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倪匡
第一部:一幢旧屋子早在写完“蛊惑”之后,就准备写这篇“影子”的,但是却耽搁下来,写了“奇门”。
接着,又写了好几篇别的,所以拖下来的原因,是因为“影子”这篇故事,实在太奇幻,奇
幻到几乎不能解释的程度。
再奇幻的故事,也可以有解释的。例如说,一个奇异的生物,来自太空,不知道他来自
甚么星球,但总可以知道他是从另一个不知名的星球上来的,那也算是有了解释了。
然而“影子”却不然,它实实在在、不可解释,但整个故事的过程,却也很有趣,而且
有一种极度的神秘,或者说是恐怖的感觉。
事情发生在很多年前,那时,我们都还是学生。我说“我们”,是指我和许信,许信是
我的好朋友。
那一年秋季,我和许信以及很多同学,都在郊外露营,年轻的时候,参加过许多活动,
再也没有比露营更有趣的了,日后,颠沛流离,餐风宿野的次数多了,想起以前对露营的那
种狂热的兴趣,总有一种苦涩之感,那且不去说它。
那一天晚上,当营火已经渐渐熄灭,整个营地都静寂下来之际,许信突然来到我的帐幕
中,他拿着一支电筒,一脸神秘,低声叫着我的名字:“出来,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给他在睡梦中摇醒,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但是他已向后退了开去,他的那种神情,使
我觉出,他一定有极其重要的事和我商量,所以,我立时拿起一件外套,一面穿著,一面已
走出了帐幕。
我们来到一个小丘旁,他的样子仍然很神秘,我低声问道:“有甚么事?”
许信道:“这是我下午收到的信,你看!”
他将一封信递了给我,那封信是一个律师写给他的。我们那时,还都年轻,看到了一封
由律师寄出来的信,心中总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我们都是寄宿生,信是先寄到学校,由校
役转送到营地来的。
我接过信来的第一句话,就道:“你下午就收到信了,为甚么现在才告诉我?”
许信指着那封信:“你看看再说!”
我将信纸抽了出来,那是一封通知,那位律师,通知许信,去领一笔遗产,遗产是一幢
房子,他的一个堂叔遗赠给他的。
信上还附着有关那屋子的说明,那是一幢很大的屋子,有着六七亩大的花园。
我看完了之后,许信兴奋地搓着手:“你想不到吧,我有了一幢大屋!”
我也着实代他高兴,一个年轻人,有了一幢大屋子,那实在是值得高兴的事。我道:
“露营还有五天就结束,结束之后,就是假期,我想,我大概是你那幢屋子的第一个客人
了,是不是?”
“你是屋子的一半主人!”许信一本正经地说:“我送一半给你,但是你必须和我一
起,立即离开营地,我真的太心急了,真想明天就看到那幢屋子!”
“离开营地?”我踌躇了一下:“那会遭到学校的处分!”
许信握住了我的手臂,用力地摇着:“你想想,我们自己有了一幢大屋,还有六七亩大
的花园,还理会学校干甚么?”
我们那时都很年轻,现在想起来,那一番话实在是很可笑的,但是当时,我却立即同意
了许信的说法。对,自己有了那样的一幢大屋子,还理会学校做甚么?所以我立即道:
“好!”
我们一起来到了营地存放脚踏车的地方,推出了两辆脚踏车来,骑上了车子,飞快地向
前踏着。
我记得十分清楚,当天色快亮,我们也渐渐地接近市区之际,雾大得出奇,我们在到达
离一条铁路很近的时候,可以听到火车驶过的隆隆声,也可以感到火车驶过的震动,但是我
们却看不到火车,因为雾实在太大了。
但是我们却一点也不减慢我们的速度,终于,在天亮时分,到达了市区。我们下了车,
每人喝了一大碗豆浆和吃了两副大饼油条,然后,继续前进。当我们到律师办公室时,根本
还没有开始办公。
我们在门口等着,足足等了两小时,才办妥了手续,律师先恭喜许信,然后才告诉他,
道:“那屋子很旧,如果不经过好好的一番修茸,不能住人!”
许信那时,高兴得是不是听清楚了律师的话,都有疑问,他挥着手:“甚么都不要紧,
只要那屋子是我的,我就能住!”
他的手中,握着两大串钥匙,就是律师刚才移交给他,属于那屋子的。
而那些钥匙,大多数是铜的,上面都生了一重厚厚的铜绿,每一柄钥匙上,都系着一块
小牌子,说明这钥匙是开启屋中的哪一扇门的。
从那些钥匙看来,它们至少有十年以上未经使用,也就是说,那屋子可能空了十年。但
我却同意许信的话,只要那是我们自己的屋子,哪怕再残旧,还是可以住的。
我们离开了律师的办公室,仍是骑着脚踏车,向前飞驰,我们的心中实在太高兴了,所
以一面还在大声唱着歌,引得途人侧目。
屋子在郊区的一个十分冷僻的地点,我们虽然在这个城市中居住了不少时间,但是仍然
花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得到。
我们首先看到一长列灰砖的围墙,一种攀藤的野生植物爬满了那一长列围墙,连铁门上
也全是那种野藤,当我们在门前下了车时,我们已可以从铁门中,看到了那幢房子。
那是确是一幢雄伟之极的房子,它有三层高,从它的外形看来。它至少有几十间房间,
而且它还有一个大得出奇的花园。
可是我们两人,却呆在门前,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目光互望着。
那房子实在太旧了!
