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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 新结婚时代zz (4页精彩语录总结, 7页观后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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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 16: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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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海鸰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刘若英饰顾小西  顾小西二十四岁时就成功地结婚了。丈夫何建国,清华计算机系研究生,现是一家著名IT公司的业务骨干,年薪十二万,税后;人长得也好,可称之为帅。有一次居然在街上被女孩儿拦住签名,非说他是裴勇俊。回到家何建国问顾小西谁是裴勇俊,顾小西说是一个演农民演得特别好的演员。何建国明知她又在胡说八道也没办法,他一向不怎么看电视剧,包括韩剧。顾小西看,裴勇俊演的尤其喜欢。她喜欢的一个直接原因就是,裴勇俊与何建国长得像。


  但总有人说顾小西嫁亏了。
  最初听到这种说法顾小西还挺得意,觉得人家是在夸自个儿。后来越听越不对劲儿,什么叫亏了?明着是说她条件好,稍微拐个弯,就能听出话里的其他意思:何建国条件不好。
  何建国出身农村,不是城市近郊,比如昌平怀柔之类,是典型的农村:山东沂蒙山区。小西妈曾带医疗队下过乡,太知道那种农村是怎么回事儿了,因之坚决反对女儿的这桩婚事。可当妈的说下大天儿来,女儿就是油盐不进,且理由充分:我是嫁给何建国,又不是嫁给何家村。他们那儿穷乡僻壤滴水成冰吃糠咽菜没有文化歧视妇女一家子盖一床烂棉被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去那儿住。我自己挣钱自己花,从来没想过要占人家什么便宜。说完还不忘批评妈妈两句:穷怎么了?穷不可耻,可耻的是歧视穷人。把妈妈气得说话声儿都哆嗦:你是不想去穷人家住,你怎么不问问人家要不要你去住?你是人家媳妇,你以为你不想去人家那儿就可以不去?还有,你有没有问过人家想不想上你这儿来住?公婆见儿媳天经地义,人家有这要求,你能说不去就不去?你去了,能说滴水成冰歧视妇女一家子盖一床烂棉被跟你没关系?你是没想占人家便宜,可人家对你有什么要求你知道吗?人家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供出一个儿子来,可不光是为了给你做丈夫疼你娇你宠着你,人家养了二十多年,是要回报的!
  那时候,顾小西还不知道什么叫“回报”,等她知道的时候,才发现妈妈当年这个词用得太温情脉脉了。那哪儿叫回报呀,说是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也不过分。建国欠的是养育之恩,你说怎么还吧。“建国啊,你哥超生要交罚款”,“建国啊,你大爷的坟该修了”,“建国啊,你侄女要上学哩”,“建国啊,乡里修路要集资”,“建国啊,你二叔的四丫头大专毕业你给在北京找个活儿干中不?”……不论什么事儿,只要是爹开了口,儿子就“哎”一声全答应下来,甭管合理不合理,办得到办不到。理由是,作为儿子,家里有事他不能不管。顾小西这才知道,你不嫌贫爱富,你自食其力,你白手起家那是你对“家”的看法。在你的概念里,你的家是你和他,两人一起努力,不要说丰衣足食,就是宝马轻裘也指日可待。可惜在何建国的概念里,“家”不只他和她,还有他爹妈,他哥嫂,他哥嫂的孩子以及无数顾小西认也认不得的祖祖辈辈生活在沂蒙山区的叔叔大爷三姑六姨。以前顾小西认为,他那个“家”的事,能帮的,帮;不能帮的,就不能帮。别看何建国平常对她怎么着都行,千依百顺言听计从,但只要事情跟他“家”沾个边儿,他那屁股可就直接坐到何家村父老乡亲的炕头儿上了,且态度极其顽固。
  远的不说,去年春节。何建国明明知道顾小西怀孕了,就因为他爹一句话,硬逼顾小西跟他上何家村过年。顾小西本来想像往年似的撒泼打滚花言巧语蒙混过关,大不了拿出笔钱来息事宁人,但这次何建国翻了脸,不依不饶锱铢必较:从结婚到现在你做儿媳妇的一次我家没去过,说得过去吗?我们家怎么啦?不就是穷吗?我们家要是有一大宅子,宅子里有花园游泳池高尔夫,你肯定得哭着闹着上我们家去住!顾小西听了,脸不变色心不跳道:求你了何建国,赶紧给我这么一个哭着闹着上你们家去住的机会吧!要搁平常,顾小西这样说了,何建国哈哈一乐也就完了,但这回怎么也完不了了,车辘轱话翻来覆去:我们家是穷,难道穷人连要求儿媳妇回家过年的资格都没有吗?顾小西,你过分了吧,穷人就不该过年?过年就得冷冷清清?顾小西当然不能否认穷人见儿媳妇的资格,她只能把年年说过的理由结合新的斗争形势重新阐述一遍,火车票不好买,大批民工回家过年,跟他们挤,万一把孩子挤掉了怎么办?何建国闻此一声冷笑,你只要答应跟我回家过年,就没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一天下班回家,当看到那辆何建国不知从哪儿借来的旧切诺基时,顾小西便知大局已定:何建国这次不仅要圆满完成他爹交代下的、领媳妇回家过年的任务,还得超额完成他爹没有说出口的那部分任务——衣锦还乡。借车开着回家明着说是为她,根子是为了给他爹长脸:乡亲们都来看啊,何家二小子开着小车带着北京媳妇家来了!


[ 本帖最后由 imwangqi 于 2007-1-2 22:3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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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6:57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一路走了两天,两天里何建国跟顾小西说的全部话中心意思只有一个:在家就住三天,何家村再不适合人类居住,三天还能忍吧?你去了可不能嫌这嫌那,得给我面子。顾小西答应了。心想,就三天,再苦,能怎么样,能出人命?结果还真就出了人命,顾小西肚子里的孩子掉了:回来的路上,车陷进坑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人影儿都没有,顾小西不会开车,只能何建国在车上轰油门她下去推,那风啊,小刀子似的,手往车上一贴,好像立马儿就能冻在一起。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鼻涕眼泪流了一脸,车愣是纹丝不动。幸亏一过


路的拖拉机把他们给带了出来,要不那一晚上,他们就真的“野外生存”了。当天夜里顾小西的身体就出状况了,赶到北京一查,流产了。

  当然顾小西流产也不见得完全是推车推的,也许推车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顾小西那个春节过的,怕是只能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来形容了。她去的路上还幻想,自己怀孕了,怀的是何家的后代,就算不用人伺候,不伺候别人的资格是有的吧——她知道农村媳妇在家是要伺候家中老少的——可一见建国嫂子,就知道她的这个想法真的只能是幻想了。建国嫂子,都快生了,大着个肚子,忙完人吃的忙猪吃的,一刻不着闲。换句话说就是,妇女怀孕,在何家村根本不算事儿。这种情况下,顾小西能说不干活吗?何建国一路上说的全是让她给他面子。她不干活就是不给他面子。凭良心说,建国家对顾小西还是很照顾的,嫂子做饭,她当小工;嫂子干的都是出力气的活,顾小西也就是打打下手,比如洗菜择菜,吃完了,刷刷碗。可是,那里的水凉啊,不不不,不是凉,是冰,直扎到骨头里!可顾小西不能嫌凉,人家建国嫂子饭碗一撂俩水桶一挑直奔二里地外的井台打水去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看着建国嫂子顾小西想,再苦再累又能怎样,不就三天吗?困难像弹簧,忍字头上一把刀,跳河一闭眼,权当生命中的这三天没有好了,一切照何家村的规矩办。天天七八个人的饭,做!做完了,在灶屋里猫着,听里屋那些大老爷们儿吃,喝,高声大嗓地说。这也是何家村的规矩,吃饭只能男的上桌,女的得等男的吃完了再吃。要说这三天里,顾小西做不到的只一点,做不到像建国嫂子那样,就着灶台大口大口吃那些大老爷们儿吃剩的菜,她觉得里面尽是唾沫星子。但为了亲爱的丈夫的面子,她不说。只悄悄采取了一个折衷措施,光吃干粮不吃菜,饿不死人为原则。于是,何家村老老少少见了建国爹就夸,说建国爹有福气,说建国媳妇虽然是北京闺女,但到了何家村,跟何家村媳妇一式一样,不搞特殊化。把建国爹高兴得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怒放的菊。

  那是建国爹这辈子过得最满意的一个年。除Lao-Er开着车把北京媳妇带了回家外,Lao-Er媳妇怀上了孩子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本来,Lao-Er考上大学留在了北京,是一件让他在村里很有面子的事,就是结婚五六年了老没给他生出个孙子来,让他觉得不提气,觉着人家背地里肯定得说,儿子出息管啥用?家有金山银山,断子绝孙照样白搭——老大媳妇头胎生了个丫头。现在好啦,Lao-Er媳妇总算怀上了,而且,照过B超,是孙子。就是说,老何家有后了,老何家十全十美了!整个年里,建国爹跟人谈话的主题都是Lao-Er的出息Lao-Er媳妇的贤淑和Lao-Er媳妇肚子里的小孙子。可惜,老头儿高兴得太早了。他这话说完没几天,老大媳妇就生了,超生还是一丫头;Lao-Er媳妇更绝,干脆把孩子给掉了。

  今年春节前,建国爹主动提前打电话跟小两口说,过年就别回来了,老家冷。何建国唯唯,但顾小西并不领情。经过这么多年和老区人.民的拉锯战游击战阵地战以及无数次围剿与反围剿,她的心早就一点一点硬了。她觉得建国爹这么说,并不完全出于对他们的体谅,百分之百还有别的原因。什么原因呢?很有可能是为孩子,大话放出去了,孙子却没了,何家无后了,老脸没处搁了。不过这话顾小西没跟何建国说,第一说了何建国未必承认;第二还容易被他反咬一口,说成是小人之心,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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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

  走廊里有人高喊“简佳”。简佳打饭去了,顾小西一边答应着一边从办公室向外跑,简佳是顾小西的同屋同事兼闺中密友。电梯边站一中年美妇,出版社三编室主任,胸前奇花绽放。三编室在走廊西头;顾小西是六编室,东头,美妇主任不肯多走一步不该她走的路。顾小西快步跑近,没等站稳,对方已把那一大捧扎了丝带洒了金粉包装得无比隆重的花束移交


到了她的怀里。是够沉的。花是“蓝色妖姬”,时下玫瑰花里最昂贵的一种,一枝上百,这一大捧得一般老百姓几个月的工资。“简佳的。传达室不让快递进。我给带上来了。”美妇主任言简意赅面无表情说完离去,“噔噔噔”高跟鞋一路敲地。顾小西并不见怪,性情中人,想怎样就怎样,挺好。说句心里话,她还真就喜欢同事们身上这种谁都对谁视而不见的独劲儿。

  捧着玫瑰花向回走,顾小西突然想起今天是情人节来。不用说,这顶尖级的玫瑰是简佳男朋友送的,简佳有一个顶尖级的男朋友。顾小西结婚六七年了,跟情人节早没瓜葛了。夫妻间还过这个节的,要么是关系特别好,要么是关系特别不好。到办公室,简佳打饭回来了,正找汤料准备冲汤,看见小西,淡淡扫一眼她怀中的花后说了一句:“没想到你还喜欢花。”顾小西气得叫:“我当然喜欢,好东西谁不喜欢,问题是你也得有这个资格!”把花往简佳怀里一搡:“你的!快递送来的!”用夸张的方式表达着她的羡慕。她之所以要表达羡慕要夸张,是因为她不仅不羡慕并且对简佳有着些许同情:三十出头的女人了,在情人节里收到玫瑰,说明什么?说明她还没能把自己嫁掉!

  简佳笑笑,就近放下花继续做正做的事情,找出汤料包,沿锯齿撕开包装,倒饭盒里,拿饭盒去饮水机处接水。汤料是排骨酱汤,经热水一冲,立刻,扑鼻浓郁的酱肉香味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顾小西突然感到恶心,“噢”一声捂着嘴一溜小跑出门。简佳等了会儿见人没回来,想想,拎上包找到了洗手间去。顾小西果然在那儿,这会儿已吐得差不多了,正站在洗手池前用手接水漱口。简佳进来就问,你是不是怀孕了?顾小西抬起湿漉漉的脸,愣住。这几天一直不想吃东西,恶心,还以为是胃的问题,一点儿没想到可能是怀孕了。她上次怀孕一点儿反应没有。当下心里一惊,一喜,接着就开始忐忑。

