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0:21

  京城冠名“三千里”的烧烤店多不胜数,
闹得大家弄不清谁是正宗,谁是冒牌儿。

  不过,花园东路的那家却经常要排队等座,到了秋天,更是门庭若市。在北京,这也算一景。附近一带大学林立,更有电影厂、出版社和数不清的文化公司,几条街都住着成群结队搞电影、戏剧、文学艺术的,不少年轻人喜欢往这里扎堆儿,所以这一片儿的饭店就格外热闹。

  大朱好不容易把汽车挤进了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停好,马同同手里的顺序号是一百二十号,叫号的服务员才叫到九十七号。

  “我靠!换地方,换地方……”大朱性急地嚷嚷起来。

  “急什么呀?你饿啦?我这儿有巧克力,要不,你先来点儿?”马同同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心不在焉地说。

  “去吃新疆菜和蒙古菜,一样有烧烤……”

  “懂什么呀?没听说韩国和日本的吃法最科学吗?营养丰富,清淡可口!你的明白?”

  “我只听说韩国举办世界杯,让咱们那些国脚们的嘴亏透了——韩国菜根本就没什么可吃的!”

  “傻冒儿!懂不懂健康饮食新概念啊?跟你说,你也不明白……”马同同不高兴了,她压低声音训了大朱一句,就躲到一边打手机去了。

  “不用急,不用急!我排到一百多号呢!”他听到马同同在跟什么人说笑着。

  噢,原来她是叫了朋友来“吃大户”啊!大朱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可是一想到在马同同的穷朋友面前威风一下,也许比直接对她献殷勤效果更好,他很快就心平气和了。

  马同同的电话打完了,两人坐在汽车里,大朱本来想趁此机会和马同同单独说说即将去上海演出的事儿,可是她好像没有心思听他的话,又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地打个没完,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马同同终于把手机收起来,却没等大朱开口就跳下车,朝几个年轻男女跑过去。

  那是打扮前卫的三男二女,年纪都和马同同差不多大,不知是她单位的同事还是大学里的同学。

  大朱看到马同同在朝他招手,才不情愿地磨蹭着下了车。他在想,这几个人当中肯定有一个和马同同关系微妙的男人,于是眼睛就格外犀利地朝那几个人扫了一圈儿。

  依他的眼光,里面的三个男人都与马同同不般配,于是他松了一口气,听马同同介绍着那几个人。

  “这是……”

  正在这时,服务员叫了一声“一百二十号”。

  大朱本来没心思弄清来吃饭的到底是谁和谁,听到叫声,他立即打断了马同同的话,向几个人笼统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走走走,咱们进去再介绍吧!”

  大家分头坐下来,马同同挨着一个奇丑的女孩儿坐好,然后把一个瘦猴儿似的男人拉过来,按在大朱身边的椅子上。

  也好,这样正好可以正面对着马同同,那丑女成了马同同的陪衬,显得她更加楚楚动人了。大朱心中虽然失落,但也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餐厅里面的几十只烧烤炉冒着袅袅青烟。空调很好,可空气中还是弥漫着浓烈的蛋白质烧焦了的糊味儿,坐在对面的人在腾腾烟雾中面目有些模糊。

  刚刚点好了菜,马同同的电话就响了。

  大朱听到她在电话里说“让大朱把钥匙送给你”之类的话,就明白今晚马同同所谓的“我请你吃烧烤”,至此已经变成了一句骗人的词儿。

  他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要走,被马同同叫住了:

  “别急呀,还没给你钥匙呢!你知道是送给谁吗?江宁!”马同同说着,一边在袖珍手包里找钥匙,一边陪着他走出酒店大门,“我们先吃,你回来正好可以赶上高潮!江宁早就想认识你,你去了就做个自我介绍吧。”

  她说着,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就这样儿,大朱的一肚子怨气,就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天色早已暗下来了。下班的车队和人群川流不息,江宁只好跑到大门口等着送钥匙的人。

  大朱借着路灯,一眼看到小区门口有个漂亮却苍白的女人,个子比马同同略矮。

  这女人身体各部位的曲线十分清晰,紧紧裹着一件看不清颜色的外套,身后有一抹微弱的灯光给她做了一幅非常漂亮的剪影,让人想到了刚刚从水里拨出来的鲜藕的形状。

  江宁下意识地奔过去,往车窗里探看,可是汽车玻璃上贴有防曝膜,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

  虽然前两次见到江宁都是远远的没有看清,但凭直觉,大朱断定这个女人就是江宁。她的外形和气质,正是符合马同同的审美趣味那种。

  不知为什么,大朱感到心里有一丝隐隐的不舒服。车门玻璃落下来的一瞬间,大朱感到这女人身上有一种逼人的气息,那种气息让人想亲近她,对她微笑,为她做点儿什么,又不敢轻举妄动。

  大朱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只见她面目清瘦,眼神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冷漠。他坐在车里,一时拿不定主意应该表示点儿什么。他听到那女人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对他说:

  “我是江宁,你是大朱吗?”

  “对,我给你送钥匙来了。你住在哪一幢?上车,我送你过去吧。”

  “谢谢!不过我得先求你一件事儿。”江宁突然难为情地说。

  “说吧,什么事儿?”

  “你能不能替我把借的钱还了?”

