排,跟在她的身后,向王语嫣走过来。
女人的背后是一栋耸入云天的高楼大厦。
这时雷电交加。闪电在那高楼上划开一道道长长的口子,仿佛把整栋高楼切割成几块。那高楼岌岌可危,伴着轰隆隆的雷声,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
那个女人在走近她,穿过门板,进入幽暗的屋内。她一步步逼近王语嫣,眼神放出异样的光彩,声音似幽灵般飘忽、阴冷。
“你是王语嫣吗?你要睁大眼睛看清一切,米田雄是一只禽兽……”
王语嫣眼看着她进来,恐惧地瞪大眼睛,几乎屏住呼吸。
她头疼得厉害,整个头盖骨被揭下来似的。米天雄刚刚离开的被窝里仍旧很温暖,但她却感到冰窟般地冷,两只胳膊紧紧地搂住自己。那个女人把她带进血腥和疯狂的惊恐之中。
她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个女人与她有关吗?还是……
那个女人暴露出来的五脏六腑看上去使她惊惧,她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心在咚咚地跳得厉害。那个女人的惨状在她的脑子里徘徊着,她为那个女人的惨状痛苦着,仿佛一根尖刺扎进她的太阳穴。
她的身子在被窝里抖个不停,胃部一阵痉挛。
墙上挂着的米天雄的照片看上去也格外恐怖,瞪着两只空洞的大眼睛,脸色阴沉。嘴角挂着一丝灰色的微笑。
这时,王语嫣看见一个闪亮的,白色的胎儿从女人的那些内脏中爬出来。那个女人抱起地上的胎儿向王语嫣的怀里扔过来。王语嫣吓得妈呀妈呀地大叫起来,从床上滚落到地上。
她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那个惨白光芒的小家伙手里握着一把刀子向她扑过来,她滚到门口,只看见那个拿着刀的胎儿冲到了墙上,挥舞着手里的刀子在米天雄的照片上划过来划过去。米天雄的脸上竟然流出了血,在墙上流淌着。
远处街道里的狗在不停地叫着,伴着一些人的尖叫。
王语嫣不知道那边的街道里发生了什么。
王语嫣听见那个女人对着她阴森地笑了两声,抱起那个胎儿走了……阴森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
那镶嵌着米天雄照片的镜框从墙上掉了下来。
王语嫣心惊胆战,全身发冷。
窗外,一道锯齿般的闪电划开漆黑的夜幕,像是夜幕上划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紧跟着是一声惊雷紧跟着一声惊雷。那个胎儿蜷缩着身子,在闪电的光影中慢慢地长大,伴着阵阵的雷声,发出一声嘶叫。
那令人惊恐的东西越来越汹涌,越来越急迫地逼近着,恶狠狠地落在王语嫣的身上。她的身子痉挛地抽搐一下,揭开被子发疯地跑出屋去…… “嘭”的一声,2001年的夏天随着这声巨响以后,来了。
那远处黑的天空响过一声之后,哗啦啦,整个世界都地震般摇晃起来,接着是一道光亮接着一道光亮,光亮过后,你会看见那光亮的裂缝里面开始流血,点点滴滴的,绳索般跳跃起来,绞结在一起。
滚圆、晶亮的血滴上映现出不同人的脸,它们开始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那些人脸又仿佛被撒了硫酸,或者被熊瞎子的大舌头舔着。肉开始脱落,冒着血丝,那肉在一层层地剥离开来,现出发白的骨头。整个人脸的轮廓变得清晰、透剔。星光也血似的流下来,流到城市那高高的楼房上面,血淹没了城市,淹没了城市里那些安睡的人们,在静悄悄地流淌着。流淌的血没有声音,没有哗哗的声音,它们开始站立起来,汹涌着占据整个世界。
那些人脸从血滴里面飞出来,面目狰狞,尖牙突立……
男孩小北蜷缩成一团的身子动物般伸直了,坐在楼顶上,看着天上的那些星星。天空下是那么的寂然。那些美丽的星星公主在凄伤地掉眼泪,每一颗闪亮的流星都是她们的眼泪,在落入泥土后几乎都变成了金子或者在下落的过程中变成灰烬尘埃。
小北倦怠的眼睛睁开,两个灰色的小眼珠滴溜乱转着,看着人们在那血液的红色海洋里飘浮起来。
一些人睁开眼睛,惶恐地看着红色的世界,看见了红色的光,红色的液体,红色的墙壁,红色的树木,红色的房屋……世界是红色的。他们开始恐惧地喊叫起来,慌乱地挣扎着,赤身裸体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踉踉跄跄地站在大街上,就仿佛一群来自地底下面的人,突然冒了出来。大街上是不断涌出来的人群,他们目光恐惧,身体颤抖着,两条腿麻杆般地站在街上,裸体白色的光被红色映衬着,看上去像一座白色雪山。人体的雪山。那红色在缓慢地退去,那些斑斑的白骨浮现出来,闪着一道道白光,射向黑暗的天空,在天空上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俨然一只野兽张开的大嘴,呼呼地冒着刺骨的凉气。那是侵入骨髓的凉气。她们在喊叫着,失去了人的声音,差了腔调,声带从喉咙里几乎被扯出来。
他们透过那屋顶看见了躺在上面的小北。
那个可怜的孩子从一团毛茸茸的光影中出现,慢慢地脱离那白色的光影,变得逼真起来。
男孩小北在红色的海洋中旋转着,翻腾着,他冲破羊水,从母亲那个子宫的隧道口向外面窥看着,一阵冷风袭击了他头上湿漉漉的胎毛,他打了一个冷战,怯怯地缩回头,企图把整个身子再一次蜷缩进那个温暖的子宫里。
他心想,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我不想出去,不想。
他没有力量拒绝,没有力量。
那不是他能左右的,不是。
电光一闪,照在那鲜艳瑰丽的血水上,他顺着血水被挤了出来……
一个浑身沾满粘液的婴儿,面颊圆润,嘴唇鲜红。
他蹬着小腿,两只光鲜的小脚在蹬着那缠绕的脐带。他在挣脱着,挣脱着,挣断了脐带,活灵活现地坐立起来,睁开眼睛,四处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在那些破碎的内脏中挣扎着。
一声婴儿的啼哭几乎盖过轰隆隆的雷声,凄厉的叫着,是那么嘹亮,听得叫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那些人呓语般地说着:
“噩的孩子又一次的诞生了!诞生了!”
他们在睡梦中恐慌地喊叫起来,女人和男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她们相互地原谅了对方的不忠,他们亲吻着,做起爱来。高潮过后,他们清醒过来,她们相互搂抱着的却是一具白
骨。
他们惊愕了,她们也惊愕了。
她们的身体在冰凉的床上抖动起来,吓得战战兢兢地不敢下床。她们的腿纷纷地痉挛了,抽筋了,他们只能在那里看着自己怀里的对方是一具白骨,却无法松开。他们的胳膊像藤蔓似的缠绕在那白森森的骨架上。
在那光滑、突起的颅骨上,他们看见了自己的面影在上面晃动着,晃动着。他们不敢说话,不敢出声,他们的牙齿上下打架,哆嗦得厉害。
一张张惨白的脸上,仿佛可以看见那撤退的血潮,它们从她们的身体里开始撤走,在空气里蒸发殆尽。那白骨空洞的眼窝里放射出愤怒的目光,她们或他们,已经无法分辨出对方是谁?无法!她们惨白的脸孔上开始流泪,红色的眼泪,是血,是肮脏的血。
这时,那些白骨吱嘎做响起来,每一个关节都发出奇怪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阴气逼人。它们翕动着下巴把对方流出来的眼泪吸进自己透明的胸腔里,血液在它们的骨头中间流动着,宛如潺潺的小溪流过突起的石头。那血液仿佛一种奇特的药剂在它们的身上循环着,它们渐渐地有了力量,站了起来,把对方打倒在地上。它们的身体还无法完全地站稳,颤颤微微的。一阵风吹过,它们就会一下子散了架,像一枝枝干柴,堆在地面上。
它们缓慢地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对面的人,蔑视地看着,把一只站稳的左脚踢了出去,踢在那些男人的裆部和女人的乳房上。
那些男人和女人人仰马翻地躺在地面上,一脸的恐惧,没有一丝的声音从她们的嘴里发出来。
她们的眼睛就像猫的瞳孔在放大着,无限地放大着。
在他们的瞳孔里呈现出一切现实的恐怖,景象各异,逼真吓人,叫人喘不过气来。
男孩小北抑郁地从里面走出来,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男孩小北直奔向那些白骨,那些白骨发出欢笑的声音欢迎着男孩小北。它们把男孩小北围在了中间,簇拥着他,仔细地端详着可爱的男孩小北。
有的白骨流下了激动的眼泪,冲上来,抱住男孩小北,在他的脸上,身体上亲吻着。或者拉着男孩小北的手,拉到它们的面前,然后把男孩小北抱起来,向半空中抛着,男孩小北在半空中起伏着。它们欢笑着,像在庆祝着一个节日。它们拉起了手,唱起了《枯骨之歌》,跳起了枯骨之舞。
你所看见的就是干净的枯骨
它曾经包裹在一个肮脏的肉体里
现在它自由了,自由了
它们跳起欢快的歌舞
它们脱离了肉体的恶,恶,恶哦……恶哦……
它们自由了,自由了……
枯骨的春天就要来临,就要来临
…… 在白骨狂欢的时刻里,那些人趴在地上,相互地撕打起来,撕坏了衣服,扯掉了头发,拽掉了对方的耳朵,咬掉了对方的鼻子,放在嘴里面咀嚼着。他们的脸扭曲得变了形状,他们号哭着,谩骂着,诅咒着,相互张着嘴,露出彼此的尖牙,在对方的身体上咬下那血淋淋的肉,大口大口地嚼着,嚼得满嘴丫子冒血沫子,从嘴角流淌下来,露出贪婪的吃相。
半空中的他们在看着自己丑陋不堪的肉身,他们为自己的肉身感到羞耻、难过。
那些肉身在吞噬着对方的肉的时候,咧着大嘴,露出发黄的板牙,哈哈地大笑起来。那狂欢的笑声飘荡在天空之上,划破了幕布般凝重的黑暗,在那些星星之间游曳着,像一道道闪电划过。闪电落在地面上,像一股股鲜血在光秃秃的大地上面流淌着,张牙舞爪地延伸着,切割着平静的大地,成为一个永恒的裂痕,拥有裂痕的大地变得百孔千疮,满目疮痍。
闪电过后,那个世界里除了男孩小北以外,已经是一个阴森恐怖的白骨世界。皑皑的白骨在那里站立着俨然一座白骨的森林。男孩小北置身其中,一身冰凉。那每一个白骨都充满戒备地看着小北,与他格格不入。
在白骨之上笼罩着一层乌云,层峦迭嶂地压下来,几乎要把整个白骨的世界包裹起来,吞噬下去。霎时间,冷风骤起,透过那些骨头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音,整个白骨的世界开始地动山摇,狂风宛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疾驰而去。小北双臂抱着自己,瑟缩着身子在看着那些风中滚动的骨头,茕茕孑孑,寂寞无依地看着那些骨头,心里多少有些惶恐凝惧,心颤胆栗。
他在风中慢慢地站直身子,变得坚定起来。
那些完整的骨头架子整齐地排列成两排,跟在男孩小北的左右,迈着整齐的步子向现实的世界里走过来。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
整齐的口号声海水般泛滥着,伴着喉咙里发出的一阵阵尖嚎声,迎面扑了过来。
蓦然电光一闪,照亮了个天地苍穹。
那骨头凄厉的惨白,直刺眼睛,瞬间只听见阵阵的鬼哭狼嚎从那些骨头中间传出来……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男孩小北从昏迷中渐渐地醒过来,看着几乎能使人窒息的黑暗。他觉得全身疲惫乏力。他一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等到他的知觉渐渐恢复,他开始觉得两脚痛得厉害,好像都麻木了。他的背部,沿着头颈直到脊背都感到彻骨的冰冷,连耳朵都冷得失去了知觉。
一阵阵的血腥味淹没了他。
他看见几个内脏的器官在围绕着他在转动着。他不寒而栗地看着那些血淋淋的内脏,吓得尿了裤子。他抖了抖裤子里面的尿,坐了起来,两条小腿有些发麻,他感觉身体变得冰冷。
一阵冷风吹过,他更加的冰冷,身子冰凉,死人般冰凉。
他感觉到一只大手在他的身体上摸着。渐渐地,那大手几乎变成了一个人温暖的怀抱,把他紧紧地抱住。他把自己冰冷的小身子紧紧地贴在那个怀抱里,不那么孤独了。一股暖流从那个怀抱里流遍他的全身。他隐隐地感觉到那是他母亲的怀抱。
一个人影在他的身边晃动着,拥抱着他。
此时他不再觉得自己是孤独一人了。
他四处看着,除了那些黑黢黢的树木和远处晃动的灯影,他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
在那黑黢黢的树上,他看见一双闪亮的眼睛在看着他,树丛后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有一只野兽在践踏着那些干枯的树叶,发出细碎的声音。
他缩紧身子,两只胳膊抱着瘦弱的身子,抖个不停。
面对着这个偌大的黑暗的世界,他感到恐惧,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那黑暗吞吃了似的。
他心脏狂跳,血液直往脑袋里冲。
他是那么的弱小,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瑟瑟地蜷缩在那里,面对一切邪恶,是那么无能为力,那么束手无策。他还是想到,那是幽灵的眼睛,越想越害怕,越想身体感觉越冷,就仿佛置身在一个阴森森的冰窖里似的。
无数的冰块和血水混合着淹没他。那有棱有角的冰块刺进他的骨头,刺得生疼。他皱皱巴巴的小脸,像个小老头,在冰块和血水间浮动。
他害怕得两眼掉出几个眼泪蛋蛋。
他想,要是妈妈活着的话,一定会保护他的,呵护地把他抱在怀里,安慰着他,亲吻着他:“孩子别怕,有妈妈在身边,别怕!妈妈会保护你的……”
可是,现在妈妈在哪里?