  本来,顾小西对孩子是没什么感觉的,无可无不可,是何建国坚持要要。她更不想这么早要,觉着经济条件还不成熟,她不想做贫困母亲。又是因为拗不过何建国去,才要。因此上回得知可能是流产了时,还暗自庆幸了好一会儿。何建国陪她去医院做的刮宫术,去的时候没发现他情绪有太多异样,是看到容器里刮出的他们孩子血淋淋的残余组织时,他绷不住了,泪刷一下子就出来了,止也止不住,却硬是不出声,直憋得额上青筋暴跳。从认识到结婚,十年了,顾小西没见他这样过,当下惊骇。遂自我安慰,也许过几天就好了。没料过了好多天,他还是不好,而且似乎是,好不了了。话少,不笑,人仿佛都佝偻下去了一截,像是筋被谁给抽了。顾小西这才意识到自己对何建国的了解还很不够,至少在孩子这个问题上。古诗形容夫妻曰:“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瞧,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他整天半死不活的,你的日子能好过?权衡之下顾小西决定马上再要孩子。既然早晚是个要,早要晚不要,她并没多损失什么。对何建国当然不会这么说,对何建国说就得说她这么做全都是为他为他们家考虑。何建国听了顾小西的决定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对不起”,另一句是“谢谢你”。蜷在何建国的怀里,顾小西心中没有一点阴谋得逞的得意,有的,只是感动和喜悦,这才更深地体会到“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的意思,那意思就是,二位一体同悲同乐。从那一刻起,夫妻俩开始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努力,生活质量都因之受到了影响:本来今夜激情澎湃,突然想到还要算一算排卵期,就停下来,算,等到掐着指头算清楚了,如果正是排卵期,情绪可能没了;不是,就更不能做,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别等那边要用的时候,这边钢没了。当然也有二者恰好重合的时候,却不知为什么,从上次流产一个月的禁忌期过后他们就开始努力,数月过去,不见成效。何建国急,顾小西更急。不想要孩子是一码事,要不了孩子却就是另一个性质的另一码事了。曾回家悄悄问过妈妈,头胎流产会不会导致丧失生育功能,妈妈说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刨去妈妈安慰她的因素,“会”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了。因此,当听到简佳问她是不是怀孕了时,她自然忐忑,当即问简佳,我上次怀孕怎么没这些反应啊?简佳回说每次怀孕的反应不一定完全一样,她就不一样。边说边走到每个蹲坑前,拉开挡板看,确定里面没人,又转身将厕所大门从里头锁上,而后打开了她拎来的那个包。那包不大,层次分明,是简佳去年收到的情人节礼物,上面印着夸张的花卉图案,艳丽妖冶呼之欲出,典型的浮世绘风格,曾被小西形容为一派魑魅魍魉。简佳从包的深处掏出了一个便携装的“早早孕”试纸。“你还随身带着这个?”顾小西吃惊地道。简佳没回答,只用目光敦促顾小西快做测试少废话。一分钟后,试纸上出现了两根红线,妊娠阳性。没容顾小西发表怀孕感言,有人推洗手间门了,推不开就梆梆地敲,传递着敲门人的高调愤怒:谁在里头?锁门干什么?简佳烫着了般把手里的试纸丢进了蹲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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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人是三编室主任,那个中年美妇,进来后目光锥子般扎她们两个一下,却什么都不问,拉开挡板,进去,复关上,片刻后,挡板后传出稀里哗啦的如厕声,令正和简佳向外走的顾小西“哇”的又吐将起来,吓得美妇主任隔着挡板“噢”一声尖叫……

  何建国手机响时他们办公室的电话刚刚放下,此前一直占线,否则顾小西不会把电话打到手机上来。这也是他们长期共同生活形成的默契:有座机不打手机。不该花的钱不花。




  刚才一直占着公家电话的是青年小王。现在的青年人心理素质真好,竟能在一屋子万马奔腾的电脑键盘声中,坚持将私人电话打了三十八分钟之久。随着时间一分钟一分钟推移,何建国脸越拉越长,空格键回车键敲得咣咣作响。他们正在为银行开发一个应用软件,时间很紧,任务很重,何建国是这个项目的项目组长。小青年在电话里与女朋友商量情人节事宜,最后的决定是晚上去奥拜客吃情人套餐。放下电话后有人问他那套餐多少钱,答九百九十九,引来了一片惊呼:九百九十九,吃什么,吃活人哪?!……谁都没注意或没在意组长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也不能怪大伙拿豆包不当干粮,组长这一向以来的脸色就没有好过,令人很难察觉出此时彼时的分别——终于,何建国忍无可忍,抓起手边的杯子,起身,椅子向后一推,用力过猛,与后面的电脑桌相撞,发出“咣”的巨响,屋里这才一下子静了下来。何建国在静寂中沉着脸去饮水机处接水,小青年不识趣,凑过来讨好:“头儿,你们今天晚上去哪儿?”

  “回家。”

  “今天是情人节!”

  “我只有老婆。”

  “也是,”小青年一点头,“已经上钩的鱼了,何必再喂鱼饵。”

  “还说!还不快去干活!”何建国一声断喝,用劲之大,震得手中杯子里的水泼洒一裤子一鞋。

  小青年诧异地看何建国一眼,抽身走开,心里头的疑惑多过不满:组长到底是咋的啦?一天到晚拉着张驴脸,动不动就火。从前他可不是这样,从前他待人和蔼可亲着呢。

  何建国这种状况持续一年了,打从去年顾小西流产后开始。最初是为了那个早夭的儿子,后来是为了顾小西的怀孕不果——背地里他去医院做过检查,医生说他没有问题。他没问题那就是顾小西有问题,顾小西若有问题责任全在他和他家——今年节前父亲主动打电话来叫他们不必回去令他不快,什么意思,孙子没了儿子儿媳就不能进家了?顾小西要是不能生育,他们家就不容她了?他们家要是不容她,他怎么办?固然,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但是,仅有爱情的婚姻是不现实的婚姻。年是在顾小西家过的,一个年过下来,何建国本来不好的心情益发恶劣。须知这个时候,顾小西家人若能对他表现出足够的喜爱、包容,给他力量,他会有勇气将他和顾小西的婚姻进行到底,但他们令他失望了。

  顾小西家四口人。父亲顾子川,大学中文系的退休教授。母亲吕姝,某大医院普外科主任。弟弟顾小航,未婚跟父母住在一起。春节七天假,何建国在这个家干了一星期的活儿,比上班还累。累不怕,农村长大的孩子不怕累,再苦再累心里甜就好。他关键就是心里不爽,不爽不足以形容,在这七天与小西家人的朝夕相处里,他感受到的只有苦涩。什么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什么老丈杆子给姑爷烫酒对饮张罗饭菜,统统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他们对他,是一成不变的不远不近不温不火。顾小西对此肯定有感觉,否则她不会有意无意替她爸妈找补,什么知识分子都这样,君子之交淡如水,距离产生美……不管她说什么,何建国只淡淡笑笑什么也不说。他不是没见过知识分子,进一步说,不是没见过小西爸妈怎么对待别人,再说具体点儿,不是没见过他们怎么对待顾小航的女朋友。那全然是两副嘴脸,亲切热情溢于言表。女孩儿给小西妈剥个橘子,都会被挖掘总结出数条深刻的背景优点:家风好,有家教,人情练达,大家闺秀。全然不同于何建国,不论在顾小西家干什么活儿怎么干,似乎都是该着的——同样身份两个标准。为什么?因为何建国父母是沂蒙山区的农民,女孩儿父母是音乐学院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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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0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些话何建国藏在心里没跟任何人说,包括顾小西。说了没用的话他从来不说。况且,不仅没用还会有副作用,会被人指责为“自卑”。农村孩子进城,即使不自卑也会被强行贴上这一标签。只要被贴上这么一个标签,那么无论你愤怒还是忧伤,都不是别人的错,都是你自己过于敏感的错,这就是他们的生存环境。刚到北京,刚上大学,他就深切感受到了这环境的严峻。比如,宿舍里一丢了什么东西,就必定是农村学生偷的。为这个,一个农村女生被逼得自杀上了吊。他不,他不上吊,他打工挣钱学跆拳道,背后说他他不管,只要谁敢


当面说,试试?从学校毕业到走上社会,近十年了,何建国对自己的处境始终抱定了两条原则:一、面对;二、沉默。要说人情练达,这才是。剥个橘子就人情练达了?笑话。

  在顾家过年的七天里,一日三餐,卫生清扫,采买购物,迎来送往,全何建国一人忙活,顾小西也就是打打下手。家里有小的,老的是可以歇着,但,小的应该伸把手吧——不是指顾小西,顾小西干多干少何建国不计较,去年春节她在他家的英勇表现及带来的后果令他没齿不忘——他指的是她那个弟弟。二十五六岁的人了,什么什么不干,天天睡起来就吃吃完就走横草不拿竖草不拈理所当然,更过分的是他爹他妈,居然也就由着儿子不问不管。他们不管他也不管。天天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忙这忙那活儿到人到。不就七天吗?困难像弹簧,忍字头上一把刀,跳河一闭眼,权当生命中的这七天给了顾家好了。

  他忍了七天,是在初七的晚饭时,功亏一篑。

  本来一切都好。由于想到是在这个家过这个年的最后一顿饭了,何建国还特地把菜整得丰富一些,甜软的,清淡的,汤汁浓稠的,考虑照顾到了这家人每个人的口味,忙了整整一天,一心要给自己这七天的辛苦画一个圆满的句号,或醒目的惊叹号。

  事端皆起于顾小航。

  那天晚上何建国烧了红烧肉。这个家没人爱吃红烧肉,除顾小航,且是酷爱,就着米饭,一人能干掉冒尖的一盘,完了,还要把米饭折进红烧肉的汤汁拌拌全部吃掉。就是说,红烧肉是专为顾小航烧的。红烧肉是道工夫菜,小火慢炖,至少仨小时。那天晚饭,除顾小航,每个人都领会了何建国的苦心并有所表示。爱吃甜软的小西爸,对那盘文思豆腐赞不绝口;爱吃清淡的小西妈,边吃着蒜茸西兰花边对何建国点头;顾小西则是全面肯定,并不时提醒大家注意被忽略掉的某个菜肴。只顾小航,一句话没有,埋头吃完碗一推筷子一撂抬屁股就走。何建国见状默默叮嘱自己,忍住,忍住。倒是顾小西看不过去,冲她弟弟喊了一嗓子:“小航,把你碗收了!”顾小航头也不回:“我有事!”顾小西又道:“你的碗你不收叫谁给你收?”这时何建国开口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何建国啊!”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几秒钟后,小西妈说话了。

  “我们家的孩子,不管小航还是小西,都有个坏毛病,凡你们认为没意思的事儿,就不愿意干,叫都不动。可做事不能光凭兴趣,还有责任。建国就不一样,就比你们两个懂事得多!”

  几句话给她儿子的行为定了性:做事凭兴趣。典型知识分子的语言风格,于不动声色间避重就轻。何建国当即起身离席而去,掩饰压抑了七天的怒火顷刻间爆发暴露。晚上回家顾小西跟他大吵一通,嫌他在她娘家人面前不给她面子,令何建国悲哀。如此下去,他们的婚姻前途在哪里啊希望在哪里?过完年,何建国再出现在单位里时,一张面孔冷且硬,令组里全体青年人纳闷。

  组长手机响时所有人都听到了,当时屋里很静,他刚冲小王发完火,裤子上鞋上哩哩啦啦到处是水,他放在电脑旁的手机响了。彩铃,旋律优美忧郁,极合组长本人气质。组长拿电话时脸还阴得发黑,一分钟后,一张脸乃至整个人,竟通了电似的大放光明。“……还是得去医院检查确定!我马上去你们单位接你你不要动今天下雪路滑!”边对着电话嚷嚷边就开始向外走,走到门口大约才想起这屋里的一组下属,回头敷衍地叮嘱两句“好好干活,抓紧时间”之类,人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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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10 | 显示全部楼层
 从医院检查了出来,本来飘着小雪花的天已放晴。那盖着“妊娠阳性”大红戳儿的化验单被收在何建国贴胸的夹克内兜,直接温暖着更里头的他的那一颗心。门诊外台阶上仍有残雪,何建国搀着顾小西小心翼翼走,生怕有点儿闪失摔着了他们来之不易的孩子。有了孩子才算真正的有了一个家。有了家,他在北京才算有了根。有了根,他就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离开医院后二人去饭店吃饭,顾小西中午没吃,这会儿饿了,想吃泡菜,于是决定去饭店,何建国请客。




  饭店基本没什么人了,已过了饭点儿。服务员很快把泡菜端了上来,有红有绿有白,煞是水灵。何建国抄起筷子夹片洋白菜喂小西,顾小西张着口儿接了,脸上似笑非笑:“母以子为贵啊,啊?”何建国只嘿嘿傻笑,手下已夹起块嫩黄瓜候着了。顾小西吃了一口就不吃了,嫌泡菜不如想象中的好吃,何建国马上招手叫服务员给上盘凉拌萝卜缨子,之周到之体贴之低声下气令顾小西身心舒坦。身心一舒坦她就想她得说点儿什么。“建国,你看啊,这怀孕十个月,生下来至少还得喂上仨月的母奶,是不是?……里外里就是一年多时间呢!”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折腾出一个孩子出来,男的只需忙活十几分钟,女的得累上一年多,打起官司来这孩子还是两个人的,两个人享有同等的权利。”摇头,“想不通。”

  何建国只嘿嘿傻笑。“行了,别发牢骚了,孩子生下来,让我妈带。出了月子,你该干吗干吗,什么都不用你管。”

  “要是生的是女孩儿,你妈给带吗?”

  “呸呸呸!乌鸦嘴!”

  “咦,女孩儿怎么啦?你看人女皇武则天,脚底下跪的那一大片还不全都是你们男的!”

  “武则天?嘁,几千年来也不过就那么一个!”

  顾小西刚要反击,服务员送来了萝卜缨子,蓬松鲜绿,何建国夹起一大筷子塞将过去堵住了她的嘴。这萝卜缨子拌得酸甜咸适中,带着点儿萝卜的微辣,味道好极了。顾小西大口大口地吃,边吃边赞,暂时扔下了跟何建国的辩论。

  “是好吃哎!建国,这萝卜缨子是怎么弄出来的?”

  “萝卜上面的叶儿,刚长出来还嫩的时候,掐下来。”

  “叶儿掐了萝卜怎么办?”

  “不要了呗。”

  吃罢饭,何建国送顾小西回单位。打的车。路上,到处可见情人节的情人和玫瑰。路过一建筑工地,民工们正在干活,一个个满头满脸是土,与城里情人节的情人们近在咫尺相距万里。

  “春节刚过就开干,也不知道是从家里回来了还是压根就没有回去。”顾小西看着车窗外的民工若有所思。停停,又若有所思地道,“建国你说,要是生一男的,像他们似的,有什么好?”

  “咱就不能争口气,生出一李嘉诚来?”