  大朱没有反应过来:“还钱?还给谁?”可是问着的同时,却已经掏出了肥硕的钱夹子递给江宁。

  “不不,二十元就够了。”江宁打着手势拒绝那个大钱包,更加不好意思了。

  还了小店老板的钱,江宁跑回来上了车,大朱立即闻到了一股医院里的来苏水味道。

  “你身体不好?”

  “唔……还行,只是有点儿冷,一会儿回到家里就好了。”

  汽车转了两个弯,很快到了江宁宿舍楼下,她边下车边客气道:

  “你要上楼坐坐吗?”

  大朱愣了一下,仅仅犹豫了一瞬,就肯定地把汽车熄了火,他正想看看马同同究竟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和这个神秘的女人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于是他故意拿出了绅士风度,客气地说:

  “好吧,我陪你上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0:22

  在热闹非凡的三千里,
门口和窗前都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汽车,指挥停车的车僮嗓子已经嘶哑。这时,偏偏遇到一个新手,看着拥挤的车群清一色的豪华型,一紧张,自己开的小赛欧怎么也出不去了。车僮急得把司机哄下车,自己钻进了驾驶室,三下两下把车倒了出来。

  他又指挥着新来的车,慢慢停进刚腾出来的车位,突然后背被人撞了一下。

  “谁呀?怎么站这儿了?”车僮肝火旺盛地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一看是个盛装的女人,便没了脾气。

  旁边的人都以为这回车僮要倒霉,一个打工的如果得罪了到这儿吃饭的有钱女人,至少得挨一顿臭骂。

  可是那个女人却头也不抬地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车僮偶尔一抬头,发现那女人又在另一侧的窗前站住了,她躲在阴影里,正在鬼鬼祟祟地往里探看。

  马同同和几个同事正在里面边吃烤肉,边吹牛:

  “你们知道现在北京城什么样的人才算得上富人吗?”那个瘦猴儿男人带着几分炫耀,得意地向大家发问。

  “什么样儿的?”几个人同时停止了咀嚼,一齐抬起头来,想听听京城富人的最新版本。

  “在北京各区都有一套带花园的大宅子,晚上回家前,看看离哪儿近,就跑到哪儿去睡……”

  “嗬……”几个人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郊外还得有别墅。”瘦猴儿尽量张大他本来就不小的嘴,一口把“滋滋”冒油的羊肉串撸下来大半串儿。

  “一年到头,他这些房子光雇人打扫一项,就得花上十几万吧?”有人带着明显的酸味儿问道。

  “……别急呀!每个星期六都要飞到国外去滑雪。还有,只要新款豪华轿车上市,就要买一部。有的家庭大人孩子每人一辆车,剩下的放在车库里,高兴的时候换着开……”

  “钱能把人烧成这样儿啊?我靠……”

  “……下一步就是准备到了四十岁退休,然后开着法拉利周游世界。”

  “真的假的?北京有几个这样儿的人啊?”马同同半信半疑地眨着眼睛。

  “那还有假?新浪网最近采访了一批北京的富人,其中还不包括富豪。”

  “咱们这样儿的,一个月几千块钱,跟人家比比,死的心都有了!”一个胖子鼓着腮帮子叹道。

  “刘晓庆因为偷税漏税进了局子,不少富人心里可不好受,他们害怕早晚有一天,也被抓个现行!”

  “所以呀,从这一点看,咱们这些没钱的,倒也落个太平!”

  “太平什么呀?你没看国税局的最新个人所得税征收标准吗?”

  “是什么?”几个人一齐瞪圆眼睛,盯住了一脸权威的瘦子。

  “在北京,年收入十二到十五万人民币,就是税务局的重点监控对像!你们几个——”他用筷子扫了一圈儿,“年薪都达到十多万了吧?”

  “谁说的?”胖子和另一个女孩儿齐声反驳,马同同等人则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咱们这些干新闻的算什么呀?人家中关村才是淘金的好地方呢!听说北京每十元人民币的个人所得税,就有两元出自海淀区。”胖子的语气突然有些沮丧。

  “对了对了,我推荐一篇高论你们看看,文章说,人的穷富完全是自己的感觉在起作用:你觉得自己是个富有的人,你就富有;你觉得自己穷,那你从精神到物质也都富不到哪儿去!”

  “这不是阿Q先生的理论吗?”

  “我还没说完呢?据央视的调查,月收入一千元以下的人,往往认为自己的生活已经达到了小康水平,而收入三到五千元的人,却老是觉得紧巴巴的,钱不够花。这说明什么呢?收入越高的人越觉得自己是穷人,因为他觉得应该得到更多……”

  “哎?有道理呀!”胖子附和道,“我就是到现在也没落下一个存折,老觉得罗锅下山——前(钱)紧。”

  “你那是叫名牌儿给害的!看看你呀,从头到脚清一色的名牌儿!”一个女孩儿在一旁讽刺了一句。

  “嗳!你这样儿可不好,我昨晚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说全世界的名牌儿大部分都被亚洲人给包了,尤其是刚富起来的中国人,其中特别是没什么经济基础的年轻人,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那有什么为什么?”马同同接道,“虚荣呗!”

