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 发表于 2010-4-9 21:52

第十一章 回到清河的陈演(上)
更新时间2009-9-29 8:01:12字数:2132

 第二日,又是整天大雨,齐粟娘捱着喝了碗热姜汤,在厢房里翻出了四阿哥在嫁妆里放的油膏,方一用上,便觉疼痛减去一半,知晓对症,便未去药堂。她不管一室狼籍,一动不动在屋子里躺了一天,饿了便就着腌菜吃些糕点。
  过了一晚,疼痛减了大半,伤势果然不重。齐粟娘清早起了床,外头的雨仍是下着,却小了许多,她慢慢收拾了首饰胭脂,扶起了妆台,把炭盆儿拖到了外头屋檐下。卷起朱红双喜云锦幔帐和铜帐杆放在一边,打算等伤好后洗刷干净,再行挂起。
  到得午间,雨好似渐渐停了,她洗浴后上床休息,正睡得香甜,却被中门外一阵急逐的梆声惊醒。
  她忍着暗痛,将衣物穿好,头发梳光,走到中门处,却是云典史一脸焦急站在中门,见得齐粟娘出来,急道:“夫人,钦差已到县衙正堂,传夫人去听旨。”
  齐粟娘一愣,连忙回屋里抓了一把瓜子金,几块玉饰放入袖中,出门坐轿,急急向县衙里而去。
  雨后初晴,天空洗得湛蓝湛蓝,待得她在县衙前落了轿,衙前已是围得人山人海,只见三门大开,正堂上齐置香案,各佐贰属官官袍齐整,恭立两旁,正中坐着一名太监,看着齐粟娘进来,笑着站起,请了个安,“齐姑娘——如今是陈夫人了,给夫人请安。”
  齐粟娘一看正是小太监魏珠,连忙闪开,不敢受礼,反是深深一福道:“妾身给魏公公请安。长久不见,魏公公越发精神了。”
  魏珠连忙把她扶起,笑道:“可不是有大半年没见了,前儿皇上要派人到清河来宣旨,我想着正好来探探陈夫人,就巴巴地讨了这个差使,好亲自给夫人道个喜。”说罢,向堂下一挥手,“开始宣旨罢。”
  齐粟娘等人连忙走到仍是湿漉漉的正堂阶下,跪伏在地,魏珠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清河县令陈演妻齐氏为正六品安人。特赐诰命。召淮安府运丁连震云即日赴淮安见驾。钦此。谢恩——”
  众人三呼万岁后,魏珠上前将齐粟娘扶起,将诰命放在她手上,笑道:“恭喜陈夫人了,陈大人考评为上,经淮安知府举荐,前儿连升两级,升了正六品知县,圣眷正隆啊。”
  齐粟娘听得陈演消息,满心欢喜,暗暗送了两块玉饰过去,笑道:“这都是皇上的龙恩,朝廷的恩典,外子自当竭忠尽智,报效皇上。这趟儿辛苦魏公公了,还请入内奉茶,妾身亲去安排酒席,给公公接风。”
  魏珠笑咪咪收了玉饰,道:“怕是承不了夫人的情了,皇上等着召见连震云,这会儿立刻起程,怕是都赶不及。”转头叫道:“淮安府运丁连震云可在?”
  齐粟娘便看见人群一分,连震云一身青衣短打,走了上来,恭敬打千请了安,“小人连震云给公公请安。”
  魏珠打量了他几眼,也觉得不算个俗物,笑道:“请起,桑额总督和陈大人在皇上面前夸你呢,皇上让咱家带着你赶紧去。”
  连震云连忙应了,又上前奉了礼封,齐粟娘眼一瞟,两个厚圆金饼子,怕不有二十两重。
  魏珠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带着连震云大门出门而去。
  趁着随众人送钦差到码头的当头,齐粟娘给王捕头递了个眼色,把一半瓜子金塞给他,悄声道:“烦王捕头替我换了散碎银子和青钱,呆会县衙里大伙儿讨喜钱时,按着以往的规矩放了罢。”
  王捕头连声应了,一溜烟去了。说话间,清河县里县外,鞭炮已是震天价的响了起来,待得钦差上船而去,回到草厅上,云典史满脸欢喜领着众属官、六班书吏,三班衙役等县衙从人给齐粟娘贺喜,齐粟娘连忙笑谢了,让王捕头放了喜钱,草厅上更是欢声大作。
  人逢喜事精神爽,齐粟娘虽是忙了几天,迎送了相奶奶、汪奶奶等官宦女眷,又相待了许老太太等士绅女眷,再谢了王婆子等四方街邻,这般闹了下来,待得她松了口气时,肋下的伤也不觉得疼了。
  她好不容易清静下来,便是连日的大太阳,赶着把红帐洗刷干净,晒出晾干,寻了王婆子帮手,把帐子挂起。又将屋内屋外打扫一新后,河上便刮起大风,送着官船,清河县的县大老爷回来了
  陈演在草堂前厅笑谢了众属官的恭贺,扑了扑旧官袍上的尘土,绕过屏风,向后院走去。
  树上的新叶,枝上的春花在大风中摇晃着,陈演一眼看见站在中门内等着他的齐粟娘,连忙赶了两步,来到齐粟娘面前,“风大,小心吹迷了眼。”揽着齐粟娘向里头走去,笑道:“粟娘,此番我运道不错,皇上有旨让两江总督和江苏巡抚江宁接驾,未在淮安,这一千两银子我一文没动。”说罢,就从怀中摸银票。
  齐粟娘喜滋滋地端详了陈演,伸手抚摸他又晒黑了的脸颊,埋怨道:“怎的在皇上面前呆了十来天,就瘦了一圈儿?是不是又跟着皇上没日没夜地熬在河堤上?饭也没好好吃罢?”说话间,又想起流言之事,看着陈演面上一脸的笑意,欲要把心里的话对他说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怔怔看着陈演出神。
  陈演把银票放在齐粟娘手中,笑道:“不过在清江浦上巡了几回,一点也不累。皇上看了桑额总督的奏章,细细问了我御坝上工程之事,很是欢喜。江苏帮主应是替连震云在漕台那边都打点好了,桑额总督一奏请,皇上便下旨召他去淮安陛见,也好详问。”
  说话间,两人已进了内室,风跟着涌了起来,朱红双喜云锦帐脚起起伏伏,陈演反手关了屋门,插上门梢,风儿撞着内室的门窗,却一丝儿都漏不进去。
  齐粟娘定下心神,绕开摆好的描金漆桌,走到妆台前取钱袋,笑道:“我说呢,皇上看了图样也就罢了,怎的会非要召他去淮安?他如今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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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回到清河的陈演(下)
更新时间2009-9-30 2:35:00字数:2610

 齐粟娘走到妆台边,从平磨软螺甸妆盒里取了蓝布莲枝钱袋,放好银票,陈演已是跟了过来,垂头在她耳边笑道:“陛见时,我也在御前,他应对很是得体。所学虽是粗浅,贵在多年漕上和坝上的经验,我听了都受益非浅。好在他不贪功,皇上问他这图样能不能在其他坝上闸口推进使用,他说清河御坝原是险中之险,未必其他地方能用上。献上五副简图,请皇上印发漕上各坝,由各处自行研用。”侧头吻了吻齐粟娘的面颊,“皇上的性情你也知道,见他如此,自然欢喜。又考较了他的武艺,他居然还会使火枪,当场就授了从七品候补卫千总的衔,仍在漕上任事。他们帮主喜得不行,等皇上一离开淮安,就在总坛里连摆了几天的流水席,我上路的时候,他还脱不开身呢。”
  齐粟娘听得目瞪口呆,她原是担心连震云在康熙面前是否能过关,若是平安敷衍了过去,也料到康熙会褒奖连震云,却没想到他转眼从白丁升到了从七品,足足跳了二品五级,虽是个候补虚衔,与当初却是天渊之别,那五副图样竟是作了大用。
  陈演见她神色,不禁笑道:“他能文能武,精明厉害,自然不是池中物,总要出头的。只是这回时机太好,连年征战,民生不安,皇上这几年就在河、漕上用心,正是寻才的时候。”
  齐粟娘苦笑着点了点头,这般情形是好是坏,实在不是她能所知。她回过神来,见得窗上旧糊的窗纸被吹开了条缝,渗着风,走过去用细针别上,转身替陈演脱了正七品的旧官袍,换上家常细葛布单衣,浼水洗了面。
  齐粟娘见得风大,将描金漆桌儿摆到了朱红帐内,置了两个春凳,摆了四碗一盘的热菜,烫上一锡壶儿金华酒,两人对坐,笑着说了些赶制正六品朝服,吉服,银带、冠帽之类的琐事,陈演一边吃饭,一边笑道:“你的诰命服可制好了没?我还等着给新安人恭喜呢。”
  齐粟娘卟哧一笑,歪头道:“陈大哥,你送了多少礼给淮安知府?他这般肯替你说话,把你评了上等?”
  陈演笑道:“你给了我五份礼匣,太子、四爷、十三爷、张大人、知府大人,一府一份,四爷只取了你的绳帕回添礼,其余退了。太子爷收了还不算,门下的人还暗暗来索要,我是用四爷退的礼和十三爷、张大人的回礼给填上的。我升了后,知府大人送了礼,我自然不便收,亲上门去辞谢了,才知道他原来是四爷的门生。”说话间,摇了摇头道:“索额图虽是圈禁死了,皇上仍是让太子参办军国大事,代他接见外来朝使,现下看来,太子爷还稳得很。”
  齐粟娘听得知府是四爷的门人,已是心里打鼓,再听得此话“太子爷还稳得很”,心里一惊,忙问道:“四爷和十三爷看着和太子怎么样?”
  陈演皱眉道:“皇上既是维护太子,四爷看着也和太子更近了些,十三爷私下召我说话时,我看着他多半是不亲近太子,但仍是跟着四爷的。”
  齐粟娘心里发凉,太子爷不带见陈演,有康熙在一日还罢了,若是将来登了位——勉强镇定夹了几筷子菜,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放了碗筷,轻声问道:“陈大哥,皇上身子可好?”
  外头的风嘶嘶地叫着,陈演定定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上的碗筷,柔声道:“你放心,皇上好着呢,别想那些,这些事儿咱们使不上力,反倒叫皇上不喜。”顿了顿,“便是将来太子登基,哪里又能和皇上一样威重令行?这么些皇子、宗室、满汉权贵就够太子应付的了,要轮上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齐粟娘猛地一呆,怔怔看着陈演,陈演叹了口气,站起走到对面,将齐粟娘抱住,柔声道:“我那会儿傻着呢,让你受委屈了,粟娘。”
  这话轻轻柔柔地说出,却让齐粟娘脑中轰然一响,埋在心底深处的,畅春园盛夏午后的恐惧与绝望猛然涌出。她想忘记,却从未忘记,不管过了多久,在畅春园回廊下无休无止地奔跑,仍是寻不到出路的恶梦总是会在她的全无防备的时候,将她惊醒,只能在漆黑的午夜,紧紧抱住陈演,寻找那一点点安心。
  齐粟娘心中酸苦,终是伏在陈演怀中大哭出声,将那一瞬间的恐惧与绝望统统哭了出来,从身子里去除干净,陈演死死地抱住她,喃喃道:“都怪我,都怪我……”
  屋外的风越刮越大,呼啸着撞击着门窗,陈演插上的门梢被吹得连连碰响,却顽固得不肯让风吹进来一点。风突儿又小了,掩住了本来狂暴的面目,似是在试探着,带着满腔的恋慕,轻轻柔柔推抚着窗纸上的裂缝,想要钻入人的心底,齐粟娘别上的细针却一动不动。
  风终是被挡在了屋外。
  齐粟娘足足哭了半刻,在陈演的安慰声中,慢慢收了泪,哽咽着道:“陈大哥,不是那么回事,我后来才知道,太子——太子也不是冲我去的。我那会儿差一点就莽撞了,我下回一定忍着——”
  陈演紧紧抱住齐粟娘,低低地道:“那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我是个男人,也是你夫君,断没有你受人无礼欺负,还叫你忍着的道理。”慢慢松开怀抱,替齐粟娘的拭着泪水,“人活天地间不过求个安心,齐强哥有九阿哥护着,我们不用让担心。我们夫妻也就是两个人,一条命,你忍不下原是正理,你若是忍了,也白嫁给我了。”
  齐粟娘眼泪儿止都止不住,抱着陈演又是一场大哭,陈演一声儿不吭,慢慢拍着她的背,终于让她的心渐渐安稳……
  拉得满满的朱红帐下,描金漆桌上的四碗一盘不过约动了几筷,已是慢慢凉了。
  桌边春凳上,齐粟娘除了外褂,仅着了葱绿抹胸儿、贴身白罗衣和白绫子内裙,一张脸红扑扑的,坐在陈演身上,提着锡酒壶儿与陈演喝着交杯盏儿。
  陈演已有些醉意,单衣敞了怀,双手在齐粟娘裙内游移爱抚,他低头在齐粟娘送上来的酒盏里抿了酒,又吻了吻她的唇,笑道:“你这般下死力灌我,若是我醉倒了,呆会儿你可不要怨我……”
  齐粟娘抿嘴笑着,将酒壶放下,瞟了陈演一眼,一口将盏中的残酒喝了,哺入陈演嘴里,陈演搂着她深吻,含糊道:“你这般风流娇样儿,除了上回我受伤时露了一回,再没见过。日日叫我想着……今儿……”说话间,便想解她的衣裙。
  齐粟娘啐他一口,按着他的手,嗔道:“什么风流娇样儿,看看,平日若是我放纵了些,早惹得你说。”
  陈演正是着急的时候,双手被她按住,无奈笑道:“我们是结发夫妻,床第间的事儿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倒愿意你日日腻缠着我呢。”
  齐粟娘又是抿嘴一笑,放了他的手,从他怀中站起,自解了罗衣、绫子裙和底裤,仅着一件葱绿抹胸,跨坐在陈演身上,重重亲他。
  陈演粗粗喘气,一手去扯她的抹胸带子,一手去扯自个儿单衣,正手忙脚乱的时候,齐粟娘伸手到他衣下,解了他的裤结,顺了出来,提身向上一坐,只觉水润玉硬,直达身底,不由得呻吟一声,软在陈演怀中。
  陈演措不及防,全身一紧,一口重重咬在她胸上,含糊道:“明日……我不开早衙了……”

小孩 发表于 2010-4-9 21:52

第十二章 回到清河的连震云
更新时间2009-9-30 12:20:34字数:3445

 相氏坐在正厅上,听着花园里传来的鸟雀喳喳声,看着丫头小厮们洒扫庭院,擦拭桌椅柜案,突然听得门子来报,老爷回来了。
  相氏不由一愣,连忙站起,小心将云典史接入后院正房,奉上金桔木樨甜茶,挥退下人,陪笑问道:“老爷今日回得这般早?早上衙门里没有事儿?”
  云典史喝了一口茶,笑道:“县大老爷路上劳累,歇一天衙。”
  相氏微一思量,顿时掩嘴而笑,见得云典史面色好,凑趣笑道:“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到底小夫妻儿,离了就是不行。”
  云典史放下茶,拉了相氏坐在身边,笑道:“男女之事多半如此,老爷我也得一天闲,来陪陪夫人。”
  相氏坐在他身边,心中欢喜,却禁不住落下泪来,“老爷……”
  云典史叹了口气,伸手入袖取了帕子替她拭泪,“上回是我说得重了些,夫人莫伤心。”
  相氏摇头道:“原是妾身不好,妾身没管好家宅下人,叫老爷烦心,老爷日日在外头奔波劳累,还要为这些小事儿操心,妾身……”说着,又流下泪来。
  云典史握了她的手,柔声道:“你心肠好,待下人宽厚,两房妾室都服你,家宅宁静,是为夫的福气。只是又太宽了些,纵得那些丫头奴才们不知道天高地厚,那样的话儿也敢胡编乱传,好在县大老爷不理论,否则,会弄出大事儿来。”
  相氏惊了一跳,吓道:“老爷,你是说县大老爷也听到这些话了?”
  云典史叹了口气,“满县里都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总有人会告到他耳朵里去,他临去淮安前,礼房的书吏被除了名,赶了出衙,不就是为了这事。现下满县里还有谁再敢多说?”
  相氏舒了口气,庆幸道:“好在县大老爷不信……”
  云典史也笑道:“那书吏也太傻了些。县衙上下谁没听说这回事,若是一告一个准,怎的轮得到他做耳报神讨好?县大老爷和夫人是什么样的情份,出了这事,依县老爷的性子,怕也是要保住夫人的名声,等着风声小些,送回高邮老家去,另外再娶一个在身边罢了,那里会在这当口闹起来。”
  相氏正色道:“说起这事儿,不怕老爷着恼,夫人的为人行止,妾身甚是敬佩,要说夫人和连大当家如何,妾身着实不信,只是——”相氏犹豫道:“老爷前两回叫妾身发贴请夫人过府,都是暗约了连大当家的,府里那丫头也送了过去,坝上私刑的事又闹得那般大,妾身看着老爷的意思……”
  云典史沉吟半会,轻声道:“你我夫妻十多年,我也不怕说与你听,我私下看着,夫人或是没有这回意思,连大当家却未必。”
  相氏脸色大变,颤声道:“老爷,那你还敢让妾身请夫人过府……”
  云典史慢慢摇了摇头,“一则,这事儿我也只是猜测,说不得准,二则,连震云是个办大事的,不会失了分寸,夫人那样的利害人,若是她不愿意,他又敢拿她怎么样不成?三则,”微微一笑,“我料着陈大人出门,夫人不会出府访客,所以才不问情由,全不推辞。”取茶水喝了一口,“如今看来,我确是没做错,连震云已是升了从七品,官品还在我之上,虽是候补,但他的心思不在官路上,总有用到我的时候,将来我的前程还要多多仰仗他呢……”
  两人正说话间,听得门外丫头小心报道:“老爷,夫人,外头连候补卫千总来拜。”
  两人同时一惊,云典史面上一喜,“虽是腾达了,还记得老友,倒不枉我一直以来对他另眼相看,深交接纳。”又疑惑道:“听说淮安那边正为他庆贺,他这般急着赶回来,会是何事?”转身对相氏道:“花园里景色正好,中午必是要留他饮宴的,多下些心思,把当年你嫁过来时带的女儿红送一壶。”说罢,整了整官袍,对外头道:“吩咐前头,大开中门迎接。”
  连震云穿着江青苏绸直襟单长衫,脚着青绸厚底靴,腰间鸾绦上悬着一个银穿心金裹面香茶饼儿,,柱鼻鹰钩虽是煞气重重,却被满面的春风遮去不少。
  他进了大门,赶上两步,一把抓住要行礼请安的云典史,笑道:“老云这是作什么?若是这般生分,我以后还敢来你府上喝酒么?你当初来坛子里找我时,我可没有弄这些虚礼。”
  云典史见他仍是如往常一样亲近,心中欢喜,笑道:“大当家若是如此说,云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快请。”说话间,直接把连震云让进了花园暖亭子里,现下已是四月,亭子里熄了地热,大开了格窗,满眼都是春花嫩叶,在暖风下摇曳生姿,好不怡情。
  因是未到饭时,座榻中的小桌上摆了一锡壶女儿红,配着麻油素干丝、鹅油酥、烩带丝、五香豆、蘑口菇、拌鸭掌六个下酒小劝碟,两人各坐一头,除鞋宽衣,推杯换盏,喝了三巡,各自依在栏上赏景。
  连震云啜着酒,右手不经意抚着江青苏绸单衣上的折痕,掉眼看向云典史,笑道:“老云,我这会儿在宫里看明白了,皇上早晚要让陈大人高升。陈大人向来看重你,若是他能举荐一二,咱们再上下打点些,过两年,这清河县知县的位子可就是你的了。”
  云典史哈哈一笑,猛灌了一口酒,“我也不和老弟说虚话,要论才干,我比姓汪的强,但是,姓汪的到底高了我半品,又娶了许家的女人,听说也是在江宁、淮安那边寻路子使钱呢。”
  连震云笑道:“钱的事你不用操心,至于这许家——”连震云冷冷一笑,“我这会急急赶回来,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个事,盐场是进钱的大项,怎的把它弄到手才好,一则是多了进项,二则——既然已经借着坝上的工程把漕司从那边拉拢了过来,好歹也要断了姓汪的根。”
  云典史面色如常,只是眯了眯眼,道:“我也盯着那盐场呢,只是寻不到机会下手,许家那两个老家伙是积年人精,半点儿破绽不露。许家二小子在盐场知事的任上四平八稳——”
  连震云笑道:“前儿我在淮安,帮主引着我面见了太子,新任两淮巡盐使曹大人正巧在太子面前,一块儿退了出来,在淮安玉和楼喝了一回酒。”
  云典史眼光一亮,“这般说,已是下了钉子了?”
  连震云把手一比,“许家的产业,我们俩三分,曹大人三分,余下四分归入敬给那位爷的年贡里。”顿了顿,笑道:“我送了两个昆戏角儿到巡盐使扬州府上,曹大人已是笑纳了。”
  云典史大喜,“许家在清河五代,怕不有二三十万两的底子,这倒也罢了,若是能顺手把姓汪也牵连在内,更是省事。”
  连震云摇头道:“你不用着急,如今到底是陈大人在位,盐政归两淮盐司管,许知事坏了事,许家败了,他就只有看着,若是要攀扯姓汪的,他哪里会不插手?反倒坏事。”
  云典史一拍脑袋,大笑道:“老弟说得正是,是我糊涂了。只要没有许家给他挺腰子,他还不配和我争!”顿了顿,又道:“这样反倒容易,许知事手上定然不干净,寻些事由发作起来,上头压着办了——”
  连震云笑道:“正是如此,只要给他定个任上贪墨官盐,暗通私盐贩的罪,必是要抄家补还的,当年,温家不就是因为这个事由败的家么?”
  待得宴席备上,云典史唤相氏出来见礼,一起坐了,从县后街上叫了个歌妓弹唱,相氏笑着敬了连震云一杯,道:“大当家早已立业,内宅里还没有一个当家理纪的,如今越发向上了,怎的也不说上一个当家奶奶?妾身也好常去走动走动,两家更是亲近些。”
  云典史微微一愣,看了相氏一眼,没有出声。连震云端酒回敬了,笑道:“不怕嫂子笑话,这回儿在淮安,我们帮主也说了这事,提了几家,催着我定一个,只是——”
  相氏笑道:“贵帮主亲自做媒,大当家还有什么只是的?”
  连震云苦笑道:“嫂子也知道,我自小是个孤儿,是帮主从大街上捡回来养活,才有如今的样子,性子不免孤扭了些。帮主为着我将来着想,提的都是官家小姐,闺阁里的千金,我这样的粗汉哪里侍候得了她们?”
  云典史和相氏俱是失笑,相氏笑道:“连大当家如今也是从七品,哪里又算得上粗汉。大当家若不中意官家小姐,那清河富家千金,小家碧玉,妾身心里倒是多着,大当家说说看,要什么样的?妾身替你打算打算。”
  连震云呆愣了半会,慢慢喝了一口酒,含糊道:“也不需家里有什么底子,只要模样儿过得去,性情儿好——性情儿平常也行,晓得操持家务,识得几个字,寻些事做,别弄些女人家的事儿腻烦我就行……”
  云典史听得大笑,相氏呆道:“大当家说的这些,不过就是模样、性情、理家、识字,识大体这五样。天下十个女人,不识字的就去了八个女子,余下模样、性情、理家、识大体,加到一块儿,哪里还有一个人?”顿了顿,“实说,这样的人清河是没有,不过淮安,扬州,苏州,江宁这样的大镇必是有的,书香门第、旧家大族里总有些好女子,大当家托人慢慢寻罢。”
  待得连震云离去,相氏吩咐下人收拾了席面,回了内室,摇头道:“妾身是尽力而为了,他若是自己糊涂,谁也没得办法。”
  云典史笑道:“由他罢,那一位不出门,他也进不去,他身边女人多着呢,过阵子就好了。”
  连震云一路回了闸上,方进坛口,李四勤立时抓了他笑道:“大哥,齐三那小子来信,说已上了路,要来咱们这儿耍几日。”
  连震云一听,抛开心中烦闷,哈哈大笑:“这小子几年没消息了,等他来,必要让他端酒赔罪!”