  “就你那遗传还生李嘉诚?……要我说啊,还是稳妥一点儿,生女儿吧,你看人杨玉环,‘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结果怎么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也是,还是女孩儿的可发展空间大。”何建国点头承认,“进则武则天,退则杨玉环。不像我们男的,只能进,退不得。”

  “要我说你妈生你们哥儿俩就没用!她要生一漂亮女儿出来,杨玉环似的,你们哥儿俩不就成国舅了?你妈更得是高高在上母仪天下。哪至于跟现在似的,还是一偏远穷山区的《 白发亲娘 》《 烛光里的妈妈 》!”出租车里正在放《 白发亲娘 》的歌,顾小西也算是临场发挥。《 烛光里的妈妈 》和《 白发亲娘 》属同一个类型的歌,煽情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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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12 | 显示全部楼层
 “行了行了,都怀孕了,积点儿德吧!”何建国瞅顾小西一眼,不怀好意地笑,“实在不行生女孩儿也成,哪怕不像杨玉环像你。唉,这俗话说得真是好啊,有剩男,没剩女,你看连你这样的到头来都有我这样的男人给接着——”

  顾小西大叫一声去打何建国,何建国抓住她连道:“小心点儿小心点儿看闪着了腰闪着了孩子!”二人就势偎在了一起。片刻后,何建国柔声地:“把你送到我还得回公司——”




  顾小西声音比他还柔:“去吧。好好干,为了咱孩子,多挣点儿银子。”

  这是一年多来二人罕见的温情时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何建国那优美忧郁的彩铃响了。是他爹。何建国一个远房大伯来北京看病,两个儿子陪同,建国爹率领,此时一行四人已出了北京南站正往小西妈的医院里赶,打电话为的是让何建国通知顾小西也去,在医院同他们会合,有事也好帮着给张罗张罗。

  “温情时刻”登时土崩瓦解灰飞烟散。

  这时车正好在出版社门口停住,顾小西拉开车门要下去,被何建国一把拽住,嘴里一迭声地“小西”,眼里是固执的软弱。

  “他们来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顾小西咬牙切齿,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他家为怕她家推辞,干脆就这样先斩后奏。谁说农民傻?狡猾着哪!“你爹当我妈是什么人啦,宫廷御医啊,整天闲着没事儿专候着你们来传啊!她一天几台手术你知道吗?跟你说何建国,我不是不能去医院,但我不能保证找到我妈。她要是上了手术台,谁去也没用!”

  何建国一声不响任顾小西数落,心里头也是突突冒火。说来就来一来就是一个小分队,除了看病还得吃住,依他爹的禀性,肯定还要带着他们在北京转转逛逛。怎么住怎么吃怎么玩都是何建国的事,何建国是他们村惟一的北京人,是他爹这一生的人生骄傲。多少次了,他想就这件事跟爹好好谈谈,跟爹说不能再这么着了。背地里,心里,也已将谈话内容谈话方法预习了N遍:他说什么,他爹说什么;他爹说了什么,他再说什么。言辞恳切逻辑严谨感情真挚,有几次把自己都感动得要哭。但每每真跟爹面对面了时,那些烂熟于胸的字、词却是一个也出不来。你想啊,跟爹见面只两个地方,北京,老家。在北京,爹是投奔你来了,你说那些话,不论怎么委婉着说,都会让爹觉着是嫌弃,是一种“撵”。可惜,在北京不能说的话回老家后照样不能说,不,更不能说,说不出口。一回到老家,他整个人就会被那种熟悉的忧伤和惭愧牢牢控制,说出的话和事先想说的话完全相反:家里有什么事,找我!

  前边出租司机等不及了,问他们二位到底想怎么着,走,去哪儿;不走,付钱。何建国不说话,只看顾小西。顾小西长叹一声后让司机“开车”并说了去处。何建国感激地一把攥住了顾小西的手,顾小西厌烦地一把将手抽了走,何建国立刻把手收回,同时把屁股也向旁边挪开一点以示他“明白”。之小心之谨慎,仿佛身旁是一枚炸弹,他得想方设法不让它爆炸:医院那么大,科室那么多,好多地方都是患者止步。要没个跟医院有关的人领着,别说农村来的人了,就是何建国去,也没法自己上病房找大夫,打门卫那儿就得给截住。更何况,看完了病后还有一系列的事儿在等着他,不,他们。他和顾小西。

  果然不出顾小西所说,外一科主任吕姝正在手术。肝移植。手术从上午九点一直做到这会儿,吕姝中午饭都没吃,问谁谁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完,顾小西只能带着建国爹他们在病区楼道里等。楼道里医生护士往来匆忙,一下子五个大闲人戳在那里,十分的醒目十分的碍事,来往的人都会用奇怪的目光看他们一眼,顾小西只能假装不知。……平车的嘎嘎声从走廊入口处传来,顾小西精神一振翘首以待,终于看到了,看到了身穿淡蓝手术室服的护士!护士一手高举输液瓶,一手扶着嘎嘎作响的平车,不用说,平车上躺着的是刚下手术台的病人,如果这病人就是那例肝移植的话,那么,妈妈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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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16 | 显示全部楼层
妈妈到时顾小西却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当时她正好来了个电话,简佳的,跟她说书的事,她们俩合作了一本书叫《 人比黄花 》,不料发行部主任坚决反对这书名,说是“卖不动”。他主张书名火爆刺激,否则无法“在书的海洋里一下子抓住读者的眼球”。顾小西登时火了,说那就叫《 地下通道的无头女尸 》。简佳这时才说,发行部主任说叫《 我被包养的三年 》。顾小西的第一感觉是,这书名不错,肯定好卖,也不是过于低俗。但听简佳的口气似乎很不喜欢——要不她也不会特地打电话来完全可以等到明天上班——这时顾小西才


突然想到,“被包养”对简佳来说实在是太过敏感的字眼,她得想办法说服她。书名嘛,还是得听发行部的,毕竟直接面对市场的是人家,人家最知道市场上需要的是什么。咱就别整天把自己当文化人了,动不动弄点儿什么帘卷西风人比黄花什么的,过瘾倒是过瘾了,书卖不出去不照样白搭?正说到顺畅处,身旁一声突兀响亮的大叫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是建国爹。“哎呀亲家母啊!你好啊?”同时人已三步两步蹿了出去,等顾小西抬头看时,他双手已紧紧握住了妈妈的手。妈妈神情十分疲惫,刚刚站了五六个小时,近六十岁的人了。她强打精神跟建国爹招呼,同时闪电般看女儿一眼,相当地不满。这也是小西预料中的。要叫她,她也得不满。但她能说什么?什么都不能说,惟一能做的是赶紧收起电话,硬着头皮张罗。

  “妈!……他们,来看病。”

  “这是小西大伯!”

  建国爹显然对顾小西含糊不清的介绍不满,指着身边那个农村老汉对小西妈补充强调,令小西妈在心里苦笑不已。这就是他们的观念,只要结了婚,他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他的,一切共有,亲戚也是一样,建国爹没指着那老汉对她说“这是你大哥”就算不错。又有平车的嘎嘎声从走廊入口处传来,32床回来了,贲门切除胃大部切除,他们这六七个人不能总堵在过道里。稍一思忖后果断决定,她先带“大伯”做检查,其他人由小西带着去科会议室里等。

  看病检查是件非常麻烦的事,小西妈本人一年一度医院组织的体检都懒得去做,现在却要领着个陌生人楼上楼下地跑。刚刚站了五六个小时,午饭没吃,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沉,拖不动拉不动。好不容易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还不能马上确诊,有几个项目的结果得过几天才能出来。也就是说,这事还远远没完。得跟小西谈谈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件事,这种事,于情于理于哪个方面,都说不过去。检查完后回到科会议室,会议室里烟雾腾腾,建国爹在抽烟,令小西妈更加不快。难道小西不知道这里是病区禁止吸烟吗?你公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怎么就不能跟你公公说一声呢?但她什么都没说,只让小西开窗通风自己也去开窗,为的是有点事干,以不用跟建国爹正面接触。从她们一回来他就开始张罗,高声大嗓毫无顾忌,好像他是这里的主人。

  “怎么样大哥检查的?……坐坐坐,坐下说。别客气,到这儿就跟到自己家一样。我亲家母是这科里的主任,一把手,权力大着哪!”听到这儿顾小西不禁偷看妈妈,妈妈脸板得像块生铁——但是,且慢,建国爹这才只是序幕,高潮戏还在后头哪——“刷杯子,倒水啊!站那干吗!”这话是对好心赶来帮吕姝主任招呼客人的护士长说的,护士长当即就愣在了那里——人家哪里见识过这等阵势。

  顾小西脸腾地红了。小西妈脸刷地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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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20 | 显示全部楼层
  何建国到医院来了。没敢进去,打电话把小西叫了出去,说要跟她商量他爹他们住哪里。一看他扔下工作专程跑来小西就知道他心里其实大主意已定,他来只是为说服她。果然,他想安排他们住家里。四大条汉子,加何建国五大条,住家里,天哪天哪!“住旅馆!我出一半的钱!”

  “又不是没地儿住,干吗还花钱!谁的钱不是钱!”




  “那我住哪里?”

  “挤一下……”

  “挤?跟你们五个大男人,怎么挤?”

  “要不,你先回你妈家住?”

  小西气结。不错,她是跟何建国结婚了,可她家没跟他们家结婚,凭什么他们家一有事就得让她全家跟着忙活?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只能是吵,就算这次吵赢了,也是赢得战争失去了和平。

  小西回家。小西家房子是按小西意思装修的。一室一厅,厅很大,足有四十米。当初何建国想将厅一分为二再隔出一间,小西坚决反对。潜意识里,就是不想家里头有别人来住。结果不仅挡不住别人来住,反给自己带来很多不便。一室一厅,他家来人她就得走,一点儿余地没有。到家一看,客厅里双人沙发已经放下,变成了双人床;阳台上的行军床在客厅里支了起来,一些易碎、珍贵的小摆设也都被收了起来——何建国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安排好了后才来跟她“商量”,先斩后奏,跟他爹一个样,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

  小西背着双肩包离家出走,双肩包里装着要看的稿子和换洗衣裳。饿了,去街边“7-Eleven”买几个咖喱饭团,晚饭就算解决了。不想早到妈妈家,想等他们睡下了再去。除了有手术有病人,妈妈十点半前一定会上床的,一年一次的除夕夜都不会例外。走累了,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坐下,心里茫然无绪:这日子还怎么过啊?三天两头来人,七大姑八大姨,看病信访找工作,来了就得住家里,他们住在家里她就得走。长此以往,家还叫家吗?……好不容易熬到了差一刻十一点,进家一看,爸妈居然没睡,不用说,在等她。

  “回去跟建国好好谈谈。”妈妈铁青着一张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字一顿,“两条,一、他们家的人病了,我管,我女儿是你们家媳妇,作为亲家,我有这个责任;但是你们村的人,我不能管,管不了。”

  “那人是建国的大伯。”小西脱外套换鞋,小声辩解。

  “就这么叫吧。我问了,两家往上数上十八辈,爷爷和爷爷才是堂兄弟!他们农村人祖辈生活在一起,照这个算法,全村人都得是亲戚!去跟建国说,让他爸不要再把他们村的人往我那里带,有病请按规定直接去门诊挂号就诊。二、讲一讲,什么呢?城乡差别吧。”转脸对小西爸道,“建国他那个爹啊,在我们科里张张罗罗吆三喝四,后来干脆冲着我们护士长就训上了!”

  小西不爱听:“妈,太夸张了吧,那怎么也不能说是‘训’吧!”

  “不是训是什么!跟你说小西,就是我,跟我们护士长,不,跟哪怕一个清洁工,都不会这样说话!他可倒好——”

  “行啦妈!别说啦!”

  小西犯了个大错误,这个时候她就不该说话,说也不该说这样的话,明摆着火上浇油嘛,使妈妈压抑着的怒火腾一下蹿起老高。“当初磨破嘴皮子地跟你说,结婚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你非说结婚就是两个人的事,说你是跟何建国结婚又不是跟他们家结婚。理论上是这样,实际上呢,实际上你这么认为人家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看来,你嫁给了他,就等于嫁给了他全部社会关系的总和。你们俩的结合就是两个家族的结合,他娶了你,就等于娶了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社会关系你的父母。大家都是亲人,是一家人,一家人嘛,就不必分彼此分里外。小西,你必须给我把这个关系处理好,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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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22 | 显示全部楼层
  否则怎么样没说,意思到了。说罢起身进了卧室,小西爸随之起身,随小西妈进去。剩下小西一人呆呆站在客厅里,心下一片苍凉。

  快十二点了,顾小西躲在自己房间给简佳打电话。遇到跟老公和父母都没法倾诉的苦恼时,只有靠闺友,闺中密友。




  电话里听简佳那边很静,没有任何背景声,不像是在公共场所。简佳跟她说过晚上要和男朋友去吃饭,今天情人节。简佳的男朋友叫刘凯瑞,事业成功人士,旗下五家上市公司,随便一个项目就能上亿,年年上福布斯排行榜。简佳跟他好时二十出头,正是对男人的成熟成功极易痴迷的年龄。吃饭地点简佳也跟小西说了,北美俱乐部,一个会员制俱乐部,一个没有多少多少钱别想进去的地方,刘凯瑞在那里有固定的Table。那地儿小西没去过,想也想象得出,里头绝不会跟她和何建国常去的那种馆子似的吵吵嚷嚷,可背景声总还要有,没有世俗的就该有高雅的,比如,现场演奏的柔美音乐。但是,没有,什么声儿都没有。是不是,他们已经吃完了饭,并且,散了?小西心里轻松了一点儿,她怕打扰简佳,今晚对简佳非同寻常。中午,刘凯瑞打电话约简佳晚上一块吃饭,态度极其郑重说吃饭时要送她一样礼物,简佳让小西猜会是什么礼物,小西说是“结婚钻戒”,简佳说是不是“钻戒”她不在乎。潜台词是,只要是“结婚”。如此看来,小西猜对了,当下心里顿生感慨,有个作家说的真是好啊:女人插足一天是是非,三年是祸害,三十年就成了爱情。比如张学良和赵四小姐。在这里,决定事情性质的关键,是时间的长短。