  “对啦!落后地区的人往往品味不高,却偏偏要装潢门面,所以就勒紧腰带买名牌儿。而在欧洲,中年以上、有地位有身份的人才是名牌商品的消费主体,因为那些人身上的名牌儿和他们自身的形象相得益彰,能穿出名牌儿应有的文化韵味儿……”

  “这是崇洋媚外思想的翻版,要不得,要不得……”胖子一边大摇其头,一边把烤牛肉嚼得咂咂有声。

  提到名牌儿,马同同突然想起了酷爱名牌儿的大朱。她看了看表,在喧闹声中站起身来,悄悄走进了卫生间。

  大朱到现在还没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0:22

  乔伟和李燕两人从鬼街吃麻辣小龙虾回来,
已经是深夜了。

  整个晚上,乔伟都打不起精神,胃口也不好。他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这感觉非常糟糕,使他很想跑到大街上随便找个人,揍他几拳,再踢他几脚。如果身上带着刀子之类的武器,很可能还会扎他几下子也说不定。

  “你怎么老没精打采的?是不是缺钱花呀?要不,今天我请你吧!”李燕吃饱了,一边照着小镜子旁若无人地补着唇膏,一边拿眼角斜了一下乔伟,带着一点儿表演性质,说了这么一句台词儿。

  乔伟似乎没有听到李燕的话,看到她面前杯盘狼藉,便含义不明地歪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怪笑,然后叫服务员结账。

  夜深了,大街上只有一些迟归的车辆,断断续续飞驰而过。

  乔伟把李燕送回了家,并不急着往回走。他挑选宽阔的大路,不急不慢地开着车,眼睛一直盯着前方,不用看,凭感觉他就知道,自己正在朝着一个非常熟悉的方向前进。

  这一带马路两侧,凡是有点儿档次的酒吧、餐厅和商场都有他和江宁的足迹,甚至还残留着她身上那永远不会散去的淡淡幽香……

  乔伟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想深深吸一口深夜清凉的空气,还有空气中可能残存着的江宁的气息,却失望地闻到了密封的汽车里空气清香剂的味道,一种媚俗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他皱了皱眉头,打开了车窗,冷嗖嗖的夜风顿时吹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妈的,怎么突然间就这么冷了?难道冬天要来了吗?

  他想起江宁在这种季节里,习惯于把自己的小手塞进他的掌心取暖,晚上睡觉,还要把两只小脚丫儿也塞进他的大腿下面,一边发出舒服的呻吟声,一边细声细气地在他耳边嘟哝着:“好暖和啊,你身上真热乎……”

  乔伟感觉身上真的热起来了,脖子上的毫毛先是站了起来,然后又在阵阵升腾的热气中慢慢倒伏下去,像夏天正午沙漠里的野草那样。

  他闭了闭眼睛,想体验一下那种和江宁依偎在一起时的感觉。

  真怪事儿,过去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的时候,怎么就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这些让人无限缱绻的细节呢?怎么就没有好好体会一下,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时那种陶醉呢?

  世界上总有这么一些奇怪的事情,当事人自己永远也解释不了。

  乔伟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他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迎面而来,庞大的黑影像一座冷峻的山峰一样,似乎要把他和他的切诺基压扁。

  乔伟顿时感觉浑身冰凉。

  他下意识地猛踩了一脚刹车,汽车在马路上打了一个横儿,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最后又弹到了防护栏上。

  一声巨响从身后传过来,那辆避让他的大货车把整个车头扎进路边售货亭里,又把那可怜的售货亭推到墙边,直至挤扁、压碎……

  乔伟眼前模糊一片,脑子晕头转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听到不远处响起了警车的笛声,正朝这个方向而来,并感觉到身体各处在麻木之后,泛起一阵阵钻心的刺痛。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0:22

  美术学院的大院儿,
被一股浓厚的神秘气氛所笼罩。贺琳每次走到大门口,心脏就条件反射地感到一阵阵发紧。

  这几天,不管她正在做什么,只要一想起那个当面威胁她的女人,立即就会耳朵轰鸣,毛孔刺痒,浑身冒汗。

  她把手头的事情放下,然后,出门去散散心,试图调整一下情绪,忘记前几天那可怕的一幕,可是并没有收到什么效果。

  有几回,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美术学院门口,又猛然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潜意识里,她希望再次与那个不知名的女人狭路相逢。这样,她就可以不费力气地跟踪她到工作单位(她猜想那女人可能就是陈立文单位的),或者跟踪到她的家里,看看她敢怎么样?

  她现在恨不能立即搞清楚她到底是谁,究竟想干什么!

  贺琳心里怀着七分仇恨、三分恐惧,刚走到距离学院门口不远的地方,就怎么也迈不动脚步了。

  她的脖子有些僵硬地转动着,察看着周围,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个鬼影儿一样的女人就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这种预感使贺琳觉得浑身的毛孔阵阵收缩。

  远远地,可见门卫室里人影憧憧,那女人说不定就躲在那里偷偷地窥探着自己呢!

  贺琳站住了。她一边暗暗给自己打气,一边又瞻前顾后,拿不定主意。索性原地等等看,反正自己今天来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女人的,让她来吧,为什么要怕她?