[ Last edited by 粉色小猪 on 2004-11-13 at 04:23 ] 这时,我们自然还看不到房子的内部,但是,单看看那花园,我们便都有了蛮荒探险的
感觉。
那花园中有一个很大的池塘,池上还有一座桥,但这时,桥已断成了几截,浸在翠绿的
水中,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绿得如此之甚的池水,那简直是一池绿色的浆糊一样,洋溢着一
片死气。
在池旁有很多树,但是大多数的树上也都爬满了寄生藤,野草比人腰还高,大多数已衰
黄了,在随风摇曳,在花园中,已根本辨认不出路来。
我们呆了片刻,我第一个开口:“好家伙,我敢打赌,这屋子至少空置了三十年以上!”
许信有点不好意思,因为那屋子曾使他如此兴奋,却不料竟那么残旧。他吸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那总是我们的屋子,可以叫人来清理花园,或者,我们自己来动手。”
我搓了搓手:“我说得对,快找铁门的钥匙来,我们进去看看。”
许信在五大串钥匙中,找到了铁门的钥匙,插进了匙孔中,可是我们终于无法打开那铁
门,因为整个锁都已成了一块锈铁。
在费了足足半小时之后,我们放弃了打开铁门的企图,而手足并用,爬过了铁门,翻进
了园子中,落在到达腰际的野草丛中。
我们分开野草,向前走着,走不了十几步,我们的裤脚上便黏满了长着尖刺的“窃
衣”,我们绕过了那池塘,发现水面居然还浮着几片枯黄了的荷叶,在一片荷叶上,有一只
大青蛙,用好奇的眼光望着我们。
我们继续向前走着,来到了屋子的石阶前,连阶梯上也长满了野草,当然,不如花园中
那样密。大门一共有八扇之多,下半是木的,上半是玻璃的,但是我们完全无法透过玻璃看
到屋中的情形,由于积尘,玻璃已几乎变成黑色。
我们一来到了门前,在屋檐上,便吱吱喳喳,飞出一大群麻雀,那群麻雀,足有一百多
只,飞了一圈之后,又钻进了屋檐的隙缝之中。
我笑了起来:“住在这里,倒有一个好处,光吃麻雀,就可以过日子了!”
但是许信的神情却有点愤怒,他道:“我要把它们赶走,那是我的屋子!”
我提醒他:“嗨,我有一半,是不是?”
许信道:“当然你有一半,但如果你对这屋子表示不满意的话,你随时可以放弃那一半
的。”
我道:“你的幽默感哪里去了?”
“我没有幽默感,”许信说得很严肃:“我已爱上这屋子了!”
我笑了起来:“我也爱上了它,我们之间会有麻烦?”
许信显得十分高兴:“当然不会,别忘记,它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我推着门,门却锁着,我向发锈的匙孔望了一眼,皱了皱眉,许信已将钥匙插进了匙孔
之中,用力扭动着,我则帮他摇动着门,足足忙了五分钟,由于门的震动,檐上的尘土,落
了下来,落得我们满头满脸。
我们终于推开了那扇门,许信发出一下欢呼声:“我们一起进去!”
我和他握着手,一起走了进去,我们跨了进去后,不禁都呆了一呆。
那是一个极宽敞的厅堂,厅堂中,一应家俬俱全,正中是一盏吊灯,在吊灯上密密的蛛
网中,几只老大的蜘蛛伏着不动。
在所有的东西上,都是厚厚的尘,我从来也未曾在一间屋子之中,见过有那么多尘土的。
在墙上,挂着许多字画,但是没有一幅字画是完整的,在陈列架上,还有很多古董,大
多数是瓷器,在几只大花瓶中,传出一阵“吱吱”的叫声,几只大老鼠,攀在瓶口,用它们
充满邪气的眼睛,望着我们。
在天花板上,很多批荡都已破裂了,现出了一根一根的小木条,在好些小木条上,挂满
了蝙蝠,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蝙蝠拍打着翅膀,但是不一会,便又静了下来,仍然一只一
只倒挂着。
我和许信互望了一眼,这样的情形,实在是太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了!
我又想说几句开玩笑的话,我想说,这屋子借给电影公司来拍恐怖片,倒真不错。但是
我知道如果我说出来的话,许信一定会大大不高兴。
是以,我忍住了没有出声,许信则叹了一声:“你有信心整理这间屋子?”
我点了点头:“我们可以慢慢来,总可以将它打扫干净的。”
我们继续向前走着,我们脚下的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来,突然,有一
长条地板,翻了起来,在地板下,足有几十头老鼠,一起窜了出来。
它们窜出来之后,就停了下来,望着我们,许信挥着拳:“我要养十只猫!”
老实说,从那么多老鼠来看,养十只猫儿,怕还不够老鼠的一餐!