  简佳和刘凯瑞好了六年,比婚姻的“七年之痒”只少一年,真不知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仅小西知道,六年里她为他流产就流过三次,随身带着“早早孕”纸大概就是想最大程度降低流产对身体的损害。固然,刘凯瑞是一个有魅力的人,若不是有妻子儿女,当称十全十美。当然有妻子儿女不能算是缺陷,但对一个与他有感情纠葛的女人来说,就得另当别论。一开始简佳不知道刘凯瑞有老婆,那时候刘凯瑞也年轻,三十出头;三十出头而未婚的男人并不少见。后来简佳知道了他有老婆,他就跟简佳说他早晚要跟老婆离婚跟简佳结婚。这承诺如同吊在毛驴鼻子前的一根胡萝卜,让她跟着他走,亦步亦趋,年复一年,一走,走了六年。而今,今晚,简佳修成正果苦尽甜来,令小西为简佳高兴的同时也为自己心酸。谁都希望朋友好,但同时谁也不希望自己比朋友糟。

  为怕打扰简佳,小西一个人在房间里忍了好久,直拖到此时才拨了她的电话。电话那头背景的安静在令她松口气的同时又产生了新的担忧,他们会不会吃完饭一块回到了简佳的居所,共度春宵?不论从哪个意义上讲这都得算是“春宵”——春天,两个终成眷属的有情人在一起的夜晚——如是这样,她就该早打电话,搅扰情人的春宵比搅扰聚会更为不堪。但是接下来小西就感到了哪里不太对头,电话那边,极静的背景环境里,简佳的声音清醒而低沉,跟“春宵”跟“聚会”均不相干,问她怎么啦,她以问作答:“你要是现在不想睡我开车去接你你来我这里好不好?”简佳有一辆宝马。不用说,刘凯瑞送的;她“那里”地处北京西郊,Town house,二百多平方米,不用说,也是刘凯瑞送的。小西没再多问,对简佳说清她在哪里后收了电话,跳起来给爸妈留了字条,出门,下楼。二十分钟后简佳到了,两人一块去简佳的Town house。

  路上,简佳跟小西说了她和刘凯瑞的情人节之夜。

  刘凯瑞电话中说的礼物是钻石,但不是钻石戒指,是钻石耳钉。他去里约Amsterdam Sauer时为简佳买的。耳钉上镶的钻石有品质保证书,是两粒高品质的圆形钻石。打开盒子之前简佳一直以为是戒指,所以,当她看到卧在绿丝绒上的钻石耳钉时,一时间竟呆住说不出话。刘凯瑞发觉出了她情绪不对问她怎么了,她极力用玩笑般的语调压下嗓子里的哽咽,说她还以为他今晚要送她的是结婚戒指。于是刘凯瑞又开始重复他跟她说过多次的诺言:他和妻子离婚是早晚的事。极度失望使简佳穷追不舍:早有多早晚有多晚?他又一次试图说服她。她不让他说,只让他“回答问题”。他只好回答说:离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简佳说:再不简单六年的时间也该够了!他说:简佳,你应该知道我有多么爱你!简佳说:但你的爱我远远没有超过爱你的财产。他激动得为自己分辩说:不是财产,是事业!我做事业也是为了你!我刚开了七个分公司你知道,各方面正是用钱的时候。倘若这时候离婚,理论上是分走了一半的财产,实际上等于是抽干了我全部的流动资金,所有公司会因此瘫痪!……简佳再也听不下去,双目圆睁看对方一会儿,猛地,抓起那耳钉盒子扔到了对方的身上,而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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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26 | 显示全部楼层
  听到这里小西一下子从沙发上跳将起来——这时她们已经在简佳Town house的客厅里了,客厅里处处是刘凯瑞的痕迹,沙发背上的乔治·阿玛尼领带,茶几上的万宝龙大班墨水笔,墨水笔旁的积家男士腕表,无一不是国际名牌顶尖级,哪一样说出价钱来都能让你跌一跟头。如不是有简佳这么个朋友,小西哪里会有机会瞻仰到这些?看到了也不认识,不认识等于没有看到。就说那瑞士积家男士表,在外行人眼里,跟何建国手腕子上那块差不多,何建国那表多少钱?一百四十八。刘凯瑞那块瑞士货呢?四十八万!——小西从沙发上跳将起来


,激动使她的声音高而尖,站在简佳的面前一迭声道:

  “什么什么什么?你就这么不假思索随随便便轻而易举把那对顶尖级的钻石耳钉又还给了他?!……简佳,你当你是谁啊,电视剧里的女一号啊,你扔的是道具是玻璃珠子啊?!”这时简佳欲说什么,小西一挥手不让她说,径自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满怀希望地去了,结果呢,失望。觉着受了欺骗上了当。叫我我也生气:跟你跟了六年,从二十四岁到三十,一个女孩儿有几个六年?更不要说这六年里还为你流过三次产打过三个孩子——咱不容易!……我说的没错吧?我理解你。但是,打死我我也不能理解的是,你居然能把到手的钻石还给了他!……简佳,人再生气也不能跟钱生气,我跟我们家何建国打架,打得最凶的时候都说要离婚了的那次,我也就是扔了个枕头什么的,你可好,那么贵重的东西,说扔就扔!”越说越气,痛心疾首,“你说你生气扔什么不好,一桌子的东西,刀子叉子杯子碗!还不解气,把沙拉扣他头上,糊他个满脸开花——扔耳钉?哎呀呀呀,扔耳钉!钻石的!来自Amsterdam Sauer的顶尖级钻石!”小西越说越痛心,恨不得时光倒流,倒流到情人节北美俱乐部的那张餐桌旁,在刘凯瑞之前,替简佳把那对被扔掉的钻石耳钉拾回来。

  简佳说话了,眼睛看着一边喃喃:“是,你可以为自己分辩说你是为了爱情,但在任何一个旁观者的眼里,你和一个被包养的人都没有本质的区别。对了小西,”说到这儿她扭过脸来对顾小西一笑,“那本书的名字就听发行部主任的,《 我被包养的三年 》!”说罢,一笑,含在眼睛里的泪水被怦然震落……

  那一夜两人几乎到天亮才眯了一会儿。小西没提自己的事儿,没法儿提。就好比面对一个身怀绝症的人,你怎么好意思开口向人家诉说头疼或腿疼给你带来的不适?

  在等建国“大伯”检查结果的几天里,小西白天上班,晚上直接回妈妈家住,豁出她那个小巢去让建国村里人折腾,不闻不问不管不想,心里头倒也清净。这几天何建国也没打电话来麻烦她,大概是不好意思。闲来无事替他想想,家里头一下子驻进四条农村大汉,吃住洗涮,够他受的。但小西顾不上他了,这几天她忙得要死。出版社要赶春季的图书订货会,小西和简佳做的那本《 我被包养的三年 》被列为社里的重点图书。书的作者叫陈蓝,中年女作家,文字犀利幽默如行云流水,很是有一批忠实拥趸者。这本书保持了她的一贯风格和质量,内容也好,再加上这样一个醒目响亮的书名,应当说是十全十美,事情卡在了最后的环节上——陈蓝不同意出版社为她的书改的名。与作者沟通是责任编辑的事儿,简佳对那书名本来就心存歧义,于是,说服陈蓝的重任就落到了小西的头上。

  “不是我不配合你们的工作,我也曾在心里几百次几千次地说服自己,就叫这个名儿吧,现在是市场经济!”陈蓝说,小西拼命点头以示对方说得对说得有理,想让对方说到这里打住,惜乎陈蓝根本不理她这个茬儿,自顾说下去。“可是,我说服不了自己,夜里,一想起《 我被包养的三年 》,觉都睡不着。吃两片安定都没用。我这个年龄,不是用身体写作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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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28 | 显示全部楼层
 “陈老师陈老师陈老师!”小西一迭声道,“您书的内容我们一个字没动!”意思是,用身体写作从何谈起?

  陈蓝正色道:“那就更要不得,是对读者的欺骗误导不负责。”继而斩截道,“就叫《 人比黄花 》,不再改了!……好了,我还有事!”说完不容小西再说什么,起身走了。




  陈蓝走后,一直假装忙活的简佳方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笑问小西怎么办;小西也笑:没法办,只能跟发行部主任说人家作者不同意他被包养的三年。说着就要去发行部,手机响了,何建国打来的。一看是何建国顾小西就知道又有事了,而且是急事,否则何建国不会直接打她手机。事情果然是急,十万火急:物业通知何建国说他们家里向外流水!此刻何建国人在天安门,正带着他爹一伙人在毛.主.席像前合影留念。天安门离他们家非常的远,何建国只好让小西速先回家,他们也将同时从天安门往家赶。小西对简佳简洁说了事情原委叫她开车送她一趟,简佳却说她没有车了。小西也没顾上问她为什么没有车了,跌跌撞撞就向外跑,急得简佳跟在后面直叫让她慢一点儿,不要急,小心肚子里头的孩子。

  是卫生间洗面盆的水龙头没关,恰好下水孔又给堵了,于是,水从面盆流到地上,从卫生间流到客厅,又从客厅流出了门外。开开门后,小西循声吧唧吧唧冲进卫生间,扑过去拧上了水龙头,差一点儿没有滑倒,引得身后的简佳惊叫连连。截流之后疏堵,从下水孔里掏出的阻塞物是被浓痰或鼻涕凝成一团的毛发。那边简佳循着异味发现了马桶里未冲的棕黄色排泄物,屏住呼吸去把它冲掉。这边小西捅开了同样被毛发堵住的卫生间下水道,拿扫帚扫水。那边简佳忙着开窗通风墩地……等一切初步就绪,两个女孩儿累得坐下来一动都不想动了。至此,简佳方知何建国家又来人了,方知情人节那天深夜小西给她打电话就为这事。简佳安慰她说只要何建国对她好就行了。小西摇头苦笑没说什么。这都是婚外人的想法,从前她也是这样想的,幼稚啊!

  家中地板是纯木地板,已然被水浸透,早知今日当初就该铺石头的。当初是小西坚持要铺木地板。木地板可以坐、躺,可以随地扔衣服,可以光着脚走,那一切是小西对家的一个梦想。何建国拗不过她,说那就铺复合木地板,复合木地板一样可以达到她的那些个要求,比纯木的便宜许多还好打理,遭小西坚决抵制。人们对物质的向往除却物质可以给人带来的肉体享受外,是不是还应有精神上的满足?那种随意、温馨还有一点点奢华的感觉,复合木地板之流怎么能有?于是在小西的坚持下铺了纯木。是在“居然之家”买的,是那里纯木地板中的中低档。饶是中低档,还是用去了他们全部装修款的三分之一。就这样小西也不后悔,多舒服啊,不管走在上面,坐在上面,躺在上面。在搬进新家的那天夜里,她和何建国就是在他们的纯木地板上做的爱。从来没有在这么大的地方上做过爱呢,那一夜,那一次,他们俩毫无顾忌为所欲为汪洋恣肆感觉真的是好极了。但愿这次水灾不会给它带来不可逆的致命伤害,如是,他们真没有勇气主要是没有力量,重来一遍。房子是贷款买的,每月还贷就得五千。说起来何建国年薪不低,可还了房款,加上每年必须给他们家的钱后,就只剩四万,这就和小西的工资差不多了。有时赶上小西做了本好书,年底工资加提成能拿到五六万,比他还得多。因为是何建国还房款,日常开销就由小西支付,重大支出两人平摊。重铺木地板又得几万,属重大支出,何建国肯定不干。小西也不会干。倒不是为钱,是怕诸如水灾之类的意外。小西算是看清楚了,只要何建国的家人来住,这种意外就不可避免;而何建国的家人呢,就没有可能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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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32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到办公室,发行部主任正在屋里等她们——走时太急她们俩都没有带手机——顾小西没等他开口就告诉他陈蓝不同意他被包养的三年,她断定他是为这事来的。这人是没有大事不登门,眼下,他的大事就是陈蓝的这本书。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本畅销书,畅销书是出版社的救命书。小西猜得不错,发行部主任正是为此事而来,一听陈蓝不同意被包养,两眼瞪得如同牛卵。“告诉她,同样内容,《 我被包养的三年 》,征订数七万;《 人比黄花 》,五千!”闻此小西眼睛也一下子瞪大了,瞪得比发行部主任还大。七万,五千,这是一个什


么样的落差!发行部主任进一步指出:“想想看,七万——肯定还不止——和五千,你们的年终提成差着多少!再做一做她的工作,哪怕是为你们自己!”说完这句充满威胁和诱惑的话后,他就走了,留下空间时间,让顾小西她们自己去琢磨。

  发行部主任走后简佳就坐在电脑前开始干活了,没事儿人似的,令小西不满。你是可以不把发行部主任说的事当事儿啊,你不用在乎那点儿小钱,你身后戳着个私家银行呢。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跟刘凯瑞这次真的是一拍两散,她还有车有房,有六年里刘凯瑞送给她的那些真金白银,凭何建国一个名牌大学热门专业出来的研究生,一年挣的钱才刚够买下她那宝马车的一个车轱辘。这个时候小西还不知道,简佳已经把车和房都还给刘凯瑞了,情人节的次日还的。当明白刘凯瑞是不会跟她结婚的时候,就还了。

  何建国“大伯”检查结果出来后带着俩儿子回去了。肝硬化,基本没什么治,只能回家慢慢调养。何建国他爹没跟他们一块回去。也是,好不容易来一趟,想跟儿子多待几天也可以理解。让他们——何建国和小西——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次来不仅是为带“大伯”看病,还有件重要事情要跟儿子面议。大概自己也觉着这件事情有些过分,“大伯”他们在时就一直没有跟儿子说,想是怕说了万一父子意见不合让外人看了去不好,老头儿很重面子。

  这件事就是,家里要盖房。总共需要八万块钱,让何建国他们出六万。话是这样开的头:“建国啊,你这说话也要当爹了,爹寻思着再盖一处房,以后你带着孩子媳妇回来,也有个落脚的地儿。”而后就说了具体要求。这次何建国没敢马上“哎”。六万啊,除去还房贷和必须每月给家里的钱,等于他一年半的剩余收入。一直以来他就想买辆车却一直没买,为什么,没钱。上外面看看,现在哪有年薪十二万的年轻白领没有车的?当然这些话跟爹不能说。就像吃得不好的人无法向吃得不饱的人诉苦是一个道理。他要说他没钱,爹准得说,没钱你能住这么好的房子?没钱衣柜里挂得满满当当?没钱你们家的冰箱电视钢琴不是钱?他清楚知道他爹脑子里的逻辑,同时也清楚知道他爹很难理解他们脑子里的逻辑。事实上,这一向就是他最大的难处。

  Lao-Er没吭声爹并不急,一口口抽着烟,等。六万块钱不是小数,得给他个考虑的时间。但,不管咋考虑,这钱,他得出。房子顶名儿是给全家盖的,从当爹的心里说,是为老大盖的。当初老大Lao-Er一并考上了大学,家里只能供一个,供了Lao-Er。谁上大学谁不上是抓阄定下的,老大抓着了“不上”的阄,不仅没上成大学,为了跟全家一块供弟弟念书,结婚连新房都没能住上,一直带着媳妇跟老家儿住老屋,住到俩闺女都生出来了,住了快十年了。老大从来没为此说什么,越是不说,当爹的心里越不好受,手心手背都是肉!