妈妈死了。
妈妈死的时候是那样的瘆人,那么的惨,他不忍心去勾起那痛苦的回忆。
可是,他无法阻止思绪的游动,无法。
他的喉头蠕动一下,咽吓一口唾沫,整个身体仍在颤抖着。
夜晚的凉气从他身子周围升起来,笼罩着他,团团地包裹着他,像一个白色的幽灵在靠近他的身子,然后与他的身子重叠在一起。
他看着那树丛后面的眼睛,嘴里喃喃着,妈妈,妈妈。他一动都不敢动地坐在那里,两只手在抹着眼泪。
那痛苦的回忆像一只凶残的动物在他的大脑里肆意地横行着,撕扯着,露出发亮的牙齿,红色的咽喉里发出铁丝般的尖叫。
“孩子,你要找到你的父亲,是你的父亲把我们变成现在的样子,我真的无法活下去了,真的,你要杀了你的父亲,给妈妈报仇。”
他转动着小脑袋瓜,滴溜乱转的小黑眼珠子四周看着。
这是妈妈的声音,妈妈的声音。
“妈妈,妈妈,你在哪?你在哪?我的父亲又是谁?谁??????”
他的喊叫声在空旷的夜里悲凉地飘荡着,像浮动的冰水溢过幕布般的黑暗流淌下来。
四周安静下来,树叶停止哗哗做响。远处的那几个光亮跳动着,渐渐地逼近他休息的废墟。他不知道那些光亮是什么,也许是萤火虫。忽闪忽闪的瘆人。
“你是男子汉了,你要勇敢!”
这是母亲对他说过的话,他又一次地想起来。那时他还在母亲的肚子里,不停地翻着跟头,玩得疲惫了,一动不动。他这不动了不要紧,却吓坏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以为他在肚子里受到了伤害和挫折,就手抚摸着肚皮对他说,你是男子汉,你要勇敢!他听到母亲的话后就又会翻腾起来,小脚丫踢着母亲的肚皮,踢得母亲嗷嗷直叫。
羊水的世界里,他在游动着。
他回忆起从前,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振作起来。
他感到有些恍惚。
那弥漫的红色在他的眼睛里流淌着,那是母亲的血,是母亲那血液的河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他还不能完全说是一个人,不能。
他瞪着两只炯炯发光的灰色眼睛,露出一嘴的小尖牙看着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这个女人就是王语嫣梦中的那个女人,叫小乔。男孩小北就是梦中的那个胎儿。) 四周的黑暗像一个越来越深陷的陷阱,使黑暗蔓延着坍塌进去,带着阵阵的冷风吹过,刮着路边黑黢黢的树木哗哗作响。
小北感到孤单和恐惧油然而生。
他扯开嗓子喊着:“阿良,阿良,你在哪?你出来。”
一条黑色的肮脏的大狗瞪着两只大眼睛,从黑暗中钻出来,倦怠地张着大嘴,一嘴黄色的长牙龇在唇外。它摇晃着尾巴来到男孩小北的身边。两只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的黑暗。它看到那些树木,那些路标,那些建筑,这些东西像幽灵般地从马路边闪过,冰冷的夜色扭曲了它们的形象,它们都变得狰狞起来,隐藏着恐惧。一种恐惧感在它的身上变得越来越强烈起来,简直无法忍受。它的眼睛变得温情地看着可怜的男孩小北--这个在黑暗中成长的婴儿。
男孩小北紧紧地抱着阿良的身体,把头埋在那茂密的毛皮之上,感受着来自动物的温暖。
阿良是梅香的狗,可是梅香已经死了。
阿良是男孩小北在从蓝城到蓝镇的路上遇上的,一片小树林里,男孩小北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他看见了阿良。它当时正趴在一个土堆旁哭着,掉着眼泪。男孩小北看见那土堆里面躺着一个女孩的尸体,还有他在桥上看见带血的内裤,还有那两个惶惶逃走的男人。他什么的明白了。
梅香坐在坟头上哭着,看着自己的肉身躺在土堆里。
阿良蜷缩在小北的脚边,仿佛又看见了那天发生在护城河边惊悚的一幕。 要不是在路上遇见了马爱红,米天雄和王语嫣就准备在马路边的一片树林里进行一场鱼水之欢。
那是一个周末,米天雄开着车载着她的情人王语嫣行驶在七号公路上。阵阵凉风从车窗吹进来,吹在他们的脸上,两个人一脸的惬意。王语嫣小鸟伊人地依偎在米天雄的肩膀上。
雪铁龙车开得飞快,路边的树木飞快地飞过去,树木的形状狰狞。
他们的车在一片树林边停下来。
两个人已经如胶似漆。
树林深处有些幽暗,但看上去很隐蔽,风景很不错。微风吹着那些树叶刷刷作响。天上的太阳被一朵乌云遮挡着,树林里没有一丝阳光。一些灰色的蛛网死气沉沉地挂在树枝上,看上去有些凶险莫测,并带着一种阴沉的,非生命的力量在逼近他们。
就在米天雄和王语嫣准备要下车的时候,一只手从车窗外伸出来,在车窗的玻璃上敲着。
王语嫣先看见的,她妈呀地叫起来,紧接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头发簌簌着,脑皮发紧。
王语嫣急忙摇紧车窗玻璃,在企图阻止那只手伸进来。
米天雄也看见了那只手。他大吃一惊,睁着惊慌的眼睛透过玻璃看着那只手。王语嫣身子抖个不停,一只手紧紧地抓住米天雄的手,几乎要拧断她的胳膊。她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
王语嫣喊着,救救我,救救我,天雄。
米天雄拿起一个扳手在疯狂地击打着那只沾满鲜血的手。
他们面面相觑,脸无人色。
这时,那只手握成拳头,咣当一下,敲破了玻璃,僵硬地伸进车内。
突然抓住王语嫣的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像铁钳子一般。王语嫣吓得浑身筛糠般地颤抖着,魂飞魄散,险些昏死过去。
那是一只“死人”的手。
马爱红的尸体躺在路边的草丛里,嘴里流着血,眼睛里也流着血在看着王语嫣。“死人”的眼睛在直勾勾地看着王语嫣。那只伸过来的手抓住王语嫣不放,几乎要伸进王语嫣的怀里,马上就要触摸到王语嫣那个饱满的右乳房。王语嫣尖叫着用另一手企图掰开那只死人的手。那只手抓得她更紧了,几乎要镶嵌进她的骨头里。她几乎感觉到骨头被折断的声音。
恐惧像波浪般淹没了王语嫣,她大声喊叫起来,声音凄惨悲切。她多么希望那只手马上就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
米天雄疯狂地用扳手敲打着那只冰冷的手。
“死人”一脸鲜血,慢慢地爬起来,喊着,米天雄,米天雄。
米天雄更加的骇然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手里的扳手敲得沾满了血。终于把那只手臂沿着车窗,敲打断了。在车窗上耷拉下来。可是那只“死人”的手仍紧紧地抓着王语嫣的衣襟不放。被敲断处露出白森森的骨茬。
“死人”的嘴在断断续续地说,我会找到你的,会的……
米天雄惊惧地看着那个“死人”,急忙发动汽车,快速地开走。开过半个小时的路程,他们才回头看看,没有那个“死人”的踪影,他们才多少放下心来。
王语嫣也醒过来了。她被吓得面色苍白。他们在路边的一个小店门口停了下来,吃了些东西。王语嫣没敢再提刚才发生的事情,她想想就怕得要命。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到是米天雄狼吞虎咽地吃了很多,还喝了一点白酒。
她脱下那件被那只死人的手抓过的衣服,扔到了路边的草丛里。那草丛发出簌簌的声音,她连忙收回目光。
一个黑衣女人站在那个小店的外面嘴里在背诵着:
“上帝已宣判要惩罚我们。我们都将患病死去。你们,站在那儿像是喘着气的牲畜,你们坐在那儿吃饱喝足,洋洋得意,你们知不知道这可能是你们最后的时辰?死神就站在你们身后。我能看见他在阳光下的光晕。他把他的长柄大镰刀举在你们头顶上,寒光闪闪。他将先砍你们当中哪个人呢?……你们这些麻木不仁的傻瓜,你们知道你们将在今天、明天或后天死去吗?因为你们所有的人都被判决了。你们听见我说什么吗?你们听见我的话了吗?你们被判决,判决了!”
那个黑衣女人的目光阴森森地看着他们两个人。王语嫣看见了那个黑衣女人,她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那个女人的眼睛。她在小声地催促米天雄快点吃。
他们开上车离开了那个小店,向米天雄的住宅开去。
他们相拥着,心有余悸地打开那栋房子的门,走进一个昏暗的房间里。
屋子里很阴暗,有一股阴冷的气息混合在空气里,就像恐怖电影里的地狱的气氛。黑色的窗帘紧紧地遮在窗户上,透不过一丝光线。
王语嫣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一个吊带裙,两条大腿裸露在外面,白晰晰的,脚上穿着一双高跟的水晶凉鞋,几根玲珑透剔的脚趾在里面,瓢虫般的脚指甲和透明的水晶凉鞋对应着,是那么的诱人。吊带裙里裹着的胸部像突起的山丘,随着走动,两个乳房晃来晃去。
王语嫣挽着米天雄的胳膊进屋后,一下子就把脚上的水晶凉鞋甩掉在地上,光着小脚,踩在地板上,看了眼米天雄,一下子跳起来,两条胳膊搂住米天雄的脖子,两条大腿紧紧地勾住米天雄的腰部,吊在米天雄的身上,两只眼睛深情地看着米天雄。四只眼睛对视着。米天雄就那么抱着她,看着她,闻着她身上的气味。他的下面开始硬了起来。他紧紧地抱着她,亲吻着她,几乎要把王语嫣吸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们躺倒在红色的地毯上,米天雄趴在王语嫣的身体上面看着这个妖冶的女人,浑身上下都荡动着欲望。 “你想死我了,今天要不是……”
米天雄急迫地说,但他想到在路上遇见的那个“死人”,他没有把话说完。
可以说那个突发的事件多少破坏了他们鱼水之欢的心情,但他们都彼此没有说出来,还是勉强地进行着。
“我也是,你怎么连一个电话都不给我打?”
王语嫣娇嗔地说着,埋怨着米天雄,用她细长的手指在米天雄的鼻子上刮着,算是对他的惩罚。她心里仍旧充满恐惧。
两个人又亲吻起来。
两个僵硬的舌头在他们的嘴里经过很长时间才变得柔软起来。都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那只死人的手仍使他们恐惧着,身体僵硬,久久地盘徊在他们的脑际。
突然,王语嫣说:“我有些冷,这屋子里怎么像地狱似的,你们是怎么在这样的屋子里生活的啊?”
“都是她怕光,所以才这样的。”
“她不会回来吧?”
“我回来时给她打了电话,她说今天厂子里工商部门下来查账,好像是她们单位被什么人举报了,弄不好又会查出一个大贪官,她们今天要一天都陪着那些工商人员。”
“不会是三陪吧?”
王语嫣笑了笑说,是那么的妩媚动人。
米天雄也笑了笑。
“谁知道了?如果真查出问题,叫她们三陪,她们就得三陪!”
米天雄说着,用他的嘴在脱着王语嫣的吊带裙,牙齿在撕着那个细细的吊带,把它从王语嫣的肩膀上拽下来,他的嘴唇在她光滑的肩膀上亲着。
“我还是感觉有些冷,这屋里好像有一股特殊的味,好像是什么血的味,是血腥味。”
“怎么可能?也许是她爱吃猪血肠,是买回来的猪血吧!”
“你还是去把窗帘拉开吧,天雄,我喜欢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的感觉,那样我更加有激情。”
“我都等不及了,我真的太想和你做爱了。和她在这地狱般的环境里生活,我也不适应太阳光了。”
“是吗?看你的眼睛,就像地狱里的鬼。”
王语嫣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没有再问下去。
“对了,你女儿上次看见我们在屋子里做爱,她对她的母亲说了吗?”
“没有。她是一个懂事的闺女,她不忍心用她看见的事情来伤害她的母亲。”
王语嫣不说话了,两只眼睛看着天花板。
米天雄用他的嘴亲吻着王语嫣的每一寸肌肤。
“你常干你老婆吗?你会不会也像干我一样,把她弄得很疼?”
“没有,我们已经两年没在一起过性生活了。”
米天雄有些感到悲哀地说。
王语嫣说:“难道你还眷恋她的身体吗?你这两年里缺过女人吗?”
王语嫣嫉妒地说,用眼睛盯着米天雄赤裸的身体。
米天雄被王语嫣撩拨得身体着了火,他一把抱住王语嫣。
两个人已经浑身赤裸地躺在地毯上开始了……
“等等,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王语嫣从火热的欢爱中睁开眼睛,四处看着。
她什么都没有看见,没有。
可是她的身体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些恐惧,浑身的肌肉紧绷绷,像被施了法术似的,一动不动。
“别疑神疑鬼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米天雄的两只手在捧着她的臀部说着,并且在有节奏地冲刺着。
王语嫣没有看见米天雄的厌恶的表情,米天雄突然激烈起来。在被撕裂的疼痛中,王语嫣的精神松弛了下来,感觉到了一股潮水在涌向她的身体淹没了她,她没有在听见那神秘的声音。是她的呻吟声淹没了那个神秘的声音,那个神秘的声音仍然存在着,而且越来越清晰起来。就像一个小孩在寂静的地铁隧道里,用他的鞋跟在叩击着光滑的地面发出的声响。
一缕白光中茕茕孑立着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她伤心木然地在看着米天雄和王语嫣在疯狂地做爱,那丑陋的身体在扭曲着,撕扯着,起伏着。
小女孩的身影顺着那道白光在移动着,缓慢地移动着沉重的脚步,每迈一步,都是那么的沉重,那么的悲伤,那么的……
她还是不小心碰掉了一个花架上的花瓶,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也许是出于慌张,还有那王语嫣和米天雄的喘息声,呻吟声。透过那道光影可以看出她微微羞红的脸蛋,像一个红苹果。
王语嫣和米天雄听到声音后,两个人的身体一下子僵住,像被定了形,两个人纷纷屏住呼吸,惊疑地看着对方,不敢出声。
那声音过后,一切又都恢复宁静。
两个人竖起耳朵听了很长时间,米天雄的胸膛感觉到王语嫣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像一个发电机似的带动着两个丰满的乳房在突突地工作着,两个乳房像两个按摩器在他的胸上,他使劲地抱紧了王语嫣,用他的宽宽的胸脯去挤压着那两个乳房,仿佛要把它揉碎在自己的身体里。
王语嫣的脸吓得煞白,像一张白纸,失血的嘴唇像两片白色的金属片冰凉地贴在那里。
她颤抖着说,要是你的老婆回来了可怎么办?