不论许信对这幢屋子表示如何热爱,但是当他看到了自地板下窜出了那么多老鼠之时,
他也不禁站定了,摇头苦笑了起来。
而且,由于老鼠的突然受惊和乱奔乱窜,我和许信也立时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有一头硕大的老鼠,在窜过一张桌子的桌面之际,“乒”地一声,撞碎了一只杯子,那
杯子之中,自然也积满了尘。 杯子跌在地上,碎裂了,这使我们注意到,在桌上,还有好些杯子,看来好象是有五六
个人围着那张圆桌,正在喝咖啡谈天,但是谈到了一半,便突然离去了一样,所以,杯子才
留在桌上,没有收拾。
而且,我们又看到,在一张安乐椅的旁边,有一本书,那本书,已经被老鼠啃去了一
半,但那不是这本书应该在的地方,唯一的解释便是当时有人在那安乐椅上坐着看书。
但是,当他在看书的时候,他却突然遇到了一些甚么事,是以放下书就离开去的。
接着,我们两人,虽然站着不动,但是却发现了更多这屋子的人是仓皇间离去的证据,
我比较细心些,我看到有几个电灯开关是向下的,也就是说,当屋中人离去时,匆忙得连灯
都不及熄!
几上也有着杯子和一些碟子,在一些碟子上,还有着吃蛋糕用的小叉子,当然,已不会
有蛋糕剩下的了,就算当时有,也一定被老鼠吃光了。
当我们刚一走进这屋子的时候:我们的心中,都是十分兴奋的,虽然感到那屋子太残旧
了,但却还没有甚么别的感觉。
然而现在,我从许信的脸色上可以看得出来,我们的心中,都有了一种阴森可怖之感!
我先开口将心中的感觉说出来:“许信,这屋子怕有点不对头吧,好象是在突然之间发
生了甚么怪事,所以人才全逃走的!”
许信的脸色也很难看,他讲起话来,语调也没有那么流利了,他道:“别……别胡说,
这是一幢好房子,是我们两个人的。”
我向那些留在桌子上的杯子、地上的书以及另外几个屋中人是在仓皇中离去的证据指
着,道:“你看这些,而且,我看这屋子,本来一定住了不少人,可是你那位堂叔,为甚么
忽然不要这屋子了,让它空置了那么多年,到死了才送给你?”
许信摇着头,道:“那我怎么知道?我那位堂叔,是一个很有钱的人,你要知道,有钱
人做起事来,有时是怪得不可思议的。”
我心中的疑惑愈来愈甚:“你见过他?”
“见过几次,不过没有甚么印象了。”
“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又说:“你对他没有甚么印象,他一定也对你不会有太深
刻的印象,你们的亲戚关系也很疏,他为甚么要在遗嘱中,将这幢屋子送给你?我看,我们
还是——”
当我讲到这里时,我有遍体生寒的感觉,因为这一切事都令人难以想得通!
许信迟疑着,他自然知道我未曾说完的话,是在提议我们离开这屋子,根本不要再来。
在他的心中,虽然也有同样的想法,然而,他却又很不舍得,是以,他还在犹豫不决。
而就在这时候,花园的铁门,突然传来了“砰砰砰”的一阵响,那一阵声响,突然传了
过来,我和许信两人,本来就在心中发毛,再一听到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声响,两人都吓了一
大跳。
比较起来,还是我胆子比较大一些,因为一听到那一阵声响,许信的脸色发青,立时紧
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臂,但是我的颈骨虽然觉得僵硬,却还有足够的镇定,转过头去,看了一
看。
我看到铁门外,像是站着三五个人,还有一辆房车停着,那年头的汽车,几乎全是黑色
的,这一辆,也不例外。
花园很大,我只看到一个女人和那拍门的是一个身影相当高大的男人,别的我就看不清
了。
我拍了拍许信的肩头:“有人在拍门,我们出去看看。”
许信这才转开头来,松了一口气:“这些人,怎么一点声息也没有,就拍起门来了?”
我心中只感到好笑,许信那样的埋怨,自然只是为了掩饰他心中的惊恐,他放开了我的
手臂,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向外退了出去,我们是退出去,而不是转过身,向外走出去的。当
时,我们也根本未去想一想为甚么要那样,直到事后追想起来,才知道那是我们当时的心中
有着极度的恐惧,生怕屋子中有甚么东西扑出来,扑向我们背后,令我们无法预防之故,所
以我们才会面对着屋子,向外退了出来的。
一直来到了花园中,我们才转过身,奔向铁门口。
在拍门的人,看到我们向铁门奔去,不再拍门。我们奔到了门前,喘着气,看到站在门
外的是,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和两仆人。
那老妇女的衣着很华丽,神情也很雍容,另外两个男人,身体都很强壮,一个多半是司
机,另一个则可能是男仆。
许信一看到了那老妇人,便怔了一怔,他有点不肯定地道:“是……婶娘?”
那老妇人忙道:“你倒还记得我,我们已有三四年未见了吧?”