  “爹,”Lao-Er终于开口了,小心翼翼地,“那房过两年盖中不?”

  “不中。宅基地已经拿到了,当年不盖人家就会给收回去。以后还能不能给就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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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35 | 显示全部楼层
 “爹,我们不需要房子,我们不可能回去住。”

  “回不回去住是你们的事,盖不盖房是我们的事!你去咱村访访,哪有老家儿不给儿子盖房的!”当下给Lao-Er下了死命令,让他跟他媳妇说,今天夜里就得定下。Lao-Er媳妇说了今天夜里回来住。




  何建国一直等到夜深人静爹的呼噜声响起,才开始跟小西说。他怕万一说了后——不,不会是万一,是肯定——小西会跟他吵,到时夹在父亲和妻子中间的那个场面,他想都不敢想。何建国是这样开的头:“跟你说个事吧小西?”这时他明显感到小西身体一下子绷紧了,但还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我爹说,想给我们盖房子。”

  “盖房子?给我们?”小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何建国搂着她脖子的手加了点儿力,告诉她是真的。小西追问:“在哪里盖?”

  “还能在哪里?”

  回答得语焉不详,但小西却听得非常明白:“在你们村?……太好了!就是说,从此以后,我们也有两处房子了,忙时住城里,闲时住农村……”

  “房子盖好了不是说都给我们,只给我们其中的一间,跟我爸妈哥嫂一块儿。”何建国不忍心让顾小西再憧憬下去。

  “一间也好,有就比没有强。等到夏天,我们可以带孩子去住——你们那不是凉快吗?——让孩子接触接触农村,接触接触大自然,别长大了跟我似的,连萝卜缨子是怎么回事儿都不知道。”

  不能再让她误会下去了,希望越大打击越大。何建国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直奔主题:“小西,盖房子需要我们出钱!”

  小西这才恍然大悟,才又一次痛彻体会到何为白日做梦。当得知总共需要八万块钱让他们出六万时,她生气了。“跟你爸说,那房我们不要了!”何建国沉默,意思是,该说的他都说了,没用。“不要也不行!凭什么呀?我们北京有工作有家,闲着没事跑你们农村盖什么房呀?吃饱了撑的啊!钱多得没处花了啊!给一大家子人盖的房子,总共八万块钱我们就得出六万,纯粹是敲诈!”

  “他们也是好心,愿意老了的时候跟儿女们住在一块儿……”何建国为父亲辩解,自己都觉着没有底气。

  “光他们愿意就行啦?怎么着也得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吧?”

  “你刚才不是还说好吗?”模仿小西的口吻,“‘等到夏天,我们可以带孩子去住’——”

  “何建国!”小西大喝一声,“你还讲不讲理啊!这送的东西和买的东西能一样吗!你送我东西,是好是赖我没话说,不好我扔了就是了,不领你情就是了!你要让我买东西,对不起,就得由着我挑挑拣拣由着我的意愿!”

  “为我上大学,他们花了不少钱。从我上大学离开家后,家里一直是我哥我嫂子照顾……”何建国嗫嚅。

  这些话顾小西听了不下一万遍。是啊是啊,当年投入了,现在就得要产出了。好吧,既然是算账,那就好好算算清楚。“何建国你给我听着,你上大学的钱,现在早就超额还给他们了。从你刚开始工作,月月给他们钱,还给他们买东西,查查看,你们家哪个带‘电’字儿的东西不是我们买的?电话都是我们给装的!”何建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她数落。小西恨道:“平时就知道吹,挣一块钱恨不能说成挣十块!痛快是不是?脸上有光是不是?就你这个儿子能给爹妈长脸是不是?你以为吹牛不上税就可以随便吹是不是?先生,现在明白了吧,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吹牛也同样!去,跟你爹说,说实话,说你挣的并不多,很有限,说你也需要钱,你也很困难!你现在还欠着银行的几十万贷款没有还!”

  何建国只是不动,小西心里一阵悲哀,显然她指望不上他,这一切最终还是得她来出面收拾。于是她起身,下床。何建国以为她要上厕所或喝水什么的,没在意;直到看到她往身上套衣服时才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慌得从床上跳起来去拦她。小西使劲推他。“你不跟他说我去跟他说!我宁肯当恶人,也不做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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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37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西小西小西!”何建国紧紧抱住她,“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小西这才一下子不动了,片刻后,流泪了。何建国心头不由得一阵悸痛,下巴轻轻放在妻子蓬乱的头发上声音低低地道,“我跟我爹谈小西,你别着急。啊,别着急。……”

  小西仰起满面泪水的脸,食指在丈夫明显憔悴了的脸上轻轻滑过,流着眼泪喃喃:“建国,你现在是个还没有长成的萝卜啊,他们这么急着吃你的缨子,萝卜可就没有了啊……”




  次日下午,小西约着陈蓝老师去了位于京西万柳的“大取舍”。

  “大取舍”是一家高档茶社,进门就是一小溪,溪两旁是两排茶室,有的有门,有的无门。无门茶室前垂挂着水晶样的珠帘,影影绰绰。来这里的人,想取安静,可选有门茶室,门一关,自成一统;想取情调,可选无门茶室,透过珠帘看小溪,很有一种“美人涓涓隔秋水”的意境。从前,小西曾跟着简佳和刘凯瑞来过,一来就喜欢上了,暗想以后有事时有必要时,也带人到这儿来。当下就暗暗注意观察,当然,观察的主要是消费水准。不观察不知道,一观察吓一跳,他们三人一个小时,五百块钱!遂也就打消了再来这里的念头,确切说是打消了她自己掏腰包来这里的念头。但是她决定自掏腰包请陈蓝老师来这儿。她得跟陈老师推心置腹好好谈谈关于《 我被包养的三年 》和《 人比黄花 》,谈谈七万和五千的落差。陈老师是一个独.立富裕的女人,是作家,对生活品质有着相当高的要求,谈事不把陈老师约到这种档次的地方,就不能显示出她对她的尊重和诚意。固然是要花些钱的,但正如这家茶社的名字,大取舍,要想大取,就得大舍。她今天花出五百,明天才有可能收获五千,五万。好比农民种地,舍不得种子,哪来的果实?顾小西现在,太太太太需要钱了。

  昨天晚上,何建国答应她,他跟他爹谈。但是,能不能谈得通呢?要是谈不通,怎么办呢?她能为了六万块钱,就跟何建国离婚吗?不离婚,再怎么过下去呢?固然他们是AA制,但是夫妻间的AA制哪里能分得那么清呢?……一连串的问题。别看问题多,核心就一个字,钱。不,两个字,没钱。如果有钱,那些问题还算问题吗?可何建国又总想让“家”里人满意,怎么办?只好打肿脸充胖子。当然,如果他只打自己的脸倒也罢了,可有的时候,不,应该说大多数时候,他还要把小西的脸也给打肿了,才能把这门面勉强给撑起来。如果说,结婚前小西还能算得上是一个单身中产——所有收入全归自己,爸妈一分钱不要,手头挺宽裕的——结婚以后却成了穷人。她的钱不再是她自己的,她的生活也不再是她自己的,单身的时候是一个人生活,结了婚后却要和一群人生活。现在马上又要有孩子,想想将来的日子就不寒而栗。昨天晚上她哭了很久才睡,早晨何建国再次承诺一定跟他爹谈。一夜之间他似乎又老了好几岁,令小西不忍再逼他。上班的路上她下了决心,今天跟陈蓝谈,而且一定要,谈通。

  她订了一间无门茶室,想陈蓝会喜欢“情调”。透过闪烁珠帘看着外面的溪水,小西把自己的所有苦衷都跟陈蓝说了——对陈蓝这种人,得用苦肉计——何建国,何建国家,她肚子里的孩子……陈蓝听了后沉默良久,而后长叹:

  “行吧,就《 我被包养的三年 》吧。”

  “谢陈老师!”刹那间,小西眼睛都湿了。

  陈蓝兀自叹:“这简直就像是,一个美丽的良家妇女,生生地给糟蹋了。”

  “陈老师,等这书卖到一百万的时候,你就会想,良家妇女算什么呀!……这世上什么都能交换,只要价格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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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40 | 显示全部楼层
 “明白,要钱就不能要脸,要脸就不能要钱。”陈蓝点头,而后话锋一转,“不过,书名改了,作者名也得改,这本书不能用我的名字。”

  “陈老师!!”小西一声惨叫。

  “这是我最后的底线!”陈蓝毫不动容。




  “那,我再跟发行商量一下?”

  “没商量!”

  水晶样的珠帘外面,溪流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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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40 | 显示全部楼层
  建国爹要走了。

  何建国给爹收拾了两大提包的东西,大部分是一些旧衣服,其中大部分是小西从她妈家拿回来的,他家的旧衣服早给老家人拿得差不多了。那些衣服说是旧衣服,都不能算旧,有的不过才下过一两次水,但是不给怎么办?买新的或让爹空手回去,都行不通。地上还有一箱子雪碧,也是小西从她家拿来的,她妈医院春节分的。那家人从不喝这类糖水饮料,经常


是领回来就放那儿,放过期了,就扔。有一次小西跟她妈说没人喝就送人吧,她妈回说这种东西怎么好送人?不好送人,却好送给他爹。

  “爹,这雪碧还带吗?”他问。心里多么希望爹说不带了,那么,他就可以把它扔掉,痛快而潇洒地扔掉,当着顾小西的面。

  “带!为啥不带?带回去给大家伙分分!”

  “С恋摹…”

  “沉啥!咱别的没有,有的是力气。给我找个结实点儿的绳儿捆上几道就中!”

  何建国找绳子捆雪碧,心头酸楚:什么叫人穷志短,这不就是?

  那六万块钱的事,到此刻还没有最后定夺。他跟父亲说的是,他跟他媳妇谈;跟小西说的是,他跟他爹谈。两头糊弄。他们俩给他的最后期限都是,建国爹走前得把这事定下。他定不下。只有想法子不让这两人在最后一刻碰面,碰面必要谈及此事,一谈必得摊牌。他怕摊牌。只得又两头糊弄,跟小西说他爹走不用她送了,他一人去就行;跟爹说小西工作忙,不能回来送他了。

  顾小西却来了,专程从单位赶了回来,理由冠冕堂皇:爹要走,她不能不回来送送。建国爹一看儿媳妇特地赶回来送行也是喜笑颜开,令何建国心情沉重。他知道小西为什么要专程赶回来,也知道他爹见到小西后的高兴不仅仅是为了她来送行。他们两个人心里头都不踏实,都想在最后一刻,当面锣对面鼓地把六万块钱的事情落到实处。

  他们打车去的北京站。是小西的建议,说钱她出。一路上何建国心惊肉跳,竖着耳朵听他俩说话,像等待火情命令的救火队员。一路无战事。出租车在北京站路对面停下了,剩下一段不近的路需要步行,其中包括一个过街天桥。过天桥时何建国因东西太重加上上桥——他把俩大提包一箱子雪碧全招呼到了自己身上——累得呼呼地喘。搁早年间,这点儿东西这点儿路对他根本不算是事,现在不行了,心都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白领做太久了。爹心疼他,说放下东西歇会儿吧,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要是他知道后果,累死也不会歇这“一会儿”——就是在这一会儿的工夫,老婆和父亲交上了锋。正面交锋。

  顾小西心里头对何建国的“糊弄政策”明镜似的,知夫莫若妻,否则她不会撂下手头工作从单位赶回来为公公送行,她没那么贤惠。她来,为的就是要在最后一刻,跟他爹面对面把六万块钱的事情敲定。路上没说是因为车上有司机,她不想当着外人说这种丢脸的事,哪怕陌生人。心里却一直在琢磨,在酝酿,从哪说起,怎么开头。最后决定实话直说。一下出租车她就开始找机会说了,一直没有机会。他爹为减轻儿子负担一直用一只手向上托着那个雪碧箱子,两个人像连体婴儿似的粘在一起,让她无法置喙;再加上身边呼呼而过的汽车的嘈杂,也不是谈话的气氛。后来就上了过街天桥,上桥后他爹说“歇一会儿”,小西便觉着机会来了,静待何建国把肩上的东西放下,建国爹在雪碧箱子上坐下摸出烟卷点火。她来到了建国爹面前,站住,叫了一声:“爸!”何建国一听这声叫就知大事不好,那是一声深思熟虑之后的叫,一声郑重其事的叫,一声下定了决心的叫。情急之下何建国一把拉住了小西的手,用手语恳求:不要说。小西甩开了这只手,直视着建国爹的眼睛:“爸,谢谢您想着给我们盖房,但是我们用不着,盖了也是浪费,我们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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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43 | 显示全部楼层
 建国爹不想直接跟儿媳对话,转看儿子。那目光有着千钧之力,压得何建国不得不铤而走险。“什么话!老家儿给盖房哪有不要的理儿?”