小孩 发表于 2010-4-9 21:53

第十三章 探亲访友的齐强(一)
更新时间2009-9-30 20:58:42字数:1812

 后宅里,齐粟娘与陈演午后方起了床,正洗漱间,听得外头梆声响起,陈演奇怪道:“出了什么大事?汪县丞和云典史都拿不了主意,非要来寻我?”说罢,急急去了。
  齐粟娘洗漱完毕,在灶间熬粥,正和面做葱饼,就听得陈演跑着回来,欢喜叫道:“粟娘,粟娘,齐强哥来信了,他这阵子一直在江宁,过几日就要到来探亲,在我们家住一阵再回京呢。”
  齐粟娘心中大喜,转眼又恼道:“一年没得半点消息,也不知道知会一声,要不是秦道然拍胸脯担保,我真当他死在外头了!”说话间,把手下的面团一甩,急急舀水洗了水,跑到院子里左右看看,拉住陈演道:“陈大哥,屋子只有五间,嫁妆移不动,我先把书房收拾出来,给哥哥住可好?”
  陈演笑道:“自然好,我在咱们屋里也能看书,只是齐强哥在皇子府里住惯了,怕是受不住。要不要咱们回县衙里去,等他走了再搬回来?”
  齐粟娘一叉腰,哼道:“我们俩是正正经经的兄妹,没道理我能住,他就住不得!他原就花里胡哨,乱耍钱的,不能惯了他这毛病,不想住也得住!再说了,我不看住他,他必要天天到县后街去做当家姑爷的,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娶亲,生儿子,我什么时候才能带大侄儿到爹娘墓上去磕头?”说话间,想起齐氏母亲临去前的叮嘱,眼圈儿便红了。
  陈演被他的泼辣样惊了一呆,还未说话,见得她感伤,连忙哄道:“会好的,粟娘,齐强哥娶亲了就好了,你替他寻个厉害老婆,还怕没人治住他?”
  齐粟娘卟哧一笑,踮脚在陈演脸上亲了亲,笑道:“饿了吧,粥就快好了,你先去看回书,我叫你。”
  陈演笑着去了,齐粟娘忙忙地蒸饼,端了粥,和陈演一起用了饭,就开始收拾屋子。
  “粟娘,你在翻什么呢?”陈演看着在嫁妆堆里忙活的齐粟娘,奇怪问道。
  “我方才突然想起,天气要热了,他来了必是要常换衣的,怕是身边没带多少,他又爱穿几身鲜亮衣裳,我记得太后给了十来匹宫制的葛纱,平常都是端午节下专赏王公大臣的,又凉快又体面,先寻来给他做衣裳。”
  说话间,齐粟娘抱着两匹湖色葛纱,一匹油绿绸子,一匹月雪罗走了出来,陈演看那葛纱,果真织得又薄又精细,齐粟娘歪头笑道:“陈大哥,我也给你做几身,天热了好穿。”说罢,往陈演手上一放,转身去收拾书房了。
  不过两天,书房便收拾了出来,也分了内外间,内房睡觉,置了黄杨木大架子床一张,上放灯草包芯的藕荷色蜀锦枕、藕荷色蜀锦铺盖、纱帐,黄杨木屏风一个,红漆马桶一个,黑漆衣架一个、红木大箱两只,带屉两只。
  外房坐立见客,置了黄杨木立台一座,四仙书桌一座,圈椅一张,一字椅四张,茶几两个。其他六角脸盆架、灯架、风灯、锡壶、暖碗、梳匣、鞋拨、鞋刷等一应俱全,不比京城小院里的摆设差多少。
  除了黄杨木家私是新置的,这些摆设大多是齐粟娘的嫁妆,齐粟娘知晓他字儿好,特意买了他惯常所用的江烟墨,宣化纸,潮州砚,毫州笔,整整齐齐摆在四仙桌上。
  书房收拾好后,齐粟娘突地想起齐强上年出门时身边还跟着个小厮安生,连忙又在中门外收拾出一个耳房,寻了匹青布,连着那匹月白罗和油绿绸送到县城里最实在的裁缝那里,替他们主仆俩制衣袜。
  齐粟娘白天里赶着腌齐强最爱吃的三杂酱菜,晚上撒粉裁纱,烧斗熨衣,一直忙了十多天,便有齐强的小厮安生到了清河,打前站报信。
  安生不过才十二三岁,生得颇是俊秀,只是有些瘦削,笑嘻嘻地进了中门,到了堂屋,在门口利利索索给齐粟娘请了安,说道:“小的给姑奶奶请安,大爷让小的给姑奶奶带话,后日船就到了清河码头了,等到了码头,见了面,求姑奶奶给几份体面,回家了再教训。”
  齐粟娘在堂屋里听着,顿时笑了出来,啐了安生一口,道:“小猴崽儿,和你大爷在外头混了一年,学得这样油嘴滑舌,在门口伫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细细和我说说。”
  安生亦是一脸的笑,走了进来,被齐粟娘按着半坐在椅上,一口气喝了半盏茶,才道:“姑奶奶,大爷这一年在外头辛苦是没得说的,秦官家写信过来,说九爷给大爷弄了个正六品千户,在京城里买了一处三进大宅子,送了两个姑娘,就等着他回去呢。”站起谢过齐粟娘端过来的桂花夹层小汤圆,呼呼吹着,笑道:“大爷回了九爷,饶三个月的假,过来看看姑奶奶,只说误了姑奶奶成亲,要过来给姑奶奶赔罪,九爷二话没说就准了,这不,奴才就侍候着大爷来了。”
  齐粟娘心中又忧又喜,忧的是这般重赏必有缘故,齐强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办了什么事。喜的是,刨开路上的日子,他能来家里住上两个月,他们兄妹夫妻三人,共享天伦。
  当日无话,到得三天后,齐粟娘坐着官轿,让换了新衣的安生牵了匹马,早早来到清河码头,在河边柳荫下等待齐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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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探亲访友的齐强(二)
更新时间2009-10-1 14:17:34字数:2238

 齐粟娘把轿上窗帘揭了一条缝儿,盯着码头看,到得,果然见得一艘江淅平底五舱大客船到了岸,头舱门一开,便见着一个身着葱绿四团八花撒子单长衫,油绿绸子单裤,外罩月白马褂,脚套福字履的高俊男子,背着个深蓝布包袱走了出来。齐粟娘一见大喜,正要呼他,那男子眼光儿一扫,立时看到了柳荫下的绿昵二人抬官轿和轿边的安生,裂嘴一笑,叫了声:“妹子!”大步走了过来。
  安生一步上前,揭了轿帘,齐粟娘弯腰走出,欢喜道:“哥哥!”
  齐强已是走了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了齐粟娘一番,笑道:“就爱穿这身喜鹊袍,如今成亲梳上发髻了,把这碎花巾子一包,就是一个渔婆髻,好在别有风致,也算过得去,否则真是个穷鱼婆了,哪里像个六品诰命?”
  安生掩嘴偷笑,上前接过齐强手上的包袱,齐粟娘恼道:“是谁说不要在码头上教训人呢?我不像六品诰命,你这当哥哥的误了妹子成亲,算是什么?”
  齐强立时软了腰,陪笑道:“妹子,我的好妹子,这喜鹊袍又清雅又花哨,原不是寻常人能穿出个味来的,也只遇上咱妹子这样的美人儿,既知书达礼,又大度体贴,这喜鹊袍才算遇上了明主,见得了青天……”
  齐粟娘笑得不行,啐道:“哥哥惯会在妇人堆里周旋,如今拿这些花巧语来哄自己的妹子,你也好意思!”说罢,指着安生牵的马道:“快上马,我们回家去,先让你好好歇歇,再来审你。”
  齐强笑着应了,见着齐粟娘上了轿,便翻身上马,转眼看得安生身上的新衣,笑骂道:“爷还没制新衣呢,你这小子就先穿上了,比爷还会享福。”
  安生急道:“小的怎么敢在爷的前头享福,这是姑奶奶给小的制的,一身儿衣裤鞋袜,制了两身,这还是外头裁缝制的,姑奶奶嫌糙了,大爷没看到姑奶奶亲手给你制的那几身,那可精细着呢。”
  齐强心中欢喜,催着马到了轿边,一面和齐粟娘说笑,一面向草堂而去。
  草堂里早衙已散,云典史去了坛子里和连震云商议,正说话间,李四勤大惊小怪地走了进来,叫道:“大哥,你说怪不怪,方才俺去了趟码头,正巧见着齐大虫那婆娘和一个俊后生说说笑笑,一起儿回了草厅子。”顿了顿,“这倒也罢了,最奇怪的事,俺瞅着那俊后生,怎么越看越像齐三?”
  云典史早习惯了李四勤对县台夫人的称呼,已经不当一回事,听得如此,奇怪道:“齐三?难不成是她家里人?不对啊,她只有一个哥哥,如今在九阿哥府上当二管事,应在京城得意呢,怎么跑清河来了?”
  连震云听得“九阿哥”几个字,眉头一皱,问道:“老云,她哥哥叫什么名字?”
  云典史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那会儿皇上下旨让他们成亲,她哥哥也没能赶过来见礼,我倒是听陈大人提起过,他们俩不是亲兄妹,夫人算是她爹娘收养的。”
  李四勤叫道:“齐三那小子不就是高邮人么?俺记得他说过,他是个独苗,难不成他真是齐大虫他哥?”
  连震云慢慢道:“不着急,齐三既是说要来寻我们耍,自然会来的。”
  被李四勤认成是齐三的齐强,随着妹子到了草厅子后门,四面一打量,咋舌道:“我说妹子,你就住这儿?演官那小子怎的就这么抠门,连县衙后宅都舍不得给你住?”说话间,瞪圆了眼睛,撸了袖子“不用怕,哥哥来了,他若是待你不好,哥哥给你作主!”
  齐粟娘懒得理他,倒是安生笑道:“大爷,姑奶奶已经给你收拾了屋子,奴才看了,都是簇新儿的上等家私呢。”
  齐强一呆,摸头道:“妹子,我这里还有几个朋友,要不我去——”看到齐粟娘瞪过来的眼,顿时把话吞了回云,陪笑道:“我自然是多陪陪妹子。”心里却暗暗叫苦,知晓这两月别想在清河县里花天酒地了。
  齐粟娘开了门,陈演却不在,她打发了跟轿从人离去,拉着齐强到了书房前,笑道:“哥哥,你看看,还要什么,我再去置办。”
  齐强一眼扫过,心里一暖,把那不安分的心思收了大半,笑道:“已是极好了,再没有什么要的了。”
  齐粟娘抿嘴一笑,打发了安生回中门外,先让齐强在堂屋里喝茶休息。她一面捅开了灶里的火烧洗澡水,一面解了齐强的包袱,把衣物等在木箱抽屉里一一安放。
  齐粟娘见得齐强行李里,四季衣衫不过各一两件,知晓他是路上图省事,连忙把新做的湖色葛纱长衫,贴身中衣、绢裤、白绫袜、绢面厚履,寻了一身出来,塞给齐强,叫他去洗澡换衣。
  待得齐强一身清爽,坐在四仙桌前的圈椅上,悠闲吃着芝麻黄豆盐叶泡茶,看着院子里小母鸡儿四处乱飞,嗅着灶间传来的蒸酱菜包子的香味,也不知怎的,一股倦意上涌,慢慢合了眼,依在圈椅上睡着了。
  午时,陈演皱着眉头回了衙,见得齐强睡得流口水的模样哑然失笑,知他劳累,便也不吵他。
  齐粟娘在堂屋八仙桌上摆上四碗四盘下饭菜,一盆酱菜大包,一壶金华酒,三付碗筷。又把各样菜各挟些放了一碗并三个大包子装了个食盒,送去中门外耳房,陈演便进房把齐强唤醒。
  齐粟娘从中门走回堂屋,正听得齐强问道:“演官儿,衙里有什么难事么,怎的一脸不乐?”
  陈演低叹一声,“也不什么难事儿,今儿扬府两淮盐运使那边派人来盐场查帐,县里有一户百年旺族,因着长房里的二儿子做着清河盐场知事,怕是要撑不下去。。”
  齐粟娘一惊,走了进去,“陈大哥,是许家出事了?”
  陈演点了点头,“也还不确实,只是我看着风声不对,以往他们查帐,都是事先儿通个气,上下串好了的,这回儿竟是没打召呼就下来了。”说罢,笑道:“不说这些了,到底不是我能管的事,粟娘,快过来坐下。”
  齐粟娘想起许家是清河百年大族,根底儿足,这些事不知经了多少,用不着她瞎操心,便也放了心,和陈演、齐强说说笑笑用了饭。陈演到了齐强屋里坐着,齐粟娘把堂屋里收拾好后,捧了三盏梅桂泼卤瓜仁泡茶走了进去,齐强手中取了一个皮匣子说道:“演官儿,这两万两是咱齐家给俺妹子的陪嫁,咱们家虽是白丁,俺妹子也没有委屈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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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探亲访友的齐强(三)
更新时间2009-10-2 6:33:40字数:1674

 陈演哭笑不得,苦笑道:“齐强哥说的哪里话,陈齐两家原是一般儿的出身,有什么委屈不委屈。再说了,你现在不是已经得了千户的职,哪里又是白丁了?”
  齐强哼了一声,从齐粟娘手上接了茶,道:“你是正正经经的举人出身,凭本事考出来的官,我这是捞偏门儿捞出来的官,不是我自己瞧不上自己,而是你这样的官太少,由不得不让人高看一眼。”说罢,将手中的银票匣子递给齐粟娘,“妹子,你收着,演官儿是个不操心钱的,还得你好好替他打算呢。”
  齐粟娘半点不客气,一把接了过来,打开就点数,陈演目瞪口呆,齐强哈哈大笑道:“也就是咱们俩,当真是天生的两兄妹,比嫡亲的还要像。”
  齐粟娘清点完毕,笑嘻嘻推着陈演,让他依新郎官的规矩,谢过送嫁妆的大舅子。三人笑闹了一场,陈演问道:“齐强哥,你这一年一直在江宁么?到底办什么事儿这般脱不开身?”
  齐强叹了口气,“哪里只在江宁,江南七省跑了个遍,辛苦倒也罢了,还要瞒人。不能叫——”语声一顿,看着齐粟娘一笑,站起在桌屉里翻出个小布包儿,递给齐粟娘,对着陈演摇头,“总就是那几位爷的事,说了没意思,天家无骨肉,还不如咱们这样的人家友爱。”
  陈演一时笑,一时无语,便也不再多问,齐粟娘打开布包一看,里头两盒杭州关玉和荷香粉,向齐强抿嘴一笑,回屋放好,拾缀了一个时鲜果盘到书房,放在几上,手上拿了齐强的新衣缝制。
  齐强先是猛夸了一阵齐粟娘的手艺,被她笑着用果子塞了嘴,方老老实实听着陈演说些高邮老家的事儿,笑道:“早起我进门时就纳闷呢,怎么你们家院里没一个咱老家里的人,仗势欺人原是不用学的,穷窝里好不容易飞出一个凤凰,他们还不削尖脑袋把人往这里送?原来竟是办了村学?”
  陈演笑道:“哪有你说得那么不堪,到底乡下种田辛苦,水患哪一年又少了?总要图个安稳过日吧?”顿了顿,“只是我这边不弄那些事儿,若是叫了他们来,也得受穷。”
  齐强微笑不语,偷眼见得齐粟娘转身回内室去取剪子,一把扯住陈演道:“演官儿,下午衙里必还有事,我跟着你到前头去见识见识县大老爷的威风。”
  陈演大愣,疑惑道:“这几日正无事,你又是头天来,我特意——”
  齐强陪笑道:“你就当有事,带着我前头去就成。”
  陈演会过意来,面露苦笑,掉头看了一眼内室,悄声道:“齐强哥,你可得早些回,否则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齐强大喜,连声应了,转身取了一些银两,又将玉佩、荷包、香茶饼金裹面儿等零碎取了,也不敢上身,袖在衣袖内,推着陈演出头去和齐粟娘说了,一并儿出了中门
  午后太阳正好,陈演和齐强一路走出,见得中门外小耳房门前,安生正跷着脚,坐在一张靠椅上,一边吃果子一边晒太阳,齐强笑骂道:“看你这没骨头的懒样,到了我妹子家里,你就做起老爷来了。”
  安生一跃而起,赶着上前请了安,笑嘻嘻道:“大爷到了姑奶奶这里,小的这粗手笨脚的奴才哪里还敢朝您跟前凑,这不是给您现眼么?”又给陈演请了安,“奴才的大爷多烦姑爷照料了。”
  陈演和齐强俱是大笑,齐强把袖袋里的零碎吊挂取了出来,安生连忙接着,给齐强打理妥当,齐强丢了两块碎银子结他,笑道:“你这一年也辛苦了,我也没地儿使唤你这小崽子,和你姑奶奶说一声,她若是准了,你爱上哪玩上哪去。”
  安生大喜,嘴里越发抹了蜜一般,凑上来道:“谢大爷恩典,大爷,奴才可是替您打听了,这清河县后街上是个好地方……”齐强哈哈大笑,骂道:“爷还要你来教?滚一边去吧。”拖着一脸苦笑,连连摇头的陈演去了。
  陈演坐在前厅子里当摆设,由着齐强一步三摇地出了前门,沿河向闸口上而去。
  闸口上自有腰扎红巾的漕帮清河坛帮众守着,见着齐强人物打扮,一口漕帮道上切口,自不敢怠慢,再问了姓名,知晓是姓齐,便有船头黄二向前打千儿请安,道:“可是齐三爷?俺们二当家听说齐三爷要来,就派了俺在闸口前守着,只说若是来了一个姓齐的俊后生,直接领到正堂上去。”
  齐强哈哈大笑,“李四这家伙就是够意思,我就是齐三,劳烦兄弟引我进去,大当家可也在?”
  那黄二原是跟了李四勤几年的亲信,当初洪水里也曾逃灾到过江宁关帝庙,他一边引路一边笑道:“大当家在,和二当家在堂上说话呢。”说话间,过了三道栅门,到得正堂阶下,弯腰拱手,大声禀告道:“齐三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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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探亲访友的齐强(四)
更新时间2009-10-3 8:25:16字数:2805

 堂上正没人禀事,连震云和李四勤同时听得,连忙站起迎了出来,李四勤大笑道:“在哪里?齐三那小子在哪里?”
  齐强两步上了台阶,拱手笑道:“连老大,李四兄弟,两年不见,还记得兄弟不?”
  李四勤见得齐强,眼睛一亮,赶上来一拳砸在他胸上,骂道:“叫你呆在清河和我们一起跑漕,你非不肯,说什么自在惯了,受不了帮里那些规矩,奶奶的,阿哥府里的规矩不比咱们这里大?你这小子怎么又生受了?”
  齐强一愣,瞟了连震云一眼,笑道:“你好灵的耳报神,怎就知道我做了奴才了?那叫一言难尽,受不了也得受!”
  李四勤哈哈大笑,一把拖了齐强到堂上,按着他在左首交椅上坐了,吆喝着叫人上酒。连震云笑道:“急什么,他那性子,哪里肯安分坐在这里喝酒。”转头看向齐强,“你那年在清河后街上的相好,叫芸姑的,被清河一家姓许的大户赎了身,进门做了姨奶奶,如今可是见不着了。”
  齐强早不记得芸姑是谁,只听得“姓许的大户”,想起陈演说起的事,暗暗看了看连震云的神色,不在意地笑道:“她既是从了良,原是好事。我的相好多了,不愁没地方睡觉。”
  连震去面色微微一松,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臂膀,“听说九阿哥很是看重你,怎的有闲来看我们了?”
  齐强不紧不慢地笑道:“我妹子嫁到清河县了,我赶着来看她有没有被姑爷欺负,又想着你们在,正好一起聚聚。”
  连震云神色大松,心中却又是一紧,正要说话,旁边李四勤已是叫道:“你妹子?难不成齐大虫那婆娘真是你妹子?”
  齐强跳了起来,瞪眼道:“你大虫大虫地叫谁呢!俺妹子有名有姓有夫家的,模样儿好,性情儿更好,乱叫什么?小心我翻脸!”
  李四勤被他骂得一呆,摸着头讪笑道:“你急什么?俺这不是叫习惯了么,再说,你妹子都没有说俺什么……”
  齐强呸了一口,斜眼看他,“你怎么认识俺妹子的?你小子专爱外头养姘头,要敢对我妹子起歪心思,看我不揍扁了你!”
  李四勤的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道:“她都成人家老婆了,俺能有什么歪心思!再说了,她那泼辣样,俺才不敢要她!”
  齐强哈哈大笑,得意道:“俺妹子利害着呢,”一拍脑袋,问道:“正有事问你们,我妹子嫁过来后,我妹夫对她怎么样?我怕在家里问不出,你们一个县里头,多少有些风声吧?”
  李四勤哼了一声,“你不是说你妹子利害?又担心这些做甚?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你妹子把你妹夫吃得死死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要星星不敢摘月亮,二十四孝也比不上你妹夫了!”
  连震云听得两人胡扯,先起身对外头叫道:“大河,到后街桂姐儿家去订下了,叫他们好生准备着,我和二当家,齐三爷后脚就到。其他值守的兄弟也下去歇着吧。”听着外头的人都散了,方转头笑道:“行了行了,这些胡话喝酒的时候可得收收,你妹子好歹也是县台夫人,平常里把名声看得比天大,私窠子里那一起嘴没遮拦的,叫他们听着传了出去,你拍拍屁股走了,受气的可是我们。”
  齐强没趣道:“叫她别嫁官道上的,她就死心眼,我一时没看着,三茶六礼,洞房花烛转眼就办了,整日规规矩矩呆在后宅里。若是嫁给常州帮的罗世清,照旧儿大声说话,喝酒耍钱,谁又会说她一句?”
  李四勤吃了一惊,“你妹子以前和常州罗三相好?”
  齐强摇头道:“罗三看上我妹子,我妹子没应。”长吁短叹道:“我都给尽方便了,罗三还是没让我妹子上心,到底哪里不中意了?前阵子我遇上罗三,他喝醉就问我这话,我还问呢!”
  连震云慢慢道:“许是她看着做官家夫人更体面……”
  齐强一摆手,“她和我一样,最烦受拘束守规矩,”看着李四勤笑道:“当初在家的时候,高邮常州那些漕上兄弟和她一桌儿喝酒,一桌儿耍钱,到现在还有人问她。可惜如今我妹子嫁人了,出嫁要从夫,否则我这趟儿必把她一块带来,免得你说我厚此薄彼,没给你方便。”
  李四勤愣了半晌,却是一阵大笑,“没的说,有你这句话就够兄弟情份。县大老爷是个好人,对她又好,我更没啥说的。”
  连震云从椅上站起,看看天色,笑道:“走吧,桂姐儿家可是后街上最红的私窠子,不单那桂姐儿模样好,她还有一个小妹叫月钩儿,模样身段都是上等的,又会弹琴耍牌,真是个尤物,今年十七了还没有破身,你若是喜欢,今晚就可以梳笼她。”
  齐强哈哈大笑道:“得,有你这句话,我倒要看看那尤物是什么模样了……”三人出堂,自有帮众牵出大马,点起角灯,前呼后拥,向县后街而去。
  齐粟娘掌上灯,将院子里晒着的旧棉衣收入箱子底,回到堂屋,看着满桌子的菜,等了又等,也没见着陈演和齐强回来,想着耳房里的安生,取些饭菜装了一个食盒,走到中门耳房。
  安生正换了衣裳,准备出门吃饭,听见齐粟娘唤他的名字,连忙开门,接过齐粟娘递过来的食盒,笑嘻嘻谢了。他看着齐粟娘取了中午的空盒,又寻了他换下的衣裳带走浆洗,转头要回后院,犹豫半会,忍不住道:“姑奶奶今儿不用等大爷了,到厅上把姑爷叫回来吃饭是正经。”
  齐粟娘一愣,停步转头,看了安生一眼,不由叹道:“去哪里了?和些什么酒肉朋友作乐?”
  安生赔笑道:“大爷不敢叫姑奶奶知晓,小的猜,多是去了县后街桂姐儿家里。这回的朋友倒也正经,是清河漕帮的两位当家的,原是大爷以前的朋友,其中一位听说方得了候补卫千总的衔儿。”
  齐粟娘一呆,自语道:“是他们?这才头一天,这么急着寻上门去,总有些缘由。”抬头向安生笑道:“你趁热吃吧,我去厅上。”
  安生连忙应了,齐粟娘走到门口,又回头,从袖子里拿出两颗瓜子金,塞到安生手里,“我哥哥这一年在外头,都是你照料的,也该歇歇。他是个随意的,私下里不讲那些规矩,有我在你自可以松快些,到外头茶铺子去吃果子听书都由你,只是别去那些地方耍,你才多大点呢,别和你大爷学坏了。这钱也别乱花,留着将来娶媳妇吧。”
  安生连声谢了,齐粟娘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又道:“这一年你大爷在外头,可有遇上中意的良家女子?或是有意从良的红粉知已?”
  安生想了想,道:“姑奶奶是知道大爷的,多是爱逢场作戏取个乐子,图个热闹,这一年事儿多,除了应酬公事,这些地方也少去了些,里头的女子大爷是没放在心上的。若说是良家女子,却也没有,倒是有个姑娘,来历并不清楚,大爷念叨了一阵子。”
  齐粟娘欢喜道:“什么地方的姑娘,模样性情如何?你给我细说说。若是他看上了,我立时托人去求亲。”
  安生吓了一跳,苦笑道:“姑奶奶不要急,你听小人说就明白了。那姑娘原住在江宁城秦淮河边一个巷子里,大爷上上月到了江宁,就到秦淮河两边的河房馆子里去开心,清早散了后走到那巷子,看着一个孤身女子开门做些针眼活儿,以为是开私门的姐儿,就上去搭话,没料到被她劈头盖脸一顿狠骂,泼了一盆洗脸水,赶了开来。大爷当时就惦记上了,连去了几回,都没能得过好脸。后来事忙顾不上,只得丢开,没料到再得空儿时,已经人去楼空。到四邻打听,只说竟是个骗财逃婚的,夫家是扬州盐商,告到了衙门里,追捕的人寻到了。好在她机灵,早早从后门逃了,无人知道下落。大爷悔得很,也打听过一阵,却没得结果。”
  齐粟娘听得一愣,既觉得此女听起来似曾相识,又不认得这样一个骗财逃婚在案的女子,因不知道来历,无从下手,也只得罢了,出门向前厅而去。