许信叫那老妇人为“婶娘”,我便立时想到,那老妇人可能就是许信那位古怪的堂叔的
遗孀。
果然,许信的介绍,证明了这一点,我就有礼貌地叫了她一声“许伯母”。
老妇人道:“你将门打开来再说。”
许信苦笑着,道:“婶娘,我打不开这门,我们是爬进来的。”
老妇人回过头去:“你们两人将门撞开来。”
那司机年纪轻些,立时答应了一声,那男仆看来也已有五十上下年纪,他比较慎重:
“太太,我看你还是不要进去,让我们进去的好!”
许信的脸突然涨得很红,他提高了声音:“婶娘,堂叔在遗嘱中讲明,他将这屋子送给
我了,现在,这是我的屋子!”
许信是一个十分倔强的人,从他这时坚决维护他的权益的神态中,可以看出这一点来,
他又道:“我不要铁门被砸烂。”
那老妇人呆了一呆,才笑道:“阿信,我们是自己人,这屋子就算是你的,我难道不能
进来!”
“当然可以,但是我是主人!” 那老妇人道:“是的,可是你有没有注意到遗嘱的内容,我可以有权利,在这屋子中取
回一些东西?”
我和许信互望了一眼,我们都曾听律师读遗嘱,但是我们都没有仔细听,因为当时,我
们都沉浸在自己拥有一幢花园大屋的狂热的兴奋之中。
许信的神态也立时不那么紧张了,他道:“那当然可以,就算遗嘱中没有规定,我也会
让婶娘去取东西的,但是门真的打不开,婶娘也可以爬进来。”
老妇人皱着眉,那司机道:“锁多半是锈住了,我有滑润油,可以再试试!”
他从车中取出了滑润油来,注入钻孔之中,许信将钥匙交了给他,他用力扭动着,锁中
发出“喀喀”的声音,落下许多铁锈来。
他花了大约七八分钟,终于“格”地一声,扭开了锁,用力将铁门推了开来。
铁门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一阵难听的“咯吱”、“咯吱”声。
铁门一推开,老妇人便向前走来,那男仆忙跟在她的后面,叫道:“太太,太太!”
老妇人走出了十多步,才站在草丛之中,她的神态很激动,也很愤怒,她不断地道:
“阿尚,你看看,阿尚,你看看!”
“阿尚”自然就是那老仆的名字,他四面看看,也发出一阵阵的叹息声来。
老妇人道:“阿尚,你看,好好的屋子,变成了这模样,老爷也不知道发了甚么神经!”
阿尚在维护着他的男主人:“太太,老爷当时,一定遇到了甚么奇怪的事,所以才不要
这屋子的,所以,你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屋子空了太久,只怕里面会有一些……东西!”
我用心听着阿尚和老妇人的对话,因为我听出,他们两人,都是曾在这屋子中住过,而
且是仓猝离开屋子的许多人中间的两个。
我问道:“当时,你们为甚么不要这屋子了?”
阿尚和老妇人望了我一眼,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老妇人继续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
不住摇头叹息,当她来到了大厅的石阶前,她看到了大厅中的情形,她难过得像是想哭一样。
许信忙道:“婶娘,屋子中有上千头老鼠,你要取些甚么东西,我替你去取好了!”
老妇人却固执地道,“不,我自己去,阿尚,司机,你们跟着我!”
我们五个人一起走进了大厅,我走在最后,我的心中很乱,我在想,许信的婶娘这时要
来取的东西,一定是极其重要的物事。
由此也可以证明,她离开屋子的时候,真是匆忙到极点的。究竟为甚么,她会如此匆忙
离开这屋子呢?据她自己说,是“老爷发神经”,但是阿尚却说,“老爷可能遇到了甚么
事”。
究竟为甚么要离开,只怕他们也不知道!
走进了大厅之后,许信扶着他的婶娘,因为老妇人看来,像是要昏过去一样。
大厅中的情形,实在太阴森可怖,我和许信都是年轻力强、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尚
且一进来,就感到自脊梁骨中,直透出了一股寒意,何况是一个老妇人,更何况她原来是住
在那屋子中的。
她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阿尚忙道:“太太,我看你还是别上去了,你要取甚么东西,
我替你去取,太太,你可以相信我的!”
老妇人也不再向前走去,她喘着气,转过身来。
许信仍然扶着她,一行人又退到了门外,她深深地吸着气:“阿尚,在我的睡房中,有
一个镶罗甸的壁橱,你是知道的了。”
“自然,我记得的。”阿尚回答说。
“那壁橱的最下一格抽屉拉开来,下面还有一暗格,那暗格之中,有两只箱子——”许
太太讲到这里时,略顿了一顿。
然后,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讲了出来:“那两只小箱子中,一只放的是我的首
饰,连我的嫁妆也在内;另一只,则是几处地契。你老爷在世时,说甚么也不肯让我去取回
来,现在他死了,我非要将它们取回来不可,别的我可以不要,这些东西,我一定要的。”
她在讲到“一定要的”之际,神情极其激动。
而我听得她那样说法,也不禁呆了。 我早就根据种种情形,推断这屋子中的人,当年离开屋子之际,是匆忙到极点的,可是
现在,听得许信的婶娘那样说,情形似乎比我所想象的更匆忙!