她有些慌张地挣扎着,要穿衣服。
米天雄听到那声音过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就使劲地把王语嫣的身体压下去。他甚至把王语嫣的身体翻转过来,从她的后面狠狠地进入。 “语嫣,没事的,你听,那个声音不见了。要真是她回来了,那倒好了,我们就表演给她看看,叫她看看什么是激情,什么欲望,什么是爱情?”
米天雄从后面抱着王语嫣的身体说。
米天雄说到“爱情”两个字的时候,语嫣的身体就像被电触了一下似的,猛地抽紧了一
下,痉挛了一下,从她的身上流过,像一条条无形的鞭子。她感觉胃里一阵不舒服,有些恶心,想呕吐的感觉。
她悲哀地笑了,嘴里喃喃着:“爱情!”
她像吐出一个沉重的铅块似的,砸在阴冷的空气里。
她一脸麻木地躺在那里,俨然一具尸体。
米天雄也感觉到身体下面的语嫣在慢慢地变得冰凉,他惊愕地看着面前的语嫣问:
“你怎么了?”
王语嫣没有说话,两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流出来,像两条清澈的虫子在她的眼角爬着,爬到脸上。
“我总是感觉今天怪怪的,像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
她委屈地说着,她的眼睛顺着地毯看过去。
她看见了,看见了……
那道白光裹着女孩,从微小的门缝里挤了出去。 关于野狗伤人的事情在蓝城发生后,蓝城里那些养狗的人开始惶恐起来,他们不敢再怠慢他们家里养的狗。她们开始像对待祖宗似的和它们相处着。他们一边对自己家的狗很好,一边开始疯狂地杀害那些大街上充满仇恨的野狗,要把它们赶尽杀绝,连一根狗毛也不行。还专门成立了“打狗队”,每天都在蓝城的街道上巡逻着,只要一看见有野狗出现,马上通知总部,对野狗开始围剿杀戮。
一些墙壁上写着标语:“将围剿野狗的事情进行到底!”
“只要野狗存在一天,市民一天不得安宁,杀死野狗是每个市民的义务!”
“野狗过街,人人喊打!”
“与野狗的仇恨誓不待天!”
一些老头、老太太腿脚不利索,晃动着老胳膊老腿的,颤颤微微地,也行动起来。他们手里拿着一个大喇叭在幽暗的街道上走动着,对着喇叭喊着:“打死野狗!打死野狗!”
他们的样子似乎再现了五四时期的游行场面,但那个时候喊的是:“打倒汉奸!”“打倒军阀!”“打倒卖国贼!”
他们的声音撞击在墙壁上又被弹了回来,就仿佛有无数个长牙的喇叭,从墙壁里钻出来在大声地喊着。
那无数条狗在老人们的脑子里出现这样的幻象:
那些狗后腿站立,纷纷站成一排,颜色各异。驯顺地从他们的面前走过,他们的喇叭在喊着口号,一二,一二……狗的步伐整齐,无数的狗爪子在地上移动着,不再凶猛和残暴,它们蠕动着爪子走进一个黑暗的车间,当最后一条狗走进车间后,车间里面的灯一下子亮起来,几乎每一根狗毛都是透明的,闪闪发亮。那些狗低着头,不敢四处乱看。那些老人嘴里的口号仍在喊着,一二,一二……那些狗开始走上传送带,接着进入一个机器里,没有声音,没有一声狗叫,只是宁静的,老人的口号也停止了。
只见那个机器的出口,在流淌着鲜血,格外扎眼。在灯光的照射下波浪起伏地流淌着,顺着墙根向下水道里流去,哗哗的。还有,那些狗肉被另一件机器过滤着,搅拌着,变成肉馅,肉馅又进入另一道工序变成了狗肉香肠。那些老人在疯狂地吃着狗肉香肠……
这就是那些老人的幻象。
现实里的那些狗早已变成了野兽,在残忍地戕害着城市里的人群。每个人都同仇敌骇,对野狗的存在决不姑息养奸,因为那些野狗随时都在危及他们的生命。人生短暂,没有一个人希望早早地死去。更何况被那些野狗咬死在大街上,血肉模糊。
就在他们沉浸在幻象里的时候,其中的一个老人被一条狗扯出了游行队伍,手里的大喇叭掉在地上,摔瘪了,但仍在呜咽着,发出阵阵轰鸣。那个老人被几条狗合伙撕碎在马路边,胸腔里的那些器官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从胸腔里流出来的血喷得到处都是。
有几个老人被当时的情景吓得心脏病爆发,当场倒地毙命。还有几个吓得瘫痪在地上,是被担架抬走的,估计以后是站不起来了。还有几个被吓得发疯地跳起了忠字舞。
那些从墙壁里面伸出来的长着牙齿的喇叭开始号哭起来,凄凄惨惨,惨惨凄凄,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了《葬礼进行曲》的音乐。死亡的气氛被渲染得很沉重,很悲伤,很阴森。
整个世界仿佛一座冰冷的坟场。 那天刚刚下过雨,空气里混合着潮湿的气味和那些狗的粪便臭味。傍晚的光线被一些建筑物遮挡着,还没有完全地照射过来,街道上几乎没一丝暖意。街道上有些冷清,稀稀拉拉地有几个人在行走,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被那些树木的影子切割着,被那些地上的积水切割着。水坑里的积水像一滩血水汪在那里。
男孩小北小心谨慎地从那些积水坑上跳过去,但还是踩到水里,溅起的水滴是那样的污浊,像黑色油污。他嘴里在诅咒着,妈的,都嘣到裤子上了。他低下头看着裤子。突然感觉头上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他仰起头向天上看着,他看见天上的太阳被几朵丑陋不堪的黑云遮挡着,把太阳遮挡出一个骷髅的图案。骷髅的头顶是一道金黄的阳光,骷髅的脸部是一片黑色。
男孩小北看着天空上的太阳自言自语地说,狗娘养的,太阳也变成了骷髅的形状。
他憎恨地看着几朵丑陋不堪的黑云渐渐地变成走兽的形状,向天空的西北角缓慢地移动着。他疑惑地看着,一丝丝寒冷渗透进他的衣服里,贴着他的皮肤发出哧哧的声音。皮肤上一阵阵凉汪汪的,仿佛蛇的身体贴在他的皮肤上。
瞬间,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毛孔紧缩。
男孩小北感到孤独。孤独。孤独像一座山压在男孩小北的心头,挤压着他的心脏,要挤压出里面流动的鲜血,把鲜血挤压出他的胸膛,喷出来,在阳光下开放成一朵朵诡谲、惊艳、颤栗的花朵。孤独的声音在男孩小北的胸腔里流动着,像魔鬼的手指在弹奏着,颤栗地响起。又俨然一个囚徒戴着手铐脚镣在里面走动着,慢慢地把你带进那颤栗的深渊。
街道旁边的那些黑黢黢的树木伸出舌头般的枝桠在狞笑着。
“见鬼,”男孩小北说着。
他从一个水坑上跳过去,身子一趔趄,险些跌倒在地上。
从街道旁边的的垃圾箱里伸出一个脑袋,男孩小北看见那个脑袋,吓得惊叫起来。
小北啊地一声站住,身子僵硬。
那个脑袋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向四周看着。接着露出他的身体,是一个老头,身体单薄得像一个纸人。
男孩小北的心才从嗓子眼落下来。一只手在捂着胸口,心脏在里面突突地跳得厉害,像一只逃命的兔子在里面扑腾着,要逃出他的胸腔似的,四只爪子在抓着他胸腔的内壁。
老头从垃圾箱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说:“天终于晴了,晴了。”
他喃喃着,腿脚灵敏地从垃圾箱里面跳出来,把头转向男孩小北,肮脏的大手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牙齿发黄,看上去很尖锐,像两个动物的犬牙。老头两眼无光,目光呆滞,眼角夹着黑色的眼屎。
男孩小北仔细地看过去,那两个眼窝处已经腐烂,像动物的肛门,有几只苍蝇嗡嗡地飞过去,围绕着老头的眼睛在飞舞着,有几只已经叮在那腐烂的眼睛上面。
小北看得有些口干舌燥,恶心头疼。
男孩小北想,是一个瞎子吗?可是刚才他说着,天终于晴了,是靠感觉吗?还是……
男孩小北不敢想下去。
一些残枝败叶在泥泞中安静地躺着。
那个老头真的是一个瞎子,他在摸索着向前走着。
这条街道对于他来说是那么的熟悉,哪怕是地上的一个积水坑,老人也会巧妙地避开。老人嘴里哼哼唧唧地嘟囔着什么,没有人能听清。老人嘟嘟囔囔过后,开始大声地尖叫,一路走下去,一路尖叫着,声音是那样的凄厉、恐怖,使人毛骨悚然,吓得男孩小北险些一屁股坐在水坑里。
他一只手扶住身边的墙壁,没想到,墙皮哗啦一下脱落了,那只手触到冰凉的墙壁里面的石头,不……不……
男孩小北突然哆嗦起来,他两眼发直,木然地看着那墙壁。
不……不……
那墙壁怎么会是由一个个骷髅头堆砌成的呢?
怎么会?
怎么可能?
那些吱牙咧嘴的骷髅从墙壁上突兀出来,有一根橡皮筋牵着它们,它们在挣扎着想脱离那禁锢它们的墙壁。它们张牙舞爪地从墙壁上飞出来几乎要把小北吞吃在它们口中。可是,那橡皮筋又使它们恢复到原来的位置,在堆砌着。
小北急忙地躲闪着,只要稍闪不及,就会被那些骷髅的牙齿咬住,撕裂开来。男孩小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的手指又一次地触摸过去,他的心猛地抽紧,痉挛一下。
真的。是真的。
他转过身来再看那个老头,不见了踪影。
在他身边的墙壁底下,男孩小北看见了,看见……
看见一摊血污和老人的衣服,还有老人那鸡窝般的头发。它们和那些狗的粪便和血水混合在一起。
男孩小北恐惧起来,慌忙地从那墙壁边逃开,跑过一段距离后,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呼吸短促,双眼圆睁地观看着,端详着。
他的心因恐惧而绷紧,为之震颤,胸腔里像有一个涡轮在嗡嗡地旋转着,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隐隐觉得颈背上的汗毛像刺猬刺般竖了起来。他绷不住了,吓得要死,突然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使周围的环境变得更加恐怖、诡异。 那墙壁里发出嚓嚓声……
那个老人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那面墙壁上,皮肉脱落,和那些骷髅融合在一起。
恐惧像一根冰凉的手指碰到了小北的心。小北从恍惚的状态里多少清醒过来,立在他面前的就是一面很普通的墙壁,只是有一些因为雨水的潮湿而留下来的斑斓痕迹,看上去像城市地图似的,又宛如几只挣扎的野兽狰狞地在上面舞动着。小北好奇地用手指在墙壁上敲了敲,仿佛敲在骨头上的声音,他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他的嘴巴里跳出来。
他木桩般地站立着,听见阵阵凄惨的哭声从墙壁里面传出来。他慌忙逃走。 近年,蓝城内养狗成风,世风日下,太多的狗又被遗弃,它们像孤儿似的在蓝城的街道上游荡着。有的被那些凶残的人捉去杀死,有的病死在街上,有的老死在僻静的角落里。那些被遗弃的野狗似乎对蓝城的人也充满了仇恨,它们开始报复那些蓝城的人,把她们的老人和孩子咬伤或者咬死在街上。城市的气氛突然在一夜之间彻底改变了。每个人都变得恐慌不安,神经几乎紧张到了崩溃的边缘。
男孩小北就亲眼看见一只一尺多长的哈巴狗把一个放学的小女孩咬死在马路上,小哈巴狗把女孩的衣服撕破,撕开她的胸膛,把里面的内脏掏出来,吃掉。
当时把男孩小北吓得目瞪口呆,躲在马路边的一道矮墙后面不敢出声,直到那小哈巴狗离开那血肉林淋的小女孩的尸体,他才从墙后面哆哆嗦嗦地走出来。
小女孩的尸体简直惨不忍睹,被掏开的胸部冒着热气,内脏已经不见了,被那条狗吃了。
当小女孩的母亲匆匆忙忙地赶到时,男孩小北看见那个女人号啕大哭起来,几乎要疯掉,眼泪在她的脸上肆意滂沱着。
那只小哈巴狗在女人的不远处看着她们,得意地从喉咙里“汪汪”地叫了两声。
悲伤的女人还是听见那哈巴狗阴沉的叫声,从地上跳起来,向那只小狗冲过去,嘴里在谩骂着:“该死的狗,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你个千刀万剐的畜生,要知道这样,当初就该杀了你,叫你还祸害人。”
她痛哭流涕地追赶着那只小哈巴狗,嘴里在不停地诅咒着。
小哈巴狗跑进灰色、幽暗的巷子里不见了。只剩下孤寂、空荡荡的巷子冒着逼人、阴森森的冷气。
小女孩的尸体这时被另外几只经过的野狗拖着扔进了一个深深的,庸长的,发出难闻臭味和爬满蛆虫的下水道里。只听“扑通”一声,那些气味分子疯狂地扑上来,扑在小女孩的尸体上面。它们分外贪婪地侵入小女孩的尸体,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小女孩的尸体开始腐烂,那肉由红变绿,由绿变紫,由紫变黑,由黑变成一汪臭水,开始露出白色的骨头,对,是白色的。那肉体瞬间变成一摊水,汪在那里和流动的污水融合在一起。一群苍蝇和那些气味分子疯狂地搅和在一起,苍蝇落在那滩臭水上,而那些气味分子在寻找着那些肉的碎末进行最后的消灭。
几只野狗也撒着欢地逃开。
小女孩的母亲发疯地尖嚎着,在大街上寻找着女儿的身影,凄绝地喊着女儿的名字。大街上已不见了女儿的身影。她看见的只是被那条狗撕裂的女儿的身体,鲜血淋漓。她听见的只是那条狗撕裂她女儿身体的声音,还有她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女人对着天空喊着,老天爷啊!你怎么能叫畜生危害人们啊!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悲痛过度的女人昏死在街道中央。
被扔进下水道的小女孩的尸体迅速腐烂。在无边无际的黑暗背景下,那骨头从腐烂的肉里面突兀出来,突兀出来……
小女孩的尸体变成一个骷髅,镂空的肋骨逼真可见。
她姗姗地迈着笨重的步子走过来…… 男孩小北嚎哭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还是想到自己的母亲?他看着那骷髅堆砌的墙壁,仿佛看见那空洞的眼窝里隐藏的是一只只无神的眼睛,哀求的眼睛,困苦的眼睛,凶残的眼睛……
有一天晚上,他睡不着觉,恍惚地看见母亲披头散发地在鲜血里面爬着,她的身体像一只大鸟从楼上面飞下来,落在冰凉的地面上。整个脑袋摔得粉碎,内脏也摔出来,在地上滚动着,没有突然死去的神经,还带动着那些脏器在动作着,一张一合,可以看见上面清晰的血管脉络,血液在里面飞速地流淌着,像复杂的高速公路网络。
特别是母亲的两只眼睛,从眼眶里逃出来,飞舞着,在那些鲜血之上遁巡着,久久不愿离去。
终于,母亲的血流尽了。
他就是顺着母亲子宫里流出的血被生出来的。
母亲缓缓地变成一具惨白的尸体,瞪着空洞的眼眶定定地趴在地上。她的一只手也许是落下时的重力,深深地插进泥土里,被折断了,露出白色的骨头茬,像一个刚刚折断的树桩立在那里。
“妈妈!”