小孩 发表于 2010-4-9 21:53

第十四章 县后街的桂姐儿(上)(求推荐)
更新时间2009-10-4 8:36:10字数:2340

 天色已是黑沉,草厅子上孤灯摇曳,陈演低头在灯下看公文。齐粟娘站在屏风后,看着他一杯又一杯地喝着清茶冷水,不时抬头看向外头栅栏,不由得暗骂了齐强一声。
  她从屏风后走出,悄悄儿走到他身后,弯腰抱住他的颈脖,在他耳廓上吻了一下,埋怨道:“我就是母老虎么?让你怕得饭都不敢回去吃了?”
  陈演听得齐粟娘的声音,心里一吓,再听得她娇嗔软语,松了口气,反手抱住齐粟娘,委屈道:“我叮嘱了他早些回的。”
  齐粟娘咬牙道:“他在外头花天酒地着,哪还记得这些?白饿着了你。”拉着陈演起身,偎在他怀中,柔声道:“咱们不管他,他不在更好,少了个碍眼的,我们更自在些。”
  这边厢陈演欢欢喜喜跟着齐粟娘回后宅吃热饭,县后街私窠子桂姐儿家里,虔婆赶着火儿接了连震云等三人入家,一边殷勤奉上胡桃果仁茶,一边埋怨道:“大当家贵人事忙,旬月不见影儿,桂姐儿天天在房里哭,骂你是个薄情郎。如今听着你来了,也不肯梳妆,都是老身舍了老脸儿说,大当家入了皇上的龙目,做了官,便也要守着朝廷的法度,不能再向以前一般来往住家,半月不走,如今既然要来,就是心里有她呢,她方才转过来。”
  连震云微微一笑,知晓是私窠子里窝盘大客的虚甜话儿,也不搭话。旁边连大河取了一封十两银子给了虔婆,笑道:“妈妈收下,把席面儿置好,请桂姐儿带着她妹子出来罢,”
  连震云转头看向李四勤,笑道:“是去唤对街的吴姐儿,还是去唤东头的李银儿,你自己拿主意。”
  李四勤大咧咧一笑,“都行,吴姐儿喝酒爽快,李银儿猜拳厉害,齐三,你说俺叫谁?”
  齐强笑得打跌,“这般的女中豪杰,都请来罢,咱们也玩个热闹的。”
  虔婆收了银子,席面儿流水般送了上来,甚是丰盛,推着齐强作了首席,桂姐儿和月钩儿弹着琵琶秦筝,轻启檀口,在席前唱曲,果真是筝排雁柱声声慢,板拍红牙字字回,端得个色艺双绝。
  待得酒过三巡,歌吟两套,桂姐儿和月钩儿一起起身,向前来磕头,齐强知晓是讨赏的规矩,还未动作,门旁连大河已经上前一人赏了一两。
  桂姐儿与月钩儿俱有姿色,桂姐儿体态妖娆,眉梢一点红痣,别增妩媚。月钩儿天生凤眼,眼角上挑,顾盼间流光闪动,更是难得的美人。
  桂姐儿推着月钩儿坐到了齐强身边,看了看正陪着李四勤喝酒猜拳的吴姐儿和李银儿,眼中带泪,坐到连震云怀中,泣道:“负心的贼,叫奴想死。上年十月里梳笼奴时,说得什么话?只说天上见了雪,就接奴家里去,如今雪融没了,春花儿都谢了,你方才来,你若是再不来,奴的命就想没了。你说,你可是有了新相好了?”
  连震云笑道:“我何尝有新相好,不都是坛里的事儿忙么?”低头在她脸上香了两口,“有贵客在,还不赶紧把泪抹了,叫人笑话。”
  桂姐儿说的原是窝盘连震云的惯话,又知晓连震云的性情,不敢纠缠,赶紧破涕为笑,给连震云倒酒,再见得连大河送上来的三匹闪缎,两支金钗,越发撒娇撒痴,奉承连震云,讨要他腰上银穿心金裹面里的香茶木樨饼儿。
  齐强见得这桂姐儿行事,便知是连震云想买回家里做侍妾的,笑搂着月钩儿道:“等你姐姐进了门,我也把你接回去可好?”
  月钩儿虽是未开脸,行当里的规矩却是学了十足,比桂姐儿更会抓人,知道嫖客的话不过是当面光,双手捧了一盅酒儿到了齐强嘴边,笑道:“齐大爷既是这般说,奴就等着了。”齐强哈哈大笑,香了她一口,催着要月钩儿再唱曲儿,月钩儿模样身段原是这一街上拿尖的,平日里被客人捧着,自不肯让人事事顺意,只是窝在齐强怀里娇笑。
  那虔婆见识精明,看着了连震云想让齐强梳笼月钩儿,先开口笑道:“我们家月钩儿从小养得娇贵,生来又腼腆,除了开席头曲,不对人乱唱的。”
  齐强一笑,从怀中摸了十两银子放桌上,说道:“这些不当值甚么,且给月钩儿做脂粉钱,明日再送几身织金衣裳。”月钩儿连忙站起谢了,虔婆笑眯眯收了钱,叫月钩儿下席来唱。
  她年岁不大,声音柔亮,别有风味,独个儿唱起来竟是比开先和桂姐儿双唱更风流俏丽,乐得齐强连连叫好,亲下席去将她抱了上来,抱在怀中调笑,又知她会叶子戏,打双陆,连忙叫上牌具,和她玩作一团,又是亲嘴又是咬手,好不快活。
  连震云和李四勤早见过他这样子,自顾自和相好调笑取乐,待得吴姐儿和李银儿下场唱了曲儿回席,众人一起喝酒时,月钩儿笑着敬了连震云一杯,“好姐夫,什么时候带姐姐家去?也给个准话儿。”
  齐强大笑着捏了月钩儿脸蛋一把,“小油嘴儿,这般想你姐姐进门做妾?嫁进去了,可没有现在快活自在。”
  月钩儿在齐强唇上咬了一口,也不管桂姐儿连连给她递眼色,叫她小心说话,娇笑道:“连大当家府里还没当家奶奶呢,奴的姐姐进门了,自然还有快活日子过。”又撒娇道:“齐大爷家里的当家奶奶可利害?若是利害,奴可不敢家去。”
  齐强哈哈大笑,“我家里现下的当家奶奶是我妹子,你爷我就等着我妹子说媳妇呢。她自然不会耍那些大妇的手腕子,你大可放心。”
  月钩儿惊笑道:“竟是姑奶奶当家?难不成爷纳妾进门也要姑奶奶点头?姑奶奶定是个利害人,嫁的可是清河人?”
  连震云皱了眉头,桂姐儿心里计较,赶着搭话儿道:“齐大爷联的是清河县那门贵亲?说给奴们听听,说不定是混过面儿的呢。”吴姐儿和李银儿也跟着凑趣,催着齐强亮底儿。
  齐强被月钩儿灌了一回酒,笑着道:“我妹子可是个贤惠人,半点也不利害的。她就是你们清河县陈大人的夫人。”
  四妓齐齐惊呼,桂姐儿瞟了连震云一眼,笑道:“若是论这位夫人,果真是贤惠得紧,奴家行当里的姐妹们都说,若是守着规矩,正正经经抬进门里做妾,遇上和这位夫人一般的当家奶奶,必是容得下的,也不枉我们平日里在天妃娘娘面前烧的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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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国庆假期章节是请朋友代发的,忘了在此补充。本章中虔婆,桂姐儿原型,借鉴至《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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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县后街的桂姐儿(中)(求推荐)
更新时间2009-10-5 0:08:37字数:2191

 月钩儿亦是笑道:“齐大爷竟是县大老爷的大舅子,奴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说话间,虔婆也听着消息,赶紧上来磕了头,敬了酒,重开宴席,再整佳肴。
  吴银儿和李银儿站起给齐强敬酒,吴银儿换了银盅大碗,一口喝了,笑道:“奴虽没见过夫人,但容奴猜猜,夫人私下里定是个爽快人,对那许寡妇也算是有怨报怨,有情容情,夫人必也是个海量的。”
  这会便是连震云也笑了起来,李四勤抱着她笑道:“俺的姐姐,你只当天下人和你一样,三坛子灌下去,连个屁都不放罢。”
  虔婆立意要奉承齐强,暗暗给月钩儿使了眼色,月钩儿见得齐强人品风流,有钱有势,乐得被他梳笼了,也好寻个靠山,越发把手段拿出来,齐强见她可意,笑道:“今儿我就在你房里歇下了,你可不要怕羞。”
  连震云和李四勤皆是大笑,虔婆连忙上来恭喜,叫丫头们去布置新房,铺红插烛,连大河也不需连震云递眼色,上前送了头面首饰、尺头段子以作梳笼之资。
  正热闹间,外头私窠子里的人急急报了进来,抹着汗儿结巴道:“齐……齐大爷,齐姑奶奶……来……来……”
  他话还未说话,齐强、连震云、李四勤都唬了一大跳,一把推开怀里的姐儿,急忙跳起,胡乱整理散乱的衣襟。屋里的虔婆、姐儿也慌成一团,不知如何躲避,李四勤一边系腰带,一边恼道:“这地儿是她能来的么?外头黑灯瞎火的,她打河边草堂子进城里来做甚?齐三,你平日都不教导教导你妹子的么?”
  齐强手忙脚乱从地上把葛纱衣儿捡起来,拚命往身上套,哪里还顾得上理他,连震云头上冒汗,马褂上两排玉纽子,怎么扣也扣不上,把连大河急得连连跺脚,抢步上来替他扣。
  安生走了进来,便见着这一堂子乱像,摸不着头脑,陪笑打千儿请安道:“大爷,姑奶奶差小的来给大爷送衣裳。”
  这会儿,那报信的人方才说顺了话,“齐……齐姑奶奶来人了……”
  满堂儿俱是一呆,齐强一屁股坐回椅上,吐了口长气,骂道:“哪里来的结巴病棍儿,报的这些假信,差点吓去了我半条命。”
  连震云挥手让连大河退下,慢慢坐下,侧过身去用袖口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却被桂姐儿冷眼看到。
  李四勤一脚把那报信的门子踢到一边,哈哈一笑,指着安生道:“齐三,他是你的人?”
  齐强有气无力点头,看向安生道:“起来罢,我妹子怎的想起送衣裳给我?”
  安生站起笑道:“姑奶奶让小的给爷带话,葛纱儿衣原是备着白日天热时穿的,如今方入伏,早晚风还凉,怕爷家去时喝了酒着了风,所以叫小的给爷送单衫儿来,让爷记着,出门时披上。”
  齐强红了脸,点了点头,月钩儿上前接过了安生手里的包袱,安生瞟了月钩儿一眼,面上微带诧异,转眼又现恍然之色,却又掩住,笑道:“姑奶奶还说了,不知大爷什么时候到家,只得把醒酒汤笼灶上了,爷回来的时候,好歹记着喝了再睡,免得睡起头痛。”
  齐强连忙应了,安生又道:“大爷,姑爷也叫小的带话儿了。”
  齐强呆了呆,不自禁问道:“他说什么了?”
  安生忍笑道:“姑爷说,再没有下回儿了。”
  齐强满脑的雾水,疑惑道:“这话儿没头没尾的,什么意思?”
  安生早知道他不记得了,笑嘻嘻道:“大爷不知道,今儿姑爷送你出门后,就一直在厅子上坐着等你回来,好一起回后宅,结果天黑了也没见影子,要不是姑奶奶到厅上去寻,姑爷这会儿还在厅上饿着肚子眼巴巴地等爷呢。”
  安生说完这些儿,又打了个千儿,道:“大爷若是没事,小的就回去了。”便要退走,却被李四勤叫住,“没规矩的小崽儿,你的爷还在这里呢,你不赶着在跟前伺候,管顾着自己就走了?”
  安生笑嘻嘻道:“大爷体恤小的,让小的只管玩去,只听姑奶奶的就好,姑奶奶说,送了衣递了话儿,赶紧家去睡觉,不准在爷跟前站着碍事。”
  李四勤哈哈大笑,“你这小崽儿猴精猴精的,看着你家姑奶奶不使唤人,转头就倒过去了。”
  齐强苦笑站起,瞪了安生一眼,“行了,我这就回去了,你过来帮我把这衣裳穿穿,我怎么觉着好似穿反了。”
  安生忍着笑,上前重新替齐强穿衣,李四勤和连震云对看一眼,也没了兴致,一齐起身。虔婆舍不得到手的梳笼财物,上来劝留,连震云挥了挥手,把那些首饰尺头赏给了月钩儿,把虔婆喜得不行,便也不再啰嗦。倒是那桂姐儿扯着连震云的衣袖撒娇,终是解了他腰上银穿心金裹面儿作念想儿。
  三人一起出了门,策马走出县后街,向城外走去,李四勤笑道:“你要在你妹子家里住多久?”
  齐强叹道:“说好了住两月……”
  李四勤在马上大笑:“得,这地儿是不能来了,这一惊一乍的,便是你想来,俺也不敢陪你来了。这软刀子扎得,让人又是爱又是痛的,难怪县大老爷从不上县后街来耍。”
  齐强长长叹了一口气,连震云也禁不住笑了起来,“放心,去坛子里也是一样,使人把她们招进来就是。”顿了顿,“只是必不能让你妹子知道,否则我可不敢惹你,你就做两月和尚罢。”
  齐强大喜,转头瞪了牵马的安生一眼,骂道:“听着没,若是我妹子听到一点儿风声,我就拿你这小崽儿问事。”
  安生笑嘻嘻地道:“大爷放心,小的必不说的,只是姑奶奶可是县台夫人,正是地头蛇儿,哪里又会不知道,大爷与其藏着,还不如和姑奶奶说开了,十天半月地玩一回,说不定姑奶奶就准了。”
  李四勤失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妹子还是老婆?是老婆还是老娘?亏他想得出这主意。”
  齐强却是深以为然,只觉眼前一亮,笑道:“她是我妹子才这般温柔体贴,她若是我老婆,早就嘴巴子伺候,踢着我去跪搓衣板了。我实话和你说,你没娶到我妹子,说不定也是运道好,否则你那两个喝酒猜拳的相好,是别想再见了。”
  李四勤嘟囔道:“若是当初带了她回清河,俺也不找相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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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县后街的桂姐儿(下)小修
更新时间2009-10-5 12:40:18字数:2317

 待得齐强回了家,已是三更天,齐粟娘和陈演还未歇下,他老老实实给陈演赔了礼,又照着安生教的话陪笑道:“妹子,闸口上两位当家的,以前是哥哥要好的朋友,尤其是那李四,和哥哥有着过命的交情。两年不见,哥哥一时高兴,就忘了时辰了。”一边说着,一边接过齐粟娘端上来的酸笋鸡皮汤,几口喝光,啧啧赞了几句,看着齐粟娘的脸色,小心道:“哥哥在清河还要呆两月,不时要和他们耍玩,这十天半个月的,难说也要在外头歇上一宿,妹子你看……”
  齐粟娘笑道:“外头男人们说事,也没个干喝酒的道理,总要召几个姐儿,听听曲儿。哥哥自己看着办就是,只要保重身子,妹子没得说头。”
  齐强大喜,从此便如得了御旨过了明路一般,白日只到坛子里找李四勤喝酒,必是初更就回。连震云日日忙着盐场里的事,不说未去县后街,便是后宅里也少回。
  过得半月,齐强到底梳笼了月钩儿,连震云宿在了桂姐儿房中,李四勤带着吴姐儿和李银儿大被同眠,三人皆是半月未沾妇人,折腾了一宿,到得第二日午后方起。
  齐强拿了五十两银子在月钩儿家里打头面首饰,做织金衣裳,定席面,吹弹歌舞,请了连震云和李四勤饮一日的梳笼喜酒。
  月钩儿开了脸,挽了发髻,头上珠翠堆盈,换了织金罗新衣,来到席上给三人磕头敬酒,齐强连忙把她扶了起来,搂在怀中笑道:“我的儿,我可舍不得你磕头,还想要什么,只管说。”
  月钩儿窝在齐强怀中,掩嘴儿笑道:“奴就要爷天天在家里,好让奴日日侍候着。”齐强哈哈大笑,又咬又亲地哄了半会,她方说了几件县城金铺里中意的头面。
  齐强甩了一绽大银给虔婆,一叠声只叫去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金铺里的伙计就把一匣三件的珠宝匣子送了上门,打开一看,是一对金镶紫金坠子,一根番石青镇地金玲珑寿字簪,一副金银丝打就的秋髻。
  月钩儿喜得不行,从齐强身上下来,亲捧了一盏八宝青豆木犀泡茶谢上,被齐强搂住连亲了几口,“我的儿,这值什么?你好好侍候爷就行。”说话间,手就伸到衣缝里去了。
  桂姐儿、吴姐儿、李银儿看了,拉着连震云和李四勤撒娇不依,两人自然也得掏了银子,叫金铺送几匣子头面过来,随她们挑选。
  李四勤身边两个姐儿各得了副金珠耳坠,缠着他喝酒猜拳,输一回便喝一盅酒,解一件衣,不多会儿,李四勤便赤了上身,吴姐儿也仅剩了红抹胸儿。
  桂姐儿得了一个四两重的珍珠发箍,爱得不行,从腰上银穿心金裹面儿里取了香茶木樨饼儿,含在嘴里,舌尖递了过去,和连震云亲嘴分食,啧啧有声。那香茶木樨饼虽是用来爽神香口,却也有调情助兴的作用,连震云搂着她含糊笑道:“你这喂不足的小淫妇儿……”
  虔婆、丫头、跟从的人,早退了下去,由着他们三个在席上肆无忌惮和姐儿们喝酒玩乐。闹了半日,眼看着掌上灯来,齐强在月钩儿胸上重重摸了一把,笑道:“行院里的规矩,梳笼自少不了三日酒,这席面是必有的,只是我妹子还在家等着我回去,我怕是不能多待了。”
  月钩儿正是新妇得宠的时候,不依道:“只听过兄长教导妹子,哪又听过妹子管束兄长,你——”看了看齐强的脸色,眼眶儿红了起来,“爷若是头一日就要走,必要留个不合别人一样的念想儿,说好下回来的准日子,免得奴叫院里的姐妹们笑话,说奴没侍候好头遭儿的贵客。”
  齐强笑道:“我过半月是必来的,你要什么念相儿,只管说。”
  月钩儿转了转眼珠儿,扯着齐强身上的绯红葛纱新衣儿道:“奴不要别的,就要一匹葛纱。爷赏了奴,奴制了衣裙在身,也叫人知晓,奴是京里来的贵客梳笼的。”
  齐强呆了呆,“若是能用银子买到的,凭你要什么都行,就这葛纱,是太后赏给我妹子的陪嫁,统共都只有十来匹,俺妹子自个儿都没舍得用,拿出来给我和妹夫做了衣裳,我手上哪里又有?”哄道:“你今日且换一样,我过几日就托人去淮安府寻寻,买上几匹给你做衣裳。”
  月钩儿原就打定主意要用这葛纱把这条街上的姐儿们都比下去,显显身价,哪里肯放,眼里含着泪,“原说是不一样的东西才行,若是清河四处都有的,又算什么念相儿?姑奶奶是爷的妹子,平日里万般好的,只要爷开口,没得说舍不得一匹葛纱。只有爷心不心疼奴……”见得齐强满脸难色,含泪道:“昨儿晚上,爷和奴喝交杯盏儿的时候说的什么?只说要回去和姑奶奶提,抬奴家去侍候,这会儿不过是匹纱,爷就不敢开口了,可见昨儿那话,原是哄奴的……”
  她这里一哭,那边连震云和李四勤都慢下了手脚,桂姐儿坐在连震云怀中,乌云已松,金钗斜吊,衣裙半褪,露着大片白腹腹的胸脯,绯红着脸说道:“齐大爷,奴可不是偏着妹妹,这是行院里的规矩,月钩儿的模样身段,技艺耍玩,都是这街上头一份的,等了几年,遇着齐大爷这样的人物方被梳笼了,后半辈子就指着齐大爷呢,齐大爷多少给她些脸面……”话还未说完,似是被连震云摸到了妙处,呻吟一声,自袖口金裹儿面里咬了一片香茶木樨饼儿喂给连震云,撩了红绫裙子,引着连震云的手伸了进去,纤手去解连震云裤结,便也顾不上这边了。
  齐强昨晚在月钩儿身子上得了大趣,正是贪着的时候,又见她是没被别人沾过的,确也起了买个侍妾进门的心思,想和齐粟娘说说,但这葛纱是万万不敢去要的,正作难间,外头一阵门响,连大河在外头急道:“大当家,云大人要小的来知会你,盐司里派人下来摘印了!请爷赶紧去许家,云大人等着呢。”
  连震云大喜,顾不得行到半路上的好事儿,立时推开桂姐儿站起,和李四勤一起穿整齐了衣裳,便要出门,转头看向齐强:“那边油水不少,府里养的歌妓也是上等的,挑几个回去?”
  齐强也站起身来,笑道:“我先回去换身衣,和我妹子说一声再来。”