  那天坐在出租车里见到的年轻女人,给贺琳印象最深的就是她那两只黑洞洞的鼻孔,居高临下地对着她,样子就像一只双筒猎枪的枪口,朝她发出黑幽幽的、威胁的信号。

  “忘不了那些激动人心的时刻,你在我身心里种下的热情迟早会开花结果。”

  纸条上的这句充满诗情画意的爱情表白,一点儿都不像是出自那样一个可怖的女人之手。

  人,可真不能光看外表啊!

  一辆出租车停在美术学院的大门口。贺琳一回头,正与下车的陈立文打了个照面。

  “你怎么来了?”陈立文关上车门,就朝贺琳走来,贺琳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出租车,那车很快就一溜烟儿地开走了,可她总觉着里面似乎还坐着一个人。

  陈立文走上来,打量了一下贺琳:

  “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贺琳懒得答话,她的眼睛狐疑地在陈立文的身上睃了一下,“我办事经过这里,正犹豫着,进不进去找你呢!”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万一我不在,你不是白跑一趟?”

  “反正今天我也没有什么事儿,随便走走呗。”

  “那,咱们回家?”

  “不用。我陪你进去吧。”贺琳强打精神,挤出一个笑来,“你这是去哪儿了?今天没有课吗?”她心里想的却是,今天豁出来了,跟着他进去,到底看看他的办公室里有没有这么一个女人!

  “我看,咱们还是回家吧。”陈立文好像有什么顾虑。贺琳见状更加不肯放过他,坚持要进去。

  “你有什么事儿吧?你今天来,就是打算到我办公室来的?”陈立文笑道。

  “你怎么知道?”陈立文突如其来的问话,搞得贺琳万分紧张,她张口结舌地看着他愣住了。

  “原来你真是有事儿?找谁呀?我们单位的人,你好像都不认识吧?”陈立文这下认真了,他没想到一句玩笑话竟让贺琳这么不自在,她到底怎么了?

  “不是,我只是好奇,想看看你办公的地方什么样儿。”

  “那好办,我现在就陪你上去。走吧,在八楼。”

  陈立文说着,就在前面带路,贺琳一边跟上,一边不住地朝四周扫视着,心里暗暗担心、又非常希望在这里遇到那个奇怪的女人。

  办公楼里人影稀疏,人一走过,走廊上便响起一阵回声。

  贺琳想象着,陈立文在这样的地方,如果和一个女人做点儿什么出格儿的事情,是非常方便的。那些纸条儿,说不定就在这样的地方塞进了他的口袋。

  “到了!进来吧……”陈立文推开了一扇门,贺琳站在门口往里面窥探了一下,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你这儿怎么这么冷清啊!”

  “是啊,没有课的时候,谁跑到这儿来?”

  “那……你今天下午有课吗?”

  “课倒是没有。不过,我想起一件事,得到系办公室去打个招呼。你先坐着,喝点儿水,我去一下就来。”陈立文说着走出了房门,轻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听着陈立文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贺琳立即下意识地拉开他桌子的抽屉,轻轻在里面翻找起来。

  抽屉里除了一些课时安排表之类的东西,就是一些用剩的软管油画颜料。她的手在那些东西上面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门“吱呀”一声开了。

  贺琳受了惊,猛回头,一个穿戴得非常讲究的黑衣女人,一脚刚刚跨进来,人就僵在了门口:

  “是你?”

  她那黑漆漆的身影冷嗖嗖地压了过来,贺琳觉得自己的血液顿时凝固了。她正是自己两次在美院门口遇到的黑衣女人……

  高昂着头颅的女人,那一双枪洞一样的鼻孔正对准着她。

  女人的眼睛冷冷地看人的样子,就像掌握着贺琳的全部隐私和所有弱点,讥讽中带着一丝残忍。

  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女人出现的时间地点,却又完全出乎贺琳的意料之外。虽然她早就意识到这个女人可能是美院的,可感情上还是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贺琳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恐惧,使原本柔和的女中音,听上去显得有些尖利刺耳:

  “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和陈教授在一个单位工作。这你没想到吧?”贺琳本以为在这样的地方相遇,那个做了亏心事的女人会紧张退缩,不料她反倒咄咄逼人地向前跨了一步,贺琳只好下意识地后退着。

  “原来你一直故意在暗中对付一个同事的妻子,难道是想抢别人的丈夫吗?”

  “你错了,我没有抢任何人的丈夫!”

  “那你现在想干什么?”

  “这跟你没关系。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儿吗?”

  “我有什么事儿没有必要告诉你吧?”

  “那么我的工作又有什么必要向你汇报呢?”

  “你最好不要纠缠我丈夫,我们刚刚结婚……”

  女人回了回头,贺琳也跟着她往门口看了一眼,没有人。

  这时女人回过头来,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说了一句话,听上去毫无感情色彩,酷似绕口令儿:

  “他娶你根本不是为了爱情,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你!”然后,那女人说话的速度又突然慢下来,一字一句,字字千钧:

  “不要疑神疑鬼,否则鬼会被你招来的……”她故意把声音压得非常低,低得贺琳要仔细看着她的口型,才刚刚能够听明白意思,可是那话里潜藏着的力量却像霹雳一样,贺琳被震荡得一阵阵头晕眼花。

  那女人说完,扭头出了门。

  贺琳真想追上去撕毁她那张年轻的脸,可是她的腿似乎有千斤重,拔也拔不动,只觉得心跳如鼓,汗如雨下。

  不知过了多久,陈立文回来了。他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她一点儿都没有听到。直到他提高声音叫了一声,才惊醒了她:

  “贺琳!你怎么啦?脸色这么不好?”