男孩小北在睡梦中哭喊着惊醒,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久久地沉浸在那个不能自拔的梦中。男孩小北梦见的就是真实的,他的母亲就是这样死掉的,是他的母亲在他的梦中演绎着过去发生的那一幕惨烈的事实。
地面上那些积水汇合成一小股涓涓的细流,把那个老头的头发冲积开来,纷乱的头发在水中摊开,看上去有些森人,一些血污在头发下面汪着。
小北想,那个老人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呢?
他心中一阵纳闷,充满疑惑。
一些雨水从那个墙壁上流下来,在墙壁上留下一个个狰狞的图案,没有人能猜透里面的玄机,还是一副人世的邪恶图或者邪恶的行走轨迹?一些起伏的光影在那些图案上跳跃着,像一只只小动物吱着细小的尖牙。
那老人的头发被水冲着,突然,站立起来,飞奔几步后,飞到那个骷髅堆砌的墙壁上,紧紧地贴上去。无数的水珠从墙壁上渗透出来,像哭泣的泪滴,又像是一身的虚汗。
男孩小北隐隐约约听见一个人的嚎哭声,从墙壁中悲悲切切地传出来,在空气里飘荡着,仿佛一阵寒流,把闷热的空气一下子冷凝住了。
他的疑惑还是被那些打狗委员会的人打断了。
几个穿着奇特制服的打狗队员吆喊着,手里挥舞着黑色的铁棒,能有两尺多长。他们的制服就像太空人的宇航服似的,把他们的身体都包裹起来,还戴着蓝色的头盔。他们的衣服是一种特殊的材料制成的,不怕火烧,不怕狗咬,不怕盐酸之类的液体腐蚀。
他们从一个阴森可怕的角落里冲出来,在追赶着一只狼似的大狗。那只大狗的嘴里还叼着一个人的血淋淋的胳膊,一滴一滴的血从那个胳膊的断裂处向下滴着。
那些打狗队员高喊乱叫着,发出恐惧绝望的嚎叫。
大狗只是一个劲地在前面奔跑,还不时地回过头去看看那些打狗队员,充满蔑视的目光看着他们,心里说一群笨蛋,你们要是敢追上我,我就一个个地咬死你们。
一个一米多高的铁栏杆上插着一个婴儿的脑袋。血顺着铁栏杆在一滴滴地流淌下来。那条大狗跑过去,窜跳起来,叼起那个婴儿的头颅就跑。那是它前几几个小时里留在这里的。它是趁一个妇女去厕所的机会,把一辆婴儿车里的小孩给吃掉了,剩下一个小脑袋,它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就叼着它放在了那个铁栏杆上,没想到自己在蓝城和那些打狗队员兜了两圈了,那个婴儿的脑袋还在那里,它跑得有些累了,也饿了,它叼下那个婴儿的脑袋,在墙根底下啃着,咀嚼婴儿耳朵发出的声音听上去很清脆。它一边吃着,一边在偷觑着打狗队的那些人,看他们追上来没有。它在吃得津津有味,还是感觉不那么新鲜了。
那些打狗队员只是吆喊着,脚步缓慢。
他们颤栗着,手里的手电光照在大狗的眼睛上,蓝幽幽的恐怖。他们不敢靠前。他们的眼睛里在盯着那叼在大狗嘴里的小孩脑袋,还有那流下来的血滴。大狗在扒开颅骨在舔着里面的脑浆。他们感觉身体一阵阵的发冷,毛骨悚然,仿佛掉进了冰窖里似的哆嗦着,挥舞着手里的铁棒。
他们追赶这只大狗已经两天了,围绕着蓝城足足转了能有两圈。大狗在这期间咬死了一名打狗队员,还咬下了一个人的一只胳膊,一个生殖器,一个手掌……。
打狗队员神经高度紧张,在这只大狗还没有抓住之前,危险是不会从他们身边离开的。他们一个个提心吊胆,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大狗一天不除,他们的日子就别想消停了。
大狗吃完了小孩的脑袋,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脑壳了,用嘴巴一推,骨碌碌地滚到了那些打狗队员的脚前面,吓得他们纷纷后退。大狗就在他们惊惶的瞬间从他们的身边穿过去,消失在黑暗的胡同中。
这时,只听胡同里一声狗的惨叫,从胡同里出来一个人,他满身鲜血,只见他的一只手里拿着一把大砍刀,一只手里提着那条大狗的狗头,血还正往下流着。他的脸上也是一脸的血。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阴森恐怖,极其凶恶的样子,看了叫人不禁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些打狗队员都睁大眼睛,呆住了。
我想说说这个从胡同里出来的人。
他是一个驼背,脑袋上没有一根头发,是一个秃瓢。原来是一个杀猪的屠夫,叫张三。后来通过小道消息知道蓝城要成立打狗队,他就托门子挖壳子,花了一些钱买了这个队长。这是一个很清闲的工作,他每天在早上杀完猪后,就脱了那些油污的衣服,穿上打狗队发的制服,大摇大摆地从市场路那边走过来,手里拎着那根打狗棒晃来晃去地看着大街上走来走去的人群。有时他会停下来,对着一个有些姿色的女人看个不停。比如他喜欢看女人弯下腰时突起的屁股。他晃着他的秃瓢在阳光下,充满恶毒的眼光在盯着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屁股。他还会说一些话来挑逗那些女人。正经的女人看他都躲得远远的,或者低着头,从他的身边溜过去。
自从发生了野狗杀人事件后,整个蓝城养狗的人都要把自己的狗交出来,集体拉到蓝城的一个叫睾丸的广场上,一同宰杀,以解决蓝城人的狗患和对狗的恐惧感,人们才能安居乐业。
宽阔的睾丸广场上人山人海,一些人看着他们的狗在笼子里面嚎叫着,心疼地流下了眼睛,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宠物死在张三的手里,他们悄然地流着眼泪离开睾丸广场。黑的狗,白的狗,花的狗,黄的狗,还有被锔了红色的狗。还有些狗被它们的主人打扮得格外漂亮,穿着漂亮的衣服和透明的丝袜,头上长长的毛用一绺红头绳扎起来。他们好像不是送自己的狗上刑场,而是去参加选美比赛。一切在死亡面前都是多余的。它们被人从那散发着臭味的巨大笼子里赶出来,有的小狗吓得不敢出来,萎顿在笼子里呜咽着,屎尿都吓得拉在笼子里了。那些小狗在拉出笼子的同时,被打狗队的人一棒子打在头上就死了,小命呜呼,连叫一生都没来及叫就死了。很快睾丸广场上就狗血成河。那个睾丸形状的雕塑也被溅上狗血,变成了一个红色的睾丸,在一阵将死的狗的狂叫声中突突地颤动着。有两条狗不是从笼子里出来的,它们是由四个打狗队员牵着,嘴上都戴上的铁嚼子。这是两条有着德国血统的大狗,看上去是那么的魁梧、高大,犹如两头驴似的,眼睛冒着凶光,虎视眈眈地看着广场上那些观看的人群。它们依偎着结伴而行,根本没有恐惧的感觉,一副凛然的样子。它们显然是一对情侣,那只稍小点的母狗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被它的勇敢感动着。两条狗的鼻子碰在一起亲吻着。这时人群里传出同情的喊声,别杀它们了,看它们的样子多么可怜,别杀它们了。张三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两只大狗,眼冒杀气。他叫人先把那只公狗牵上来。这次他们想得很周到,对付那些凶悍的狗,他们准备了电椅,也就是在一块铁板上接上电线,当把那条狗牵上铁板的时候,一按开关,那条大狗对着那条母狗嗷嗷地叫了几声,就身子僵硬地死在了铁板上。那条母狗也挣脱了,向铁板冲了过去。张三一按开关,两条大狗就这样死在了电椅上。其实张三更喜欢用刀解决那些狗的生命,那喷出来的狗血会给他带来无穷的快感。
睾丸广场上的屠狗大会开得很成功。一共杀死五百八十一条狗。
其实狗和人一样,都是有感情的,你要是对它好,它也会报答你。
关于狗的美好传说历史上有很多佳话。阿良可以说就是狗的一个佳话。它的主人是一个盲人,一个女盲人。在十几岁的时候死了父母,和父母留下来的这条狗相依为命。
女盲人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又是漂亮给她带来灾难,死亡的灾难。
怎么说呢?一提起这件事情,或者说提到那个叫梅香的女孩子,整个蓝城人都会触目惊心,为之落泪,为之泣哭。
全城杀狗的消息传到梅香的耳朵里,像一颗炸弹把梅香的心炸碎了。梅香抱着大狗哭了。大狗也跟着哭了,头依偎在梅香的怀里。大狗在梅香家里的名字叫“阿良”。
梅香哭着说:阿良,他们要真的杀了你,我也不活了。这么多年都是你陪着我过来的,我真不敢想,没有了你我怎么活下去?阿良,你别害怕,我不会叫他们杀了你的,我们逃走吧!逃出蓝城,我早就厌恶蓝城这座城市了。至于逃出蓝城后,我们怎么生活呢?我想,会有办法的,会的。要不我们就逃到蓝镇的舅舅家里,我想他会收留我们的,会的。我们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那些人就会来了,到那时我们就不好办了。今天晚上,我们就逃往蓝镇,好吗?”
阿良听着梅香的话,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伸出它的舌头在梅香的脸上舔着梅香流下的眼泪。
梅香看着漆黑的窗外,她在为死去的父母哭泣,为这个漆黑的夜晚哭泣,为她和阿良将来的命运哭泣。
一阵阵的喊杀声在街道里响起,不绝于耳。她感觉身体有些发冷,抽搐了一下,抱着阿良,两只手在抚摸着阿良光滑的皮毛。
阴冷的空气包围她,充斥着整个屋子,膨胀着,仿佛整个屋子马上就会在阴冷中倒塌。
她羸弱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一阵嘈杂的喊声飘忽着,在街道上回荡着。
“打死了!打死了!这条该死的狗还咬人呢?”
“打死了吗?打死了还喘气?”
“对了,把它的脑袋打碎!看它还命大!” “把它的心挖出来!”
“对!倒上汽油,把它烧成灰!”
一阵阵疯狂的刺激的笑声在黑暗之上荡动着,像春天里开化的河水,涌上冰面,发出冰茬破裂的咔咔声。
那些被追打的狗在嗷嗷地叫着,森人的叫声,此起彼伏。整座城市仿佛都淹没在狗的凄惨的叫声中,还有那些已经死去的狗的灵魂,在城市的上空游走着。它们目睹了自己的同类所遭受的杀戮,纷纷地流下伤心的眼泪。那些狗的灵魂在天空上积聚着,积聚成一朵朵黑色的云彩,在城市的上空哀号着。
那街上的一道道手电的光柱像一把把巨剑在切割着黑暗,一条狗蜷缩在光柱之中,躲在一个角落里,呜咽着,把尿和粪便都吓了出来。它瞪着恐惧的眼睛看着那些顺着光柱向它走来的人。那光柱中晃动着一些丑陋的面孔,凶残的面孔,狰狞的面孔。
梅香搂着阿良一动不动,不敢发出一丝的声音。
她的心里在默默地祈祷着,祈祷着一切快快地过去,恢复平静。祈祷着她能顺利地逃出蓝城,和阿良一起到达蓝镇,过上另一种生活,没有恐惧,没有邪恶,没有人的堕落和疯狂。
她心里喃喃着:“我看不见世界,我心里的世界是黑暗的,难道现实生活中的世界也是黑暗的吗?”
她感觉到一股血液涌上她的脸,沸腾在她的全身,那是一丝愤怒在涌动着,奔腾着。
梅香祈祷着,等待着杀戮的风暴过后,她好和阿良一起从那杀戮狗的疯狂和恐惧中逃离…… 王语嫣的目光穿过米天雄支起的胳膊,顺着地毯看过去,她有些目瞪口呆,整个身上的血液一下子着火似的涌上她的脸。
她的乳房因为惊恐而一波波地震颤起来。她把身体紧紧地缩在米天雄的身体下面,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浑身的肌肉在不停地颤动着,像一架恐惧的机器。
米天雄说,你怎么了?
语嫣哆哆嗦嗦地说,你看,你看,那是什么?
她没有把刚才看见的东西完整地说出来。
因为她看见的另一部分已经稍纵即逝了,像水滴一样蒸发掉了,从她的视线里,而不是脑子里。
那一部分却像照片底片似的在她脑子里,越来越清晰起来,逼真起来,也更恐惧,更恐怖,使她禁不住想尖叫,五官扭曲。还好,那看见的一部分消失了,这多少可以使她紧张的心情松弛一下。
米天雄回过头去看着。
米天雄问,什么?你看见什么了?