小孩 发表于 2010-4-9 21:54

第十六章 许府里的连震云(一)(小修)
更新时间2009-10-6 8:20:11字数:1490

 齐粟娘和陈演正在用饭,就听得中门一阵梆响,陈演去了多半会方回,一脸阴郁,抱住齐粟娘叹道:“盐司派人下来摘许知事的印,拿着公文到县里来借人去许家查抄。汪县丞和许家有亲,是要回避的,我方才已命云典史带着五十名壮班去围许府了。”
  齐粟娘唬了一跳,果然听得外头马嘶人呼,集结了不少人马的样子,过一会便是吆喝声起,重重的脚步声和着马蹄声向县城里急急而去。
  齐粟娘紧紧偎在陈演怀中,道:“既只是摘印抄家,父母兄弟和家眷应是无事罢?”
  陈演半晌不语,“还不只贪墨这一桩,三十来年前的强买盐场灶口,逼死人命全都发了,是温七出头告的。听说具结公文都写好了,许家长房里全是流配,家财不足抵还贪墨之款,罪上加罪,把奴仆另卖。”
  齐粟娘大吃一惊,陈演苦笑道:“温七在清河县里忍了多少年呢,等着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哪里会不把上三代的仇一起报了?许家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齐粟娘颤声道:“那许老太太——还有莲香——”陈演抱紧了齐粟娘,吻着她的发顶安慰道:“能保住命就是好的,许知事已拟了斩监候,许老太爷病得不行了,老太太身子也不好。”
  齐粟娘未料到不过半月,许家就这般轻易败了,知有蹊跷,怕是有人在背后推墙,家眷的下场必是好不了的,着急道:“他们家是清河里头一等的大户,家财哪里会不足偿还——”话一出口,便知无用,不禁落泪道:“好歹许老太太也照料过我两日,她哪里受得了这些,莲香——莲香只有十四岁,还是个孩子——”
  陈演替齐粟娘拭了泪,柔声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就去看看,好歹让许老太太少受些罪,你也能送送她。若是你喜欢莲香,我们就把她领回来。”
  齐粟娘听得“送送她”几个字,只觉悲伤,抓着陈演的衣袖,点点头,又摇摇头,“到底是盐司管下,平常无事时,民、盐管辖都有扯烂帐的,你若是去了,难说会惹出什么话来。再说,老太太那边到底是内眷,你也不方便。我去不过是内眷的交情,到了这时节,也不会有人再多想了……”
  陈演凝视齐粟娘道:“我知道你想去,只是我不放心,抄家里面的情弊太多,免不了要让女眷受辱,我不在你身边,我怕你受惊。我虽是不方便,但到底借了我县衙里的人,盐司也不会说什么——”
  齐粟娘连连摇头,不让陈演去,陈演却又不放心她去,两人正为难时,后院门一阵大响,“妹子,开门,我回来了。”
  齐粟娘听得齐强回家,连忙去开了门,见得齐强面红,知道是喝了酒,连忙把灶上早准着的醒酒汤端给他,待他喝完,便要打发他上床睡觉。
  齐强笑道:“放心,我还捱得住,连震云和李四勤比我喝得少不了,还是去许家办事了。我呆会也去看看,回来再睡。”
  齐粟娘一听,心中一喜,也顾不得问连震云他们为何去许家,急对齐强道:“哥哥,我正好想去许家看看,陈大哥不方便,你带我去罢。”
  齐强一愣,看向陈演,陈演叹道:“上回她病时,许老太太照料过她两日,许家有个丫头一直侍候她。人家既是有难,能帮的就帮一帮,也是正理。”齐强自是点头应了。
  齐粟娘连忙回房去换衣,收拾一些金银,陈演拉着齐强到前厅,因着出了大事,属官们都在,只有汪县丞回避在家。陈演命王捕头备了轿,点了十个马快跟从,转身对齐强道:“齐强哥,你也知道抄家时乱得很,粟娘她平常看着利害,其实心软胆小,你好歹别让她受吓。”顿了顿,“这事是连震云办的罢?你们原是旧识,和他说说,若是粟娘喜欢,咱们出钱把那个丫头赎出来。”
  齐强笑道:“你放心,不过是个丫头,我去说一声,他自然会送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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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许府里的连震云(二)(求推荐)
更新时间2009-10-7 8:24:04字数:2049

 因着盐司差官在许家,难说会不会见,齐粟娘脱下家常喜鹊袍,换了一身宝蓝大洋莲宽袖狭衣,外护袖以锦绣镶之,下着二十四折恒服玉裙,插了金钗,穿了白绡罗绣鞋。她坐了绿昵官轿,王捕头领着十个马快围住,安生给齐强牵马领头,一齐向城西许家而去。
  他们还未出草堂子,连震云和李四勤已是到了许家,许家老宅大门洞开,宅前被百多火把照得分明,连大船、黄二领着五十名漕帮帮众和四十名壮班衙役,把许家老宅前门后门围得水泄不通。许家街坊早已惊动,里正却得了消息,一一弹压,叫他们熄灯关门睡觉。
  温报回缩在门边上,见得连震云下马,连忙迎了上去,打千儿道:“大当家,您可来了,云大人和盐司差官都在堂上等着您拿主意,好开始抄家呢。”
  连震云微微一笑,回头招呼一声李四勤,一起入了许府,到了正堂之上。
  正堂下跪着外宅男仆,正堂内许家男子跪了一地,班头领着九个衙役围住,个个噤若寒蝉,许知事已被锁了,他身边一张床板上,放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许老太爷,也无人上去理会。
  内宅里隐隐传来哭声。连震云眉头一皱:“后头怎么回事?有人进去了?”
  盐司差官显是和他熟识,站起笑道:“大当家没来,自然还没有人进去。是老太太快不行了,围着哭呢。”
  连震云点头转身道:“温七,这原是你们家的宅子,跟大人说说,从哪里抄方好。”
  温报回跪在地上道:“大人,小的离这宅子时,虽只有三四岁,还记得这宅里西院有夹壁银库,东院有储金地窑,后头红梦楼上是藏宝阁,金瓶阁里专养戏子相公,因着小的祖上三代精修机关,想来许家是不会弃而不用的,若是还有别的地方,就要去查查这三十年新建的房阁,里头怕也是有些东西的。”
  许家众人顿时鼓噪起来,对温七破口大骂,却被衙役们执棒上去一阵乱打,头破血流,哪里还敢再说话。
  连震云等人相视一笑,连震云给李四勤递了个眼色,只听他大喝一声,外头连大船和黄二领着五十名漕帮帮众立时冲了进来,许知事脸色大变,挣扎着向盐司差官哀求道:“大人,罪官愿将金银奴仆尽献,还求不要惊动后宅女眷。”
  那盐司差官微一沉吟,转头向看连震云,连震云摇头道:“这宅子都要充公,如何能不惊动女眷,”看了许知事一眼,“罢了,看你们家在清河延绵百年,给你最后几份体面。大船,到后宅门前去喊话,让女眷把随身的钗环全卸下,不得私藏半点金银珠宝,全退到老太太房里去。否则,全充作奴仆发卖。”
  许知事连连磕头,将藏纳财物的地点一一说出,果然和温七所说并无二致。众人听得金银珠宝数目大出预想,更是欢喜。
  云典史一一将数目记下,连震云低低对连大河说了一句,他将手一拍,漕帮帮众便如狼似虎向后宅里冲去。
  后头哭声大作,连震云侧头对盐司差官笑道:“既是有金瓶阁,大人可去看看,若有上好的,带几个回去。”
  盐司差官哈哈大笑,拉着连震云一起进去,云典史、李四勤跟随在后,那盐司差官笑道:“若是有绝佳的,咱们还是先孝敬那位爷罢,听说他最近派了人到江南来搜寻佳丽,咱们正要投其所好,这样不费力的买卖,真该多做几回才是。”
  连震云亦是大笑,说话间便走入了后宅门,只见后头一片狼籍,不时有吓晕了头的媳妇丫头乱窜,一时被看到,立时抓住,全当作奴仆押进了偏院,后宅正房里站着两个帮众,看守女眷。
  连震云等人上了金瓶阁,阁上果真装点得五光十色,奢华非常,那差官啧啧道:“凭这些犯禁的东西,就够让他们喝一壶的了。”众人坐在顶楼,将戏子一一察看,点选了五名绝色女子,李四勤听得连震云又叫相公孪童上前,不由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好这一口了?这可不是个好路数。”
  连震云与盐司差官相顾失笑,“哪里是我要的?自然是送给那位爷的。”
  正说话间,连大船走了上来,“大当家,西院藏银二十二万两,东院藏金二万四千两,红楼阁里的珠宝古玩二百七十八件,田地一千八百亩,俱已登记造册。”一步上前,捧上帐册。
  连震云翻着帐册,“奴仆多少人?女眷多少人?”
  连大船道:“奴仆一百一十八人,女眷五人。”
  众人都是一惊,云典史皱眉道:“女眷可是逃出去了?怎的只有五人?”
  连大船陪笑道:“起先小的去前头喊话时,那些女眷们就慌了,个个都向身上藏金银,小的领人一抓,全算奴仆了。”
  众人皆是大笑,李四勤瞪他一眼,呸他道:“你这小子怎的知道她们身上藏了金银?就知道不是个安分的,大河那小子呢?黄二呢?”
  连大船见着连震云没有说话,笑嘻嘻地打了个千儿,“回二当家的话,大河哥在东西院看着金银,黄二哥在红梦楼看着珠宝,小的最没用,就只在偏院里看着奴仆了,二当家好歹也让小的立立功。”又笑道:“请两当家的和两位大人去清点一二,小的瞧着,里头有几个比这阁里的还强呢。”
  盐司差官哈哈大笑,对连震云道:“大当家,贵下属好生伶俐,这许家百年旺族,总有几个出色族女,自然要比戏子高上几分,”指了指挑选出的戏子相公,“这些就送给上头去,咱们的,下去看看罢。”众人一笑,下了金瓶阁,向偏院而去。
  这时,守在许家宅门前的衙役们听得马蹄声渐起,远远看得漆黑的巷子口,两排十个熊熊火把迎风急急而来,到得近前,便见持火的马快围住一顶绿昵官轿,领头的正是县大老爷的大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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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许府里的连震云(三)
更新时间2009-10-8 9:02:34字数:2487

 几个班头立时迎了上去,给齐强请了安。众人下了马,王捕头扫了许家一眼,悄声在齐强耳边道:“里头怕是已经开始了。”
  齐强点了点头,向一个班头问道:“里头主事的是谁?”
  “回齐大爷的话,盐司来了一位差官,云大人也在,不过一直等着连大当家和李二当家到了,才开始动手。”
  齐强听了,料着是连震云主事,走到轿子边道:“妹子,你别下轿,路上你也别向外看,免得受吓,咱们这样进去就是。”
  齐粟娘心急如火,连声应了,道:“哥哥,咱们直接去后宅罢。老太太就住在正房后的暖阁里。”
  齐强应了,让王捕头又点了十名衙役,拿了火把,围着轿子,向许府内走去。
  前宅正堂里,班头领着九个衙役正守着男犯,见着齐强等人拥着官轿行到正堂前,连忙迎了出来。还未说话,正堂里羁押的男犯们看着绿昵官轿,立时有人趁着衙役疏忽,拚命挣脱出来,滚下台阶,向官轿爬去,嘴里叫着:“县大老爷,求县大老爷主持公道啊!”
  齐强眼一瞪,骂道:“还不打回去,轿子里是我妹子!”那班头立时一脚把男犯踢了个跟头,大声骂道:“全都瞎了么?怎么让这该死的跑出来惊了夫人!”
  正堂里的衙役追到了,执棒便是一阵狠打,直把那男犯打得嗷嗷直叫,里头腾地传来许知事的大哭声:“爹!爹!”接着便是男犯们乱糟糟的哭叫。
  齐粟娘在轿子里听得,心如火烧一般,提声道:“哥哥,怎么了?”
  齐强走上台阶看了看,回头到轿边道:“好像是许家老爷子去了。”
  齐粟娘一呆,只觉莫名悲伤,“哥哥,叫他们别打了,我们赶紧向后宅里去。”
  齐强止住衙役,问那班头:“连大当家的在哪里?知道里头女眷怎么样了么?”
  “回齐大爷的话,听说抄出不少金银,连大当家他们都去后宅里了。”顿了顿:“方才小人在外头听着,女眷怕是不大好。”
  齐强点了点头,向后一招手,转身绕过正堂大门,要从堂后角门里进内宅。王捕头忙令人抬着轿子跟上,齐粟娘在轿中忽然听得许知事大叫着:“夫人,求夫人去看看我娘啊!夫人!”
  齐粟娘听得那叫声凄厉,与逃灾路上灾民丧亲失爱的嚎叫声一般让人只欲掩耳,不忍再听,不由暗暗心酸。
  后宅门前有漕帮帮众把守,却多是见过齐强,知晓他既是县大老的大舅子,又是两位当家的好友,再见得众衙役簇拥着官轿,不敢阻挡,连忙放了进去,齐强一行直直向正房后暖阁而去。
  正房前的帮众亦不敢拦阻,齐强让轿子直抬进正房暖阁内,房里点着一盏孤灯,四个女眷,皆是素服散发,全无一点钗环,围着床上的没有一点声响的许老太太悲啼,好不凄凉。她们忽地见得一群男人直闯了进来,吓得尖叫,挤在床角大哭。
  齐强皱了皱眉,让衙役们放下轿子,退到暖阁外,扶着齐粟娘走了出来,“去看看吧,怕是不行了。”
  齐粟娘急步走到床边,低头叫道:“老太太,老太太。”
  那许老夫人原是无知无觉,这会儿却全身一抖,慢慢张开眼来,看着齐粟娘,模糊混浊的眼睛里流下了几滴眼。
  齐粟娘坐在床侧,握在许老夫人的手,看着她枯老衰败的模样,忍不住流泪道:“老太太,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儿,和我说说,我若是能做,一定替你办到。”
  许老夫人微张了嘴,却传出咯咯的痰响声,齐粟娘急忙替她顺气,伏在她嘴边听她说话,只听她继续说道:“…早知道都逃不了是个死……许家留个根苗……莲……莲香……她……她……”
  齐粟娘只听到莲香两字,便已不可再闻,急叫道:“老太太,莲香她怎么了?”许老太太反手紧握住齐粟娘的手,勉强从枕上抬头,喉咙里咯咯直响,死死看着齐粟娘,齐粟娘哭道:“妾身虽不明白,但必会把莲香接回家中,待她长成,替她寻个好人家嫁了……”话未说完,许老夫人双眼一闭,脑袋向枕上一沉,便去了。
  床角的女眷号淘大哭,一边叫着老太太,一边又求齐粟娘,“夫人,求夫人救救我们……”
  齐粟娘微微侧头,不敢看她们,齐强走上前将她拉走,“管不了这许多的,走吧,我方才看到偏院那边似是押着不少仆妇,我们去看看……”
  偏院十多间房,除正中五间外,两边厢房里塞满了媳妇丫头,连大船开先便将年轻有姿色三十四人,专放了一间。连震云等人坐在正房堂屋里,一个个过目,那差官先挑了两个水嫩的,哈哈大笑道:“竟不比扬马苏妓差上多少,几位老弟,不怕你们笑话,本官一路从扬州府过来,赶了十来天的路,实是有些劳累。”
  连震云笑道:“大人辛苦,这后头有几间睡房,何不进去歇歇。”
  差官笑道:“余下也无甚事,本官现下就先回驿站休息,清点金银之事就烦各位辛苦了,曹大人那份,到时交由下官直接带回便是。”
  连震云先来看女人,原就有这个意思,见这差官知趣,连忙起身,送着盐府差官带着两名女子去了。
  连震云与云典史相视一笑,连震云翻了翻手中帐册,连大船连忙取了一支烛台上来,连震云将帐册向上一放,纸角儿被火苗儿舔着,慢慢燃了起来,到得最后,成了一堆黑灰。
  “去,叫大河另造一个帐册,再把金瓶阁上犯禁的东西收收,一起呈上去,就写日常行止皆骄奢淫逸,挥霍无度,不仅贪墨之资耗尽,家财亦只余散银千两,下田百亩。”
  连大船连忙应了,又笑道:“二位当家的和云大人都辛苦了,后头还有十多个,已经领到门口了,要不要继续看看?”
  李四勤喝了半夜酒,又坐了这半夜,已是一身不畅,“大哥,我不看了,天快亮了,我到外头园子里练练去,醒醒酒,什么时候回坛子里,叫我一声。”说罢,急急起身去了。
  云典史亦笑道:。“我也算了,再带人回去,身子骨经不起了,我去看看大河造册,免得出纰漏,待会送过来让大当家过目。”说罢,出门而去。
  连大船见着两人离开,轻笑道:“二当家是个憨的,云大人却果真知趣。这事儿全仗大当家一力主持,这些女人是留是卖,都是大当家的了。小的还特地藏了两个最好的,一直没领上来呢。”
  连震云笑骂道:“尽动些歪门心思,以后多向大河学学,正经差事办好了,再玩这些!”又挥手道:“算了,我也不看了,喝了半夜酒累得很,不过是几个女人,懒得费心思,送回坛子里去,闲了再看。”
  连大船只得应了,跟着连震云出了房门,就见得正屋门口果然站着十来个女子,个个脸色苍白,瑟瑟发抖。连震云看也不看,径直走了过去,忽然间隐约闻到一丝熟悉的残荷暗香,心中一跳,脚步立时慢了下来,侧头向方路过的女子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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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许府里的连震云(四)
更新时间2009-10-9 11:10:27字数:2057

 那女子看身量不过十三四岁,正低着头站着,见不到面目,双手拧在身前,连震云见她身着藕花色轻罗衫,白绫子裙,十指纤纤,既不似丫头,也不似小姐,不禁疑惑。
  连大船连忙道:“小人方才问过了,她叫莲香,是老太太跟前的贴身丫头,打小养得娇贵,吃穿用度和小姐别无二致,从未侍候过别人——除了——除了侍候过几日县台夫人——”最后几字说得极轻,几不可闻。
  连震云狠狠瞪了他一眼,“以后在外头不准说这几个字!小心我拨了你的舌头!”
  莲香听得这句话,吓得猛然抬头,正对上连震云的双眼,连震云微微一怔,只见这莲香额发齐眉,肤色如玉,生着一双大眼,晶莹透亮,虽是一脸害怕,却是个美人胚子。
  连震云慢慢走近两步,深深吸了口气,那暗香挑动了他心底的欲望,合着香茶木樨饼儿和烈酒在他身上拱起的还未消散的肉欲,猛然间一起涌了出来。
  连震云一把抓住莲香的手,拖着她向正房后的睡室走去,那莲香隐约知晓他用意,吓得直哭。
  眼看得进了小院,到了睡室门前,借着拂晓微光,看得周围全无一人,莲香终是尖叫了起来,猛然甩开连震云的手,转身就跑,却被连震云从身后一把抓住,拦腰抱起,跨入房内。
  此处原是偏院主人的睡房,或因是新婚小夫妻,布置得甚至是绮丽,虽是被抄得一片狼藉,江宁拨步描金大床上却枕齐被整,挂着深红的云锦帐幔,锦带银钩,各挂香球。连震云眼角一抽,将莲香丢到床上,反手解了身上的单衫,甩在地上。
  “大当家……大当家……你饶了奴婢吧……”莲香缩在床角,哭叫道。
  连震云上床一把将她抱住,压在身下,扯着她身上的藕花衫子,低头在她脸上颈上又咬又亲,喘着粗气道:“别怕,你告诉我,你身上这香是哪里来的?”
  莲香拼命挣扎着,哪里还顾得上答话,连震云扯破她的单衫,隔着月白抹胸,重重在她胸上咬上一口,含糊道:“快说,快说我就饶了你。”
  莲香惊哭道:“奴婢没用什么,只用了点县台夫人送的荷香粉——”方说到此处,嘴儿便被连震云重重堵住,抹胸被一把扯开,连震云在她一双嫩云上狠狠揉捏,留下一片通红指印。待得连震云移开嘴,莲香呛咳着哭出声来,连震云几下扯烂她的白绫裙子,喘着道:“你以后就跟着我,你爱用这香粉,我就买给你,你要什么,我都弄给你。我如今也是官身,我让你比做官家夫人更娇贵,再也不用烦心银钱,也不用做饭缝衣,爱喝酒耍钱也由你,你就跟着我……”
  连大船坐在外头正房里喝茶,见得连大河一头冲进偏院,吓了一跳,连忙把茶一搁,站了起来,迎上去道:“大河哥,你这是急什么?”
  连大河脚步一顿,问道:“这里可有一个莲香的丫头?大当家在哪里?”
  连大船嘿嘿笑道:“大河哥,你耳朵真灵,这才多大会,就知道大当家看上莲香了?他俩两个都在后头房里……”
  连大河唬了一跳,急问道:“大当家看上那丫头了?现在就……?”
  连大船连连点头,笑道:“大当家一眼就看上了,拉着她就到后头去了——大河哥,你干什么?若是搅了大当家的好事——”
  连震云慢慢从莲香身上起了身,看了看床上的点点血迹,低头在她脸上轻吻了两下,“别哭了,跟着我回去,比卖到扬州、苏州好多少?”说声未落,便听得外头连大河压低声音急急呼道:“大当家,大当家……”
  连震云一愣,系上长裤,赤身走到敞开的门口,看着连大河道:“什么事?”
  连大河偷眼打量了连震云一眼,心中暗暗叫苦,只得轻声道:“大当家,夫人来了,已经到了院子外头。”
  连震云一呆,茫然道:“夫人……什么……夫……”突地脸色一变,一把揪住连大河的前衣襟,压低声音道:“你是说她来了?”
  连大河连连点头,待要再说,被连震云拖得远远的,站在四面无人的墙角下,“这时节,她来做什么?谁跟着她?”
  连大河越发把声音压低,“齐三爷陪着她来的,她去看了看许家老太太,就向这院子来了,小的正好过来送帐册,她要小的来和大当家说一声,她想讨个丫头回去。”
  连震云疑惑道:“丫头——她要什么丫头——她向来不爱使唤——”面色猛然一沉,“是莲香?”
  连大河苦笑道:“就是莲香。”偷偷看着连震云的脸色,“怎么办,大当家,莲香已经是大当家的人了,若是让夫人知道——”
  连震云沉默半晌,哼道:“知道又怎么样,不过是个丫头,难不成我还不能找女人?我陪她哥哥一处耍乐,她难道不知道?她能说什么?我可不是她哥哥那般好性儿,由着她拘住了……”说到半路却渐渐消了声。
  连大河在肚子里暗叹,她跟大当家连姘头都算不上,大当家若是不着紧她,自然不怕,若是着紧她,听说了和当场抓住可是不一样,否则大当家上回在桂姐儿家慌成那样是为什么?女人谁是不吃醋的,再说,大当家还没把这位夫人拢住呢……
  连震云一跺脚,“去和她说,我马上出去见她。”顿了顿,“齐三爷在她眼前?”
  连大河连忙道:“正巧齐三爷被二当家拌住了,拉着外头练架式,跟着她的王捕头和衙役们,小的让黄二和几个兄弟拉了在院子外头喝酒闲扯,都不在她眼前。”
  “叫院子里的人都避开,女人们锁进房里。请她进正房里坐着。”连震云丢给他几句话,赶着回房穿了衣服,看了尤在哭泣的莲香一眼,匆匆出门向去。

第十六章 许府里的连震云(五)
    经亮了,清晨的阳光照在偏院门前绿昵官轿的锡粟娘弯腰下了腰,看着不远处齐强和李四勤正说着话。

    “哥……”齐粟娘正要开口叫齐强,脚步声起,护轿的王捕头领着县衙快手们走到院门前,漕帮帮众一声不吭都退了开去。

    齐粟娘看着离偏院门口只有三十步不到的正房,默默沉思。男女夜会,原不是正理,暗室亏心之事难免要防。那晚虽因着天黑,看不清连震云面上的神色,但她总觉可疑。她暗暗打听,却听得连震云家中有两房侍妾、县后街包了一位姐儿,江苏淮安总坛里还包了一位苏戏,他身为一坛之主,要占一些有姿色的女子何其容易?再者,平日里连震云行止极有分寸,看着便是不肯屈居人下,必要大展其志之人。她将来或许得连震云之助赚些银钱,但连震云凭那五副简图,由白丁至候补七品,江苏帮主更是对他另眼相看。如此互利之事,他又何必为了一个“色”字,觊官家命妇?碍了他的前程?