  贺琳呆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窗外灰蒙蒙的云彩,样子非常虚弱,就像一个久病的老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0:23

  江宁虚脱得连楼梯都上不去,
她拉着扶手,好不容易支撑着爬上了楼,开门的时候,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钥匙。

  “你没事儿吧?”大朱在一旁担心地问道,“要不,我来试试?”

  “噢,不不……不要紧,天有点儿……冷。”她努力压抑住颤抖,声音断断续续。

  “今晚天气是有点儿凉……该添衣服了。”大朱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

  进了房门,江宁把大朱让到沙发上,自己就到卧室去找衣服。大朱的头歪过来,转过去,打量着两个单身女人居住的房子。

  这是那种北京流行的老式板儿楼,客厅的面积最多有十几平方,还不太规则;整个厅的四面墙上都有门,沙发被挤在一边,电视柜摆放的位置也不正。

  大朱禁不住把这里跟自己住的房子相比较,觉得哪儿跟哪儿都那么别扭。

  窗前、门框上、电视柜上,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小玩偶、小饰物,简直把世界各国的破烂儿都捣腾回来了。

  看样子那个江宁经常出国。是啊,她主持时尚消费节目嘛,肯定要以国际流行时尚为准则,于是主持人就可以趁机公款旅游一番。

  房间里缭绕着一丝幽幽的香气,像一条看不见的蛛丝儿,在大朱的鼻子前,若即若离地撩拨着他的嗅觉神经。

  大朱想象着这两个女人在一起生活的情形,有一种奇怪的念头慢慢滋生出来:她们的关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几次求马同同来和他一块儿住,可是她死活不肯,却住在这么一个又小又破的地方,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江宁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了马同同?

  墙上挂着几幅风景油画,还有许多马同同的“美人图”,是那种仔细化了浓妆在影楼里拍的,脸上带着一种表演性质的微笑。

  他的目光落在马同同和江宁的合影上,不禁对那幅照片多看了几眼。

  “喝点儿水吧。”江宁打开冰箱拿出听装饮料递过来,他看了一眼,是可口可乐。

  看来,这两个女人仍然过着大众化的生活,没有纯果汁或者时下流行的保健饮品。

  大朱接过饮料,放在茶几上。

  “同同住在这儿,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他没话找话地说。

  “没有,马同同经常会给我做菜吃,她的川菜做得挺棒的。”江宁说罢就坐在一边,不再吭声,好像在等着他告辞。

  “你们,怎么认识的?你跟马同同?我是说其实你们两个性格非常不同。”

  “我们在一个单位工作。她的音乐节目……我挺喜欢的。”

  大朱变换了一下坐姿,探究地看着江宁,“你觉得马同同这个人怎么样?”

  “不错,聪明能干,人也挺善良的。”江宁脸上露出礼节性的笑容。

  “她……平时没少跟你议论我吧?”

  “嗯……她不太喜欢背后议论别人。”江宁似乎言不由衷。

  “噢。”大朱若有所思地停止了发问,他的眼睛悄悄地在江宁身上扫了几下,好像打不定主意是否继续这个关于马同同的话题。

  “同同在哪儿呢?为什么让你来送钥匙?”江宁好像故意在提醒他,该走了。可是大朱偏偏不想走,现在,他最关心的问题已经不是正在等他的马同同,他最想知道的是,江宁这个神秘的女人到底给了马同同一种什么样的影响,她们的关系……真的是那么简单吗?

  想起平时马同同提起江宁时,那种又喜又忧的语气,那种又烦恼又甜蜜的暧昧态度,大朱禁不住咬紧了牙关,他不由得想起了一个用于特殊两性关系的时髦词儿:“同志”。

  于是,他强忍住内心对面前这个女人的厌恶,不动声色地答道:

  “她呀,正和几个朋友高兴呢,都是年轻的,喜欢吹牛。” 大朱好像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眼睛发亮地盯着江宁, “要不,你也过去凑凑热闹?” “不了,不了,我今天不太舒服,想早点儿休息。”江宁终于忍不住下了逐客令。

  大朱这才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那好,我先走了,找个时间,我请你和马同同一起出去玩儿!”

  “谢谢!”江宁的声音死气沉沉,一点儿听不出高兴或感激的情绪来。他偷眼看了看江宁,她的表情冷漠,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

  据说两个人相爱,就会非常敏感,这个江宁肯定从内心不欢迎自己到她家里来吧?因为他是马同同的男朋友。大朱想到这儿,马上识趣地告辞,匆匆走出江宁的家门。他心想,自己应该早点儿认识这个江宁,看来自己一直低估了她对马同同的影响力。

  出了江宁的家门,大朱再也没有兴致回三千里,去给马同同的同事买单了,可是如果不去,势必让马同同丢尽了面子,想到这儿,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他妈的,把我当什么了?他气哼哼地想起了马同同那些人模狗样的朋友,心里就一阵阵不舒服。