  建国爹松口气,满意地使劲儿点头,可惜小西根本不看他,只轻蔑地看何建国一眼,扭头就走。要说的话已经说了,没必要再跟他们纠缠下去。何建国去追小西,他爹在身后紧着嘱咐:“好好教育教育她。媳妇不教育不行,由着性子惯不行,惯长了惯出毛病来,她能给


你上房揭瓦!”何建国答应着飞奔而去。

  在天桥的尽头,何建国追上了小西。这个距离在他爹的视线之内,听力之外,使何建国可以放心地对小西畅所欲言。“小西,对不起……这次就算了,就算你给我个面子,给我个面子还不行吗?”

  “我已经够给你面子了!领着一堆人来找我妈看病,事先连个招呼都没有,我妈二话不说,那么忙那么累,带着他们跑上跑下;说要住咱们家里,我立刻腾地儿!”何建国连声说“知道”,顾小西问:“那你还想让我怎么着?”

  “那房就要了吧。”

  “钱呢?!”

  何建国不说话了……

  建国爹坐在雪碧箱子上,俩提包贴腿边靠着,抽着烟,踏踏实实等。时间还早,他们原本预备坐公共汽车,出门后坐的出租,时间富余出来不少,正好,让儿子跟媳妇好好说说。抽完一根烟的工夫,儿子媳妇肩并肩过来了。媳妇的脸色不错,看样子谈得挺好。建国爹心想,好了就好,他就不说什么了。年轻人嘛,都有个犯错儿的时候。这工夫,小夫妻俩来到了面前。“爸,”儿媳妇脸上堆满了笑,“我和建国说好了,那房,我们不要了。”

  建国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儿子,儿子居然点了下头。建国爹先是吃惊,继而愤怒:“不要也中,钱得出!”

  小西也愤怒:“为什么?”

  “为什么?”建国爹一字字说,“因为我们生了他养了他!他和他哥当年考大学都考上了,我们只能供一个,就供了他!一家子省吃俭用,供他一个!噢,他出息了,进城了,有钱了,就可以不管爹娘不管家了?”

  “他怎么不管你们了,你还得让他怎么管?……爸,您要的太多了,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

  建国爹不想再跟儿媳妇说话,跟她说不着,失身份。他转看他的儿子。“爹,”儿子话说得很艰难但是很清楚,“爹,我,我们现在确实是有一点儿困难……”

  建国爹全身哆嗦起来:“你,你这个儿子,我算是白养了你!”

  “合着您养他就是为了吃他啊,他是猪啊还是鸡啊?”小西挺身而出。得说了,是时候了,不说他永远不会明白!“爸,别动不动就说你们如何如何生了他养了他,如何供他上了大学,这些都是做父母的起码责任,他哥哥您也该供他上大学的,您没这个能力供他您应该为此感到惭愧才是!……”

  这之前,从心里说,何建国立场一直在妻子这边。是在小西提到了他哥哥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又被那种熟悉的惭愧和忧伤紧紧攫住,同时,刀削斧凿般的一幕在眼前闪出:土屋,土炕,父亲居中而坐,他和哥哥一边一个,三人中间的炕上搁着两个攥成团的纸阄。父亲让他们抓阄决定谁上大学,哥哥先抓。当哥哥把手伸向炕中间的那两个阄时,何建国清清楚楚看到,那手在抖。是啊,一抓定终身,这是何样的残酷?哥哥抓起两个阄中的一个,停了一会儿后方才打开来看,看后就交给了父亲,而后,下炕,一声不响抓起门边的锄头,下地干活。那阄上写的字是:不上……那边顾小西还在说,但他已经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了,心疾跳,血沸腾,耳朵里头嗡嗡作响。他走到她的对面,对着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出手,就是一掌,一声“啪”的脆响之后,整个世界似乎都静了下来。小西呆呆看他,眼睛里只有意外只有惊诧没有愤怒也没有痛苦,那眼神如同一个受了其无条件信任的大人伤害的孩子。北京的春风呼啸而过,鼓动着地上的塑料袋随之起舞,白的,红的,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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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父子二人向北京站走。

  儿子像头负重的骆驼,肩上一前一后搭着两个大提包,两手一手提雪碧箱子一手拎父亲路上的吃食。父亲空着两手什么都没有拿,儿子不让他拿。没办法,只好用手使劲儿向上托那沉重的雪碧箱子,以让儿子轻松一点儿。儿子刚才的孝顺举动使他欣慰,但同时也令他不安、难过,为儿子难过。城里媳妇不像农村媳妇,打就打了。如果媳妇为这事跟儿子较起真


来,儿子可怎么办?

  小西被打得半边脸肿起来了,红里透亮。家里一片凌乱,电脑都拆下装箱了。简佳劝过小西电脑不必带,小西不听。给弟弟顾小航打过电话了,他答应一下班就来接她。东西收拾好看时间还早,小西对简佳说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脸的肿痛使她说话呜呜噜噜;简佳说用不着去医院吧,在家上上冷敷就可以了。小西这才说她想去医院把孩子做了。简佳大吃一惊:帮朋友离家出走,可以;帮朋友把孩子做了,不行。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这事得马上通知何建国,这之前得想法把小西稳住。但是,怎么稳?突然,她想到了预定大后天召开的陈蓝图书新闻发布会。陈蓝最终全盘接受了出版社的意见,包括书名和作者名,使书的出版得以顺利进行,其间顾小西功不可没。“大取舍”之后她又找陈蓝恳谈三次,言辞真挚苦口婆心说到动情处几次潸然泪下泣不成声,陈蓝不敌,终被拿下,陈蓝的心是肉长的。顾小西是陈蓝新书新闻发布会的主持人。

  “现在做了怎么也得休息几天,新闻发布会怎么办?”简佳说,“要我说,开完了会再说,不差这两天。”小西这才没再坚持。简佳松了口气,索性进一步做一做她的思想工作,她断定她是一时冲动,这时需要有人帮她冷静下来。“小西,为什么要把孩子做了?”小西不吭声。简佳又道,“不想跟他过了?”

  “不是不想,是不能。不能过了,没法过了。”小西开口了,“当初我妈一直跟我说,门当户对很重要,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听都不听,跟我妈扯什么寒窑虽破避风雨,夫妻恩爱不夜天——想想都肉麻!按理说,简佳,两人结了婚,就应当以夫妻间的关系为主,是不是?要不结婚干吗?跟爹妈过算了!可他永远是,一事当前,先替他们家打算,偏偏他们那个家的事又特别的多。开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现在明白了,都是穷闹的,要不怎么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你看,现在都开始打老婆了!”

  “不过是极偶然的一次!”

  “偶然中的必然!有一次就有两次!简佳,你知道吗?他们那里兴打老婆,吊起来打,用鞭子蘸上水,抽!有一个妇女给打得全身皮肤像癞蛤蟆,夏天都不敢穿短袖褂!……”

  简佳听得身上嗖嗖地起鸡皮疙瘩。

  小航提前来了,尽管事先知道姐姐叫他来是为了什么,来后还是吃了一惊:客厅地上堆着两个大纸箱子外加一提包,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象征性带点儿东西、做一个出走的姿态。接着他看到的是,姐姐红肿透亮的脸。而后,得知了事情原委;而后,一言不发转身出去。小西见状赶紧叫简佳把他追回来,说他肯定是去找何建国了,千万不能让他去。简佳答应着出去,小西站原处没动,刚才就觉着肚子有点儿疼,这时突然开始加重。简佳在电梯口追上了顾小航。“小航你就别搓火了,夫妻打架过点儿火不算什么!”

  “是吗是吗是吗!把老婆脸都打肿了叫‘过点儿火’叫‘不算什么’?!”

  “小航,”简佳耐心开导,“你是男孩子你不懂,你姐至少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打算真的离开他。”

  “你怎么知道?”

  “女人更了解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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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47 | 显示全部楼层
 “女人和女人不一样!”小航哼了一声斜看简佳,“我姐是个透明的人,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她才不会像某些女人似的装模作样,时不时要上演一下‘拒绝秀’‘出走秀’,貌似自尊自爱,实际上呢,不过是一个小伎俩,是为了给爱她的、她也爱的男人施加压力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简佳不可能听不出顾小航话中的“话”来,刹那间,所有的不解都有了“解”。当初,


为没要刘凯瑞的一对耳钉,顾小西都能痛心疾首跟她掰扯个没完,可当得知她把房子汽车还给了刘凯瑞时,竟未置一词。为此她一直纳闷呢,还想是不是因为她自己家里最近事情太多一时顾不上她了呢,想都没想到她对她会是这样的一个看法,居然认为她是在作秀,并且,还把自己的小人之心当成事实告诉了她的弟弟!……这工夫,顾小航已进了电梯,待她反应过来,电梯门已关。简佳无处发泄越想越气,一伸手,按了电梯的按钮:走了!不管她的事了!既然她这么不够朋友,她跟她也犯不上客气!

  电梯楼层显示数字到达“1”后,停了停,开始向上升,2,3,4,5……到18层,当,停住,片刻后,门开,简佳已迈进一只脚去了,听到有人在叫“等等”,是顾小西,边叫边走,红肿着半边脸,两只手捂着个肚子。是肚子疼了吗?怀孕肚子疼可不是好事!简佳心一软,伸出手来撑住了电梯门,等小西过来……

  何建国在公司工作。送走父亲后他直接就来上班了,这些天耽误工作太多了,不能再耽误了,跟老婆的事情只能先放到一边,等晚上下班回家后再说。屋里十几个人,十几台电脑,十几个键盘同时,答答答答。砰,门不知被谁推开,用劲之大,撞到靠门一个电脑桌后又被弹了回来。众人受惊抬头,齐齐住手看去,答答答答的电脑键盘声喀嚓一下子止住,屋里顿时寂静异常。

  门口,站着个身穿夹克仔裤的阳光大男孩儿。阳光男孩儿是指类型而非神情,此刻,那男孩儿脸上不仅没有阳光,相反,阴云密布。人们惊讶之后有一点儿紧张也兴奋:要出事了!天天打卡上班,上班就打键盘,中午连吃饭加小休一个半小时,生活委实枯燥。但是,要出什么事呢?要和谁出事呢?人们看一眼门口的男孩儿,又扭着脖子看四周诸同事,想找出那个可能要出事的人。但几个平时看着最可能“出事”的人这会儿也都在扭着脖子四下里看,表情真诚。人们不是没看到他们组长在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但是压根儿想不到“出事”的会是他——组长一向老实本分遵纪守法——就都没有往心里去,直到他们的组长冲那男孩儿叫了一声:“小航?”声音里有一点儿意外,又不完全意外。

  “你出来一下。”男孩儿的声音尚算平静。

  “有什么事吗?”组长问。但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那是一种故作镇定的明知故问。

  “叫你出来你就出来!”男孩儿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显然是忍无可忍。

  众人屏息静气目不转睛,如看悬疑大片。这时组长不仅没有出去,反而坐下了,态度也变得冷淡。“对不起,我现在没时间,正忙。”他说。说完开始打电脑,答答答答。说时迟那时快,没容众人弄明白是怎么个过程,那男孩儿已经在组长桌前站定并且伸手揪住了他的领子,屋里头顿时发出一片“噢”“啊”的惊叫。保安闻讯提着警棍沿楼道跑来,正好遇到顾小航揪着何建国的衣领走出办公室,保安欲向前干涉,被何建国制止。“没事没事。这是我们俩的私事,你们别管!”又回头嘱咐他的下属:“你们Gan-Ni们的活儿,这个项目一定要——”话刚到这儿,人被揪了个趔趄话被截断。两人拉拉扯扯地走了,留下身后一片紧张的兴奋,一片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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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50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西和简佳乘出租往何建国公司赶。简佳是在最后一刻,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才陪顾小西来的。一路上,顾小西不停拨打顾小航的电话,没人接听。待赶到何建国办公室,方知那二人已去了楼后的公司内部停车场,办公室有个窗户正对停车场,此刻,全办公室的人都挤在那里向下向外观看:那个大男孩儿正对他们的组长大打出手,一个步步紧逼,一个节节败退,整个局面完全呈一边倒状态,令看客失望。好比看比赛,势均力敌有来有往才好看,退而求其次也得是自己人那方是强者。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局面,叫人心有不平也生鄙夷:


组长这是怎么啦?平时看着也是条汉子,关键时刻怎么会这样ⅲ坑惺裁炊檀Ω人家捏住啦?什么短处呢?欠人家钱了?勾引人家女朋友了?一时间议论个不了。小西奋不顾身挤进去来到窗前,冲楼下叫:“小航!”但这叫声完全为嘈杂和距离消弭。小西想想,果断转身挤出去向外跑,跌跌撞撞,两手一直捂着个肚子。简佳看出她情况不妙,叫她不听,只好也跟着跑。二人从楼上又跑到楼下,跑到外面,好不容易来到停车场边上时,小西再也跑不动了,站住了,蹲下了。简佳问她怎么了,她摆手叫她去叫小航别打了,不用说,心疼何建国了。简佳嘴里应着脚下没动,心里对顾小航的行为颇为欣赏。这男孩儿虽说有点儿讨厌,对姐姐倒挺仗义,还会两下子拳脚,她要有这么个弟弟就好了,关键时刻为她挺身而出报仇雪恨两肋插刀……突然,她尖叫起来,顾小西闻之抬头看去:弟弟顾小航被何建国摔出了老远!眼见弟弟欲起身再战,小西挣扎着来到他的身边。“行了小航,摔着了没有?他不打是不想跟你打,真打你能打得过他?他怎么长大的你怎么长大的?他从六岁就下地干活儿了别的没有有的是力气更别说他还练过跆拳道!”