    齐粟娘慢慢走到院门口,召过王捕头,低声道:“王捕头且在门前,若是妾身呼唤……”

    王捕头低头,“小的立至。”

    齐粟娘扫了一眼站在远处的黄二,“黄二爷对妾身先母有恩,只是不便相见,王捕头……”

    “小的不敢怠慢黄二爷。”

    齐粟娘走进正房里,正中神柜两侧,各安放了六张黄梨木椅,连大船闭紧嘴巴站在一边,连大河小心翼翼送上一盏清茶,陪笑道:“夫人,请安坐,大当家马上就出来了……”

    “你是皮痒了,想吃我的拳头……”院外齐强和李四勤地笑闹声传来,不过是一墙之隔,齐粟娘慢慢在房门旁右侧最下首地第六张木椅上坐下。她若是不找机会看明白连震云的心思,宁可把当初的心血废了,也敢与他有所往来。齐粟娘接过茶,慢慢抹去茶面上的叶沫儿,水面起了微波,又停下了来,浅浅的映了齐粟娘的脸庞。齐粟娘看着茶盏之中的自己,端详了半会,微微心安,这身子虽是出落了,但其姿色远足以摧人心志。齐粟娘地唇角扫过盏沿,小心翼翼不沾一点茶水。连震云——连清河老妇都知晓,他是一等一的人物……

    齐粟娘抬头看向院子,扫了一眼关满女子的厢房,“大河,到底有没有找到莲香?”

    连大河背上流汗。含糊道:“这个……应是……”正为难时。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心中大喜。转头道:“大当家。”

    连震云稳步走了进来。眼光平直。未有一点闪烁。从齐粟娘头上三分处扫了过去。便微微低了头。在左侧上首第一张木椅前止步。远远施礼。“夫人。”

    齐粟娘慢慢起身施了一礼。“大当家。”

    连震云目光不抬。看着地面。“夫人请安坐。”

    齐粟娘慢慢坐下。“大当家请安坐。”

    连震云从左侧上首退了开去。连大河一步上前。取了一张椅子放于左侧下首偏角。左侧五张椅几之后。退了最下首座椅一寸之地。以示六品命妇与七品候补尊卑之别。陈齐氏与漕帮连坛主男女之分。

    原是比她更讲究礼数的人。齐粟娘低头沉思,若是为色起心,闸口进水时,为何不曾伸手相扶?那般好地机会,便是她也不会起疑心,认他失礼占便宜。

    齐粟娘想到此处,终是松了一口大气,她扫过恭立一旁的连大河与连大船,暗暗自嘲,“疑心生暗鬼,他身边多地是女人,何必对你这有夫之妇起心……”神色便也松了开来,开口道:“大当家,妾身所来为何,想来大河已和大当家说了,大当家可知莲香现在何处?”

    连震云忍了让两个亲信退下的念头,果然见得齐粟娘减了些防备,心中隐隐一喜,听得齐粟娘问起莲香,心中又是一沉,半晌方道:“夫人为何寻莲香?可能告知一二?”

    齐粟娘叹道:“许家这事儿,妾身不知是何头尾,只是当初妾身卧病在床时,许老夫人让莲香照料了妾身半月。她性情温柔,聪慧可爱,妾身很是喜欢。听得许家奴仆皆要另卖,妾身便想来赎她,带回家去,还请大当家行个方便。”

    连震云心向下坠,犹豫半会,终觉瞒不住,一咬牙道:“夫人,莲香确是在此,只是——”

    齐粟娘大喜,连忙道:“她在何处?还请大当家放她出来。”

    连震云被她催问,额上冒汗,不自禁结巴起来:“她……她……她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

    齐粟娘一动不动坐在椅上,呆呆看着连震云,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琢磨,又看着连震云的神色,终是明白了话中含意,脑中茫然一片,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连震云见她神色木然,心中一急,禁不住想站起,走近她把缘由说清,却分明知晓绝不能起身,心中所想也无一句能宣之于口,只能牢牢坐在椅上,怔怔看她。

    河与连大船低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偏院正房人。

    齐粟娘慢慢从茫然中清醒过来,死死咬着牙,费了全身之力,掩盖住满腔的愤怒,压住跳起痛骂的冲动,慢慢站起,也不看连震云,缓缓说道:“她现在在何处?”

    连震云引着齐粟娘走入屋内,站在门边,看着齐粟娘慢慢走向了床前。

    齐粟娘僵硬着身子,半闭着眼,不忍多看。房间里回荡着细细碎碎地哭泣声,一时低一时高,凌乱无比。就像齐粟娘的心,也像,莲香自己无法掌握地,往后地日子。

    齐粟娘蹲下身子,捡起床下地被子,轻轻给莲香盖上,“莲……”

    莲香的手,在被子下死死握着齐粟娘地手,她泪流满面,微张开嘴,“夫……”冲口而出的却是努力想压住,却终是无法忍住的哽咽之声。齐粟娘凝视着莲香,恍惚地想着,她是不敢再哭出声来,让站在门口的连震云听到么?

    “睡吧……有我呢……”齐粟娘的手轻轻拍着莲香,莲香看着齐粟娘,慢慢止住了哭泣,渐渐睡了过去。

    齐粟娘呆坐在床侧,心中反复思量,忍了又忍,回身走到连震云面前,低着头轻声道:“大当家,借一步说话。”

    仍是站在四面无人地墙角下,连震云眼前的人却换了一个,她虽是与他仅隔一步之远,但身上散发出来的厌恶之意却是将他推在了千里之外,她话语虽是彬彬有礼,但语气中的冷漠却是清晰可辩,“大当家,大当家想如何看待莲香,还请告知一二。”

    连震云良久沉默,缓缓道:“夫人意下如何?”

    齐粟娘心中一冷,咬唇忍住悲意,放软了声音,恳求道:“大当家,莲香虽是个丫头,但是她自小也是许老太太疼爱大地,行事进退不比平常富家小姐逊色,模样儿也是上等的,性情温柔体贴,还识得几个字,女红也……”说话间,悲从中来,狠不得甩给连震云两耳光,拉着莲香转身就走,咬牙不愿再说,只哑着声音道:“大当家可愿娶她为妻室?”

    连震去放在身后地右手,猛然握紧,齐粟娘见他不语,颤着声音道:“若是大当家不愿,那……那就请…请…”她原想让连震云约束连大河和连大船,不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她悄悄将莲香接回家中,过得几年再寻个小门户嫁了。但一想到莲香以云英之身日后再嫁,一旦被发现已然破身,其时所受之辱怕是比今日所受更要重上百倍千倍。若是要莲香独身一世,或是遁入空间,莲香她……

    齐粟娘终是无法再说。

    连震云双目下垂,慢慢道:“我原是想接她进门……做侍妾的……”齐粟娘听得这话,未必没有商量的余地,连忙道:“若是大当家觉得出身不高,妾身就让拙夫认她为妹,妾身陪送她全副的嫁妆,一定不让大当家失了脸面……大当家……”

    连震云眼光抬起,凝视齐粟娘,“你不需如此,无论如何,我至多让她做偏房姨奶,我没有娶妻,偏房就是最大……”

    齐粟娘知晓侍妾不过是要陪主子上床的丫头,偏房却是正经姨奶奶,再听得连震云的语气,知晓已是无力再为莲香争取多少,慢慢点头,“偏房……也行……”

    连震云看着齐粟娘慢慢转身回了房,从被翻得底朝天地衣箱中寻出一身衣裙,放在莲香的枕边,便坐在床侧愣愣发呆。

    太阳越升越高,齐粟娘自知许府不宜久留,终于站了起来,随着连震云走了出去,连大船和连大河一声不吭,默立一旁。

    齐粟娘走出正房,衙役们已将官轿抬入,远远退到了一边。齐粟娘下了台阶,突又转过身来,说道:“今日妾身将她接回去,大当家算好日子便来迎娶可好?”她虽是向站在门口地连震云说话,却扫都未扫他一眼。

    连震云慢慢走下台阶,站在她面前,一面寻找她的视线,一面摇头道:“她已经是我地人了,我自带她回坛子里,你放心,我自然给她一个交待。我原也没想亏待她。”

    齐粟娘垂目看着地面,慢慢点了点头,转过身抬步向绿昵官轿走去,连震云见得她全然不抬头看他,犹豫半会,顾不得叫她疑心,终是一咬牙,急走几步到了齐粟娘身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我也是喝多了……我以后……”

    那妇人却已揭帘上轿,厚厚地绿昵轿帘落下,含糊的声音便被牢牢挡住,再也没法传入她耳中……——

小孩 发表于 2010-4-9 21:55

第十七章 高家堰上的陈演(上)
    粟娘回到草堂子,下了轿,进了后院见着陈演,心苦,扯着他便是一阵大哭。

    陈演吓了一跳,顾不得齐强在旁,抱住齐粟娘问道:“粟娘,怎的了?”见得齐粟娘抽抽噎噎说不出话来,眼睛看向齐强。

    齐强苦笑道:“她要接回来的那个丫头,被连震云看中了,当时就……这个……收了房了。”看得齐粟娘止不住地淌眼泪,忍不住劝道:“妹子,这事儿于那丫头说不定是个好事。连震云是个靠得住的,又知根知底,即便你把那丫头接了回来,再选一个也不会比他强多少。”

    陈演一边扶着齐粟娘坐下,一边沉吟道:“连震云精明厉害,肯定是要向上的,他还没有娶妻,莲香过去若是能做嫡妻——”与齐强对视一眼,苦笑道:“是做妾?”

    齐强点了点头,伸手从几上的水壶里倒了杯水递给陈演,笑道:“妹子,你就别哭了,我知道你想替莲香寻个人家单夫独妻嫁了。但你想想,莲香是个丫头,又是罪臣抄家抄出来的,就算你接回来,除非找个穷家白户,陪送百金的嫁妆,否则也就是个侍妾,如今能做七品官的偏房,已经是连震云给你面子了。”又笑道:“难不成你是看好了,打算把她带回来给演官儿做小老婆?看你伤心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丢了个金人。”

    陈演哭笑不得,齐粟娘哭着啐了他一口,一边从陈演手里喝水,一边哽咽道:“老太太临去前,我还答应了她替莲香找个好人家嫁了,转个身就没名没份做了个侍妾,我求了半天,连震云才答应让她做偏房。他对莲香又有几分真心?今儿一个莲香,明儿还有一个桂香,后日里不知还有什么香,连震云哪里又是个靠得住的夫君,再遇上个厉害的正妻,莲香还怎么过日子?”

    陈演放下水杯,举掩替她拭袖,叹道:“你虽说得有理,只是也别太操心,俗话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是好是歹,都是自个儿过出来的。她将来就算不得宠,只要安分,连震云想来也不会亏待他。”

    齐强笑道:“演官儿这话说得对,连震云身边的女人自然不只她一个,想要得宠,没得点心机手段可不行,还不如安分呆着,总短不了她吃穿便是。”

    齐粟娘听得两人这话,越发伤心,奔回内室,关上门,倒在床上大哭。陈演与齐强面面相觑,陈演待要守在房门外哄她,却被齐强一把拉走,“你劝也没用,她想明白了自然就好。回来时,我远远看着连震云脸色不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看我妹子这憋屈劲,依她的性子必是当时就甩脸子给他了。你别太惯着她,有些人能得罪,有些人不能得罪,连震云这个人……”

    陈演慢慢点头。“他城府极深。志气不小。确不是个可以轻易得罪地。这回……听说连古玩带田产。不下五十万两。我看公文上写地却是散碎银千两。下田百亩。他拿着这些钱与权贵结交……”看向齐强。“齐强哥。你这回来是不是也想替九阿哥笼络他?”

    齐强沉默半晌。点头道:“确有这个意思。这一年我跑遍了江南七省。除了寻些货路子。准备在京城里大开铺面。便是和漕、盐上地人打交道。漕上九大帮。江苏帮为首。又是铁杆地太子党。淮安管粮。扬州管盐。白花花地银子都进了太子地毓庆宫。江苏帮主老了。两个女儿都是太子地侍妾。定是说不动地。江苏帮将来总是要落到连震云手里。李四勤虽是和我好。真有事时只会听连震云地。连震云他又——太精明了些——”苦笑叹道:“我来了这些天。都没寻到开口地机会……”

    两人在齐强房里慢慢说话。不知不觉时到晌午。陈演腹中咕咕作响。齐强顿时笑了出来:“你是被我妹子惯坏了。到了时辰就要吃饭。我这几年在外头跑。吃一顿就能顶一天……”话音未落。他地肚子也叫唤了起来。齐强愕然。打了个哈哈。苦笑道:“我来你们家也半个月了……”

    陈演哈哈大笑。拉着齐强起身。“粟娘一晚没睡。让她休息吧。我们外头吃去。买些饭菜果品带回来给她吃。”说罢。便起身向后院门走去。齐强跟着出了房门。冲着中门方向大叫:“安生。安生……”

    陈演笑道:“你不用叫他一起吃了。他大清早地就来问了我。想去茶铺子里听书。哪里又会回来?”

    齐强气笑道:“这小崽子。过得比我还自在舒坦……”说话间。突听得内室门一响。齐粟娘红肿着眼走了出来。看向两人道:“菜材早备好了地。坐半刻钟就有。别去外头吃。”说罢。转身进了灶间。

    陈演和齐强双目对视,

    笑,迈着老爷步回了齐强房里,跷着脚,喝着茶等着会儿,灶间里的饭菜香味儿便飘了出来……

    没几日,天气入了三伏,江南地界皆是又潮又热,齐强单穿着翠蓝葛纱衣,摇着着柄红骨细撒金金钉绞骨川扇儿,沿着河边地柳荫进了闸口,也需要通报,直向堂上而去。

    日近晌午,堂外大榆树上的知了拚命叫着堂内李四勤没精打彩坐在左首头把交椅上,上身脱得赤精,用力扑拉着一张大蒲扇子。

    正中交椅上,连震云穿着一身玉色纱绢单衫,系着五彩鸾绦儿,微敝着前襟,听着连大河给他报下茶礼单子,“一副铛七事,两副金丝冠儿,四对金坠,六般果羹茶品,八盒雀舌茶饼,十匹闪缎,二十匹织金双喜大红缎。大当家,这是莲姨奶奶的茶定礼。”又打开一张大红描金单子,“一副金|,两对金坠,三般果羹茶叶,四盒雀舌茶饼,十匹妆花缎,这是给后街桂姐儿王姑娘的茶礼,照着莲姨奶奶的例减半,闪缎子换成了妆花,少了铛七事、金丝冠儿和织金双喜大红锻。”收了单子,“若是大当家合意了,过七天是好日子,分别送过去,喜日子定在七月初三。若是还想添几样,过几天有常州漕船带私货回航过境,上头有不少京城来地好东西。”

    齐强啧啧连声,一边摇头一边上了正堂,一屁股坐在李四勤身边,笑道:“连老大是打算一天抬进来两个?我的乖乖,我妹子要知道了,不闹腾个两三天我就不姓齐。”

    李四勤见着齐强,顿时来了精神,豁开嘴笑道:“我大哥娶几个,干你妹子什么事?她有什么好闹地?还嫌不够热么?”掉头叫道:“奶奶的,上来几个人,给老子扇风!连大河,赶紧把事儿说完,我好回园子里的卷棚凉快去。”

    齐强笑道:“上回打许府里回来,我妹子一进门就开始哭莲香,我和我妹夫说尽好话都没用,躲在房里直哭了半日。要不是心疼我们俩饿着,怕是要哭上一整天,连老大这会儿还要多娶一个,我妹子那里能咽得下这口气?”

    李四勤哈哈大笑,“连老大的姨奶奶和她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她生这门子闲气做甚?难不成是扫了她家的脸面?”把手中的蒲扇子递给身边地帮众,一边作势叫他用力扇,一边转头道:“大哥,一个是偏房姨奶,一个是侍妾,到底分了高低,这日子还是隔开些好罢?”

    连震云看向连大河,“把莲香的茶定礼加一倍,让人抬着绕县城走一圈。”微一沉吟,“晚三天抬桂姐儿进门。”

    连大河连忙点头应了,齐强笑道:“连老大地大喜日子,县里必有不少女眷来贺,可是委了云府里的相奶奶打理?”

    连震云点头道:“我没有一个女亲眷,正为难这事儿呢,相奶奶一听我要娶亲,就让云大人来和我说了,她替我照应女眷。她现在日日过府和她们一道操持。女眷地贴子也是她在送。”转头对连大河道:“趁着齐三爷在这儿,把请贴给他,县大老爷那里,我亲自去送。”

    齐强知晓连震云嘴里的“她们”是他两房侍妾,便也不在意这些女眷往来之事,笑着伸手接过描金红请柬,道:“我妹夫家里这几天不用去,汛期快到,他昨日奔高家堰上巡堤去了,怕是要四五天后才回,”

    连震云一愣,“他如今也不是河丞,还管这些事儿做什么?”

    “我妹夫是个死心眼,就爱这河道上地事,再说,县下民生安泰他总要管吧?洪水一冲,什么安泰都没了。

    我妹子怕他没日没夜折腾,跟着去照管,把我这亲哥哥踢到你们这儿来了。”

    李四勤哈哈大笑道:“放心,你就住后头院子里去,前头十几间房就住了我和大河、大船,酒肉更少不了你的。”又道:“这话说得是,洪水一来,俺都只有望风而逃的份。”

    李四勤看看天色已到晌午站起道:“走后头凉快吃饭去。”连震云还在理事,齐强和李四勤慢慢转向后院,李四勤笑道“你妹子不在,你还不赶紧去月钩儿家?怎生这般老实?”

    堂外大榆树上蝉叫声越发大了齐强大力扇了扇手中的红骨细撒金金钉绞骨川扇儿苦笑道:“上回她不是要葛纱么?我哪里敢和我妹子提,过阵子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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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高家堰上的陈演(下)
    河县城五十里外,晌午太阳直直照着洪泽湖边一百二河工都躲在树荫下睡觉。堤边的草窝子里齐粟娘在矮桌边坐着,低头编细草帽边儿身上的白银条纱衫儿已是汗透。

    陈演的脸晒得有些脱皮,从大竹床上坐起赤着脚走过来一边挥着蒲扇替她扇风一边道:“我哪里就这样娇贵了竹笠子不是挺好的必再编这个划伤你的手”他早脱了官袍仅着漂白布儿长褂露出两只晒黑的胳膊。

    齐粟娘抬头一笑把草帽边儿放下取过陈演手中的蒲扇“还有半个时辰又要去巡堤你累了一上午,还不躺躺说罢站起来拉着陈演回到绣床边推他躺回床上

    齐粟娘弯腰勾出床下的小板凳摆在床头坐了一边轻轻挥着扇子,一边道:“放心睡吧,我就坐这儿,到了时辰,一准儿叫你。”

    陈演看着齐粟娘一笑,闭了眼睛,不一会儿便睡死了,齐粟娘慢慢替他扇着风,只待他打起呼噜,方轻轻放下,悄手悄脚到桌边取了草边儿过来继续编,将蒲扇放在膝上,不时停手拿扇子替他赶蚊子。

    过个半个时辰,陈演被齐粟娘推醒,接过她递来的凉水一口喝了,便听到堤上开工的锣声,连忙站起,取了墙上斗笠就要出门。

    绣笠到手一看,笠边上围了一圈细草宽片儿,又轻又扫阳,陈演回头看了齐粟娘一眼,笑着道:“等我回来一起吃饭。”说罢,匆匆去了。

    齐粟娘微微笑着,送着陈演去了。她转身摸了摸屋外水缸里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水,戴上另一顶竹笠,取了扁担水桶,走了半里地,到外头井边打了两桶凉井水,挑在肩上,一路吱呀走着,回了草屋。

    齐粟娘低头看了眼被磨出线的白银条纱衫儿,轻叹一声,“白糟糕了好东西,哪有穿这衣裳担水的。到底是过惯好日子,把这些都忘了。”

    齐粟娘在门前眺望,一百二十里长,七十丈高的高家堰,被太阳晒得泛着刺目的白光。齐粟娘以手搭额,眯望看去,一群群修补堰坝的河工如蚂蚁一般蠕动着,看不清到底哪一个是陈演。

    齐粟娘收拾了矮桌上地河图书籍。将一小筐里白萝卜从屋角拖出。舀了水缸地水。将萝卜上地黄泥刷洗干净。装了一盆向不远处地五间棚子走去。

    棚子里有十个大灶。十五个做饭地婆娘。还未到做饭时辰。正在一起说笑。见得齐粟娘过来。连忙站起。便要跪下磕头。齐粟娘连忙道:“嫂子们。我还小呢。经不起这样地。好歹让我积点福。”

    众婆娘一乐。便要过去接了她手上地东西。“嫂子们。我干我地。你们说你们地。”齐粟娘走到案板边。拿了菜刀。往她们一笑。低下头去一刀刀地把白萝卜划开。

    “夫人这是做泡菜?”有婆娘问道。

    齐粟娘点点头。笑道:“听说这回巡下来。堰上老旧朽坏地地方不少。他怕是要在这里呆一段日子。这天气。泡菜儿下粥又开胃又实在。”

    “夫人说得是。我们这儿也做了泡菜。不过大坛子地。不及夫人自个儿做地精细。”

    齐粟娘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婆娘们看看时辰,也散了开去,洗菜淘米刷锅,给高家堰上五百名河工做晚饭。

    夏日昼长夜短,天色全黑的时候,已是极晚,空气中有了些凉风。

    齐粟娘洗完澡,换了漂蓝布褂儿,正在树下晾衣。陈演匆匆向草屋子奔来,一头大汗对她道:“粟娘,对不住,我回来晚了,你吃了没?”

    齐粟娘向他一笑,伸袖给他拭了拭汗,一起回了屋。先递了碗水给他,指着一盆浓粥,两大碗菜,笑道:“我又不动弹什么,肚子不饿,等着你回来一起吃。”

    西瓜已是切开,齐粟娘塞给他一瓣,“先垫垫,我去给你倒洗澡水,洗了澡吃饭清爽。”

    陈演笑着接了,坐在矮凳上,一边吃,一边看着齐粟娘用屋角的井水渗了水缸里的水,给他备了两桶洗澡水。

    陈演抹了把嘴,过去提了水桶,夹着干净衣裳,绕到屋后竹棚里脱光,认真洗了,换衣出来,进屋便把齐粟娘抱了个满怀,“我洗干净了。”

    齐粟娘掩嘴笑着,“先去吃饭,你累了一天也不消停会。”陈演吻了吻齐粟娘,“我不过是巡堤,那些挑石补坝地河工才真累。”仔细看了看齐粟娘,“你也晒黑了些,下回别和我来了,太辛苦。”

    齐粟娘推他坐下,一边舀粥,一边埋怨道:“我不来,你岂不是更辛苦,哪里还记得这时候回来吃饭?还记得晚上要睡觉?”