  马同同的电话就在这时候响了。

  真他妈的是个节骨眼儿!大朱看了一眼显示屏上的号码,就把电话扔在了副驾驶座位上。可是车开出去不到一百米,他就又朝三千里方向掉过头来,一边掉头,一边骂自己没出息,刚才对于江宁和马同同的猜测,已经烟消云散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0:23

第十章 狭路相逢

  第二天中午,
乔伟在医院里醒过来了。第一个来探视的是李燕。

  她走进病房,首先看到的不是乔伟本人,而是他身上插着的乱七八糟的管子,她顿时被吓得目瞪口呆。

  “你这是怎么搞的?”李燕原本好听的嗓音变了调儿。

  可是乔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他的眼睛也半睁半闭,似睡非睡。李燕话音刚落,他就闭上了眼睛。

  心脏监测仪的“嘀、嘀”声非常刺耳,李燕听着这声音,烦躁得想尖声大叫。她知道这种地方最有资格大叫的不应该是她,于是死死地闭了嘴,站得离开乔伟一米远的地方,呼呼地喘着粗气,问旁边的护士:

  “他……怎么成这样儿了?”

  “我也不太清楚,我是刚接班的,昨晚他被送来的时候我不在。可能是酒后驾车吧?你是他什么人?”

  李燕嫌这个小护士太罗嗦,说了半天什么意思都没说清!扭头就出了病房门。

  医生办公室里,一伙病人家属正在和医生争吵,好像是说医生私自给快要出院的病人用了不该用的昂贵药品。

  李燕转身就往外走,经过乔伟的病房,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径直出了医院大门。

  李燕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转,走到一个商场的角落里,终于忍不住掏出了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你今晚有空吗?”

  看李燕的表情,对方的回答显然是否定的。

  “我心里烦透了,你能不能出来陪陪我呀?”李燕的声音带着哭腔儿,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王八蛋!”李燕骂了一句,收了电话,扭头走出了商场。她从橱窗里看到自己的狼狈相,不由得愣住了。她掏出香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病房里很快又抬进来一个刚做完手术的患者,看他身上的绷带,伤情似乎比乔伟更严重。跟着进来一个哭哭啼啼的年轻女人,一个老太太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不住地劝着年轻女人,一边劝一边自己也抹着眼泪。

  乔伟的氧气管已经拿掉,可是还吊着几只滴注的瓶子,插着引流的管子,手术后肋骨和胳膊骨折处的创口还在从管子里往外滴着血水。

  他闭眼听着那女人的哭泣声,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牵扯得内脏一阵疼痛,禁不住呻吟了一声。

  那女人停止了哭声,可能意识到自己影响了别的病人,赶紧出门到走廊上去了,乔伟听到留下来的老太太和同病房的另一个患者在议论:

  “这孩子要是真残废了,可怎么办哪?”

  “你没看见那个女的?一看她男人残了,扭头就走!”那个伤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男人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乔伟知道他说的是李燕,但他却一点儿不感到伤心,现在他惦记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江宁。如果是江宁,她绝不会这样做的。

  可这个江宁现在在哪儿?又跟哪个男人在一起呢?乔伟想到这儿就觉得浑身的伤处都变本加厉地疼起来,对江宁的痛恨也一阵阵涌上心头。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乔伟不由得又呻吟了起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0:23

  现在贺琳只要一走出家门,
就下意识地东张西望,好像在提防着什么。

  这些日子,一到夜里她就噩梦连连,老是梦见自己和那个女人在一条黑黑的胡同里狭路相逢。

  每一次都想和她拼个你死我活,可每次都是遭到她一番讥笑。醒来后的贺琳气得没着没落,恨不能抓过陈立文来做她的替死鬼才好。

  奇怪的是,自从那天在陈立文的办公室遇见那女人之后,对方就再也没了动静。这一切总给她一种不祥之感,她不相信那个恶毒的女人会停止作恶。

  这几天,对方越是没有动静,贺琳就越是觉得惶惶不可终日。

  陈立文这些日子回到家里总是很晚,话也很少,不知道他在外面搞什么名堂。

  她已经不露痕迹地问过他了,油画系办公室的女职员只有一个,叫邹小舟。于是她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悄悄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请问邹小舟在吗?”

  “我就是,你是哪位?”

  就是她!贺琳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她那乍听上去还算动听的嗓音,由于冷嘲热讽而显得非常刺耳,贺琳对她的声音印象太深刻了。

  现在好办了,知道是邹小舟在捣鬼,要了解一下陈立文和邹小舟的关系就容易多了。

  贺琳没想到的是,一提邹小舟的名字,陈立文显得有点儿惊奇,同时也表现得很不耐烦: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打听起她来了?”

  “你的这位女同事有点儿特别呗!”贺琳故意激他。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嘿……你越来越幽默了。”陈立文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她,不肯进一步和她把事情谈明白。

  贺琳不想让陈立文察觉到自己的想法,那个女人既然如此胆大包天,一定是得到了陈立文的支持或默许,说不定两个人还是同谋呢!