  何建国冷冷看他们姐弟一眼,转身就走。小西挽着弟弟的胳膊向外走,走了没两步就软软地向地上瘫去,小航和简佳同时大叫:“姐!”“小西!”何建国闻声回头,一惊,飞奔过来,把顾小航和简佳扒拉一边,一把把妻子横着托起大步向外走去……

  外一科主任吕姝请来了她的同事妇产科主任,为女儿会诊。诊断结果是,先兆性流产。妇产科主任边刷刷地开着药方边说对先兆性流产来说药物是次要的,关键是休息,卧床休息。卧床少则半个月,多则一直到生。而后举例说明——由于病人是吕姝主任的女儿,她很耐心。有一个妇女,习惯性流产,从怀上后就躺在床上保胎,躺了九个月,快生了时,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流了。从看到女儿红肿的半边脸、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吕姝主任就再也没看何建国一眼,从妇产科出来,叫儿子直接把女儿送回了家去。

  顾小西决定跟何建国离婚,同时决定把孩子保住,给自己的理由是,丈夫是靠不住的,孩子是自己的。深层的动机她对自己都不敢承认:这次若再流产,她就极有可能是习惯性流产,极有可能不能再生孩子。就是说,这也许是她要孩子的最后机会。没有了丈夫又没有孩子,对一个女人来说,她再有什么也没有意义。小西在妈妈家保胎,班也不上了。妇产科主任给开了两周的假条,两周后若还是不行,再开再续。

  晚上,一家四口吃饭。饭菜是小西爸从食堂里打回来的。菜很咸,油很大,小西跟爸爸诉苦说自己怀孕不能吃咸,小西妈闻此筷子一下子停在了半空,她倒要看看丈夫怎么说。“我们食堂的菜越来越不像话。”小西爸这样说,而后,把另一盘菜调到女儿面前,又说,“这个西红柿炒鸡蛋还行。”——装没事人!小西妈不由得火从中来。

  自从丈夫退休后,小西妈就患上了“退休丈夫综合症”。这种“症”最早流传于日本。日本由于男人上班挣钱妻子在家持家,两相看不见彼此不了解倒也相安无事。但一旦男人退休回家与妻子终日面对,妻子就会了解并看清丈夫的本性,如果这时这个丈夫仍端着个架子,家里的事情仍什么都不干的话,就会使妻子产生厌恶情绪,患上所谓的“退休丈夫综合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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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52 | 显示全部楼层
  顾家一向以吃食堂为主,年复一年一吃几十年。小西妈是个追求精致生活的人,吃饭是精致生活的第一要素,她做菜很好,却没时间,医生的时间得随病人安排。从前小西爸也忙,要讲课要带学生要写书还要参加各种社会活动,就是说,也没时间。于是两个人只好吃食堂。从结婚那天起,不,从单身起,就吃食堂,直吃到今日。本想丈夫退休后事情少一些了可以在家做做饭了吧,不想他说他不爱做饭。这是理由吗?都说男女平等男女平等,实际上到什么时候也别想真正平等。倒过头来试试,要是女的退了,男的工作很重要很忙很累,会


怎么样?那女的会全力以赴照顾他保障他,顶在头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男的就不行,倒驴不倒架,不仅不会照顾你,相反,你还得分心顾及他退下来后的情绪自尊还得哄着他。她一天累到晚,下班后常常步子都迈不动,回到家餐桌上等待着她的,永远是食堂大师傅的大锅菜。萝卜白菜土豆,吃起来全一个味儿。这次女儿先兆流产她叫女儿回家调养,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家里有他这个退休在家的爸爸,没想到他还是不做饭,叫怀孕的女儿也跟着吃食堂!……小西妈心里的火突突地冒,赶紧用筷子夹起一根小油菜塞嘴里嚼,她不想激动。激动最耗体力精力,她没体力也没精力,今天她做了两台手术。小西偏偏不看眼色,吃了口西红柿炒鸡蛋后,仍嘟嘟囔囔嫌不好吃,这下子小西妈心中的火再也压不住了,叭,把筷子一放,碗一推:“嫌不好吃回自己家吃去!”起身走开,进了书房。

  小西对爸爸伸伸舌头:“对不起啊爸,都是我不好,要饭吃还嫌凉,真不像话!”拉起爸爸的手,扇自己一小嘴巴,又道,“请个保姆吧爸?”

  小西爸摇头:“我要写书,家里有个外人晃来晃去的怎么写?事实上保姆不是问题的关键,你妈她呀,是心里头不平衡。”

  小西妈闻声从屋里出来:“我是心里头不平衡,叫你,你能平衡?……其实打饭吃做饭吃我无所谓,几十年都过来了,可现在不是小西在家吗?孩子怀孕了,需要营养。先兆流产,不能动。你在家没事,怎么就不能给她做一点吃?”

  “做什么?怎么做?”

  “不会做可以看书,家里这么多菜谱!做菜又不是什么高精尖技术!”

  “我以后注意打她能吃的菜回来,不,单给她要小炒。”

  “怎么就不能做?!家里什么都有,锅碗瓢盆火,可到头来,整天吃食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地吃食堂!”

  “难道人一退休,就得在家做饭?”

  “为什么不能?!”

  “要不,咱请保姆?”到这时为止小西爸的口气还是商量的,息事宁人的。可惜小西妈不以为意。

  “你以为保姆是说请就能请得到的吗?小西现在就需要——”

  “别老拿小西说事!我看你就是借题发挥!”小西爸终于不再客气,一针见血指出。这并不符合他的本意,他一向主张两个人有意见有看法单独交谈,是她非要当着儿女的面让他下不来台,他得让她懂得让人下不来台就是让己下不来台这个道理。

  “对!我就是借题发挥!”小西妈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知识分子尤其是女知识分子,其文雅通达只对外而不对内,在家里对家里人,她们可与任何一个市井女子相媲。小西妈走到小西爸面前,伸出一个食指指着小西爸的脸道:“当初小西要跟何建国结婚我就反对,就你,一个劲儿地充好人,说什么儿女的婚事父母不要干涉太多。我们这样的父母干涉儿女的婚事那还不是为了儿女好吗?聪明人最大的聪明就是肯听取别人的人生经验,她暂时想不通以后会有想通的时候。要都像你,由着儿女去,哪怕看着他往错误的路上走也由着他去,等他吃了亏再说,那是做父母的态度吗?整个就是不负责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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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 17:5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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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54 | 显示全部楼层
 …………

  看着激愤的母亲郁闷的父亲,小西心里发愁:自己一个人住这儿已然扰乱了父母的正常生活,要是再加上个孩子,长期住家里,肯定不行。过了这段,等身体情况稳定稳定,赶紧回去跟何建国把该办的手续办了,一二三四五,该分什么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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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56 | 显示全部楼层
 陈蓝“又出幺蛾子了”!引号里的话是发行部主任说的。

  当时简佳正在做主持练习,一个人站在办公室中间的空地,面带八分微笑,一遍遍道:“敬爱的来宾、亲爱的朋友们,你们好!……”明天是陈蓝书的新闻发布会,顾小西在家保胎,主持人的任务移交简佳。不用说,简佳是高兴的。当然也为顾小西惋惜,陈蓝的书是她主抓,主要困难由她攻克,最后一刻,出头露脸的时刻——明天新闻发布会有电视台等十多


家媒体到场——却去不了了。新闻发布会完后直接在书店签名售书,发行部、编辑部这几天一直在为这事忙活。简佳调整一下自己的音调语气,准备从头开始第N遍的练习。这时,办公室门被人砰地推开,发行部主任满头大汗闯了进来。“简佳啊,咱那个陈老师又出幺蛾子了!本来不是说好新闻发布会完了直接签名售书吗?人老人家刚才来电话提出,如果到的人太少的话,她拒绝签售。”

  “可以理解,作家不是明星,一流作家也未必有三流演员的号召力。作家搞签售,要么得有超强的心理承受力,要么得有超厚的脸皮。要不到时万一没人来,一个人坐那儿,多讪得慌啊。”

  “你陪着她坐嘛。”

  简佳笑:“人家要的又不是陪坐的人!”

  发行部主任也笑了,笑着:“简佳啊,我来是想跟你商量,你看你能不能动员一部分人到现场去?我跟我手下的人都说了,都有指标,一个人至少得叫上五个人!”

  “去了还得让人家买书!一本二十八块!”

  “这我都想好了。愿要书的,要;不愿要的,让他先买,完了到我们发行部报销。签售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如能签出二百五十本,那场面就相当可观了。怎么样,简佳?给顾小西也说一下,让她——”

  “顾小西病了!”

  “病了打几个电话没问题吧……总之,动员起一切能动员的力量,把我们的销售排行榜搞上去!”

  接到简佳电话,小西首先想到的是弟弟小航,小航朋友多。不料小航一口回绝,说即使去,也只能他一个人去,谁让他是她的弟弟。但他的朋友没这个义务,大周末的,大老远的,让人跑去做书托作一场荒唐的“秀”,他开不了这个口。可要是小航不叫人去,小西就真的没人可叫了。她的同学朋友都是业内人士,就算人家肯去为她作这个秀,将来传了出去,岂不授人以柄?而且是笑柄。当下在家里犯开了愁。她太希望这本书做好了,这时已不仅仅是为钱了,这本书她是从零抓起,她对它充满了感情。最后决定,至时,她去。就签售时去一会儿,和小航一块儿,车去车回,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做出这个决定后,心情一下子开朗明亮了不少,这才发现,她内心深处一直是希望能够亲临现场的,能够亲眼目睹她做的这本书的问世,她看着它一点点长大长成那仿佛就是她的一个孩子,不管是丑是俊,她想看着它出门。

  顾小西两点多赶到了现场,打车来的,小航到底没来,单位里有事。小航是一家大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事情多而杂。替他想想也是,正值二十六七事业上爬坡的年龄,让他放下工作花一下午时间跑来为她们出版社做“书托”,是有一点儿大材小用有一点儿过分。签售三点开始。怕简佳看到她来有心理负担,小西到后找一个僻静角落悄悄躲了起来。签售台已摆好,已铺上了大红的桌布,也有人闻讯赶到,手执一本《 我被包养的三年 》等待签售。不时可看到他们中的某人同出版社的某人会心一笑,这肯定就是找来的“书托”了。但即使如此,来的人还是少了,气氛还是冷清了。也许,时间还早,再过一会儿能好一些?……

  “顾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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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7:58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西回头,看到了发行部主任和陈蓝,叫她的人是发行部主任。发行部主任见她如见救星,一把拉住亲人的手,急急忙忙道:“小西,你跟陈蓝老师说!她嫌来的人少,现在的图书市场,能来这么多人已经算是多的了,是不是小西?”

  陈蓝淡淡一笑——她才不会为发行部主任的几句话所惑——道:“我等到三点!如果三点还是这个局面,我绝对走!”




  “陈老师陈老师!……您要走了,来的这些读者怎么办?我们得为他们负责!”

  “搞签售是为了什么?为给媒体一个新闻点为启动市场,如果就这么点儿人就签售,你搞发行的你不清楚?弊绝对大于利,甚至可以说是有弊无利,因为你给媒体的,是一个负面新闻点!上回东南出版社做《 深闺宝贝 》搞签售,去的人比这多,一家报纸就说,《 深闺宝贝 》签售遭冷遇,用了那么大一个标题!”陈蓝两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要真是这样的话,咱们的书就别想卖了!……至于来了的读者,让简佳跟他们解释一下,说——”她顿了一秒,“作者病了。突然病了。”

  发行部主任不做声了,事实上他心里非常明白。小西当然也明白,当然就也说不出话来。一时间,三个人都不说话,默哀似的站在那里。小西眼巴巴看着书店里过往的读者,只恨自己没法用目光将他们锁住,拉来!……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签售现场的冷清局面仍没什么质的改善,反有已来了的读者见状萌生了去意,也是人的从众天性使然。马上到三点了,陈蓝转身要走了,发行部主任长叹一声,一跺脚,去签售台边找简佳,找简佳交代“后事”。小西心里难受得无以复加,把脸扭向一边,也准备走,就算是自己的孩子,长得太丑也令人心烦。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异乎寻常的鼎沸人声,小西下意识循声看去:滚梯那儿上来了一干四五十人,人手一册《 我被包养的三年 》,呼啦啦向这边拥来,很快,签售台前出现了一条蜿蜒长龙,蔚为壮观。陈蓝的眼睛亮了。发行部主任站住了。过往读者见此状也不由收住了脚步,反应迅速的,立马去签售台边的售书处买书,买着后急慌地排进了签售队伍,生怕晚了——还是人的从众天性使然。于是形成了良性循环,人越多,越多。保安们也过来了,过来维持秩序,嘴里大声吆喝“排队排队”,加强着这里的喧闹力度。人气,就是这样地形成了!

  陈蓝看着眼前攒动的人头,感动加上激动,眼睛都有些湿润,词不达意对发行部主任和小西感慨连连:来了这么多人……现在还有这么多人关心书……我们不好好做对不起读者……发行部主任把喜悦藏在心头,脸上表情严肃,点头。他当然清楚这队从天而降的一干人马绝对不会是闲散读者,绝对是一支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的队伍,是执行了他的创意的结果。回去后他首先要了解是何人所为,此人如是发行部的,严重奖励;如不是发行部的,坚决调入。调入他的麾下。

  小西长嘘口气放下心来,同时当然也疑惑:一下子组织来四五十人,她的出版社同仁里,哪一位有这等能力魄力和魅力?