因为她连那么重要的东西,都未及携带,真难想象当时是甚么样的情景!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问道:“伯母,当时你们为甚么走得那么匆忙?”
可是她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只是望了我一眼,一脸不信任我的神气。
我虽然亟想知道当时的实在情形,但是自然也不会再去自讨没趣,我没有再问下去。
阿尚已经连声答应着:“好,我去取!”
他在答应了之后,向大厅望了一眼,却又有点畏缩起来:“侄少爷,你和我一起去可
好!”
许信比阿尚更害怕,他又望着我:“你也一起去,好么?”
阿尚立时同意,“好的,好的,多几个人,总是好的,有甚么事,多少也可以壮壮胆。”
我略为迟疑了一下:“好。”
我答应了许信的要求,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我想,在许信的婶娘处,问不出甚么道理
来,但是在阿尚的口中,倒可以问出些名堂来的。
我们三人一起走进了大厅,这是我第二次走进大厅了,是以阴森可怖的感觉,也减轻了
不少,许信还在说笑着:“唉,不知要花多少钱来修理这屋子,希望堂叔有钱留在屋中。”
阿尚神神秘秘地道:“侄少爷,我知道老爷的书房中,有不少银洋和金条,他走的时
候,一定也来不及带走,恐怕还在!”
许信高兴地道:“阿尚,如果真有钱的话,我分一点给你,你棺材本有了。”
阿尚忙道:“多谢侄少爷!”
我趁机问道:“阿尚,当年你老爷一家人,为甚么那么仓皇离开这屋子的,你能告诉我
么?”
这时候,我们已来到了楼梯口了。
阿尚听得我那样说,停了下来,叹了一声:“这件事,说来也真奇怪,我一时之间也说
不完。而老爷是绝不准我们提起的。”
我忙道:“你老爷已经死了!”
阿尚道:“是啊!是啊!”
他虽然说着“是啊”,但是他并没有将经过的情形告诉我的意思,我也不再去逼他,因
为我已看出他是不想告诉我的了。
我道:“现在许太大等着我们拿那两只箱子给她,还是有机会时再说吧。”
站在楼梯口,向上看去,只见楼梯上,本来是铺着地毯的,但现在,地毯上被老鼠咬走
的部分比剩下的部分还要多。 第二部:仓促之极放弃住宅
许信的胆子绝不比我大,但可能他对这屋子的热忱比我更甚,是以他便首先踏上楼梯。
木楼梯随了我们三个人的体重之后,发出可怕的“格吱”、“格吱”的声音来,从木缝
之中,又窜出了许多老鼠。
一直到登上了二楼,并没有发生甚么意外。
二楼的残旧情形,比起大厅来,也不遑多让,阿尚看了,只是摇头,他向一扇紧闭着的
门指了一指:“侄少爷,那就是老爷的书房。”
许信大感兴趣:“堂叔在他书房中,留着不少金银,可是真的?”
阿尚道:“是,有一次我老母死了,他叫我进去,数了三十个大洋给我,我看到的。”
许信向书房门口走去,我道:“许信,你还是先将你婶娘要的东西取出来好!”许信不
知是不是听到了我的话,但是他却是来到了离门口三四寸处便突然站定了身子,接着,他便
叫了起来,道:“卫斯理,你来看!”
他那突如其来的一下叫声,令得我和阿尚两人,都吓了老大一跳,我不禁埋怨道:“许
信,甚么事大惊小怪,人会给你吓死的!”
“你看,”许信还是指着那扇门,“门上面写着一行字!”
不是许信指着门那么说,我真看不到门上有字留着,因为光线不是很亮,门是赤褐色
的,那一行字,是黑笔写的,门上又是灰尘,不是来得近了,是决计看不出来门上有字的。
我一看到了门口有字,便也连忙走向前,用衣袖抹去了门上的积尘,那一行字,可以看
得比较清楚了,那是一行极其潦草的草字,但是我也立即认了出来,那行字是:绝不准打开
此门,切!切!
我和许信互望了一眼,许信冲动了起来,当时便要握住门柄,将门推了开来,我连忙伸
手,将他拉住:“许信,别乱来!”
许信道:“怕甚么?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这房间中会有甚么?”
我道:“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我们迟一步进去,又怕甚么,你婶娘在等着。”
许信望了我半晌,终于同意了我的话。
阿尚显然目不识丁,他睁大了眼,问道:“那些字,说些甚么?”
我拍着他的肩头:“没有甚么,我等一会和你详细说,许太太的卧室在哪里?”