  她想到这儿,就止不住浑身发冷,不敢往下想了。

  现在,贺琳出了家门,要到学校去上班。

  陈立文早就走了,他说今天学院里有什么外地来京的参观者,要去做点儿准备工作。

  锁好房门,贺琳小心翼翼地下了楼,确认没有什么危险了,才走到大街上去等单位的班车。贺琳单位上班时间比别的单位有弹性,班车总是错过上班高峰期,来得比较晚。

  在这里等车的平时只有贺琳一个人,可她一出门就远远看到,已经有一个女人等在路边了。

  是谁呢?她心里纳闷,不紧不慢地走到跟前。那女人一转身,贺琳的眼睛一下瞪大了,又是她!

  “你是特意来这儿等我的,是不是?”贺琳心中的怒火一下蹿了上来,“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疯了吗?”

  “你知道就好,一个发疯的人,是不会害怕一个正常人的。”邹小舟突然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吓了她一跳。

  “你再这样儿,我要报警了!”

  “别紧张,没有人要伤害你,你报什么警?没有证据,人家怎么受理呀?”

  “你骚扰别人的正常生活!”

  “我是来通知你的,陈立文今天在一个女人那儿,你不想去跟他们凑凑热闹吗?”

  “胡说八道!”

  “不信?这是地址,你要去就快点儿去吧,晚了恐怕看不到最精彩的一幕了。”邹小舟递上来一张纸条。

  又是一张纸条儿!贺琳像不小心抓到了一个火烫的煤球一样儿,一甩手就把那纸条儿扔掉了。

  纸条飘飘摇摇,慢慢落在路边下水道的铁篦子上,眼看就要掉到里面去了,邹小舟一个箭步冲上去,弯腰把纸条捡起来,重新递到贺琳手里,然后转身叫了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贺琳愣愣地目送邹小舟的车走远,定神看手上的纸条时,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址:万寿路××号13幢603室。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0:23

  不知怎么了,
马同同今天没心思上课,坐在教室里老走神儿。偏偏教古代汉语的老教授讲课枯燥得很,课刚开始一会儿,她就从最后一排偷偷溜出了门。

  马同同跑到电视台,拿了点儿音乐资料就回了住处。她想回去安静地准备这周末的音乐专题节目。

  江宁还没起床,昨晚从三千里回来,江宁就已经睡下了。马同同轻手轻脚进了自己的卧室,关好门。

  音乐资料摊开在桌子上,咖啡也沏好了,马同同却发起呆来。

  昨晚大朱来送钥匙,迟迟不归,不知道他和江宁在一起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反正大朱回去的时候,就对什么都索然无味、心不在焉了。

  本来她想晚上回到大朱的住处再问问他,无奈吃过烧烤后,几个朋友又拉着她去了三里屯酒吧街,晚上就直接回了宿舍。

  现在,马同同头一回破天荒地盼望着大朱来电话。子她掏出手机看了看,又放进包里,站起来在房间里打了个转了儿,又坐下。喝了一口咖啡,已经凉了。

  不行,得把江宁叫醒,听听她说什么。

  马同同刚推开卧室的门,客厅尽头的门铃响起来了,她急忙掩上门,蹑手蹑脚地去应门。

  没想到出现在门口的是陈立文。

  “怎么是你?”马同同吃惊地问。

  “你怎么住这儿?你不是在学校里吗?”陈立文也瞪起了眼睛下意识地问。

  “有什么事儿吗?”马同同的身体挡在门口,并没有让客人进来的意思。

  “唔……我是来找……啊!我肯定是走错门儿了吧?”他掩饰地看了看门牌号码。马同同一把夺下了他手中捏着的纸条,上面写着的正是这里的门牌号码。

  她立即压低了声音:

  “你没有搞错,你不就是来找江宁的吗?走,我带你去找她!”说着,她闪身出来,锁好了门。

  两人走出了楼门,马同同才回头盯住陈立文:

  “你和江宁到底什么关系?”

  “她在我们那儿进修,你不是都知道嘛!听说她身体不好,我想看看她。”

  “别骗我了,我早就感觉到你们之间不正常!我一直忍着……你这人做事儿太不地道了!”

  “……你听我说。”

  “走吧,找个地方听听你有什么好说的。”马同同领先走向马路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陈立文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已经上车的马同同,只好坐进了车里。

  “两位去哪儿?”司机回头看了看他们。

  马同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去展春园吧!”陈立文说完,征询地看了看马同同,马同同却把脸扭向窗外。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0:24

  江宁听到门铃响的时候,
正在做噩梦。

  她梦见自己被一个面目模糊的人从悬崖上推了下来,浑身轻飘飘的如同一片落叶,直往深渊般的山涧坠落下去。

  她的眼前是一片白惨惨的石头和黑鸦鸦的树丛,所有景物都像受了惊吓的鸟儿一样,“刷刷刷”地往身后飞去。江宁拼命挣扎,可是周围空空的,除了空气,什么也抓不住。

  她在极度恐惧中惊醒,浑身冒出一层冷汗。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马同同在客厅门口和什么人讲话,说话速度很快,情绪似乎很激动,但声音却很低,听不清楚内容。

  她回味着刚才那个可怕的梦境,翻个身,仍然昏昏欲睡。

  客厅里响起关门、锁门的声音,马同同好像跟着那个人走了。江宁想接着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呆望天花板,突然想起了医院。

  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肯定在到处找她,今天还有几瓶药要滴注呢。江宁翻身下床,刚要站起来,却虚弱得头晕目眩,只好强撑着去取冰箱里的牛奶。走进厨房时,外面的门铃被按响了。

  可能是马同同出门送客回来了,她一定是忘了带钥匙。

  江宁想着,慢慢走过去开了门。一个白白净净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眼睛直直地望着她:

  “请问,你这里是……”她说到这儿,就迟疑着不知说什么好了。

  江宁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儿面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请她进来。

  “你是……?请问你找谁?”江宁站着不动,她的脑子再一次急速地转动,试图搜索从前的记忆,找出些关于这个女人的线索来。

  “我能进去吗?”女人的眼睛透过铁栅栏门往里探看着,问道。

  “呃……”江宁拿不定主意,她对现在种种入室行骗、作案的新闻报道并不陌生,于是反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儿?”