  陈蓝又心软,不忍让读者等,提出提前签售,来一个签一个,发行部主任坚决不允,说三点就三点,一秒钟都不提前。先来先签,相当于气球的慢撒气,就不会有爆炸时那一声“砰”的效果,没有效果,他给媒体看什么?他千难万难把陈蓝动员了来,又不是让她来卖书当售货员。

  距三点还有三分钟的时候,签售现场的上空又掉下来一个巨大的优质馅饼,一位先生来到售书台前,张口要买三百本书,惊得负责卖书的发行人员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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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8:04 | 显示全部楼层
  “先生”是刘凯瑞。刘凯瑞没事时喜欢逛书店,兴趣通常在历史、财经类书上,文学类书几乎不在他的阅读范围,他是被这边异乎寻常的嘈杂吸引来的,来后一眼就看到了签售台前的简佳;再拿起一本《 我被包养的三年 》翻翻,于是,看到了书后责任编辑的名字。自打那天去公司把房、车钥匙还给他后简佳再没有同他有过任何形式的联系。他开始也认为她是在跟他赌气向他施加压力,心里头笃定踏实地等,等着有一天她重新回到他的怀抱。随着时间推移,发现情况不妙,她那边音信全无。他给她打电话发短信,均不接不回。试着用别


的电话打,接后一听是他的声音,立刻挂掉,透着股义无反顾的决绝。没有了简佳的日子,无味无趣。当下在脑子里思考了一分钟,而后提纲挈领一目十行把书翻了一遍,做出了购买三百本书的决定。

  出版社为这次活动准备了五百本书,比预想的最好情况、签售出二百五十本多准备了一倍。但是现在显然五百本犹是不足,很不足。发行部主任在嘈杂的人声中往出版社打电话,满头大汗声嘶力竭:“往这儿调书!赶紧的!……形势大好不是小好!”不明就里的读者注意到了这边的热闹,赶过来凑热闹,生怕抢不着了似的加进了买书的队伍。出版社工作人员全都动起来了,忙前跑后,汗水和喜悦挂在脸上。三点钟到了!陈蓝在发行部主任等人的簇拥下出场——发行部主任曾让小西参加“簇拥”来着,小西犹豫了一下,拒绝——她想她要是出现,简佳一定会让她主持;而她知道,简佳对于这次主持投入了多大热情怀着多热切的希望。

  简短仪式过后,陈蓝在签字桌后面坐下,坐下就签,一本一本又一本,头都没工夫抬,想对热心读者致一个感谢的微笑都做不到。记者们纷纷行动起来,拍照的,记录的,采访出版社人员采访读者的,掀起一个又一个小高潮。简佳陪坐陈蓝旁边,一张脸儿笑得花儿似的,手下帮陈蓝翻书,嘴里不时在陈蓝耳边嘀咕一句:陈老师手腕子酸了吧?

  “陈老师,先给这位先生签,人一下子买了三百本!”是发行部主任的声音。

  简佳抬头笑看“先生”是谁,愣住。刘凯瑞令人难以察觉地微微对她点了下头,默契地什么没说。这时有眼尖记者认出来此人是谁,一声大叫“刘凯瑞”后便抢上前来,立刻,记者们闻风蜂拥而至,采访机麦克风挤作一堆,镁光灯闪个不停,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刘总,请问您一直关注陈蓝的作品吗?”“刘总,作为一名成功的企业家,请您谈谈您的成功秘诀!”“请问您为什么一下子买三百本书?”……刘凯瑞温和老练地微笑,待稍稍静下来后才咳了一声,示意众人,他要说话了。那气度,那分寸火候,使现场立刻静了下来。刘凯瑞开口了。

  “我一向不喜欢女人写的东西,陈蓝女士例外。她的文字有一种女人身上罕见的幽默。我喜欢幽默。刚才我大致翻了一下这本书,发现书名和内容并不相符。”说到这儿看陈蓝一眼微微点头示意,陈蓝遇到知音般使劲点头同时看发行部主任,发行部主任直着脖子谁也不看目不斜视,这一切尽入记者眼中被其用笔或用相机记录了下来。刘凯瑞继续说:“这本书事实上写了一个自尊自爱自强自立的外地女孩儿,当然她也走过弯路,但是最终,她凭着自己的努力和真诚,赢得了北京的认可,也赢得了属于她的爱情——”陈蓝得到如此深刻的理解,感动得要流泪,掩饰地摘下眼镜去揉眼睛,立刻有记者抓拍到了这宝贵的一瞬。刘凯瑞的声音继续:“我的公司里有着很多这样的女孩子和男孩子,怀着一个共同的梦想,来到了北京。我想把这本书送给他们。就这样。”哗,掌声四起,掌声又吸引了不少不明真相的人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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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8:08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西在角落里听着看着,心中感慨:说得真好!表演得真漂亮!别的不说,能现场翻一遍书就把书的内容思想总结概括出来并与实际结合,且结合得不动声色天衣无缝,那得真本事!看来,人一旦达到了某个高度某个层面,不论干哪行,都相通。也难怪简佳爱他会爱了六年。他不光有钱,还的确有着一般人所没有的魅力。同时心中酸楚,瞧人家简佳,生活得多么主动,要什么不要什么,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并且,即使她不要,人家也要上赶着追着来为她服务。哪像她,求爷爷告奶奶,最终,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肯为她伸一把手,什么叫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不就是?简佳此刻一定很感动,肯定。连小西都感动。她很想看一看这时简佳脸上的表情,看不到,她和陈蓝前面,被热情的读者和敬业的记者,堵了个严严实实。

  小西准备走了,这里显然不需要她了——本来还打算冒充读者为签售添砖增瓦——现在看来,不仅没有这个必要,而且是多余了,书店保安为维持排队的次序,已然是忙得不可开交。小西怀着轻松而又失落的心情,最后看了签售的热烈现场一眼,悄然离去……

  次日,发行部一片节日气氛。发行部主任手拿一大摞当日报纸,哗哗地翻,翻到相关版面后就大声地念。有关昨天陈蓝签售的消息报道太多了,念只能念个标题,要是连文章都念,怕是一上午时间不够:著名企业家一次神秘的购买……《 我被包养的三年 》脱销……刘凯瑞暗恋陈蓝多年……一次成功的自我炒作……双赢……包养时代……当念到陈蓝被暗恋时,众大笑。只有一人没笑,简佳。简佳来发行部跟分管宣传策划的人商量事情。众笑毕,忽然有人说这会不会是真的?要不刘凯瑞干吗?发行部主任闻之不屑地摆手。

  “陈蓝、四十多岁一中年妇女,你让刘凯瑞这样的人物暗恋她,怎么可能?……跟你们说吧,那个刘凯瑞,是为他自己!”说到这儿,发行部主任卖了个关子,停住。简佳心里咯噔一下。她和刘凯瑞的事,出版社里只有顾小西知道,她曾深信顾小西不会乱说,但目前看未必。她能跟她弟弟说,就难免不跟别人说。发行部主任等众人格外静下来后,方才继续道:“我算过了,他买三百本书,一本二十八块,三百本不到一万,却上了各报纸的文化新闻财经新闻,还有照片,你们说值不值?”简佳听到这儿,轻轻嘘了口气。人都说值,发行部主任不满:“仅仅是值吗?是太值了!这一着儿,简直绝了!结果就是,双赢!”严格说来,是三赢。刘凯瑞同时还为心上人做了贡献。显然,发行部主任完全不知道这事。放下心来的简佳继续同那人商量事情,那边发行部主任却冲着她来了:“啊,简佳,当初你和顾小西还不同意我包养,不包养,能卖出这么多书来?销售才是硬道理!”

  “行啦主任,没听人刘凯瑞说吗?书名和内容不相符!”

  “这就是一个卖点,一个炒作点。他说不相符,你说相符,两方面最好是掐起来,掐得越厉害越好。这读者就得想了,咦,到底相符不相符呢?得,买一本瞧瞧!”

  众大笑,叫嚣着要简佳和顾小西请客。这时发行部主任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两手平举向下压着,道:“慢慢慢!……你们昨天,每个人带去了几个人,给我报一报!”

  他不能上来就问昨天那四五十人是谁带去的。就好比捡到了一笔钱,你不能直着问那钱是谁丢的一样,万一碰到个把觉悟低的说是他丢的,你还真没有证据说不是他丢的。下属们一个个把自己带去的人如数报将出来,最少的带去了一个,未达到他要求的底线;最多的带去了八个,他给予了那人口头表扬。事后想想,其实就算他直着问了,恐怕也没人敢出来冒领。组织人和丢钱毕竟还不一样,钱谁都可以丢,没丢也可以说丢,一家伙组织起四五十人,那需要多大的能耐!终日在一个办公室里混,谁有多少能耐谁还不清楚?这个办公室里就找不出一块能组织起四五十人的料来,包括发行部主任自己在内。目前,惟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人是社里的人,否则他不可能做这事,除非他有病。但是做了却不说,也蹊跷。有的事上可以学雷锋,这种事没必要学雷锋,除非,也有病。这事成了发行部主任的心结,一定得把这个人找出来,挖过来——二十一世纪什么最贵?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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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 18:09 | 显示全部楼层
 妈妈和小航上班去了,爸爸应小西的请求下楼取报纸去了,今天报上肯定会有昨天陈蓝签售的消息,小西急切地想看到有关消息。家里静静的,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等,等不及,随手拿起本保胎指南看。好不容易爸爸回来了,不仅不为她高兴,反摇头连连叹息,说什么“这种书竟然脱销这样子搞下去怎么得了”?显然,他已看了有关报道。“小西,你们社一向是以庄重厚重著称的,被誉为文学的最后一块阵地,怎么能出《 我被包养的三年 》这种书呢?……”




  “哎呀,爸!别光看名字嘛,其实书的内容还是不错的,文笔也好,称得上是一本感人有趣的,”小西想想,“——励志书!您看看书再说,陈蓝的东西,品质是有保障的,待会儿简佳就送书来!”

  话音刚落简佳到,怀抱一束鲜花,手里拎一盛书的口袋,同时还带来了编辑室领导的亲切问候:陈蓝一役,顾小西是主力部队功不可没。一对战友见面,热烈握手同道“祝贺”,道罢同声大笑,令小西爸眉头紧锁。简佳的到来让小西高兴,她在家里保胎很是寂寞,《 我被包养的三年 》捷报频传更是搅得她心神不宁六神无主,又不能跟爸爸说,这件事上她跟爸爸属于“话不投机半句多”,爸爸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简佳来本是为给小西报喜,来后方知她昨天已去过现场亲眼目睹无须她“报”,报喜未成却也有了新的乐趣:一起回味,一起感慨,相互表扬,相互鼓励。小西提到了刘凯瑞——这是签售现场不可回避的重大细节——但见简佳不愿多说,就没再说,于是再从刘凯瑞往前追溯,便追溯到了那支从天而降的救援队伍。看来这已不仅是发行部主任一个人的心结了,也是出版社人员包括小西和简佳心中的一个谜:这位大侠到底是何方神圣?关键时刻,出手援助,来无影,去无踪,到最后,连个姓名都没留!二人开始细细分析,从顶上头的社长总编分析起,分析来分析去,没有一个人符合。

  简佳在下班时间到来前走了,小西留她吃饭,她不同意。她不想见到小西的弟弟顾小航。同时就此事含蓄地谴责了顾小西:怎么可以把朋友的隐私连同自己的主观揣测一并当做事实告诉了自己的弟弟?小西没为自己辩解。因为基本属实。尽管当时她跟小航说这事时有特定的语境。那次,她带小航去帮简佳收拾她离开刘凯瑞后新租的房子,那房子很老很破,令小航感慨,感慨现在还会有为感情而弃豪宅宝马的女孩儿。小航在这件事上刚受过伤,女朋友就是在情人节那天跟他吹的。原因很简单:晚上,他女朋友的女朋友要跟其男朋友去吃九百九十九的“奥拜客”,而小航请的地方则是吃死也吃不到九百九十九的“大鸭梨”。就为这个,就吹了。因此简佳的壮举无法不令小航感慨。而小西又无法不纠正弟弟的错误感慨。弟弟本来就是个爱情至上的唯美主义者,再任由他这样唯美下去,他这辈子恐怕就只好打光棍了。至于简佳是真的离开刘凯瑞还是做态,小西不想跟她争,没有意义,这事只能让事实说话。

  妈妈下班回来了,神情疲惫,进门后手都没洗,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长长地嘘了口气。下午是她的专家门诊,一下午三个半小时她看了二十多个病人,平均不到九分钟一个。这在她不算什么,常有的事,今天让她生气窝心的是,上次何建国爹带去的那个什么大伯和他的儿子又去了,仗着来过一回地熟人熟,先是跑到科里找到了病区护士长,而后由护士长指点着去门诊找到了她。是,那个什么大伯病得很重,肝硬化晚期,回去后有过两次上消化道大出血,看来活不了多少日子。可是,问题是,上她这儿来的病人大多数都是危重病人,都是危在旦夕,都照样挂号排队,有的病人为挂上这个号要排上四五个小时的队。为多看几个病人,她必须尽量抓紧时间,一句话能说清的绝不多说半句。到她那儿去的病人大部分是外地来的,花着钱,住着旅馆,非常不容易。如果有可能,她应该跟他们多说几句,哪怕能给他们一点儿安慰,可是,没有可能,时间不允许。何家村那个什么大伯倒好,直接闯入,并且,纠缠了她长达二十分钟之久。门诊护士曾拦过他,当着一走廊病人和病人家属的面,他能公然说他“跟吕主任是亲戚”,不仅丢了她的脸,同时也丢了医院的脸丢了全体医护人员的脸。漫说不是亲戚,就是亲戚,是亲爹亲儿子,插队加塞时是不是也应该感到一点点的理屈内疚应该藏着掖着一点?可是人家不,不仅不觉着理屈内疚,反有一种理直气壮的自豪,整个就是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不可理喻!当然她给他们看了病,把一个不久于人世的病人赶出诊室,她做不到。但是,心里别扭。想来他们是找过何建国家、找过何建国的,否则,他们再不懂事也不敢凭着一面之交就这样硬来。鉴于何建国和小西的紧张关系,何建国或他家不敢出面找她,但在乡亲们面前又不肯承认“不敢”,于是就点化着他们直接去医院找她,同时拿准她不会把他们推出门去——准是这样的!小西妈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窝心,可又不能像过去似的,冲小西撒气。第一,这次小西没错;第二,小西正在保胎。于是,只能把所有的气都咽进自己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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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 18:11 | 显示全部楼层
觉得小说写得不如电影拍得好!
大家可以下载看看,我觉得拍得非常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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