    陈演哈哈大笑,“说得是,有你在,我就算不记得吃饭,也要记得睡觉。”齐粟娘连啐他几口,把碗送了过去,“县老爷同灶吃饭,这粥就是实在些,我听她们说平日里都是漂水看得见米呢。”

    陈演笑着接过,拿筷

    土豆烧肉,“终于有肉了,你看这肥油。粟娘,你

    齐粟娘瞪了他一眼,陈演又是一阵大笑,一口吞了肥肉,一边嚼一边美滋滋地道:“粟娘不爱吃肥肉,便宜了我。”

    齐粟娘失笑,“看你馋到那样,在家里我没有给你吃肉么?”

    陈演指了指外头的高家堰,笑道:“天天坐衙吃肥肉,和天天上堤吃肥肉,怎么能一样。”又皱眉道:“堰坝年年都要维修护理,但没想到我走了一年,就糟成这样,这一年的河事……”

    “接替你的河丞呢?他怎么说?”

    陈演苦笑道:“他手上已经有了调令,换了个大县做主官,支吾了几句,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难道去查他的帐?查帐也要有个名目,到底没有实据在手,我也不是河道上的官。”

    齐粟娘咬唇点了点头,“说不定下一位河丞是个干练实在的,咱们先把这一段撑过去再说,好在今年六月雨水不多,如是到了七月还能这样,就办了。”

    陈演叹道:“雨水少又要提心庄稼受旱……”齐粟娘连忙给夹了筷清炒笋丝,“清河能赚钱的地方多着呢,又是漕上又是盐场,你的仓里少不了银子,开渠进水就是了。快吃,吃完了早点休息。”

    两人用毕饭,收拾了关门吹灯上床,放了蚊帐,两人并排躺下,一面透过青帐,从敞开的竹窗里看着满天繁星,一边低声私语。

    陈演摇着蒲扇子,“粟娘,你说皇上是怎么想地,他明知道我想在河道任事,偏偏要把我调出来做知县。上回他召我去淮安,问地全是河道上的事,我在知县任上的事,他是一句没问。”

    齐粟娘侧过身,看着陈演,“皇上没问你,不见得没问别人,至少淮安知府他是一定问了的。”

    陈演叹口气,转头看向齐粟娘,“其实这河上的事,有两个难处,一难是堤坝要日日小心,年年修整,二难是泥沙也在日日堆积,就算改了道,过得几年,怕又出老问题。”顿了顿,“皇上虽是用心治河,这个事怕是还没有想明白。”

    齐粟娘一呆,“竟是没有个消停的时候了?”

    陈演抬手给她扇风,“我想着,终是这漕河漕运是个大害。”

    齐粟娘半晌没明白过来,陈演半坐起,低声道:“江南水利,以漕运为先,灌田次之。漕河上闸口坝口几百个,多半是为了卡住水源,水少泥便多。黄河、淮河因为离得最近,受害最深。再者,挖河通渠都是为了漕运便利,甚少顾及沿岸河流湖泽天然地势。元、明开始挖了几百年,哪里又不出问题,以后还要继续挖下去,哪里又能一劳永逸?”

    齐粟娘仰起身子端详陈演,她心中明白陈演的话,若换成前世用词,指的是生态破坏,引发水灾,只是这事儿过了多少年仍是没能有多少改善,不由柔声道:“你说得甚是,不过皇上以河工、漕运、三藩为心中至重之事,这漕运仍是国家命脉所在,粮、盐、军、邮皆赖此河运转……”

    陈演慢慢点头,“我也知晓这些,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只是看着今日高家堰上地情形,心里不安,这一处如此,江南沿岸有多少处也是如此?万一此处失守,河水反涌,各处堤坝哪里又能挡得住?”

    齐粟娘听得心惊,想起在洪水里逃生的惨痛,不由轻呼道:“陈大哥,高家堰竟是如此经不起?还会像几年前那样——”敞开的竹窗里夜风吹过,齐粟娘竟是感到一丝冷意。

    陈演见她心慌,连忙抱她一起躺下,安慰道,“粟娘,你别怕,这回赶在汛期前把堤补好,定是无事。”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不该和你说这些,吓着你了。”

    齐粟娘心下稍安,抚着陈演的面颊,“你不和我说,你去和谁说呢,这些话儿总有些忌讳……”

    陈演抱紧了齐粟娘,齐粟娘轻轻抚摸着他地脊背,柔声道:“快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第二日清早,天方蒙蒙亮,陈演打开门,清晨的凉风扑面而来,他回身搂住齐粟娘,“你再睡一会,别急着打水洗衣地,我不换衣也成。”齐粟娘笑瞪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就听得马蹄声大作,两人愕然看去,一骑河差沿堤策马而来,手持符信,“陈大人,河道总督张大人召你至淮安,有事商议,请即刻起行。”

    陈演一愣,转向齐粟娘,“粟娘,我差人送你回去,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几日。”面上露出微笑,“平日里莲香在咱们家时,我也觉着她性情好,她和你能说上话。她在许府里做丫头时却不便。

    如今漕上的事儿消停了,她也要出嫁,你现下回去正好能赶上莲香地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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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连家后宅的蕊儿(上)
    着清晨凉爽,齐粟娘收拾了东西向清河而回,进门时晚。她想着莲香的亲事,心头却是烦恼。说到底,若是她遇上这样的事宁可死了也不能嫁给连震云,然则莲香——当初她因许寡妇之事对许老太太虽有所不满,但与莲香相处,却知她行事全不一样,竟是个大宅门里难得的人,论性情只怕还在相氏之上。若不是因着她平日里在陈家吃穿用度虽是不挑,但显也是许家大宅门里娇养惯了,不是个能吃苦的,否则许老太太开口要将莲香送出时,她难说会不会应。但她再喜欢莲香,她也只是罪臣家奴,这世上女子论婚嫁,头一件便是门第出身,而后才是嫁妆,容貌、品性多是摆后。进了门的名份,也多是看着出身。但这世道没有娘家依靠做正妻都是难事,何况是莲香这没名没份的侍妾?她明知无望,仍是不能不争,仗着陈演清河一县之主的官势,她六品命妇的脸面,替她强求正室之位,虽是不成,却终是得了个有名份的偏房之位。但正妻与妾室,终究一个是主,一个是奴,因着出身是家奴,嫁出去了也是奴……

    家奴啊……齐粟娘苦笑着,论出身门第,她也不过是个逃奴,是陈娘子买下的丫头罢了。陈演虽是一力相护,但她若是没有在宫中侍奉过太后、皇上,若是没有那位爷的脸面,若是齐强没在九阿哥府里做管事,这六品命妇,官家正室之位,凭什么轮到她来坐?凭什么又能让她安安稳稳独占夫君,还能占个好名声?许寡妇如此容易被她逼退,不过因着她无人依仗,而她——有人依仗罢了……

    齐粟娘站在家门前,遥望北方。紫禁城,绝不是真地远在千里之外啊……

    第二日近午,齐粟娘从市集买菜回来,方洗澡换了衣,就听到后院上响起叩门声,打开门一看,笑着迎了相奶奶进门。

    她倒了一盏吊在井里的酸梅汤,一边拿着杭风芳风馆的湘妃泥金白纱团扇儿替相氏扇风,一边笑道:“这么热的天,相姐姐还走出来,怎么不在屋子里呆着休养?看着似比上回清减了些。”又推了推酸梅汤,“相姐姐来得巧,我在后头集上买地酸梅汤,只说是清河最爽口的。”

    相奶奶喝了口酸梅汤,轻轻吐了口气,笑道:“你也知道我家老爷和连大当家好,他总算要娶个正经偏房进门,以后内宅里也算是有人。

    我看着是个大好事,他又打小孤苦,没有上得了台面的女亲替他操持,就小鬼装阎罗,替他照看照看。这不,一听人说起你好像回来了,就替他送请贴来了,请县台夫人赏个脸面,七月初三过府喝杯喜酒。”

    齐粟娘又是喜又是忧,连忙接过请贴细看,相奶奶小心看着她的神色,“我隐约听说你为着连大当家娶亲这事,哭了一回?”

    齐粟娘头也不抬,点头道:“是有这回事,你知道他要娶谁么?”

    相奶奶一愣,“不是和你们家同姓,也姓陈么?听说是从淮安抬过来的,人还在路上呢,家里虽是小门小户,却是清白人家的女儿。”眼睛却不离齐粟娘地脸,仔细分辨她的神色。

    齐粟娘抬头苦笑道:“反正你是女亲。过不了几日就要见着了。那位陈家女儿你也认得。就是许老太太身边地丫头莲香。”

    相奶奶唬了一跳。“许家不是被抄了么。听说奴仆都被卖了。连大当家他——”突然想起自家老爷交给她保管地十大箱金银古玩。慢慢道:“原来是这样。许家地事儿我也隐约知晓一些……”

    齐粟娘叹道:“抄家那晚上我赶着去了。想把莲香赎出来。没想到她被连大当家一眼看中。收了进房。我是白跑了一回。心里难过才哭了一场。”

    相奶奶连连点头。只觉自己多心。以她地性情必不可能有情弊。连震云要娶亲。便是丢开手了。如此一想。她只觉万事如意。暗松了口气。又喝了一口酸梅汤。心里凉丝丝地好不舒爽。笑道:“既是这样。你更是要去喝杯喜酒才好”又笑道。“这几日我时时过那府里去。齐三爷也在二当家院里。你若是无事。也去走动走动。连大当家身边地蕊姑娘着实让人喜爱。”

    齐粟娘歪头想了想。“置办婚事定是忙地。我也去帮帮你。这天气热。你别累坏了身子。”

    相奶奶见她应下。大喜道:“有你帮着。县里哪一家敢不给面子。咱们把这婚事办成清河县里头一份地。比娶正室还要热闹。也算是和莲香相识一场。”

    齐粟娘原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微微一笑,换了身细白纱衫儿,蜜合色挑线纱裙子,如意头金钗高高绾了发,用食盒装着酸梅凉汤,坐着相奶奶的骡车就一起去了闸口。

    齐强正和李四勤商量着今晚去桂姐儿家作一晚的乐,看着连震云似没有什么兴致,笑道:“怪道说女人是外头地好,没几日就要抬进来,连老大就把桂姐儿甩到脑后了。早和她说过,抬进来就没得自在快活了。”

    连震云不由失笑,正要说话,连大河急急奔上堂来,禀告道:“大当家,相奶奶带着县台夫人,已是向后头院子去寻蕊儿姑娘和梗枝姑娘了。”

    连震云一愣,齐强大笑出声:“连老大,我妹子回来了,你这回就等着破财吧,我妹子不替莲香用银子把脸面堆出来,她也不会罢休!”

    连震云听得齐粟娘来家,心中微喜,待要说话,连大河又将手上的食盒呈给齐强,“齐三爷,夫人说,天气热,让齐三爷赶紧喝了解暑。”齐强满脸得意,接过食盒,取了里面一盏酸梅汤“还是我妹子心疼我,她走了几天,我就整整瘦了一圈。”直把李四勤气得瞪眼。

    齐强一口喝了酸梅汤,舒服得眯了眯眼,转眼又犯愁道:“我妹子回来了,我哪里还有时辰去看月钩儿,再不去她必要恼了,上回那葛纱地事儿我都没敢提……”

    连大河笑道:“齐三爷不用犯愁,何不去码头上看看,说不定有常州船带了葛纱过来。”

    齐强一听大喜,拉着李四勤就要去码头,连大河看他们离去后,低声道:“小的看相奶奶地口气,夫人是打算来帮着打理亲事,多半是要日日来的……”

    连震云慢慢点头:“天气热,把花园里地凉卷棚扫出来给她和相奶奶单独坐立。”顿了顿,“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随她高兴。”

    清河坛口正堂后是一座两进院落,与胭脂巷云典史府上一般的格局,前后两进夹一个花园子。

    头进住着李四勤,连大河和连大船也在头进厢房里住着。后进住着连震云和身边二个侍妾,两个小丫头,几个上灶打扫的仆妇。中间花园子不大不小的,栽了不少树木花草,甚是阴凉。

    齐强因着妹子时时要来,也不回去,还是住在李四勤房隔邻。齐粟娘当日去后进看了看新房,第二日一大清早又被相奶奶接着来了。

    她们原向后进去,连震云的侍妾蕊儿和梗枝在门口接着,引着向园子里走,“夫人和相奶奶辛苦,奴婢姐妹所在的院子,爷不时要出入,大是不便,昨晚特意把园子里凉卷棚扫了出来,还请在这边坐立,也凉快舒坦些。”

    相奶奶连连点头,“这般甚是妥当,两位姑娘费心了。”齐粟娘昨日见过蕊儿和梗枝,只觉性情还算温和安分,不是爱占先拿尖地,尤其是跟了连震云五年的蕊儿,年纪二十二,甚是稳重,竟和莲香一般儿的性情,已是放了一半心,再见得这般殷勤懂礼,更是欢喜,一边摇着白纱扇儿,一边便问,“蕊姑娘,莲香地船还要几日方到?”

    蕊儿知晓眼前这两位夫人明白内情,便笑道:“刚接进来第二天就送了上船去淮安总坛,让人引着给帮主夫人叩了头,认了干女儿,住了两日,怕是方上路呢。”

    齐粟娘听得连震云替莲香打算得此周全,再想想陈演和齐强相劝的话,暗叹一声,只得把前几日积在心里对连震云的厌恶消去几分,免得脸上露了出来,带累莲香。

    连震云于她自已,不过借着图样套上交情,指望将来急用之时,让他帮她带几回私货。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连震云不过出了些船费例钱,坝上工程却是他尽赚,陈演将来转了河道,河漕上的事儿也免不了也能说上几句。连震云多半不会为了省这些小钱得罪于她。况且,连震云因图样承了皇恩,当初虽是惊心,以后却必不能逼急了她,让她漏底。这样一来,运私货地事总有个七八成。说到底,他们既不是合伙做生意,更不是打伙过日子,他后院闺房中放了几个女人实是与她无干……

    几女来到园子里,相奶奶看得那松墙竹林中三间小卷棚,前后帘掩映,四面花绣阴森,端的是个纳凉的好所在。里面一明两暗三间书房,小丫头半叶正在里头扫地,见得来人,施礼道:“夫人来了,相奶奶来了。”

    相奶奶掀开竹帘,领头进入明间,只见上下放着六把矮矮的云南东坡椅儿,桌上安放古铜炉,流金仙鹤炉,似是新上了香饼,袅着丝丝暗香。

    “好干净的香味儿,让人嗅着心头爽快。”相奶奶笑道,“这般布置,是大当家夏日时常坐立的地方吧?”

    蕊儿点头笑道:“虽是如此,不过只怕二当家来得更多。二当家今儿还嘀咕呢,说这院里头再没有能让他凉快地地方了。”说话间,打着海棠春睡攒珠帘子,进了后头。

    里面平地上安放着一张黑漆缕金凉床,挂着青纱帐幔,床边一个长脚踏,两边彩漆描金书厨,书籍虽是不多,却也堆了半厨。

    齐粟娘随手拿起一本,竟是本《几何通解》,著者匆庵主人梅文鼎,虽知不过是初浅算学入门,见得页页用笔点划认真,仍是刮目相看。

    走过绿纱窗下便是一屏十二折寒绢屏风,齐粟娘看着每一折都绣着一副场景,人物众多,连串起来怕是一个戏目,正和相奶奶一起细看时,蕊儿笑道:“夫人,这上头绣的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地凤求凰。”
第十八章 连家后宅的蕊儿(中)
    奶奶恍然轻笑,啧啧称赞了屏风两句,拉着齐粟娘走后,此最里暗间稍小,迎面一张大格暗银红纱窗下,放着一张欢门描金云母凉榻,笼着白纱帐幔,床上铺着水纹菠凉篳,放着凉珊玉枕。床脚一个置着小银炉,被窗外吹入的凉风助着,香已将燃尽。

    蕊儿上前,从腰间的荷包内取出两张荷香粉饼儿,放入小银炉内,将银炉盖好,转身笑道:“里头这间最凉,相奶奶怕是受不住。”

    齐粟娘笑道:“我最贪凉,晌午时我在这里躺躺,相姐姐不要和我争。”

    相奶奶笑着应了,“我的丫头正好也能在外头床边的脚踏上歇歇,晌午都是要犯困的。”悄声对齐粟娘道:“前几日还没太留意,如今看起来,连大当家的家底甚厚,这些摆设怕比你睡房里的家私更好,莲香也算是有福了。”

    齐粟娘无奈点了点头,一起回了明间里,半叶送上四盏胡桃夹盐笋泡茶,相奶奶和蕊儿、梗枝商量着下茶定,换庚贴,敬神柜,催妆、铺床,送嫁妆、亲迎、拜堂诸般事务,以至置席宴客,备数红线喜钱、点请昆弋戏班、随喜伴婆、杭州厨子,选点披红童子,亲迎鼓乐、置备开脸红线、上头红梳等等琐碎无不计较。

    齐粟娘当初成婚时,虽是十三阿哥主持,干娘李府台夫人刘氏操持,到底也是无亲无友,免不了要亲自打理,自然知晓一二,见得蕊儿和梗枝在一旁说席面的事儿,便悄声向相氏道:“头一个所在便是新房,相姐姐,你看这嫁妆单子,昨日那间东厢房,若是放下这张江宁拨步描金大床就占了多半,这些个橱柜妆台、桌几椅凳、脸架锡器哪里又放得下?就是伴婆喜娘,丫头养娘也得有个地站住了才行,没得让新郎官到时候挤不进房的道理罢?”

    相奶奶掩嘴直笑,“夫人这话说得也未必没有道理。”转头抬声道:“蕊儿姑娘,后头可还有大一间的屋子?”

    蕊儿微微一愣,瞟了齐粟娘一眼,笑道:“后进上十二间房,除了爷住着的正房,东厢房算是最大的了。”

    一向不说话的梗枝慢慢道:“爷地正房,将来做新房时,多是为当家奶奶备着的,姨奶奶想也是能明白。”

    齐粟娘听得她话里带刺,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四人转了开去,商量了重做七品官吉服、银带、朝靴,订下了新嫁娘喜日所穿戴珠冠红裙的款样、料子,便听得外头云板敲响。

    蕊儿笑道:“必是连大河从路过地漕船上买了时新尺头送进来了。梗枝。你去接了。让他们送到卷棚里来让夫人和相奶奶过目。”

    梗枝点头去了。蕊儿对齐粟娘笑道:“梗枝失礼。还请两位夫人宽恕一二。奴婢在此替她陪罪了。”说着便要施礼。齐粟娘连忙扶起。相奶奶笑道:“蕊姑娘是个明白人。”蕊儿笑而不答。见得炉香又快燃尽。转身过去添香。

    齐粟娘悄声对相氏道:“相姐姐。我心里地主意你是知道地。许家败了。莲香她没根没底。日子怕是不易过。若是能风光进门。日后在这宅子里也好立足。

    但若是去占正房。又得想想将来——”叹了口气。“将来正室进门。听说了这些事。还有不拿她开刀地道理?我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

    相氏微一沉吟。笑道:“未必一定要正房才能风光。把东厢房和旁边地耳房打通了也是好事。”齐粟娘哧一笑。“相姐姐说得是。东厢房原本就是小了些。”

    相奶奶忍俊不禁。伸指下她的额头,“只怕那间东厢房比你的寝房还多两说它小?罢了,我也不说你,只是若要动土推墙地,自然要大当家作主才行。蕊儿姑娘,以你之见?”

    蕊儿走了过来,微微犹豫,陪笑道:“爷是放了话的,亲事上的事儿全由夫人们作主,银钱不用报给他。只是东厢房旁边连着爷住着地正房,若是要动土,免不了有声响,奴婢以为,相奶奶说得甚是。”顿了顿,“夫人和相奶奶且议别事,奴婢去前头向爷禀告。”

    相奶奶听她说得很是在理,连忙让她去了,齐粟娘看着她的背影叹道:“有这般的好女子放在身边,还不足,一个接一个抬进来……”

    相奶奶笑道:“男人谁不是这样?你也别太操心,莲香这孩子是个明白人,又跟着许老太太在大宅门里长大,这些妻妻妾妾的事,怕是比我们俩都看得透些。”也叹了口气,“我只怕连大当家不会应,听说原是要一天抬进来两个,莲香她——怕是不太中连大当家地意……这孩子实在是个好的……”

    齐粟娘听到此处,握着扇柄的手指抓紧。她来这世上,见着齐强的行事和外面的世情,便知这世里的男子多半性好渔色,连震云若真是中意莲香,哪里会在许府里就强占了她?分明不过是一时逞意。虽说把她接回去做侍妾确是比卖出去好上许多,但若是无宠——她想起陈演和齐强地话——不过全仗着连府内宅的规矩,若是连震云不管内宅,规矩一乱,无宠之妾便是人人可欺——相氏和她不过都是想借着新房地事儿看看连震云对莲香到底有几分宠爱罢了。

    蕊儿出了园子,避开梗枝,悄悄把这事说给连大河,连大河一思量,带着她到李四勤房中来寻连震云。

    “奴婢看着,两位夫人原是想把新房放在爷的正房里,不过,”蕊儿瞟了坐一旁发笑地齐强一眼,“现下,县台夫人想将东厢房和耳房打通了作新房,还请爷的示下。”

    李四勤猛拍齐强,“你妹子忒利害了些,我大哥地正经嫂子还没有进来呢,她就和她对着干上了。”

    齐强摇着红骨细撒金金钉绞骨川扇儿,笑道:“这你就看错了,我妹子压根就没想让连老大再娶当家奶妈,就想把莲香的位置坐实了,我说连老大,你就看着罢,只要莲香替你生了个儿子,我妹子必要让我妹夫出面来说项,要你扶正。”

    连震云皱眉道:“正房不能让,推墙动土的随便她们,午后你和梗枝把地方看明白了,明儿就从后门召工匠来动工,你们仔细各房里的细软,大船领人去看守门户。”蕊儿和连大船连忙应了,齐强笑着问连大河,“方才我看着你让人抬了三抬尺头进去了,怎么样,除了这些料子和酒,这回来的漕船上可有葛纱?”