他说过话之后,他看见了。
他的心也是一惊,睁大眼睛,张大嘴,心猛地震颤一下,像触电似的被电流切割着,撕扯着,仿佛心脏里的血液会突然崩射出来。
他的脸因为恐惧,变得苍白无色。
他顾做镇静地说,不就是一个花瓶碎了吗?有什么呀?
语嫣说,你没看见吗?没看见吗?
米天雄说,什么?什么?
语嫣几乎要哭。
语嫣说,你想,那花瓶怎么会摔碎呢?还有……
米天雄说,也许是一只猫进来了,偷吃她的猪血肠。
语嫣说,不会的,你看,那些花瓶的碎片都浸泡在血里面。
米天雄说,那有什么呀?是那只猫听到我们的响动,把猪大肠撕破了,里面的血流出来。
语嫣不说话,开始穿衣服。
她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她心里知道。
她的脑子里白光一闪,她又看见了,看见了……
就在高潮快要临近她的身体的时候,她看见一道白色的光芒,光芒里裹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小女孩,小女孩从屋子里穿过。
她好像是从浴室里出来的,浴室的门轻微地响了一下。
小女孩在他们的身边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他们丑陋的身体,还有那动物的本能。她恶心那种行为弄出的呻吟声,浪声浪气的,像阴沟里面泛滥的污水流动的声音。一些腐烂的动物在肮脏的水面上漂浮着。
她厌恶地走开,想离开这间屋子。
没想到,碰掉了窗台上的那个花瓶。
花瓶摔碎了。
她把自己吓了一跳。
她回头看了看,父亲和那个女人并没有发现,他们还沉浸在他们相互的肉体里。
花瓶的碎片嘣了一地,闪着幽灵眼睛般的锋芒。
她只好跨过去,但是她的小脚还是踩到了那些碎片上。
踩下去,看见流出的血,听见碎片碰到了骨头。踩下去,血更多地流出来,碎片镶嵌在她的脚心里。
瞬间,血淹没了那些大大小小的碎片。
她没有尖叫,忍着疼痛,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王语嫣穿好衣服,她深深地吸一口气。
她感觉今天怎么有些奇怪,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至于是什么事情,她无法说清楚。
她感觉到两腿之间一阵的冰凉,她知道那是米天雄的精液。
她蜷缩起双腿,一只手拄在腿上,看着米天雄。长发披下来,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忧伤。
也许第三者总是忧伤的吧,也许。
他疲惫地躺在地毯上,双腿平放在地毯上,衣服胡乱地盖在身上。他的胸脯在起伏着。
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眉头紧锁,闭着眼睛。
米天雄的身体突然变成一具惨白的尸体,躺在那里。
语嫣揉揉眼睛,一阵恍惚的幻觉:一个大坑里填满了整尸碎尸,眼睛都朝上翻着,手搭在身体上。王语嫣被吓得把眼睛紧紧地闭住了。她仿佛看到了粉红的皮肤,鲜红的血,还看到了在大坑的最上层,也就在她的面前,横七竖八堆在一起的胳膊、大腿、手指、脚趾间露出了米天雄的鼻子和嘴。
她吓得几乎瘫软在地上,晕死过去,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心跳过速,差点从嘴里面跳出来。
那精液在她的腿上粘糊糊的难受,顺着她的大腿的内侧在流淌着,她才意识到刚才看见的只是幻觉,是一种恐怖的幻觉,也许是在七号公路上被马爱红惊吓的结果,是吓着了,时常噩梦连连,就是稍一恍惚,她的眼前就会出现恐怖的画面,不是死人,就是碎尸的,要不就是大面积的流血场面。她整个人被那些恐怖的情景折磨得都要崩溃了。她想,也许需要去庙上看一看了,还一个愿什么的,要不就烧几张黄钱纸,说些什么。
米天雄躺在地毯上,翻了一下身子。
她双腿哆嗦着,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向浴室走去……
她只是想到浴室里面喘喘气,打开浴室的窗户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那样她也许会好受一些。她神经高度紧张,一直到没有得到缓解。
刚才的那个白色的光影真的又使她的神经绷紧…… 张三顶着他的秃瓢脑袋瓜子在黑暗中走着,一晃一晃的。
他是队伍中唯一没有戴头盔的人。他走在队伍的前面,两只眼睛像两盏灯泡似的四处看着,寻找着狗的踪迹。
他们的制服上已经血淋淋的,狗血在他们的身上凝结,像一副副斑驳的图案,张牙舞爪
的。
张三的秃瓢上也被溅上了几个血滴,几朵小花般开放着。
“打死几条了?”
“有五条吧!”
“再过两天,这大街上也就没有什么狗了,我们就要到那些没有交出狗的人家去搜捕了。”
“队长,我们这样辛苦,上面没说给我们点儿奖励吗?”
“我相信会有的,一定会有的。上面不会是糊涂虫的。你要相信打狗委员会的领导们!”
“是的,队长!”
“你小子,昨天我在市场街上看见你和一个女孩子走在一起,那是你的女朋友吗?”张三问一个矮个子男人。
“不是,是我从酒店里领出来的小姐。别提了,在我把她领回家要干她的时候,她竟然跟我哭哭啼啼地说,她后悔了。
她说她是农村来的,为了给家里奶奶和弟弟治眼睛,她弟弟和奶奶的眼睛因为喝了那里的河水,都瞎掉了。
我就问她,你怎么没瞎啊?
她说,因为她是处女。在她们村子里,没和男人睡过的女孩子的眼睛都没有瞎掉。
你们说怪不怪了?”
“后来你干她了吗?你可不要上她们的当啊?现在的小姐们都做了处女膜修补手术,都鸡巴是假的,她们编这样的故事是为了多骗钱。”
“我根本没相信她那一套,但是我真的没有了情绪。
我说,你走吧!
她眼泪巴巴地看着我……”
“就你那样,我不相信你没和她干那事。”
张三色咪咪地笑着说。
“队长,你找过小姐吗?”
矮个子问着张三。
张三还是笑,露出他发黄的牙齿,突然弄出一句:“我日过的小姐比你看过的女人还多。”
矮个子眼睛睁得溜圆,上下打量着张三说了一句:“佩服,佩服。”
这时的阿良突然从梅香的怀里挣脱,冲着门口,大声地叫了两下。这一叫可把梅香吓坏了,她开始埋怨起阿良。她感觉到屋外的一阵阵的寒气开始包裹着她的身体,渗透进她的骨头里。阴森森的寒气在黑暗中行走着,笼罩整个屋子,压抑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街上的张三也听见狗叫声,几个人都站住。
张三警惕地说:“今晚一定要把这条狗挖出来,凑够六条,六六大顺。”
可是狗的狂吠声又嘎然而止。
屋子里的梅香对阿良说,你怎么了?你这不是找死吗?他们都在街上呢,你怎么能叫呢?要是叫他们发现了,可怎么办啊?
梅香有些伤心地说。
再说了,你死了,我怎么办啊?阿良你要替我想一想啊?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街上静一静我们就逃出蓝城,去我舅舅那里吗?你真不懂事,你就知道惹我伤心,惹我生气,要是你真的被他们打死了,我也不活了,我就和你一起去见我妈,我爸,他们在那边也够孤独的,我们能去陪陪他们,也好。
梅香边说着,眼泪边流下来。
阿良有些紧张地看着她,静静地依偎在她的怀里,竖立起耳朵听着街道上的那些声音,那些森人的声音。
那些含着杀机的声音在黑暗中游动着。
张三和那几个打狗队员一听没了狗叫声,都站住。
这样就没有了可以追踪的线索,他们也没有办法,又没有什么科学的仪器可以探测出阿良的具体方位。他们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张三。
有的人已经困倦了,张着嘴打着哈欠,打过哈欠后说,妈的,这几天,天天晚上出来,也没打到几条狗,简直要把人累死了。
打哈欠的人在抱怨着。
那个矮个子笑了笑看着打哈欠的人说,你昨晚是不是又去了“桂香园”?在那里折腾了一宿?
打哈欠的人惊愕地看了眼矮个子说,你怎么知道的?
矮个子说,我一个当警察的哥们说的,还说昨晚上“桂香园”有人杀了人,你知道吗?
打哈欠的人瞪大两只眼睛,眼睛里充满红色的血丝说,是吗?
矮个子说,你说不上躲在哪个骚娘们的被窝里呢?
打哈欠的人说,怎么回事?说说。
他一脸被施了悲伤咒的样子。
张三瞪了他们一眼。矮个子的声音变得很小。
张三有些生气地说,别鸡巴唠嗑了!大家一起给我学狗叫,看看能不能把那条狗引出来。
矮个子看了看打哈欠的人小声地说,一会儿收工了,我单独跟你说。
打哈欠的人点了点头。
张三和那几个打狗队员一起伸着脖子在学着狗叫。
“汪--汪--汪汪……”
狗叫声此起彼伏。他们企图能把那些躲藏起来的狗引诱出来。
梅香在屋子里抱着阿良说,别叫,那是他们学的狗叫,他们在骗你呢?阿良伸了两下脖子,没有叫出来。两只眼睛警觉地向屋外的方向看着。两只爪子在挠着地。 他们叫得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火,还是没有狗的回应,他们丧失信心,颓丧地看着张三说,还学吗?
打哈欠的人累得已经坐在地上一口口地喘着粗气。
矮个子也累得坐在打哈欠的人身边。
打哈欠的人还是捅着他说,怎么回事?你说说,你那个警察朋友都说了什么?
矮个子看了眼张三,没敢吭声。
张三两眼冒着凶光,四处看着。他自言自语,妈的,怎么就听见一声?就没了呢?怪了?会不会也是人学的呢?
矮个子说,有可能,可能是什么人在戏弄我们,拿我们当猴耍呢?要不就是一条公狗,我们要用母狗的声音去勾引它才对。
张三又骂了一句,妈的,不学了,收队吧!它们能躲过今天躲不过明天,它们就是钻进地里我们也要把它们挖出来,给它们撒骨扬灰……
他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对着空旷的胡同里又汪汪地叫了两声,仍没有狗的回应,他才放下心来。两只手背在身后,在前面走着,那些队员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驼背,有些像电视剧里的刘罗锅。
打哈欠的人和矮个子从地上跳了起来一声说,终于完工了!
张三斜愣了他们一眼说,高兴了吗?要这样下去,明天你们就不要来了,你们都鸡巴给我下岗,滚出打狗队。
矮个子凑上来说,怎么的头?我们没高兴啊?我们也希望多打些狗,能得到奖励,头,你别生气,要不我们就继续搜捕?
张三有些缓和语气说,别跟我鸡巴套近乎,回家后都给我把觉睡足性了,明天我们大干一宿,五天以后我们要不能把全城的狗都赶尽杀绝,我们哪个人都别想得到一分钱。
张三说完背着手,向漆黑的巷子里走去。
矮个子看了看张三走远的背影说,德行,还要给我下岗?也不对着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鸡巴德行?急了,我们就卵泡对卵泡。狗急了还跳墙呢?更别说人急了。
打哈欠的人听了刚才张三的话真的有些害怕了,他一句话也没说。他的身体在张三说完那句话后哆嗦一下,一股小尿下意识地流出来,淋湿了裤子。
矮个子伸出手臂一下子搂住了打哈欠的人的脖子说,你要请我喝酒,我才能告诉你。
打哈欠的人两眼发愣看着张三远处的背影说,还是回家睡觉吧,我不想听了,我真的累了。
矮个子说,咋了?你害怕了?他就是说说吓唬我们,他真敢把谁下岗了?姥姥的,我们这里的人有谁是省油的灯。他要是真的给我下岗了,我操死他妈,那他今后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打哈欠的人不说话了。
矮个子说,你今天不听还不行呢?谁叫你刚才说你要听了,我今天就要跟你说,你不听也得听。
矮个子有些急了,立愣起眼睛。
打哈欠的人看矮个子有些急了,耷拉着脑袋说,那你说吧,我听着,不过你要快说,我要回家睡觉。
矮个子瞪起眼睛说,就让我这么干说吗?
打哈欠的人说,我兜里真的没有钱请你了,要不改天吧?
矮个子说,你妈的,你有钱找女人,连请我喝杯酒的钱都没有了?
打哈欠的人面有难色地看着矮个子说,我真的没去找小姐,真的。
矮个子说,那你去“桂香园”干什么?
打哈欠的人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他突然哭了起来。
他说,你要说的事情我都知道,那个被杀的女人就是我老婆。
他呜呜地哭着。
矮个子一愣看着打哈欠的人说,什么什么?你说那个被杀的人是你老婆?
天空中突然地打起一道闪电,划破了黑暗的天空。闪电的亮光打在打哈欠的人的脸上,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矮个子看着打哈欠的人在撕心裂肺地哭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打哈欠的人只是两眼发呆,一句话也不说。一味地哭着,像野兽似的咆哮着。他的哭声似乎把整个黑暗的街道都震颤了,晃动起来,仿佛七级以上的地震。
打哈欠的人越哭越厉害,呜呜的,哭得寸断肝肠。他看见他的妻子晃动飘忽的影子走过来,嘤嘤地抽泣着说,李志,你怎么能抛下我一个人走了呢?我们夫妻一场……李志的妻子哭着。
李志闻到那从妻子身上飘出的血腥气味,还有妻子身上的体味,对于他的鼻子,是那么的熟悉,一点都不陌生。李志软塌塌地坐在地上。
矮个子看着他说,到底是咋回事啊?你干吗坐下了?你不是要回家睡觉吗?你不是怕张三给你下岗吗?矮个子伸出他的手拉着李志,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没想到李志的身体像灌了铅似的,是那么的沉重,就像一个死人的身体。
一家录像厅还没有关门,从里面传出主人公的一段话:
“为了已经死去,和即将死去的人哭泣。”
一段阴森、恐怖的音乐从音箱里哧哧地钻出来飘忽在寂静的街道上。整个街道在那恐怖的音乐里也颤抖起来。街道四周的那些骷髅堆砌的墙壁变成了哭墙,嚎叫的墙。
矮个子有些生气地看着李志说,你说话呀?到底是咋回事?你咋不说话?你哑巴了吗?你别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啊?