阿尚眨着眼睛:“在三楼。”
我将许信拉向后,这时候,只觉得在这幢残旧的屋子之中,可以说充满了神秘,而神秘
的顶峰,自然就是门上的那行字了。
我们又一起向三楼走去,来到了一扇门前,许信伸手将门推了开来,房间中很黑暗,木
制的百叶窗帘全关闭着,我们一齐走屋去,许信想将百叶廉拉开来,但是一用力,“哗啦”
一声,整扇百叶帘,一起跌了下来。
许信将百叶帘 我呆了半晌,许太大连忙合上了箱盖,唯恐被人抢走一样,她道:“我们回去了,阿
信,屋子中别的东西,都归你了。”
许信忙道:“谢谢婶娘。婶娘,我想请阿尚留下来,帮帮我的忙。”
许太太或者是急于要回去了,是以她对许信的问题,几乎考虑也不考虑,就道:“好
的,阿尚,你就留在这里,帮侄少爷的忙。”
她一面说,一面已转过身,向车子走去,司机走快几步,替她打开了车门,她登上了
车,车子绝尘而去。
等到车子驶走之后,我拍了拍石阶:“阿尚,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了?”
阿尚望了望许信,许信道:“你只管说,阿尚,我不会亏待你。”
我们三人,一起在石阶上坐了下来。那时,阳光仍然很灿烂,我们是对着阳光而坐的,
但不知怎地,总有一股阴森之感。
阿尚坐了下来之后,又呆了半晌,才道:“事情过去虽然很久了,但是我还记得很清
楚,那天晚上——”
我插嘴道:“事情是发生在晚上?”
“是的,是晚上九点多钟,天很冷,太太和几个亲戚,在大厅中喝咖啡,听收音机,我
们下人全在厨房中,刚吃好饭,老爷就怪叫着,从楼上冲了下来。”
我和许信互望了一眼,我道:“你老爷平时有没有那样的情形?”
“没有,一点也没有,我常听得丁先生说,老爷是甚么……不苟,不苟甚么的。”
“不苟言笑。”我提醒他。
“是的,不苟言笑,丁先生是吃闲饭的,那天,他恰好不在。”阿尚说着。
我明白阿尚口中所谓“吃闲饭”的意思,那位丁先生,多半是清客,有钱人家中,常有
这种人。
许信接着又问道:“他叫甚么呢?”
阿尚皱起了眉,道:“当时,我们下人听得老爷的怪叫声,还只当是发生了甚么大事,
一起冲了出来,当我们来到大厅上时,老爷正拉着太太向外走,不断地叫所有的人全出去。”
那时,不但阿尚皱起了眉,连我和许信,也一起皱起了眉,我忙问:“那时候,他脸上
的神情怎样?”
“骇人极了,脸色铁青,大太给他拉得向外直跌了出去,太太在叫:你发神经了?可是
老爷却只是顿着足,叫屋子中每一个人都离开,老爷平时够威严,没有一个人敢不听他的
话,虽然大家都觉得事出意外,但还是一起涌着,出了花园。”
许信听得入了神,忙道:“以后呢?”
“我们全是仓皇奔出来的,甚么也没有带,却不料我们一出了花园,老爷就立时将花园
的铁门锁上,指着屋子:‘谁敢走进屋子一步,就算我不知道,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阿尚讲到这里,身子震了一震,哭丧着脸:“可是现在我已走进来了!”
我回头向屋子看了一看,心头也不禁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恐怖之感来。
许信安慰着阿尚:“不要紧的,他说的时候,屋子是他的,现在,屋子是我的了!”
阿尚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他害怕的显然不是屋中有甚么怪异,而是老爷的那句话。而
那句话在阿尚的心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因此也可以知道,老爷在说那句话的时候,
神态是何等凶狠和坚决了!
我又问道:“然后呢?”
“太太当时就和老爷吵了起来,说老爷发神经,要冲回屋子去,但老爷的话更可怖,他
说,谁要是再敢进这屋子,等于要他死!太太哭了起来,说就算不要屋子,她也要将东西取
出来,可是老爷不许,我们当夜是住在旅馆中的。”
阿尚继续说:“后来,没有几天,老爷就派人买了另一幢房子,也没有人再敢来这里。”
我怀疑道:“那也说不过去啊,你们下人全是住在这屋子的,难道他也不让你们来取回
东西?”
“老爷待下人倒是好的,他给我们每人很多钱,足够买回我们那些破东西的了。他还对
我们说,无论是谁,不管有多少好处,叫我们到那屋子去,都不准去,去了自己倒楣!”
“太太没有叫你们去?”
“有,叫我们去了好几次,但是有老爷的话在先,我们自然不敢去,我们也曾偷偷来屋
子四周看过几次,但后来,就没有人再提起了。”
我站了起来,道:“当时,他为甚么要叫你们离开,你们后来知道了?”
“不,一直不知道,太太的近身娘姨说,连太太也一直不知道,可见老爷未曾对别人说
起过。” 许信仰起头来:“太奇怪了,卫斯理,你说是为了甚么原因?”
我苦笑着:“我怎么知道,我甚至未曾见过你那位古怪的堂叔。”
许信道:“我也只不过见过他几次而已。”
我的心中,又升起了一个新的疑惑:“许信,你见过他的次数并不多,为甚么他要将这
间屋子遗给你,你知道么?”