    连大河笑道:“今日是没有的,不过我得了信,明日来的船上一准儿有。”

    蕊儿到园子里回了相奶奶,相氏和齐粟娘皆是大喜,相氏见得蕊儿转身走了开去,低声笑道:“竟是我们多虑了?若是不是把她放在心上,哪里又会点头?”齐粟娘满脸是笑,连连点头,“看着蕊姑娘的行止,连大当家后宅里的规矩想是不乱的。”说话间,梗枝提着一个大攒盒,揭帘走了进来,便住了嘴,看摆饭。

    蕊儿在两人面前置了一张小凉几,取了冰湃果子送上,再揭开盒,里面攒就的是八格细巧果菜。四样热菜,四样鲜果,还格了一银素壶凉州葡萄酒,两个小金莲蓬钟儿杯。
第十八章 连家后宅的蕊儿(下)
    娘和相氏用了一些冰果,相氏的丫头锦儿走上来,洗了手,去了残汁,蕊儿和梗枝回后院去侍候连震云吃饭。

    相氏抰了一筷子糟鹅掌,啧啧道:“没想到竟是这般富贵?连大当家得有多少身家才撑得起这般的用度?”齐粟娘吃了几口,没有答话。

    相氏亲手倒了酒,嗅了嗅,竟是极上品的葡萄酒,笑道:“我在家也时常陪老爷喝几盅,夫人,咱们也乐和乐和。”

    齐粟娘甚少见相氏如此,知道她难得自在,笑着取酒敬。两人人一边吃一边说笑,不一会儿把银素壶儿的酒吃了个底朝天,齐粟娘还未如何,相氏就有些眼迷,齐粟娘和锦儿连忙扶着她到了中间暗房里,让她在黑漆缕金凉床上躺下,锦儿睡在床踏上守着相氏。

    齐粟娘见得半叶把食盒等收拾了去,便也转到了凤求凰寒绢屏风后,放下白纱帐幔,躺倒在欢门描金云母凉榻上,摇着手中的白纱扇儿,嗅着满室的荷香,慢慢睡了。

    足睡了一个时辰,蕊儿才进来侍候起身洗脸,一边卷帐一边笑道:“这酒儿后劲大,相奶奶这会儿还迷糊呢,夫人的酒量倒是好。”

    齐粟娘也微觉头疼,笑道:“一时忘形,贵府上的吃用俱是好生精致。”

    蕊儿捧上锡盆面巾,“也不是向来如此,慢慢讲究些起来,因着两位夫人过来,特意又多用心了些。”

    齐粟娘净了脸,待重整妆时,见得玉梳金后,捧上的亦是杭州关玉和的荷香粉,点头道:“莲香就爱这个,看来自不短了她的。”

    她梳洗完毕,持着白纱扇儿走到外头,看着尤坐在床边愣神的相氏笑道:“我地好姐姐,你地酒量可就这样了。下会可得小心些。”

    相氏让小丫头侍候着洗了脸。上了妆。慢慢醒过神来。亦是笑道:“到底女人们一起作乐自在。平日里我哪里又喝醉过?一杯一杯地数着呢。”

    蕊儿忙道:“方才大河说。今儿船上新到了五花药酒。又有一些新鲜时菜。听说那五花药酒是用桂花、梅花、菊花、桃花、李花泡制后埋藏十年而成。最能养颜活血。明日相奶奶和夫人再试试。若是好。带些家去。也是我们爷一点心意。”

    相氏与齐粟娘俱是失笑。相氏持着蕊儿地手道:“我地儿。你们爷若是没了你。这后宅里更不成样子了。莲香性情好着呢。你们好好相处罢。”

    齐粟娘和相氏又忙了一下午。看得日头偏西。相氏命丫头到外头去吩咐套车。齐粟娘想着几日未见齐强。听得梗枝说他就在前院李四勤房中喝酒。便趁着这空档。独个儿走出凉卷棚。穿过花园子。向前院走去。

    日头虽是偏西。园子里晒了一天地草地绿坪上仍是腾着热浪。齐粟娘四面一扫。见得唯有假山边树荫下地一条石径清凉。便一边摇着白纱扇。一边上了石径。

    这石径不过是两步宽。卵石铺成。正在假山背后。随着地势高高低低。因着一直未向阳。齐粟娘走在路上只觉凉风习习。甚是怡人。没料到被这凉风一吹。一股酒意上涌。她虽未迷糊。脚步却有些沉重打颤。她担心在这石路上摔倒。连忙扶着假山壁。站着定神。见着前面三步处有块冒出地平石。扶壁过去。坐了下来。打算稍事歇息再走。

    “葡萄酒的后劲原有这般大么……”齐粟娘轻笑着自言自语,“和哥哥一起喝金华酒时都未见如此……”说话间,她微微闭眼,以扇掩面,倚着假山石壁歇息。

    凉风阵阵,连震云皱着眉,思索方才总坛里传来的消息,信步走在平日里常行的阴凉小径,连大河一声不吭走在他身后,过得半会,忽地急走一步,极轻声道:“大当家……”

    连震云不耐烦地从沉思中回神,正要回头,一眼看见十步外慵懒依坐在假山边上的齐粟娘,只见她身上白线挑纱斜襟衫儿长到膝头,其下桃红百折纱裙子撒了满地,双目轻合,纤手中持着团团一张白纱扇子,微掩粉面,面上隐约带了些微红晕,如一株红茎白花,在无人知晓角落中悄然开放,任人采摘。

    连震云尚是头回见她这般娇懒情态,心中急跳,喉头发干,听得连大河向后退避开去,定了定神,无声无息地走了近去。

    连震云站在齐粟娘面前,见她沉酣未醒,慢慢弯腰,细看她长眉杏眼,只觉涌入鼻头的残荷暗香中隐隐藏着一股淡淡的酒香,不禁哑然失笑。他知晓其酒醉,心中越发难耐,悄悄伸手,欲摘去她面上的白纱扇儿,忽见她睫毛微闪,似是将来醒来,顿时站直后退一步,咳了咳,

    :“夫人,可是身子不适?”

    齐粟娘的酒意渐消,醒了过来,忽听得身边有男子声音,惊了一跳,连忙站起,定神一看,却是连震云。连震云对莲香所行之事若是前世里,不用她不平,也是个重罪。这世里,却还要求着连震云开恩给莲香个名份,便是陈演和齐强,也觉着未必不是个好事。相氏和她也要操心莲香是否在连震云跟前得宠。这世里的女子不由自主她早已知晓,但寻常之事忍忍也罢了,莲香半点错事未做,却落得个这样地结果,便不说莲香这样的品格儿,她心中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难过哪里又能找得到地方说?不过只能哭一场而已。

    齐粟娘看着连震云,他客气问候,又是身为客人,不能得罪于他,只得自我安慰,他对莲香尚算用心,平日里也讲礼数,不过是这世里男子的性好渔色的毛病——勉强点头笑道:“大当家府上的吃食甚是爽口,午间和相奶奶用了一些酒,妾身失礼了。”

    连震云见得她唇角带笑,虽还有些疏远之意,但神情与离去许府时的冷漠相较,直是天上地下,已是意外之喜,连忙道:“诸事烦杂,辛苦夫人与相奶奶,些许酒食何足挂齿。夫人这是要去前头?”

    齐粟娘点头,“几日未见兄长,想去探看一二,大当家,我哥哥可是在二当家房中?”

    连震云笑道:“你今日是看不成了,午间漕上来了新酒,他和二弟贪新鲜,喝了大半坛子,没料到那酒名儿雅致,却是个一饮就倒的,这会儿早睡得沉了。”

    齐粟娘微觉失望,却也无奈,只得向连震云微施一礼,便要返回,连震云不舍她即走,连忙道:“夫人,震云还未谢过夫人送图之情,上回能得皇上青眼,全仗夫人五副简图……”

    齐粟娘听到他提前此事,顿时一惊,把先时对他地不满全推到一边,伸指作势,轻轻嘘了一声,“大当家,小心别让人听着。”

    连震云见她面带惊慌,知晓她爱惜名声,不欲让人知道她身为妇人精于旁道,也不欲让人知道两人私相授受,不自禁压低声音安慰道:“夫人莫怕,这四面无人能听到,”顿了顿,“便是听到了也不敢说出去……”

    齐粟娘看他一眼,悄声道:“皇上圣明,那能仅看五副图就让赏了大当家七品顶戴?大当家原是人中龙凤,腾达不过是早晚之事,与妾身又有何干系?只是——”连震云听她如此会说话,更是欢喜,见她神情,不由笑道:“夫人尽管放心,若有差遣,震云敢不从命?”

    齐粟娘见他这般客气小心,连忙摇头道:“妾身哪里敢差遣大当家,只是请大当家免了妾身地船费罢了,”微微一笑,“妾身自有本钱,至于货源和出售——哥哥只有妾身这一个妹子,便是事忙,动嘴说上几句也不麻烦地。”

    连震云失笑,见她面色终是全松了开了来,言语间也少了些冷意,心里一热,不着痕迹走近半步,一边看着齐粟娘的神色,一边斟酌着慢慢道:“总坛里来了消息,我现在兼掌扬州府漕事,扬州府富甲天下,人物风流,那边的衣……”

    “扬州府!?”齐粟娘双目大睁,心中喜到极处,“扬州府的盐若是能偷运出来,岂止是十倍之利?大当家,你……你千万要把这个美差给抓住了……”

    连震云心中叹息,只得道:“夫人放心,我将清河之事交付,怕是就要去扬州上任。”语带怅然,“只是到那时,震云与夫人却是相离甚远……”

    齐粟娘亦是一呆,她与连震云原只是为将来万一之事方有关带,风险也是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料到如此之快。

    连震云见她发呆,隐约知晓她心事,叹道:“夫人可是担心震云失信?震云必不负夫人……”

    齐粟娘微微一笑,“他日妾身为难之时,不过仅有书信一封呈上,负与不负,全在大当家一念之间。”知晓多说无用,微一施礼,“相奶奶在候妾身一起回府,妾身告退。”

    连震云凝视齐粟娘慢慢离去地背影,心中难舍,禁不住在平青石边左右徘徊,反复思量一事,却久久委决不下。

    连大河站在二十步外,隐约听到了两人地对话,也无多大惊异,图样之事大当家虽未明说,但县台夫人日日来坝上看工程,二当家、大船和他多少也猜测到一些。

    只是那场流言之事后,大当家对县台夫人的名声极是在意,一句说错便要重责,他们三人各自闷住不说。二当家与夫人地交情不同,自不一样,他和大船却是越发小心,深怕得罪了夫人,大当家拿他们开刀。

    至于夫人想托大当家运私货赚钱,他却觉这位夫人行事甚怪,若是喜好财货,直接开口,大当家还能不给?想来必是有些缘故,到底她未曾与大当家私通……

    太阳渐渐落山,天色全黑,虫声四起,连大河见得大当家仍在平青石边上徘徊,细细想了半会,慢慢走上前去,“大当家,小的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连震云脚步一顿,双目在黑暗中看了看连大河,慢慢点头道:“我地事多是未瞒你,你说吧……”

    “恕小的大胆,大当家此时情状,心中可是有难决之事?”连大河斟酌着语句,慢慢道。

    “确是有难决之事。”

    “大当家再恕小地大胆,小的猜测,大当家是担心去扬州后,多是再难于与夫人相见,若是夫人将来无事相求大当家,更是再无相会之因,更何况——”连大河一咬牙,“更何况大当家所求,也不只是与夫人相见相会……”

    他此话说话,背心冷汗直流,此事他与大船虽是心知肚明,但从不敢多说一句,大当家性子孤扭,虽是有些女人,此等贪恋有夫之妇地事却从未做过,更何况此妇对大当家并无那般意思,全无下脚之处。他将事说,却不知大当家会不会恼羞成怒。

    他低着头不敢看黑暗中连震云地脸,只能竖起耳朵,听着每一个细微的动静,只待他脖子低得发酸,深夜的虫鸣之中才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你继续说。”

    连大河心头一安,把心里的主意越发打定,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地以为,大当家决不可不去扬州。

    如此,若预与夫人情份不断,唯有三事,此三事任生一事,便可保大当家与夫人共结百年,若是一事不生,大当家与夫人便是无缘。”

    “哪三事?”

    连大河吞了口水,抓紧双拳,忍着湿透的衣裳被凉风吹拂来带的寒意,轻声道:“第一事为上上大吉,陈大人英年早逝,夫人文君再>=,嫁给大当家。”

    “说下面的。”

    “第二为中平之事,夫人与陈大人婚后一年还未生养,难说将来如何,若是夫人无子失宠,被陈大人休弃,亦可光明正大嫁入连家。”

    连大河听得大当家没有言语,继续道:“前两事皆是平顺之兆,顺理成章,但怕两难,一难天命,二难相隔两地,未得消息。唯有这第三事,却只看大当家的意思。”

    “你说。”

    连大河慢慢平缓了呼吸,抬起头来,看向连震云,慢慢道:“大当家还要在清河呆上几月,若是大当家与夫人有了夫妻之实,夫人那般爱惜名声,必不敢声张,更不会告诉陈大人和齐三爷。若以此相抰日日相会,大当家只要用心,她自然会知晓大当家地好。妇人性柔,总易拢得到。只要她时时记挂大当家,大当家便是每月从扬州来一次清河,也无甚难处。待得时机成熟,她愿意跟随大当家,自然能寻事让陈大人休弃她。这样一来,夫人就是大当家的了。”

    连震云听得连大河一口气说完,蓦然连退两步,在平青石上重重坐了下来,连大河看不清他神色,只听得他呼吸越来越粗,双膝一软,重重跪在了卵石径上,喉咙干哑,“小的大胆。”

    他在黑暗中不知跪了多久,汗透的衣裳重又被拂晓的露水打得透湿,脑袋又晕又胀,隐约听得远远传来鸡鸣之声,天际边慢慢显出一丝白光,方听得连震云沙哑地声音,“她性子不好,不甚温顺……”

    连大河一个机令,立时清醒过来,“蕊儿姑娘说明日要将五花酒呈给相奶奶和夫人饮用,这酒齐三爷和二当家也喝了……”看了看连震云的脸色,“明日推墙动土,蕊儿姑娘和梗枝姑娘要在后院里守着;齐三爷和二当家要去码头等葛纱;若是云大人府中有事,将相奶奶唤回去……”

    过了半晌,连震云一脸憔悴,慢慢从齐粟娘曾坐过地,他坐了一夜的平青石上站起,低低道:“你……去云府上打个招呼……”

小孩 发表于 2010-4-9 21:56

第十九章 卷棚里的连震云(上)
    大早,齐粟娘起床看着沙漏,和平日一般的时辰,已是将院子里晒得热了,原有半个时辰的清晨凉风,早已被热浪代替。齐粟娘抹了把颈上的汗,从床上爬了起来,提水抹了凉席,竹枕。

    她算算相奶奶的时辰,勉强喝了半碗粥,便急急提水,洗去一身汗渍,想着白银条纱最凉快,便换了白银条纱的对衿衫儿,系了条葱绿挑线纱裙子,金钗高满头乌发,半点妆不上,为免失礼,寻了对玉坠戴耳上。

    她从枕边取了平日里常用的杭州芳风馆湘妃竹泥的团扇,就听得叩门声响,连忙开了门,笑道:“相姐姐好准的脚。”

    相氏亦笑道:“夫人起得也早,这天气热得让人睡不着。”一边和齐粟娘上了车,一边打量道:“这身上的衣裳是自己制的?抹胸上好鲜亮的活计。”

    齐粟娘低头看了看对衿衫里的浅白抹胸,笑道:“就这对衿衫儿和裙子是我自己制的,这抹胸上的绣活这般好,我哪有这样的手艺,是江宁织造的东西。”

    相氏失笑道:“你也忒老实了些,便是你做的,我难道还会央你帮我竹一个不成?上头的红绿色儿,我也不好穿了不是。”

    两人说笑中到了院子,蕊儿迎上前笑道:“两位夫人来得好早,奴婢原还愁赶不上后头开工呢。”转头对身后的小丫头道:“半叶,好好侍候两位夫人,冰汤酒食时时送上。”

    相氏连忙道:“姑娘赶紧去吧,我们也不是生客,有半叶在就好了。”

    蕊儿告罪去了,相氏与齐粟娘走入园子,一路上炎热难挡,好在方一入棚,便觉清凉。半叶极是乖巧,引着两人进了棚,便捧上两盏冰镇酸梅汤。

    齐粟娘执着雪绽盘盏儿。将冰汤一口口饮了下去。身心一爽。满身地燥热一时平复下来。便摇着白纱扇儿和相氏商量席面用菜。计算喜钱。

    半叶看看天色。转入里间。将冰湃果子呈上。道:“奴婢去厨下取饭。还请夫人们稍候。”

    相氏笑着点头。让她去了。齐粟娘坐在椅上。摇头道:“这般热。谁吃得下?吃些果子就罢了。”

    相氏取了一枚杨梅。递在齐粟娘嘴里。笑道:“这是他们家地礼数。便是我们不要。他们也不能不备。多少领情就是。你要不耐烦吃菜。就吃些鲜果。用些五花酒罢。”

    齐粟娘啜着杨梅。一会将核吐到锡盒中。笑道:“相姐姐也不怕再喝醉?昨儿我还迷糊了一会呢。”

    “怕什么。醉了就睡会。里头两间比这间还要凉快。蕊儿、梗枝没空来这儿。自然是我们随意了。”相氏笑道:“若是在老爷面前。我反倒不便如此。你好歹也陪我松快两回。便是醉了。齐三爷还在前头呢。你还怕回不去?”

    齐粟娘掩嘴直笑,相氏见得太阳当午,便叫锦儿将四面帘放下,隔帘只见花草掩映,荫色浓浓,顿时凉快了不少。

    半叶取了大攒盒进门,一股热浪已是涌了进来,她背上已是汗湿。相氏连忙让锦儿接了过来,发放在小凉几上,仍是攒着八格菜果,一银壶五花酒,两个金菊酒杯儿,两双牙箸。

    锦儿倒了两杯五花酒放下,齐粟娘只执着箸儿在黑菱、橄榄、葡萄、合欢果中择选,见得相氏把蒜烧荔枝肉、桂皮烂羊肉、通姜香菌、豆酥鸭四色热菜各挟了一筷吃下,不禁笑道:“相姐姐倒受得住那热油”

    相氏嘴里嚼尽了,笑道:“不垫些油物,怕是两杯就倒了,哪里还能乐?”说罢,也不急着吃酒,只是吃菜。

    锦儿见得齐粟娘一边吃着手上的白纱扇还摇个不停不由笑道:“夫人这花儿酒是冰镇了的夫人解解暑。”

    齐粟娘点着头,吃不下半点油物,就着果子下酒,没到料方吃三四杯,就有些上头,相氏失笑,“怎的还不如昨日了?锦儿,你扶夫人进去歇歇。”

    齐粟娘迷迷糊糊,只觉纳闷,嘴里喃喃呐呐道:“锦儿,你再倒一杯,我细品品,这酒怎的这般易醉人。”

    相氏看着她连酒杯都拿不稳,半杯喝到了嘴里,半杯儿洒了满衣襟,连忙夺了她的杯子,“原是为了乐一乐,既是不能喝就罢了,小心伤了身子。”唤着锦儿,将齐粟娘一起扶到十二折寒娟屏风后,锦儿扶起齐粟娘,半叶接过她手上的白纱扇子放在椅上。众人安置她在欢门描金云母凉榻上躺好,放下帐幔。小银炉里地荷片香正燃着,慢慢驱散了些酒气。

    相氏坐回小凉几边,端了一杯酒,奇怪道:“哪有这般易醉人的花儿酒,我也喝一盅试试。”她方自抿了两口,外头云板又响,半叶急忙出去了,不多会,匆匆而回,道:“相奶奶,贵府里差人来了,云大人在家里似是中了暑,接您回去呢。”

    相氏唬了一跳,连忙站起,急急向外走去,到了门口转头对半叶道:“县台夫人醉着呢,你好生侍候着,可不许走开了。等她醒了,就说我家去了,明日再去接她。”顿了顿,又道:“到前头知会齐三爷一声,记得带她一道回去。”

    半叶连忙应了,送着相氏、锦儿出了园子,看着她们离开。她在前院见着齐强不在,正要回身去侍候齐粟娘,就被刚回来的李四勤叫住,“半叶,俺方寻了些料子回来,俺还要再去一趟,你来帮俺们把这些拾掇掇。”

    半叶微一思量,想着县台夫人正醉着,一时不会使唤人,应了一声,走进李四勤的屋子收拾衣料。

    连震云沿着假山后的石径向园子里走着,身上的纱绿褶子衣微微带着一些风。不多会儿,连震云站在了凉卷棚门口,纱绿褶子衣摆直直垂了下来,纹丝不动。

    过得半晌,他撩开帘,走了进去,见得置金香炉的帮桌儿旁边放着黑漆小凉几,两把矮东坡椅隔几对面而置,凉几上四菜四果皆是动了些许,金菊杯里点点残酒。

    他走到凉几旁,取了小银盏壶,揭开银盖看了看,已是去了大半壶。他慢慢放下酒壶,不经意看到搁在矮东坡椅上的白纱团扇儿,扇柄儿上刻着“芳风”两字,认得是她昨日执在手中的,取了在手挑开海棠春睡的攒珠帘子,进了暗间。

    连震云地眼睛扫过青纱帐下空空的黑漆缕金凉床,从绿纱窗下黑漆四仙桌和螺甸椅边走过,停在十二折寒绢屏风前。他侧耳细听,屏风后传来又轻又软的呼吸声,这呼吸声牵着他的心跳,一会高一会低,他突又迟疑决,不自禁翻转手中白纱团扇,微微凝目,向屏风折缝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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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上)(下)的有一个串起来的关键伏笔暗示,从五万开始,已经一直串到五十万以后大用,亲们仔细。
第十九章 卷棚城的连震云(下)
    银红纱窗下,半放半掀的白纱帐儿脚随风微微起伏,罗儿竹鞋放在帐脚边,绡罗鞋子不大不小,刚及他的一个半手掌,她未裹足,他是知晓的。

    半掀开的纱帐下,鹅黄挑线衫裙撒在水纹菠凉篳上,衫裙中间微微曲起,裙角随着曲线升了起来,露出五个白嫩嫩小脚趾,和半个白生生的脚背。

    连震云手中一紧,白纱扇儿顿时停住了,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站了半晌,慢慢吐了口气,急步绕过屏风,直直向欢门描金云母凉榻走去。

    床脚的小银炉中泛出淡淡的荷香,连震云站在半掀纱帐的凉榻边,看向榻上的人儿。

    她头上的发髻已有些散乱,金钗半卸,发丝落在凉珊玉枕上,黑白分明。

    微微有些晒黑,却仍是白馥馥的脸蛋儿泛着x红,双目紧闭,唇片儿浓艳欲滴。

    连震云的眼光顺着她的粉颈,滑到了对衿样的白银条纱衫儿内,纱衫儿微有些散乱,露出里面大半边鹅黄罗绢抹胸,上面绣着一对交颈鸳鸯,白头红身绿翅儿,极是鲜亮,抹胸上的鸳鸯高高拱起,轻轻颤动着。

    连震云勉强转开眼,长长的白银条纱衫儿垂到了膝处,覆盖在鹅黄挑线纱裙上,透过纱裙里面的鹅黄纱裤儿,可见玉肌冰骨,光滑莹润,裤角儿边便是半露的玉足。

    连震云闷闷一哼,将右手中的团纱扇儿放在床脚,慢慢弯腰,握住了那支天足,只觉入手肌肤滑腻,柔若无骨,他爱不释手,抚弄良久,轻轻发出一声喟叹,松了开来。

    连震云取过帐上锦带银钩,将左侧垂下的白纱帐幔钩起,在床边坐下,凝视齐粟娘。

    “我知道你醒来了。必会和我合气。你放心。随你怎么生气哭闹。我都不恼。便是你要打我出气。用钗儿划我两下。我也随你。”

    连震云伸出左手。抚上她地脸庞。指尖扫过她紧闭地双眼。滑到她鲜艳红唇上。用指腹轻轻按压。纠缠于那一片丰软。

    “家里虽是有几个妾侍。没人能越得过你去。我留着正房等着娶你。她们中你喜欢谁。我就多宠谁。你不喜欢地。我就赶她出门。不能生养也没关系。她们可以生。我作主过继到你名下。也让你有靠。”