矮个子对着李志的左脸就是一巴掌,打得李志的脸上泪水纷飞。口歪眼斜。鼻青脸肿。嘴角淌血。李志还是一声不吭,只是呜咽着。矮个子真的气坏了,对着他的右脸又是一阵的巴掌。 李志就像一个泥胎似的坐在地上。
王语嫣的脑子里还在想着那道从门缝里挤出去的白光,她的头发和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像金色芒刺扎在她的身上。
她赤着脚走向浴室,她吓坏了,突然惊叫起来。
她感觉脚底下被什么东西扎一下,就像有一个人的手突然从地里面伸出来抓住她的脚踝似的,她妈呀一声,猛地抬起了脚。
米天雄看着她白皙的臀部,眯着眼睛,听见语嫣惊叫,他问,怎么了,语嫣?
语嫣抬起脚,看见一个花瓶的碎片镶嵌在她的脚心上,流出了血,毛茸茸的疼痛顺着她的身体向上方蔓延着,褐色的疼痛欢悦地到达她的心脏,几乎一下子刺破她的心脏,把里面血一下子倾泻出来,顺着她身体的落差流成一个红色的瀑布。
她哆哆嗦嗦,一只脚站立着,浑身颤栗着,因为紧张和恐惧,她浑身的皮肤绷得紧紧地,仿佛稍一松劲,整个身体就会肠衣般瘫软下来。
米天雄站了起来,来到语嫣的身边,抱住她心疼地问:
怎么了?
我的脚被扎破了,你看看吗?
语嫣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米天雄捧起语嫣的小脚,轻轻地用手去想办法把那个花瓶的碎片拿出来。可是,米天雄的手一碰到语嫣的小脚,语嫣就钻心地疼痛着叫起来。米天雄只好把语嫣抱起来,放到沙发上。语嫣看着自己被血包裹的脚,还有那一丝丝疼痛紧紧地桎梏着她的身体。
天雄怎么办啊?
要不上医院吧?米天雄说着,在仔细地看着那个扎进语嫣脚心的碎片,一个尖利的锋芒还露在外面。他说,我再试试好吗?
不,疼,钻心的疼,我感觉整个脚都要掉了。
语嫣看见沉重的窗帘动了一下,她的心猛地抽紧,同时睁大眼睛,毛发倒竖。她在米天雄的怀里抖动着,一只手紧紧地抓住米天雄的衣服。
天雄,我疼。她说着,她的脚还在淌血,身体在抖动着。
米天雄在企图引开语嫣的注意力,那样他就可以把语嫣脚上的碎片拔出来,然后好进行包扎。
他的一只手在她的腿上抚摸着说,语嫣你看看几点了?
语嫣抬起头在屋子里寻找着钟的位置。突然一声猫头鹰的叫声吓了她一跳,她几乎要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她看见那个钟挂在墙上,在屋子西面的墙上。
一只猫头鹰形状的挂钟挂在墙上,猫头鹰的两只眼睛动来动去,在注视着语嫣,充满邪恶的目光。她的眼睛几乎不敢和猫头鹰的眼睛对视着,她把目光从猫头鹰的眼睛上移开。
她心里纳闷,米天雄的家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挂钟呢?要是在晚上叫起来多吓人啊?多瘆得慌啊?
她看着米天雄。米天雄的一只手还在抚摸着她的大腿的内侧,她的疼痛多少缓解一些。没想到,米天雄利索地把那个碎片从她的脚心里弄出来。
两个手指捏着那个带血的碎片说,你看,语嫣,就是它害了你。
米天雄说完,把那碎玻璃片向窗外扔去。
那碎玻璃片旋转着,一个血滴从碎片的锋芒上滑落,扭曲的屋舍被红色淹没……
没想到那个碎玻璃片在空气里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竟然白光一闪,折回来,速度飞快、惊劲,发出吁吁的声音扎进米天雄的右眼…… 矮个子看着李志真的是没了耐性,厌恶地看着他,嘴里骂骂咧咧的。李志坐在地上两眼发呆。
矮个子说,妈的,李志,你老婆真的被人杀了吗?那你怎么不报案啊?通知警察啊!你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你说你老婆被人杀了,可是她的尸体呢?你妈的,你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你一定是被下岗吓怕了,其实有什么呀?能下岗,我们就能上岗。人怎么不说活着?跟你也说不明白,我打辆出租车送你回家吧,回家好好睡一觉。
李志看着黑暗的街道,空空荡荡的。他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不,我不回家,我不回家。说完,他又呜呜地哭起来。他仿佛看见他的老婆从血泊里站起来,披头散发地向他走过来,对着他喊着,李志,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漆黑的街道上,一股阴风刮过,地面上的垃圾和一些碎纸片贴着地面飞动着,在一个墙角打起漩涡,那漩涡越来越大,变得光亮起来,把李志的身体整个地旋转了进去。
矮个子说,你怎么?刚才你不是还说要回家睡觉吗?这又怎么了?你想起什么了吗?
黑暗的街道里显得有些气氛紧张,一股阴冷的风吹过来,吹在矮个子的身上,矮个子打了一个哆嗦。那冷风中混合着那些狗血的气味,还有那些狗被打死前的嘶叫声。
矮个子有些害怕,祈求着李志,走吧,回家吧?你要是不回家,我可要回去了,我老婆还在家里等着我呢?告诉你吧,我刚刚买了一盒金枪不倒药,我要把我老婆伺候好了。活着图啥?就是享受,不管有钱没钱,自己的心里要让自己舒服,人活着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要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那就别活了,还不如死了省心,还有,你不能与这个社会过不去……
你听没听我说话?矮个子看着李志。李志的眼睛直瞪瞪地吸动着鼻子顺着那混合着狗的血腥味的冷风追逐着。
矮个子一看怔住了,还是无奈地跟了下去。
矮个子说,李志,我真的有些害怕了,你说我们杀了那么多的狗,我们会不会遭报应啊?我近来总是害怕,一想起来就胆战心惊的,妈的,这个活我真的不想干了,每天晚上睡觉都作噩梦,梦见那些狗从黑暗的角落里向我跑过来,撕扯着我的身体,吃我的舌头,咬我的骨头,还有我的心肝肺。我梦见我的血淹没了床单,那血把我的身体都浮起来了,我飘飘荡荡着,把那些狗从梦中拖走,拖向一个无比黑暗的的深渊,然后把我扔下去……扑通,扔下去,接着我就看见我白色的骨架从那个深渊里面浮起来……
矮个子哆哆嗦嗦地说着,眼睛里含满了恐惧的泪水。
矮个子沉浸地恐怖之中,他没有注意李志,当他抬起头,发现身边的李志竟然不见了。
他傻眼了,李志呢?
李志,李志,他喊叫起来,李志你在哪?你不要吓我,我已经够害怕的了?李志,你出来。
他几乎带着哭腔地喊叫着。
这时,他看见墙角的那个白色的旋转的漩涡,他呆立住了。
只听见那漩涡里传出李志鬼哭狼嚎的叫声。
李志,李志,你在那漩涡里吗?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李志的身影和那个白色的漩涡扭打在一起。他束手无策。
几分钟过去,只见那个白色的漩涡钻进墙里,不见了。
李志鼻青脸肿地趴在墙角,嘴角流着血,像虫子般从他的嘴里爬出来似的,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一些碎纸片和一些鸡毛粘在李志的头发上。
李志一动不动,像一具尸体躺在地上。
矮个子连忙跑过去,扶起软绵绵的李志焦急地问,出了什么事?是谁打的你?你的鼻子好像都被打歪了,眼睛肿得像水蜜桃似的,嘴唇也裂开了……
李志不说话,鼻血还在一滴滴地滴着。
矮个子看见七、八个纸人在街道上走来走去……
矮个子骇然地睁大眼睛,恐惧地哆嗦着身子,撒开腿,向胡同深处跑去,风一般地消失了。 这时,屋子里的梅香搂着阿良说,那些人可能是走了,回家了,我们就在今晚上逃走吧?要是叫那些人找到你,你就会被他们打死的。
梅香说得很沉重。
阿良听着梅香的话,眼睛里含着泪水。
它有些激动地又叫了一声。
梅香惊愕地看着它嗔怒地说,怎么?你还要惹麻烦吗?
梅香吓得屏住呼吸,听着屋子外面的动静。屋子外面出了浓重的黑暗在压下来,没有别的声音。她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来,嗔怪地叹了一口气。两只手在屋子里摸着,收拾着一些东西。
她来到一个桌子的旁边,向墙上挂着的父母的遗像弯腰敬礼,嘴里喃喃着,爸,妈,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保佑我和阿良吧。爸,妈,我把你们也带到舅舅那里去,我们一起逃出这个可恶的蓝城好吗?
墙壁上的像框里的两位老人突然泪流满面,两个像框在墙壁上微微地晃了几下。那泪水流下来,飞翔着,落在了女孩的手心里。女孩感觉到了,一股暖意顺着她的手流进她的心里,她高兴地笑了笑。她伸出手把父母的遗像从墙上摘下来,放在了一起,摸过一个布包放进去,使劲地绑紧了,走过来,绑在了阿良的脖子上。摘下两个遗像的屋子里瞬间变得冷清、肃穆起来,渗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寒气。再看看梅香和阿良,就像一个出征的女骑士,向黑暗中进军,向一个陌生的地方进攻。有些疾病,都说要以毒攻毒才能只好,可是面对盲女梅香,还有蓝城,她只要拿自己心里的黑暗世界与现实的黑暗去发生一场战争,也许会出现光明,也许吧!梅香为自己的出逃隐隐地担心着。
这时她心里突然闪过一丝闪电,红色的闪电,蜿蜒曲折地在她的胸膛里蔓延着,从她的两只眼睛里射出来。在那闪现的红光中,她看见了自己的父母在缓慢地挪动着脚步在走向她。她们的目光是那么的慈祥。他们的身体是两道白光裹着,在空气里移动着靠近梅香。
那时她的眼睛还没有瞎掉。
她还是春明小学的学生。一天放学回家,她家看见她的父亲和母亲躺在屋子里的地上,鲜血流了一地。她惊吓得一下子昏死过去,等她醒过来,她的眼睛就看不见什么了。
她的母亲是天雄公司的清洁工。
又会是谁杀害她老实本分的父母呢?
这是一个谜案。
梅香回忆起父母死亡的情景,整个身体涌动着悲伤的血,她几乎倒在地上,双手扶住墙壁。悲伤有时候一种很残忍的力量,会把一个正常的人搞得濒临崩溃,心灰意冷,坠入绝望的深渊。
阿良有些紧张地看着梅香,把头依偎过去,看着梅香,仿佛是说,你怎么了?梅香的身体晃了几晃,还是没有倒下,她的一只手扶着冰冷的墙壁,一片光明在她的内心世界里灿烂地释放着,她看见了,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她的父亲和母亲在里面向她召唤着,梅香,梅香,爸妈好想你啊!“哗”地一下,那光明的门一下子关上,光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黑。那固体的黑挤压着她的身体,几乎要使她的五脏六腑迸射出来。她哭泣着,走不出黑。
她父母的身体轻轻地飞起来,飞走了。
梅香流着泪,脸转向阿良说,走吧!再不走,也许就来不及了,叫那些打狗队员看见了,我们也许就……
她说着,在阿良的头上抚摸了一下。
阿良呜咽了一声。
只听身后“咣当”一声,一扇窗户被风刮了下来,上面的窗户纸发出呜呜的声音,像一个人在哭泣。梅香听见声响吓了一跳,她虽然看不见,但她还是回过头去。一个黑影从窗户跳进屋子,在屋子里面翻找着什么。阿良在大声地叫着。
梅香大声地呵斥着阿良,别叫,你难道真的要把那些打狗队员招来吗?他们会打死你的,会扒了你的皮……走吧!
阿良被梅香说的也有些害怕起来,四条小腿发抖着,几乎小便失禁。
阿良只好望着那个黑影在屋子里蹦着,胆战心惊地跟着梅香走出这间屋子。要是在往常,阿良一定会扑向那个贼,把他撕裂。可是今天,阿良没敢那么做,没敢。对于死的恐惧紧紧地萦绕在它的头脑里。阿良还记得那年夏天看见过的一幕杀狗的情景,那条狗已经被屠夫割开四肢,挑断筋脉,狗皮被一点点地扒下来。屠夫紧紧地抓着狗皮从狗的身上往下撕着,露出鲜红的肉,四个爪子仍在滴着血。屠夫撕下狗皮后,把那条狗从树上放了下来,没想到那条狗竟然血淋淋地从屠夫的眼前逃走了,奔跑在大街上。那个屠夫也吓呆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拿起刀子在追赶着那没有了皮而奔逃的狗。那狗踉跄地跑过一条街道,一堆血肉就堆在地上,死了。死。临死的时候,从它的喉咙里还发出几声响亮的吼叫。
阿良想起这些还有些害怕,仿佛那奔跑的血肉就是它。
那个黑影是一个贼,他突然看见墙上先前挂着梅香父母遗像的地方又一次地出现了梅香父母的脸,那个贼吓了一跳,几乎蹲在地上。他手扶着墙壁,张大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抖动着身子,把尿都吓出来,顺着他的裤脚流了出来。梅香父母的身影从墙上下来,一步步地逼近他,逼近他。他终于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吓得煞白。两个人影从墙上走下来,走下来,接近你,接近你,伸出它们的手,可能会扼住你的脖子,咔嚓一声,拧断你的脖子……这样仔细地想一想,闭上眼睛。在黑暗中,那是两个白色的影子,跳跃着…… 阿良回头看着那个贼的一举一动。一滩尿水从他的裤裆下面流出来,蔓溢着。老屋里飘荡着尿骚味。
它没有出动静地跟着梅香走出那间老屋。
“嘶”的一声,一只老鼠从那个破旧的桌子上跳下来,跑到那个贼的身边,仔细地打量着那个贼,那个贼一动不动,吓呆了,萎顿地坐在地上,那两个影子发出啪啪的脚步声,走到贼的身边,停下来,贼真的不会动了,哆嗦着,身体蜷成一团,两个睁得很大的眼睛,被恐惧填满,险些在那一瞬间里突然爆炸,炸开他的眼眶,使他的整个脸血肉迷糊。
也许那两个恐惧的眼睛会滚落在地上,咕噜噜地从门缝里面逃出去。
那两只眼睛里呈现出一个颠倒的世界,一个旋转的世界。一些图像在里面:骨头、血、流淌的血、淫乱的男女、凶杀、面具,鬼符、巫术……它们在两个眼球里替换出现着,放映着。
梅香爸妈的两个影子打量了一会儿那个贼,从他的身边消失了,又回到那面墙上。那个贼提着尿湿的裤子,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两条腿仍旧抖个不停,像风中的麻杆,那已经不是他的腿了,那只是两根支撑着他身体的骨头,失去了肉,线一般的筋,乱跳着。他蹑手蹑脚地看着梅香,看着墙壁上的那两个晃动的影子,喉咙发干,心跳过速,思绪紊乱。他从梅香的身边跑出屋去,像一阵风似的轻盈。梅香几乎没有感觉到有一个人从她的身边跑过。
她还喃喃着,阿良呀,是什么从我身边过去啊?