许信道:“自从接到律师的通知信之后,我的心中就一直在迟疑着,不知道是为了甚
么,直到现在,我才想出原因来。”
“那是为了甚么?”我忙问。
许信道:“首先,我们得假定,在这间屋子中,曾发生过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
“那还用说,”我立时同意:“如果不是那件怪事,怪到了极点,那么,任何人都不会
在如此仓猝的情形下,放弃了住所的。”
“那么,”许信说:“我想原因就在这里了,有一次过年,我到他家里去拜年,和几个
堂兄弟在一起闲谈,我们在谈论着世上有很多怪事,当时,我力排众议,说一切怪事,都是
科学可以解释的,世界上,其实并没有所谓怪事存在。”
我那时还年轻,年轻人的头脑,总是简单的,而且,对一个刚接受初步科学训练的人来
说,总觉得科学是万能的,凡是超出现有科学水准之外的一切,都否定之曰“迷信”,我当
时的情形,正是那样。
所以,我立时道:“是啊,你的说法很对啊!”许信道:“当我们争得很剧烈的时候,
我的堂叔走过来旁听,他听了一会,才拍了我的肩头道:‘你的话错了,世界上有很多怪到
无法想象的怪事,绝不是任何科学家所能解释的,你将来就会知道了!’他讲完就走开了。”
我有点明白了:“是了,所以他将这屋子遗了给你,他要你在这屋子中,也踫到他曾遇
到的那个不可思议的怪事!”
“我想他就是这个意思。”许信点着头。
我们两人在讲话时,阿尚用心地听着,当听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害怕了起来:“侄少
爷,我看你还是不要这房子了吧,你想想,老爷若不是遇到了甚么怪事,怎会那样?”
许信拍着胸口,年少气盛地道:“他怕,我可不怕,阿尚,你不懂,我们是受现代教育
的人,不信鬼怪!”
阿尚点头道:“是,是,可是侄少爷,我……却很害怕,我……想回去了。”
我们留阿尚在这里,本来就是想在他的口中,套问出当年发生的事来,现在,他所知道
的全说出来了,而他一个人,老实说也帮不了甚么忙,所以他要走,我们都道:“好,你去
吧!”
阿尚急急向前走去,好象唯恐走慢一步,就会给鬼怪吞噬了一样。
老实说,我和许信两人,当时都有一股寒森森的感觉,但是为了表示我们的大胆,所以
当阿尚急急而去的时候,我们都指着他,哈哈大笑着。
等到阿尚走出了花园,我们才停止了笑,许信问道:“你看,这里曾发生过甚么事?”
我道:“不知道,但如果有甚么怪事发生的话,那么,一定是在你堂叔的书房中发生
的。”
许信平时十分喜欢看侦探小说,这时,他压低了声音,用十分神秘语气道:“你看,是
不是我堂叔做了甚么不可告人的事,唯恐给人家发觉,是以才故弄玄虚,将人赶走的?”
我心中一动:“也有可能,如果他在书房中,谋杀了甚么人,那么,这应该是他掩饰罪
行的最好方法了,是不是?”
许信握着拳:“所以,我们一定要到书房去看个究竟。”
我立时响应:“对!”
我们一起转过身,又走进了大厅,然后,上了楼梯,来到了书房的门口。
气氛本来就阴森,写在门口的那行字,更给我们的心理上增加了不少威胁,是以当我们
来到了门口之后,我们都略呆了一呆,互相望着。
然后,我道:“我们一起撞门进去。”
许信点着头,我们后退一步,肩头在门上撞着,只撞了一下,“哗啦”一声响,整扇门
便被撞了开来,扬起了一蓬积尘。
那是一间十分宽大的书房,四壁全是书橱,但是可怜得很,所有的书,全都蛀成了纸屑
了。 在书房正中,放着一张很大的写字台,写字台旁,有一只大木柜,还有几张舒服的座椅。
一眼看去,已可以将书房中的情形,完全看在眼中了,可是却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犯罪
证据,例如留在书房中的尸体之类(经过了那么多年,尸体应该变成了白骨了,但是不幸得
很,连白骨也没有)。我们走进书房,绕著书桌,走了一遭,书房和别的房间一样,虽然残
旧得可怕,但是却并没有甚么太特别的地方。
我们看到,书桌上有一只黑盒打开着,早已干了,还有一只烟斗,跌落在桌旁,最使人
觉得奇怪的是,书房中一只老鼠也没有。
许信走到那只木柜旁,拉开了木柜柜门,他发出了一下欢呼声,在木框中,整齐地叠着
一叠又一叠的银洋,只怕有好几千块之多!
那时,正是币值迅速下跌,银洋最吃香的时候,骤然之间,有了那么多银洋,许信如何
不大喜若狂,我也替他高兴,那种高兴,将我们为这屋子的阴森而感到的可怖,一扫而光!