  “有一个朋友给了我这个地址,让我来找一个人。”女人说着,把一张纸条举起来,在江宁眼前晃了晃。

  “你来找什么人?”江宁顿时警觉起来,“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

  “我要找陈立文,他是不是在这儿?”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陈立文!请你走吧。”江宁紧张地退了一步,立即关上了门。

  她听到门外没有任何声音,说明那个女人还站在门口没有走。她的心“咚咚”乱跳,不知道陈立文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竟有人追到她家里来了?自己的家庭住址,就连陈立文都不知道啊,这个陌生的女人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她就是陈立文的妻子?可是看她的态度,又不大像。如果一个女人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丈夫,却发现里面出来了另一个陌生女人,肯定会歇斯底里大发作的,而这个女人冷静得很。

  不会是巧合吧?

  江宁想起陈立文来,心里就一阵惊悸。她在郊区上方山发生的一切,和陈立文到底有没有关系,这是下一步自己要调查的主要问题,没想到,居然有人把自己的住址都透露给了不相干的人。

  遭遇了一系列意外情况之后,江宁怎么敢再相信一个与她有私情的男人呢?这个世界太险恶了,人心又是最险恶的东西之一。

  那个女人还没有离开的迹象,她好像在等着谁,是在等……陈立文吗?

  江宁被自己的分析吓了一跳:天啊,陈立文一定弄到了自己的住址,而门口那个女人说不定是他的老婆,嗅到了丈夫了行踪,先他一步来蹲守,或是捉奸来了?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江宁有一种腹背受敌的恐慌。不行!必须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到外面躲一躲。

  她草草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要出门。

  江宁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又从猫眼里看了看,外面走廊没有人影儿,也没有动静,于是她拉开了房门。

  刚才那个女人在走廊另一头站着,并没走,她距离房门只有三米左右,听到门响,立即警觉地回过头来。

  “你干嘛呀?还在这儿不走?”江宁下意识地叫了起来,她急急忙忙锁好了房门,一路小跑着下楼去了。

  江宁刚坐上出租汽车,就看到那女人从她家的楼门口走了出来。远远看去,她动作迟缓,一张脸雪白雪白,就像一具被吸干了血的僵尸。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4-9-6 00:24

  北京的秋老虎来势汹汹。

  中午,
大街上阳光强烈,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已经是十月末了,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两个光着上身,露出肥硕肚皮的“膀儿爷”,在大街边上懒散地遛达。

  江宁感觉现在最迫切的事情就是必须找到马同同,把一切都告诉她,然后求得她的帮助。

  马同同的手机破天荒地关了机,人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如果那个不速之客真是陈立文的老婆,问题就严重了。今晚最好不要回宿舍住了。

  她又想起了医院,想起了那个倒霉的女中学生。

  江宁赶回医院,第一件事就是到急诊科去看望抢救中的女孩子,可是抢救室里只有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头儿,全家人在围着他抹眼泪。

  她急忙去找医生,询问女孩子转移到哪个病房去了,得到的回答却是,女孩子已经在她昨晚走后不到一个小时就死了。

  江宁愣住了。

  随后她抱住了双臂,靠着墙壁,两腿发软地蹲了下去。

  她无助地望着眼前黑幽幽、深不见底的走廊,无数双大大小小的脚在她面前走来走去,渐渐地,一切都模糊了……

  江宁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病床上,床头放着她昨晚慌忙中扔在这里的东西,画板,背包,还有一顶遮阳帽。这都是她到上方山时带着的,现在它们又无言地勾起了她恐怖的情绪。

  女孩子已经无辜地死了,成了真正的替死鬼,可怜她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害。江宁觉得满心愧疚,她必须把事情搞清楚,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也是为了对女孩子的在天之灵有个交待。

  她慢慢坐了起来。天已经快要黑了,走廊上响起了病号们打饭的声音,淡淡的饭菜香味儿飘进来,江宁的胃不禁有了反应。

  她这才想起来,从昨晚到现在,自己还没吃过东西,马同同好像也没考虑到她为什么一直昏睡,她根本没想到要叫江宁起来吃点儿什么。

  江宁突然觉得比任何时候都想念马同同。

  自己没提前预定饭菜,在医院里肯定没有吃的,她又不敢一个人上街,只想让马同同做点儿好吃的送到医院来,可是家里没人接电话,马同同的手机一直关着。

  真是屋漏偏遭连阴雨。

  江宁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心想,出去找个安静的小饭馆儿吃一顿,总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吧?

  她爬起来,像踩着棉花包一样,恍恍惚惚地出了住院处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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