墙上的那两个影子看着自己的女儿,泪流满面。泪水淋出的痕迹呈锯齿的形状指向屋顶,像划过的一道明亮的闪电。
从墙壁里发出很虚弱的声音:“梅香……梅香……” 在写作这一章的时候我犹豫很长时间,因为在写完上一段的时候,我很早就睡下了,因为我的内心里充满了阴森和恐惧。第二天早上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竟然发现我的手掌上都是血,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摸摸鼻孔,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身体,没有一处伤口,哪来的血呢?我有些迷信地想到我的小说,想到这部《冥血》,我一阵的心惊肉跳,真的吗?我又看了看我的手掌,那个男孩小北出现在我的手掌之中……小北在我的手掌心哭泣着,看着我说,我怕,我怕,先生,你就当我的父亲好吗?我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我需要温暖,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虽然我乡下有一个大姨,可是我不知道她是否会接受我。先生,我祈求你做我的父亲好吗?他扑在我的怀里哭泣,我感到他的脸在我的怀里一阵痉挛和抽搐着。我手掌心的那些血迹变得突兀起来,几乎要淹没小北。我说,好吧,孩子,我可以做你的父亲。小北雀跃地窜跳起来,亲吻着我的脸高喊着,我有父亲了,我有父亲了。我感动得眼含着泪,紧紧地把小北抱在怀里。
男孩小北从睡梦中醒来,惊出一身冷汗。他要到乡下去,去找他的大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他大姨能说清楚他母亲的真正死因。小北感觉到他的心脏在他的胸腔里痉挛着,像风口里挂着的葫芦,晃来晃去,一阵阵疼痛贴着骨头在四处蔓延。那疼痛像酸性物质似的侵蚀着他的骨头。
小北从城市的楼顶上下来。没有想到这是一个会飞行的孩子,他竟然张开双臂从楼顶上飞下来,在空中翻几个跟头,平行地落在地上。他的两只眼睛格外小,似醒非醒的,好像看不很远的样子。他唏嘘地贴着地面,在那些人的脚下走着,俨然一个逆走的精灵。他在人们的脚下和人们行走的方向相反,没有人看见他,没有。
小北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路上碰见那个手腕流着鲜血的女孩,那个死人。
她赤身裸体地落在小北的面前说,小北,你带我一起去乡下吧,我讨厌这座城市,我用我的死来拒绝这座城市,拒绝我父母的丑陋行径。
小北感到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女孩凄美地笑了笑说,我们是同类啊?
小北说,怎么可能?你是一个死人。难道我也是一个死人吗?
女孩手腕上的血还在汩汩地流淌着,她发现小北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死人,就没有再说什么,害怕伤了他的心。
女孩说,也许是我们儿童的眼睛是超世界的,我们能看见很多这个世界上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你看见了我,而我是一个死人,你看见了死人,这就是你不同的地方,还比如我知道你的名字。
女孩的话把小北说得一阵懵懂,浑身的汗毛竖立,毛骨悚然地看着女孩喃喃着说,我怎么能带你去乡下呢?我怎么能带着一个死人去乡下呢?那些人看见了会吓死的。
小北犹豫不决。小北闭上眼睛开始跟我说话:
“父亲你好,你说我应该带这么个女孩到乡下去吗?那些人看见了她会害怕的,可是看见她一个人可怜兮兮的,我又不忍心,你回答我,父亲。
我知道小北在祈求我,我从梦中醒来,我同样看见那个手腕流着鲜血的女孩,她赤裸着幼小的胴体,两个小乳房突兀着,身体被浸泡得发白,肿胀,几乎失去了人形。我看着女孩的脸,我怎么感觉有些熟悉,我想了想,会是谁呢?噢,我想起来,她不是米天雄的女儿吗?那个在浴缸里自杀的女孩。
我说,小北你就带着她上路吧,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小北说,好吧。
小北说得有些勉强,他又说,父亲,她是一个死人,她会不会在我不注意的时候用手掐住我的脖子,吸我的血啊?而且她身上的死尸味格外的难闻……有她在我的身边,我总是毛骨悚然,身边老是刮着一阵阵的阴风……我会做噩梦的……
我说,放心吧,小北,她是一个好女孩。
小北还是有些战战兢兢,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
小女孩在那里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冲淡了她身上的鲜血。小北看了看多少有些不那么害怕了。
他说,好吧,父亲,我带上她。
小北没有想到这女孩竟然和他干出了那么难以想象的事情,叫你不相信都得相信的事情。我更没想到小北和米莉会是那样的关系。
她们都干了什么? 王语嫣使劲地推着浴室的门。可是那门关得死死的,仿佛和墙壁粘在一起了似的,怎么推都推不开。
那门缝里流出的血水淹没了王语嫣的脚面。她的眼前又晃动起刚才看见的那道站立的白光,她的直觉告诉她,那道白光就是从这间浴室里走出去的。她的手使劲地转动着门的黄铜把手,嘎哒嘎哒的,门里面飘出一股冷风,吹在她因为高潮还没有退去的发热的脸上,那热仍在灼烧着她,只是因为恐惧,那热没有蔓延到她的全身,而是只在她的脸部停留着。
她的身体猛地缩紧,手握着冰凉的黄铜把手,那凉浸入她的骨头,像一把剔骨头的小刀在她的骨头上发出咔咔的声音。
她想,这门怎么了呢?这里面有什么呢?
一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她呼吸急促,浑身紧张,身体几乎像一张皮肤被那双手压得堆在地上。
天雄……是……你……吗?她的声音颤抖着问。
她的声音随着她身体的颤抖而发颤着。那手在微微地用力,似乎要把她推进那间浴室里似的。她的头磕在门上,门上的一根毛刺哧地一下扎进她的皮肤,扎出了血,几乎刺破她的颅骨,扎出她的脑浆,整个头盖骨都要被揭下来似的。细密的疼痛布满她的全身,犹如无数只黄蜂落在她的身上把毒针刺进她的身体,把毒液融进她的血液。
她想急转身,逃离这间浴室的门,但是她已经没有逃离的力气。
王语嫣坐在地上,身体簌簌地抖着,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浴室的门,胆战心惊。她仿佛看见浴室里有一个人使劲地拽着浴室们的把手,不让她进去。她的心在咚咚地跳着。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浴室的门随着锁舌嘎嗒一声跳开,竟然吱吱呀呀,自己开了。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王语嫣瞪大眼睛,惊恐得张大嘴巴。两条腿哆嗦着,勉强地站起来。
她先是看见了两个伸出浴缸的小脚,接着看见米莉浑身鲜血地漂浮在浴缸里,那一浴缸的血水几乎淹没了米莉的身体。米莉瘦小的身子漂浮在血水之上,看上去就像受难的耶稣,双手摊开着,血从她的手腕里毛线般地被扯出来,在她的身后形成一个十字架的形状。
那个手腕上割开的伤口像一个嘴唇惨白的小嘴,还有几根白色的筋腱从那伤口里跳出来。
浴室的玻璃窗开着。
一个巨大的血脚印在窗台上进入她的眼帘。
在窗户旁边的白墙壁上赫然用鲜血写下的几个大字:
“我操死这个世界!”
王语嫣尖叫地喊着米天雄,她吓得魂不附体,面色惨白。
米天雄手捂着那只受伤的眼睛走了过来。
王语嫣喊完后就晕倒在浴室的地上。
米天雄也看见了那个巨大的血脚印,还有一片他用过的飞鹰牌剃须刀片在米莉的身边漂浮着。那飞鹰的商标在血水里面飞翔着。
米天雄抱起王语嫣。王语嫣颤抖的手指指着墙上的那几个字。
他也看见了那几个用血写的大字:我操死这个世界!
她想到那天傍晚,她一个人在家门前开门的时候看见米天雄的女儿米莉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一把闪光的刀子在对面的胡同里对着她晃动着。米莉的眼睛里充满愤怒的目光,恶狠狠地看着她,一句话都不说地看着她,刀子晃动着,做着捅死她的动作。米莉脸上的表情在表演着王语嫣死亡的样子。米莉直挺挺地站着,伸出舌头把死亡的样子表演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王语嫣感到身上真的被米莉手里的刀子捅了无数个窟窿似的,呼呼地往肚子里面灌风。风吹着她肚子里扭结的肠子一阵的肠绞痛。她捂着肚子,急忙掏出钥匙开门,慌乱中那把钥匙竟然掉在地上。
金属和水泥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就像刀子碰到骨头的声音。
在那钥匙滑落的过程中,钥匙上的锯齿齿刮破了她的丝袜,把她的腿刮破,淌出几滴硕大的血滴,染红她的丝袜。
等她弯腰捡起钥匙的时候,米莉不见了。
那个胡同口空洞洞,像一个血盆大嘴。
王语嫣忍着腿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她甩掉脚上的鞋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在她的屁股还没有完全接触到沙发的时候,一只黑猫嗷地叫了一声,打破玻璃逃出屋去。她吓得灵魂出窍般地睁大眼睛,一屁股坐进沙发里,身体僵硬。一颗心跳得厉害,几乎要从嗓子眼呼呼地跳出来似的。她拿起茶几上的镇静药片,拧开瓶盖,竟然倒出几个蟑螂和药片混合着,她又是妈呀地叫了一声,终于吓昏过去。
窗帘在风的吹动着,发出猎猎的响声。
一个人形仿佛就隐藏在窗帘的后面,站立在窗台上。整个人形在窗帘上活灵活现地凸现出来。
窗台上一束枯萎的花插在花瓶里。随着窗帘被风吹动,也不知是人形的脚还是窗帘把花瓶碰到地上,摔得粉碎。花瓣翩翩散落如祭奠死人的纸灰。玻璃茬子在微光里飞动着,像跳跃的磷火,又像萤火虫扎扎着翅膀在飞舞。那屁股后面蓝汪汪的光亮像飘忽的幽灵眼睛,一闪一闪的。
花瓶落地的瞬间,那几只蟑螂竟然爬到王语嫣的腿上,围着那些血在贪婪地吸着。有两只血蟑螂竟然高兴地鼓起翅膀在她的腿上打起架来,飞到她高高的胸脯上,抢占有利的制高点。 还有一只吸饱肚子的血蟑螂蠕动着细小的爪子,顺着她大腿的内侧向上爬着。
花瓶摔碎的声音惊醒了昏厥过去的王语嫣。
她嘴里发出长长的一声绝望的呻吟,睁开眼睛。
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就是那被风吹动成人形的窗帘。
第二个映入她眼帘的是那两只在她乳房上打斗的血蟑螂。
第三个映入她眼帘的是那些幽灵眼睛般的玻璃茬子。
……
她再一次目瞪口呆,整个人像被钉在了沙发上似的,一动不动。她全身战栗,心脏剧烈跳动。头疼得厉害,像有一把电锯在飞转着。她抓过掉在地上的药瓶,倒出里面镇静药片大口地吞吃了几片。整个人才觉得好多了。她坐起来,想着,今天着是怎么了?她的眼睛有些诧异地望着屋子里几乎陌生的一切,不禁还是打了一个寒噤。
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
那被风吹动的窗帘紧紧地贴在窗户上,消失了人形。
那幽灵眼睛般的玻璃茬子掉落在地上。
只有那两只血蟑螂还是那么肆无忌弹地在她的乳房上张牙舞爪。
她伸出手,啪啪两下就把那两只血蟑螂拍死在她的胸脯上,她的血从血蟑螂的肚子淌出来洇红了她的胸脯,鼓鼓的乳房就像两个沾血的馒头。她把两只血蟑螂的尸体轻轻地捏下来,扔在地板上使劲地碾碎。她是那么用力,可见她的仇恨和憎恶。
那一只逍遥的血蟑螂还在顺着她的大腿内侧向上爬着。它还没有意识到死亡的来临,灭顶之灾的来临。
它在憧憬着那更大的流血的伤口。
大口啖血使它充满了生命的快感。两个翅膀变得血红透明,鼓鼓的肚子使它的爬行有些疲惫,它停下来歇息了一会儿。
这时一个巨大的,纹络清晰的手掌阴影笼罩了它,接着,它看见了两只愤怒冒血的眼球,它看见眼球里面的自己在奇异地变形,那手掌在靠近它,靠近它,它感觉到那手掌的温度,它慌乱,想从王语嫣的大腿上滚落到地上,然后仓皇逃走,可是,还没有等它缓过神来,那只手掌已经落在它的身上,千斤般的重量压在它的身上,它喘不过起来,只觉得肚子一空,那股血被挤了出去,整个身子散了架,无数细小的爪子也纷纷被折断,像一个暗色的图钉贴在王语嫣的大腿内侧。
血蟑螂死了,小命呜呼。
王语嫣咬牙切齿地看着这只可恶的血蟑螂,把它和丝袜里面的经血带一起扔进了垃圾袋里。
一束寒冷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
由于生理上的不舒服,又感到一种相应的心理上的衰竭。由于刚才的恐怖而产生的身心交瘁比最初的厌恶心情更加难以忍受。她面色苍白,明显憔悴很多。她整个人被折磨得要疯掉了,要崩溃了。
那恐惧的心情就像一颗炸弹随时都会在她的身体里轰地一声把她整个人爆破。血肉横飞。支离破碎。
那些鲜红的脏器就落在面前,还在活泼地跳动着……那血肉模糊的手臂随时会伸进夜晚的被窝,冰凉地摸着……那光秃秃的脚板,在月光凄冷的夜晚跟在你的身后,发出嗒嗒的声音,那骨头的白茬俨然野兽的犬齿……面目狰狞的头颅会在你晚餐的宴席上被端上来……无数的肠子在你的梦中死死地缠绕着你的脖颈,使你喘不过气来,窒息,接着是你伸出了你的舌头,两只眼睛从眼眶里凸出来……那个血淋淋的肋骨胸腔会像一个狗笼子似的套在你的头上……够了吗?还要我想象下去吗?……那血肉模糊的手会随时敲你的门……那面目狰狞的头颅可能会在你眺望窗外时出现在你的玻璃上,瞪着两只淌血的眼睛与你对视……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心跳过速,血液充满心脏,嘭……心脏因过度紧张撑得爆炸了……瘁然而死……
也许是由于恐惧,王语嫣变得很慵懒,很神经质起来。她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呢?也许真的是自己做了孽,才有那个孩子的出现,才有那双仇恨的眼睛盯着自己。她又想到米天雄,开始有些恨他,但又恨不起来。自己真的是第三者吗?破坏米天雄的家庭吗?