我们欢呼着,跳跃着,冲出了屋子,几乎要将我们的高兴,告诉每一个人。
但我们却遇不到甚么人,因为那屋子四周围,十分冷僻,冷僻得一个人也没有。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我和许信两个人,可以说是忙极了。而且,我们也成为学校中最
出名的人。因为我们出一块银洋一天,雇用同学来清理这屋子,等到体育教员和校长,发现
营地上一个人也没有时,暴跳如雷,追查罪魁,查到了原来是我和许信。
而我和许信,平日又是学校中出了名的捣蛋分子,自然罪加一等,立时出布告,记大
过,可是同学们参加清除工作的热忱,却丝毫不减。
十几岁的小伙子,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根本不知道甚么叫疲倦,而人数最多的一
天,参加工作的人,多达三百余人,银洋像水一样流出去,那幢屋子,也渐渐象样起来了。
半个月后,花园之中,寸草不留,杂草和好草,一律铲了个干净,屋子内外,经过了修
整、粉饰,旧家具和清除出来的垃圾,全被堆在屋后的空地上,淋上火油,放了一把火。
那一把火,烧得半天通红,我们两三百个人,就围着火堆,唱着歌,跳着舞,庆祝我们
完成了清理屋子的工作,那时,电流也已经接通了,全屋上下,大放光明,一直到午夜,所
有的同学,才陆续散去,终于,只剩我和许信两个人了。
我们回到大厅之中,大厅中空荡荡的,几乎整幢房子都是空的,因为所有的家具都坏
了,连一张勉强可坐的椅子也找不出来。
我们躺在地板上,这时,老鼠已不见了,在一个聚集了超过两百个不满二十岁的小伙子
的地方,哪里还有老鼠立足的余地? 第三部:不能和影子一起生活
脱了钉的地板也都重新钉好,地板干净得和船上的甲板一样,我们躺在地板上打滚、跳
跃,直到我们也感到有点疲倦了。
许信撑起头来,问我:“喂,我们睡在甚么地方?”
我眨了眨眼:“如果你有足够的胆子,那么,我们睡到书房去!”
许信跳了起来:“好!”
我们一起奔上楼,整个房子所有的灯都开着,书房门上的那一行警告,也早已被新的油
漆涂没了,整幢房子中,也只有书房中,还有家具,因为书房中没有老鼠,我们在一张大沙
发上,坐了下来。
当我们较为冷静之后,我就想起许信的堂叔来,我道:“许信,那天晚上,在这问书房
中,究竟曾发生过一些甚么事,你想得到么?”许信摇了摇头,打了一个呵欠:“想不到,
而且,我也不想去想它。”
他在那张大沙发上倒了下来,我将大沙发让给他睡,坐在另一张安乐椅上。
许信不久就睡着了,这时,整幢房子中,静得出奇,我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用一种十分奇特的心情,期待着一些奇异事情的发生。可是,却只是寂静,甚么也没
有,我等了又等,疲倦袭上心头,我也合上眼,睡着了。
我不知睡了多久,但我的确睡得很甜,如果不是那一下叫声,来得如此突然和尖利,我
是不会醒来的,我被那一下尖叫声惊醒,睁开眼来,看到许信已坐了起来,他满面惊怖之
容,指着我的身后,道:“你……你……”
我被他的样子,弄得毛发直竖,遍体生寒,而由于我的背后并没有长着眼睛,我自然不
知道我的背后有些甚么怪东西在。
我是在沉睡中突然惊醒过来的,一醒过来,就遇到了那样的场面,使我实在不知道该如
何应付才好,我只是急叫起来:“天,我背后有甚么?”
许信向前指着的手,缩了回去,他揉了揉眼,将眼睛睁得大些,脸上惊怖的神情消失
了,代之以一种十分尴尬的笑容,他道:“没有甚么,我……刚才一定是眼花了,没有甚
么!”
直到这时,我的头颈才不再僵硬,我转过头去看一看,在我的身后,是一幅雪白的墙
壁,甚么也没有,我松了一口气:“你刚才看到甚么?”
许信摇着头,道:“我一觉睡醒,觉得灯光刺眼,想熄了灯再来睡,好象看到墙上有一
个很大的背影,那黑影像是在俯身看你,所以才惊叫了起来的。”
我刚才已回头看过了,在我身后的墙上,甚么也没有,但听得许信那样说,我还是不由
自主,又回头向墙上看了一眼。
墙上当然没有甚么黑影,我放心了:“别吵了,天还没亮,我们还可以睡,要不要熄
灯?”
许信犹豫了一下:“好的。”
我站了起来,熄了灯,那是一个阴天,一熄灯之后,房间中一片黑暗,只有走廊中的灯
光,自门缝中,透了一点进来。
我们都没有说话,说实在的,许信虽然承认是他眼花,但是他的神情却也很紧张,我也
心中有些疑惑,因为许信的话很奇怪,他说,看到墙上有一个影子,而那影子“正俯身在看
我”。
这不知道是甚么形容饲,影子怎会俯身看人?我一面想着,但是终于敌不过疲倦,迷迷
糊糊,又睡着了,等到我们又醒来时,已是红日高照了!
许信伸着懒腰:“我们睡得很好啊,没有红毛僵尸,也没有变成漂亮女人的狐狸精!”
我笑着:“除了你半夜醒来,看到的那个影子!”
一提起那个影子,许信的神色,仍然有多少不自在,但是他却随即打了一个“哈哈”:
“那只不过是我的眼花而已。”
我也没有再说甚么,我们一起到花园中跑了一圈,回来啃着隔夜的面包,用自来水送下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