一个又一个问号在她的大脑里变得狰狞恐怖起来,像无数个蛀虫贪婪地吞噬着她的脑细胞,很短的瞬间,她的脑袋就像一个空的椰子壳了。那些蛀虫爬出脑壳,头发脱落,脸上的皮肤脱落……骨头突现……一个骷髅头……很自然地出现……
她两只手紧紧地抱着脑袋,拼命地撕扯着头发,仿佛要把那浮现在她脑袋里的恐怖幻影清除干净。她边撕扯着头发,滚烫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窗外刮起一阵狂风,刮得窗帘呼啦啦地飞舞着。那凶猛的狂风几乎要折断窗户上那肋骨般的铁栅栏。
她浑身无力地站起来,来到窗户旁边。她向窗外望着,她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在窗外的草丛中跳跃,在树梢上晃动,钻进一道墙壁里,又钻出来,坐在墙头上嘿嘿地笑着……她闻到血腥的气味……她预感到可能会发生什么……
她的心脏抽搐着,她关上窗户。
整个屋子变得死寂阴冷起来,像一个冰箱,那股刺骨的冷一直侵入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和血液里,皮肤像发脆纸张,一揉搓就会碎掉,变成粉末。血液几乎停止流动,整个身体变得僵硬。她感觉自己就像那医院太平间冰柜里的尸体……她颤栗……木偶般蜷缩在沙发里…… 那冷在她的皮肤上结下一层白色的霜,又仿佛白色的痂疥。
那白色的霜刺扎进她的皮肤,蔓延在她的骨头上。她仿佛听见每一个关节筋膜嘎嘎的断裂声。
她的预感在几天后应验……
圣经上说,有一天,上帝对亚伯拉罕说,所多玛和蛾摩拉两座城市罪恶深重,声闻与我,我要去察看,控诉是否为真。
亚伯拉罕想到了自己的侄子罗得就住在那里。
亚伯拉罕问,无论善恶,你都要剿灭吗? 上帝不答。
亚伯拉罕抿了抿嘴继续说,假若那城里有五十个好人呢?你会不会为了那五十人饶恕那城邑呢?审判全地的上帝是不会因为恶人为恶而杀掉好人的。
上帝说,所多玛城里要是真的有五十个好人,我就为他们的缘故饶过那城邑。我说了算。
老亚伯拉罕低头,闭眼,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我只是尘沙。但我既然起了头,我就要说到底,假若那五十个好人少了五人,你会因为少了五个而毁灭那城吗?
上帝说,若有四十五人,我就饶恕所有人。
亚伯拉罕说,上帝啊,如果只有四十呢?
若有四十个,我也不毁掉那城。
三十个呢?
我若见有三十个好人,我必不施惩罚。
假使只有二十个呢?
若有二十个,我就饶恕所多玛城。
亚伯拉罕发现自己颤抖着,满头大汗,几乎透不过气来。他还没有说完。
假若只有十个呢?
上帝说,为了那十个的缘故我必不毁灭那城。
上帝走了。
亚伯拉罕的心里惦记着侄儿罗得。
上帝到了所多玛,好客的罗得给他们东西吃,并铺了床给他们睡。但城里的人很快就包围了房子喊着,把你家的客人带出来让我们享受享受吧!
罗得走出去,关上门。“各位乡亲,行行好,使坏也要有个限度,他们是我的客人,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我有两个女儿,还是处女身呢--”
所多玛城的人吼叫起来,滚开,希伯来人,众人一拥而上,想冲破房门。
罗得带着家人离开了所多玛城。
接着,整个所多玛城烟气上腾,如烧窑一般,老亚伯拉罕捧着脸哭泣着说,连十个都找不着!连十个都找不着啊!
张三顶着他的秃瓢脑袋瓜径直向桂香园走去。
那秃瓢仿佛一个二百度的大灯泡闪闪发亮地在死寂的街道上,里面的钨丝忽闪忽闪的,又仿佛一个魔鬼的头颅在明明灭灭间,闪烁着。
他的秃头上沾满狗血和狗毛,看上有些滑稽,但又有些杀气腾腾的。穷凶极恶得很。有人说张三祖上就是刽子手,杀人不见血,手起刀落,人头滚动,而一滴血都不会从脖子里流出来。他的祖上最擅长的就是一种叫千刀万剐刀法,一点点地把一个犯人剔得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
那个犯人仍不会死掉,直挺挺地站立着,心脏仍在肋骨围成的笼子里嘭嘭地跳动着,只听刽子手大声一吼,那骨头架子哗地一下子散落在地上……什么肺子、心脏、肝脏、胆都统统地飞出来,滚落在地上,只见那心脏仍在嘭嘭地跳动着,跳动着……鲜艳欲滴。血光崩现。
张三也时常温习着他祖上的传说,心里充满敬佩。
前天米天雄打电话给他说,张哥,你明天晚上有空吗?我请你上桂香园去享受享受啊?你一天为了蓝城人剿灭那些狗,真的是辛苦了,我来替哥哥放松放松,心情心情,你现在是蓝城的灭狗英雄啊!
米天雄一通地给张三戴着高帽子。
张三没有被高帽子压得晕过去,而是很冷静地说,我明天晚上还要行动,等我收工再说吧。
张三想,这个流氓米天雄一定是有事情求他,要不他连理都不会理我。他鼻子里哼哼着答应了米天雄的邀请。他想一定是与狗有关。妈的,他嘴里骂了一句,看我不好好地宰你一下,叫你倾家破产。
蓝城的人几乎都知道米天雄这个大流氓。他通过给那些官员们送女人(又称性贿赂)。据说,他先后给那些他能用得上的人送过几百个女人,打通很多关节,开起了桂香园。蓝城唯一一家有小姐(妓女)的地方。这几年他发达了,人模狗样地捐款给希望小学,在电视上演讲他光荣的发迹史……
现在的米天雄已经是瞎了一只眼睛的人。一个独眼。
不久前,发生的那件事情使他变成了独眼。
那是一件只有王语嫣和他自己知道是怎么样的事情。
张三边走着,想着米天雄,嘴角撇撇着。他有些瞧不起米天雄这样的人,可是人家有钱,钱就是上帝,钱就是爹。张三又想到他祖上的千刀万剐的刀法,手不禁在空气里挥舞着,嘴里发出嗖嗖的风声。
街道上没有很多人, 因为整座城里还没有宣布最后一条狗已经被打死的消息,人们仍旧恐慌着,就像对一场瘟疫的恐慌。他们害怕随时出现的一条也狗会报复他们,会把它们撕得稀巴烂。可以说,温饱年代的人们更加爱护自己的生命,他们已经变得没有了杂种的气息,没有了血气,每个人都平庸地活着。他们没想到的是在这样的年代竟然要对狗进行这样的一场杀戮的战争。如果打个比方,这些狗都是叛乱者,那么整座城市里的人我想都会变成叛徒,没有一个革命者,没有。没有一个不怕砍头的人,没有。他们都变得自私、卑琐、自利起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张三的鼻子不禁地翕动了一下,它是那么敏感。他感觉到了周围有一条更大的狗存在。他开始有些兴奋,又有些胆颤心惊。因为就他一个人,他多少感到有些力量单薄。因为这几天他是亲眼见到那些狗的疯狂。想到这些,他的双腿有些颤抖,因为前不久他的一个同事就被一条狗把整个脸皮都撕下来了,血淋淋的。他心里发怵,有些发瘆,头皮发炸。他还不想被一条狗撕得四分五裂,身首异处。不想。 一个巨大的黑影几乎透着阴森在城市的上空升起来的。
张三快步走着。一个易拉罐被他的脚踢到,哗啦哗啦地响着,吓了他一跳。他的腿发软,险些倒在地上。他的秃瓢脑袋也不那么光亮,变得灰暗起来。风刮在他的脸上,他感觉就像狗的舌头在舔他的脸似的。他心跳加速。他脚步急促。他心怀恐惧。他战战兢兢。他幻视幻听。他胡言乱语。他腿肚子转筋。他小便失禁。他大便堵在肛门。
这个时候的张三已经不是打狗队的那个牛逼哄哄的张三了。他胆小如鼠。他狗屁不是。他狗急跳墙。他鸡声鸭气。他老太太过年。他裤裆里的鸡巴阳痿了。
他遛着墙根,看着那个黑影在移动着。他甚至蜷缩起身子躲在一个墙角一动不动。他的耳朵里犬吠声不绝于耳。整个世界都是犬吠的声音。他捂着耳朵。两只耳朵还是被那巨大的犬吠声震的流出了血。那些被他打死的狗的影像一条条地出现在他的大脑里,向他扑过来。血哧呼啦地伸着爪子在抓挠着,抓进他的肉,抓进他的胸,掏出他的内脏,像玩弄一个红色的皮球似的在揉搓着。
他变成了一个空洞的人站立着,血珍珠从他的身上滚落在地上。那墙壁里伸出无数只爪子在撕扯着他。皮肤的碎片。肉的碎片。内脏的碎片。肠子的碎片。他站立在你的后窗边,在你开窗的瞬间,他会把血肉模糊的头伸进来,贴近你的脸,瞪着几乎要撑出眼眶的眼睛看着你,看着你……刺鼻的血腥气息扑在你的脸上……毛茸茸的……毛茸茸的……一个黑桃3般死者的微笑……
你会发出一声菱形的尖叫吗?
就仿佛在诡异的森林里,你看见了怪物一样地尖叫,除了尖叫你没有选择,没有……
来……我们一同尖叫一下,然后再往下看……
张开嘴,能张多大就张多大,啊------------
脑袋里想着那个肋骨支撑的血笼子……
尖叫,到你即将窒息为止。
那血笼子头盔般地会罩在你的头上,鲜血淋淋,粘糊糊的血液流淌道你的脸上,蔓住你的眼睛,流进你的嘴里,火药般地烧伤着你的舌头,你的舌头在口腔里弹跳着,上下牙齿翕动,你无法忍受即将被烤焦的舌头,只听你上下牙齿一合,一个活蹦乱跳的舌头就从你的嘴里面跳了出来,滚落在地上,蹦跳了几下,变得安静了……
你会再一次发出尖叫吗?不会……你已经没有了发音的器官,你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动物般的低吼……心胆俱裂……
七个白色的纸人从他的身边走过,在黑暗中发出嘿嘿的笑声。七个白色纸人的声音里充满狗的叫声和狗的气息,阴冷地划过。
他还记得上次那个被狗撕裂的打狗队员。
血淋淋的身子躺在地上的时候竟然发出狗的叫声。那身子竟然四肢着地像狗一样地走动着,踉跄几步后倒在地上,发出狗死亡时绝望的声音。残缺嘴唇的下面凸起的牙齿突然变得长长的,尖尖的,吱着牙齿对他们充满敌意和仇恨地看着他们。张三总也忘不了那个队员的目光,已经变成狗的目光。几颗尖牙仿佛随时都会飞起来咬住你的喉管,任汩汩的血咕嘟咕嘟地涌出来。
那个队员开口骂着,你们这些人,你们婊子养的,你们也是畜生,到了阴曹地府我饶不了你们,你们杀了我的身,杀了我的心,我也要剥了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砸碎你们的骨头,把你放在油锅里炸上三天三夜,做成人肉狗食……汪汪……汪汪……
所有的队员都听出来这是狗的声音。
所有的人目瞪口呆。
所有的人毛发竖立。
所有的人胆战心惊。
所有的人头皮发炸。
……
那个队员时而狗般狂叫,时而人般怒骂,时而伤心哭泣,时而怒目圆睁,时而张牙舞爪,时而前爪挠地,时而舌头舔血,时而痉挛抽搐……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向张三扑过来,两只手紧紧地掐住张三的脖子,一口鲜血喷在张三的脸上,像火星般烧灼着张三整个脸火烧火燎的。
他的嘴里喃喃着,我要杀,杀,杀你个驴日的张三。
他的手把张三的舌头从张三的嘴里掐出来。他张开嘴猛地咬过去,要不是张三躲的及时,张三的舌头就会被他咬掉。张三使劲地低着头,整个头几乎缩进脖腔里。那个队员要咬张三的舌头,没有咬道,自己的舌头竟然和牙齿碰在一起,血沫子直流。
张三使劲地想掰开那个队员的手,可是那双手铁钳子般死死地掐着张三的脖子。张三一口口地倒着气。还是矮个子和李志跑过来才把那个队员的手从张三的脖子上掰开。张三的脖子上留下几道血淋淋的挠破的痕迹。
张三颤抖的声音说,你妈的,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张三,是你的队长,你们的瞎了你的狗眼,险些把我掐死。
那个队员的眼睛闪着蓝汪汪的光,直勾勾地看着张三。他已经被狗揭开的头盖骨里面脑浆和鲜血在流淌着,在寂静的夜里你可以听见它们滴嗒嘀嗒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的嘴里又是一阵狂吠,四肢伏在地上。狂吠过后,他从地上站起来,又开始说话,张三,我会找你的,会的,你等着我啊!
张三惊惧地看着那个队员,拔出裤腿上的匕首对着那个队员的肚子咣咣就是几刀,狠劲地扎进去,每一下他手里的刀子都在那个队员的肚子里哗哗地搅一搅,血沫子喷了他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