    连震云收回手。低头解去腰间地五彩鸾绦。正要随意甩在地上。却见床边白绡罗鞋。秀气柔美。便把那鸾绦轻轻一放。五彩丝绦撒落。把白绡罗紧紧缠住了。

    绿纱褶衣松了开来。露出**坚硬地胸膛。连震云伸手将她上身抱入怀中。因着这番动作。她似觉不适。眉尖轻颦。微微呻吟一声。向外翻身。

    连震云双手微松。看着她靠在他肩头。在他臂抱中寻到一处舒适所在。静了下来。连震云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我过几月便要离开清河。你若是不着紧我。我便是月月回来。实在难见到你。”低下头去。一点一点吻在红唇之上。喃呐道:“我若是再难见着你。我哪里又能安心去扬州……”

    连震云抽出右手,去解她对衿纱衫的衣扣,渐渐把鹅黄交颈鸳鸯抹胸全露了出来,连震云不自禁将她从床上全然纳入怀中,手臂从背后将她托起,埋首在高拱的鹅黄交颈鸳鸯抹胸上亲吻啃咬,右手顺势滑入衣内,去解她衣下地裙结。

    她似是查觉痛疼,挣扎扭动,靠在他肩上的头滑了开来,失去依靠,猛然向后垂下。只听“咣啷”一声轻响,金钗委地,早有些散乱地乌黑长发瞬间散了开来,直垂到地。

    连震云一惊,抬起头转看地面,如意金钗赫然入目,他在衣内抓到裙结的手不禁一顿。

    他慢慢将她放回床上,欠身从地上拾起如意金钗,取到手中细看,不过是一支二两二钱重的钗子,八分成色,做工平平,团团云状的如意钗头比钗身微高二分,连震云的指尖轻压钗尖,微感刺痛,顿时泌出一颗血珠。

    连震云心中一凉,原以为这钗儿不过普通首饰,至多能在身上划几痕印迹,没料到甚是锋利,大不同于闺阁中装点用物,显是故意磨利。他转头看向床上地她,

    ,若是我相强于你,你——你若非想用这钗子杀了我榻上的人儿酣醉,全无所闻,便也不曾应答于他。

    连震云心中恼极,猛然站起,咬牙瞪向榻上之人,怒道:“妇人若是尽礼,有些烈性也罢了。你既与男子私相授受,暗约=:面,本非守礼之事,但不如你意,翻脸时却是这般狠毒。你——”气极说不出话来,喘了半会地粗气,方道:“那晚——那晚我也未想强着你,否则我还会怕这支钗儿?不过怕你与我合气哭闹,方才离开。”说话间,胸膛连连起伏,显是气恼难平,“你每回见我,哪一回不带这钗儿?原来你就一直防着我,以为我连震云就是个无耻下流的卑鄙之徒——”说到此处,一眼看到床前白销罗绣鞋上缠绕的五彩鸾绦,猛然怔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再看到她衣散裙乱,鹅黄抹胸半松半褪,露出大片粉嫩嫣红,连震云双手越握越紧,到最后狠跺一脚,一把拾起鸾绦,低头掩衣,用鸾绦系好。

    连震云坐到床边,用金钗微馆青丝,细细替她整理衣物,打理完结后霍然站起,“趁醉要你这已嫁妇人,非是我能所为,今日我就放过你,只是——大丈夫立世,巧取豪夺原是正理,我既看中你,总有一天抢了你在手,你夫君虽是有圣宠,却未必保得住你!”说罢,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连震云冷着脸,气冲冲走到凉卷棚门前,一把扫开帘,沿着石径一路冲回了前院。连大河在门口守着,远远见着他脸色铁青,知晓出了岔子,不敢在此时上前,避了开去。

    连震云一头冲进李四勤房中,正看着李四勤乐呵呵递了几匹葛纱给半叶拾缀,见得连震云满脸怒气推门而入,李四勤一愣,半叶惊得退到墙角,说不出话来。

    李四勤搔了搔头,看了看半叶,又看了看连震云,“大哥,俺没想把她怎么样……”

    连震云瞪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在椅上,转头对半叶道:“出去!”

    半叶惨白着脸,提裙出门,奔向花园凉卷棚,跑了个没影。连震云问道:“齐三呢?”

    李四勤笑道:“他买了十匹葛纱,拿了两匹去找月钩儿了。”

    李四勤看了看连震云的神色,从床脚拖出一坛酒,挥手把封泥拍开,对着坛口灌了两口,哈哈一笑,将酒坛递了过去,“喝酒,心里烦就喝,喝醉就好了

    连震云看着李四勤,脸色渐渐缓了下来,顺手捞过桌上的酒碗,倒了两碗,一边喝,一边看向木箱上一摊五颜六色的葛纱衣料,“你弄这些做什么?”

    李四勤豁嘴一笑,“给吴姐儿两匹,李银儿两匹,还有,齐三说他妹子十月地生辰,我要送的寿礼。”说话间,伸手取了一碗酒。

    连震云听得那人,面色就是一沉,一口喝光了手中地酒,“她都嫁人了,你还惦记她?”

    李四勤一愣,“她是县台夫人,过生辰俺自然要送礼……”

    “少在我面前废话,你对外头的礼,哪回不是我让大河预备着地?你什么时候又留心过?”

    李四勤嘿嘿一笑,提坛子给连震云倒酒,“葛纱衣凉快,俺看她自己舍不得穿,就送她几匹,俺又没存什么坏心。”

    连震云冷冷一哼,“你也甘心?”

    李四勤笑道:“有什么不甘心的,俺还在陈大人之前遇上她呢,她要不中意俺,俺有什么办法?今儿在漕上遇着押船地罗三,他和齐三说起他妹子,和俺说的也是一般的话,只说打听着他们要退亲,下了多少心思,船上处了两月,还是没成,这就是命。”

    连震云慢慢喝着酒,“你若是如今才遇上她……”

    李四勤一呆,抓耳挠腮想了半会,到最后突地满脸欢喜,哈哈大笑,“俺的运道就是好,要是等她成亲后,俺才中意她,俺就天天抱着酒坛子也会烦死去!”说话间,自顾自地乐起来。连喝了三大碗酒,又提了坛子连连敬连震云。

    连震云在李四勤屋里喝到半夜,踉跄着出门,回头看着醉倒在桌边的李四勤,自语道:“我运道不如你,我不甘心……”

小孩 发表于 2010-4-9 21:57

第二十章 连府后宅的女眷们(一)
    粟娘和相氏一连忙了十多日,待得七月初三,立了凉,白露初降。

    坛内正堂二十桌喜宴,清河官吏、世宦、乡绅以典史云附鹏,漕司主事全过雁,盐司新任主事温报回为首,无一不备厚礼,上门敬贺,便是县丞汪空思托病在家,也送来了贺礼。闸口外连摆三天的流水席,任清河县民及沿途过埠的船客随意吃喝。

    偏厅摆了十桌喜宴,相氏与齐粟娘忙得团团转,与清河县里有头有脸的奶奶、小姐们寒喧问好,敬酒让菜,半日下来脸都笑僵。

    眼看着拜完堂,伴婆喜娘们将新娘送入后进新房,宴席吃了大半,女客渐渐打道回府,齐粟娘总算也松了口气,寻了个空,坐在齐强房中匆忙寻几口吃食。

    齐强坐在齐粟娘对面,一边摇着他的红骨细撒金金钉绞骨川扇儿,一边笑道:“妹子,你慢点吃,相奶奶在外头呢。”

    齐粟娘因着喜日子,也穿了身簇新绯红妆花纱衫,白绫裙子,把绣帕子垫在裙上,正大力啃着一颗秋梨,流了一手的汁水,待要说话,半叶提着一个小食盒儿走了进来,“夫人,蕊儿姐姐叫奴婢送些吃食过来,请夫人用一些。”

    齐粟娘一笑,咽下嘴里的梨肉,“蕊儿姑娘费心,相奶奶那边可送去了?”

    “相奶奶就在厅上用了些。只叫我们往这里送呢。”半叶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摆饭,一银瓯松栗子果仁梗米粥儿,一碟玉米面玫瑰果蒸乳饼,一盘子薄切烧鹅肉片丝,“蕊儿姐姐说,都是备着席上用的,未曾精细用心,还请夫人包涵。”

    这话说得齐强也笑了起来,一边取了牙箸给齐粟娘,一边笑道:“你们家蕊儿姑娘太小心了些,我妹子哪里是挑剔的人。”

    齐粟娘用帕子拭了手,接过箸子,笑道:“你回复蕊儿姑娘,多谢她惦记,生受了。”半叶施了一礼,又从袖中取出一把白纱团扇儿,“夫人,上月那日,齐三爷走得急,奴婢送夫人出门时把扇子拉在东坡椅上了。奴婢一直收着,今儿才寻到夫人得空呈给夫人。”

    齐强笑道:“第二日我从坛口回家里。我妹子就问我这扇子。要不是你知会了我一声。我还摸不着风呢。”齐粟娘接过扇子笑道:“多谢姑娘了。”半叶退了出去。

    齐强看着齐粟娘喝了半瓯子梗米粥。半块蒸饼。放下碗歇息。小心陪笑道:“妹子。演官儿还没有回来?”

    “有什么话就直说——”齐粟娘瞪他一眼。“难得地喜日子。不在外头吃酒玩乐。在我面前伫了半会。谁不知道你有事。”

    齐强连笑几声。倒了盏清茶放在齐粟娘手上。“妹子。哥哥和你商量个事。”

    “哥哥。你说。”齐粟娘喝了口茶。瞅着齐强道。

    齐强被齐粟娘瞅得有些忐忑。斟酌半会。“你也知道。连老大在后街上有个相好叫桂姐儿地。三天后就要抬进门做侍妾。”觑了觑齐粟娘地脸色。继续道:“这桂姐儿有个妹子。叫月钩儿。是……这个……是哥哥地相好……”

    齐粟娘放下茶,歪头看着齐强,“哥哥不想娶进门做嫂子?”

    齐强陪笑道:“这个………当初哥哥不是说了么,哥哥的嫂子等妹子你给我挑呢。妹子眼界高,月钩儿,妹子是看不上的,所以……就和她姐姐一样……在我身边做个侍妾,妹子看成不成

    齐粟娘啐了他一口,“说的什么话,倒像我不容你娶她一样,你就是自个儿没拿她正经看待,倒拿妹子说嘴。”

    齐强不说话,只是笑,齐粟娘心中无奈,她再也不喜欢这类妻妻妾妾的事,也改不了这世道,没得去强劝地道理。何况长兄如父,齐强娶妻娶妾的事儿,本不是她能过问。齐强却巴巴儿和她商量,不过是因着看重他们兄妹的情份,“哥哥过几日就要回京城了,妹子又不能跟去。安生伏名太小,你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女人,我也不放心。哥哥的相好不少,既是愿意抬她进门,想来她总是有些好处。再者,这也是哥哥自个儿的事,妹子也没得个说不行的道理。”

    齐强听她体贴,心中欢喜,“外头的事不说,家里的事哥哥没有不听妹子的,不管是抬是娶,齐家也是我们两兄妹亲。”笑着道:“既是妹妹准了,过几天桂姐儿进门,我就让她引着月钩儿来给你磕头敬茶,认认你这个当家姑奶奶。”

    齐粟娘笑得不行,嗔道:“只听说过有给当家主母磕头敬茶地,没听过给嫁出去的姑娘进门行礼的,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你这是要给她脸,还是要落她脸呢?”

    齐强一瞪眼,“这就是我们齐家的规矩要进我们家的门,就守我们家的规。”说话间,就站了起来,“这事就这样定了,妹子,我到外头喝酒去了。”

    齐粟娘看他猴急样,一把扯住,挟两箸子薄切烧鹅肉片丝喂了他,“出去了好歹先吃些菜垫垫,别一个劲儿傻灌,那五花酒更要少喝。”

    齐强失笑,一边嚼着肉片丝,一边

    外头已是醉倒不少了。个个都和我当初一样,以为:人。比妹子你当日醉得更厉害。要不是我起更回来把你接家去,你还在卷棚里睡着呢。”说罢,笑着去了。

    齐粟娘亦是好笑,正将桌上的残菜收拾进食盒,蕊儿急急进来,施礼道:“夫人,姨奶奶想见夫人,命奴婢过来相请。”

    齐粟娘抬头一笑,“喜日子哪有先见外人的,让她好好等着新郎官进来,明日我们再见不迟。”

    蕊儿陪笑道:“喜婆子也是这样说的,但姨奶奶说夫人不是外人,若是不见夫人,她就不成亲。”

    齐粟娘一愣,摇头道:“这孩子,或是心里害怕?我去看看她。”说着,便向门外走去。

    蕊儿松了口气,随在她身边,因是熟了,知晓她不计较这些,笑道:“姨奶奶今年十月满十四,夫人不过也是十五,夫人倒说姨奶奶是孩子,那奴婢是什么?”

    齐粟娘失笑,看着蕊儿道:“别看我面上十五,心里可是快上三十,老成地很呢。你叫我声姐姐也不亏。”

    蕊儿掩嘴直笑,齐粟娘看她一身桃红绣金钱对衿衫儿,桃红百折裙,白嫩嫩的脸,笑弯弯的眉,再想着她性子那般好,行事又大方,心中叹了又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地头,“也委屈你这孩子了,到哪里不是一个挑不出一点错地当家奶奶。”

    蕊儿一愣,微微侧头,用帕子拭了眼角,转头笑道:“夫人直管孩子孩子地叫着,还上了头,夫人就仗着个儿高欺负奴婢罢。”

    齐粟娘也悔了口,连忙接上,只和她拿些闲事说笑,穿过园子,到了后进东厢房里。

    东厢房和耳房打通后,足有齐粟娘两间内室那般大,当初送嫁妆铺床时,齐粟娘也是跟着,亲自看着江宁拨步描金大床在北墙放下,大红罗圈金帐幔挂起,红毛毡子厚厚铺了大半间屋子,其他桌椅锦凳无不是齐粟娘一一指点安置,竟是比当初自己嫁人时多操了无数的心,唯怕她嫁得不风光,到了连家站不稳脚跟。

    齐粟娘走入新房,房里地伴婆喜娘们乐得不行,“姨奶奶,夫人来了,你就别红着眼儿,现下早过了哭嫁的时辰,看不吉利。”

    莲香地齐眉额发已向上梳光,露出洁白的额头,齐粟娘虽是在外头忙,也能想象出相氏亲手替她用红梳上头,用开脸红线儿绞了个十字,然后上粉描眉。于是,记忆中那个明朗地少女,已换了妇人装束,穿着大红喜袍,戴着珠冠,如木偶一般坐在床边,面色忧虑,双目含泪地看着她。

    齐粟娘忍住心中的悲伤,急步上前,走到床边,“怎么了,莲香,大娘们说得对,这个时辰可不能哭。”说话间,想去抽帕子,却记起帕子上沾了梨汁,再用不得。

    “夫人。”莲香紧紧抓着齐粟娘的手,从床上站起,嗵一声在床边跪下,“奴婢心里明白,若是没有夫人为奴婢说话,奴婢哪里能……”

    齐粟娘见她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心中酸涩,连忙用力拉她,“大当家心上有你,我说话才管用,他要心上没你,我说破天也没用不是?你是个明白孩子,这点儿事总要想通才好。”

    喜婆伴娘们连忙上前去扶,莲香却倔着不动,给齐粟娘连连磕头,慌得齐粟娘避让不迟,待得莲香被扶到床边坐下,已是哭得脂花粉乱,哽咽难言。

    “快别哭了……”齐粟娘心中实在难忍,想着她不过十四岁就遭了这种罪,存身的主家被抄,爱护她的主人病死,又被连震云不当人看地破了身子。如今便是嫁了过来,也是偏房姨奶,一身宠辱全由夫君与主母所定,日日小心,处处谨慎——自己来从前世里来这世上,为了保着小命,为了和陈演、齐强一起安安生生过日子,这小心谨慎是时时记在心中,仍是时时有错,不过五年已是满心疲累。莲香她若是要一辈子保着不叫人抓住错脚,哪里又是人过的日子?想到此处,齐粟娘终是忍不住哭道:“我实是也是没办法,但凡另有一条好走的路,我哪里肯舍得你来做偏房?莲香,这以后的日子,你得自个儿好好地过了,到了扬州,我再也难帮上你了。”

    莲香见得齐粟娘如此,越发哭了起来,抓着齐粟娘地手不放,喜婆伴娘们面面相觑,原想让蕊儿上前劝劝,没料到她亦是止不住地流泪,哪里还能劝人。

    这新房里正哭着,外头李四勤与齐强嘻嘻哈哈跟着连震云进了后院,要来闹洞房,走到门口,却听得一片哭声,顿时呆住。

    连震云还未皱眉,李四勤已是恼了,叫道:“这是成亲呢,哭什么哭,真丧气——谁在那里——”当头见得抱住新娘子大哭的是齐粟娘,顿时闭了嘴。

    见得连震云进门,满屋子女人都是一惊,伴婆喜娘们吓得不行,蕊儿见着连震云扫了她一眼,亦吓得连忙抹了泪,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齐粟娘见得莲香双目中现出惶恐害怕之色,抓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心中一痛,知晓她仍是因

    受了惊。但莲香嫁了过来,若是这般样子对着连震得了他的欢心,心中一急,慌乱抹了眼,安慰道:“行了,都是我的错,不该舍不得你跟大当家去扬州,好好地日子招你哭了。”说罢,忍痛推开她地手,悄声道:“那是你夫君,你得好好对他。”转身对喜娘们道:“新娘子妆花了,大娘们辛苦一会,再补会妆罢。”看了看缩在一边地蕊儿,“蕊儿姑娘,烦你过来帮把手。”

    喜婆们连忙应了,蕊儿偷偷看了连震云一眼,见他没什么恼怒的神色,松了口气,转身去开了妆盒。

    齐强看了连震云一眼,转头对齐粟娘笑道:“妹子,你看着你怎么像自己嫁女儿一样,若是真这样舍不得,和演官儿说说,回高邮做官去,那里离着扬州城可近。”

    李四勤连忙笑道:“正是正是,齐三他妹子和小嫂子好着呢,也难怪舍不得,这是好事,是好事。”

    齐粟娘知晓齐强担心她得罪了连震云,陈演虽是一县之主,连震云却也不是个软的。莲香出身虽低,但俗语道不怕官只怕管,皇上宠臣,清河一县之主的县台夫人亲自开口为媒,不论是七品候补千总或是漕帮清河坛主,都得好好思量一番,免得得罪了她。莲香也算能借着陈演地势,抬高了出身,六品县台大人地义妹作了七品候补的正妻,半点不曾委屈了连震云,说起来还是他高攀。就如同她借着侍候过皇上、太后、还有那位爷的势,抬高了出身一般。否则以她的出身,哪里配得上身为举子地陈演?只不过,她的夫君宁可冒死抗旨也要娶她为正室,而莲香地夫君至多让她做偏房……

    齐粟娘苦笑着,她来这世上,辛苦挣扎,自问没有泯了良心。但经了这一世,行事多多少少有些沾染了习气。上头的贵人们仗着势,抢老婆吞河银,还几乎生生拆分了陈演和她。下头地四姓五村村民盼着把田地挂在陈演名下,免了田税,宁可投充为奴也望着来清河仗着县大老爷的势过好日子。不上不下地她也曾仗着陈演的势,在高邮帐、占田、行贿,惹得康熙大怒。到了清河陈演的辖下,逼得许寡妇命悬一线,若是她没有去祠堂,许寡妇只有死路一条罢?满清河也无人敢多说一句。

    这世里的是非原不同前世,若她不是县台夫人,连震云这样精明厉害不肯服软之人何尝会听她所言?怕是她跪下来求也无用。虽则她自问行事之由没有错了半点……

    “只当为你寻个乐子……”德州行宫中,陈演的笑脸浮现在齐粟娘的眼前,“我是不信你会做出什么来的……”

    “仗势欺人原是不用学的。”齐强的笑声回荡在齐粟娘耳边。

    在这世里,没有了陈演,齐粟娘能做什么?

    她什么也不是。

    不论对与错。

    齐粟娘看了一眼齐强和李四勤,叹了口气,上前对连震云陪笑道:“大当家,对不住,误了你的吉时,妾身给你赔罪了。”

    连震云淡淡看了她一眼,慢慢弯腰回礼道:“夫人客气,莲香她向来多承夫人照顾,有些不舍也是情理之中。”便也无话。

    齐强见得如此,偷偷给齐粟娘使了个眼色,拉着李四勤,说了一串吉利话,便一起溜了出去。

    三人一口气直奔到了园子里,齐粟娘长出了口气,“哥哥,大当家是不是生气了?我看着他神色不对。”

    齐强笑道:“这个要问李四,我可是看不出。”

    李四勤笑道:“现在又害怕了?方才怎地好在人家新房里哭?要不是看着是你,俺早就——”看着齐粟娘瞪圆的眼睛,转口道:“放心,他最近一直这样,冷冷淡淡,不阴不阳的——”

    齐强和齐粟娘相顾失笑,齐强拉着齐粟娘笑道:“哭都哭了,还怕他作甚,我们三个去卷棚里吃酒去,演官儿不在家,哥哥带着你耍玩,也没人敢说你什么。”

    齐粟娘欢喜笑道:“耍玩吃酒倒也罢了,哥哥快走了,妹子多陪陪你是正经。”李四勤哈哈大笑“叫他们再整一桌席面上来,奶奶的,方才就顾着和那些官儿傻笑了,哪里顾得上吃?齐三你这小子,你是怎么一边儿给别人死命敬酒,一边自己又吃又喝的?这招儿可得教教俺……”——

    1、未悟道地佛:你的评打不开,我点了N次后,评不见了。汗,绝不是我删除地。我只看到了标题和开头,到底写什么还没看到。弱弱地问一句,还能再贴一次么。

    2、感谢对伏笔猜测思者的亲们,看到本章,知道答案了么?发贴猜中地更新再更新和秋千笑奖励30点评论积分。其余几位发贴未猜中的也奖励20点,注意到连震云细小动作地上位精灵使,也奖励20点。跟贴的亲们,没办法奖励到。只好给个飞吻了,感谢参与!有几位亲实在目光如炬。可惜没人注意到关键人物。看来以后这样的游戏还要多来几次。免得亲们轻轻放过伏笔。原谅我不可救药的喜欢暗示吧。
第二十章 连府后宅的女眷们(二)
    天后,王桂姐抱着宝瓶,坐着一顶小轿,带着四个婆送亲,连大船跟轿,抬进入连家后院。连震云忙着安排亲信接管清河事务,也未去接轿,只得姨奶奶莲香使人在后院门口接住。

    桂姐儿按进门的规矩,先站在堂外石阶下。半叶上前报门,莲香应了,半叶方回身引着桂姐儿进门,准备上茶见礼。

    桂姐儿偷抬眼看莲香,只见她年纪虽小,但长眉杏目,神情端庄,发上双头鸾钗,耳上两珠金环,身穿沉香色妆花宽衫,密合色拖泥金绸裙,裙角儿下一对金莲小脚,周正堪怜。这般的人品装扮立时把桂姐儿要强争胜的心打下去半截。

    半叶拉过一张锦垫,籽定奉过一盏福仁泡菜,桂姐儿委委屈屈跪了下去,接过茶盏,“奴婢给姨奶奶请安,姨奶奶喝茶。”

    莲香看这桂姐儿,一身艳色衣裳,年纪不过十**岁,生得甚是标致,眼角含春,眉梢带风,右眉梢上一点小红痣,攒金袖口里隐隐露着一个银穿心金裹面的香茶袋儿,好不风流。也暗暗点了点头,接了茶,便叫起身。让桂姐儿与蕊儿、梗枝厮见,互拜一礼,桂姐儿自此便成了连震云的侍妾。

    待得掌灯时分,连震云回房用饭,莲香看摆了四碗八盘,无非是烧鸭、小鸡、肥鹅、鲜鱼,时蔬、鲜果之类,连震云居上,偏房莲香侧坐,侍妾桂姐儿、蕊儿、梗枝立在一旁侍候。丫头们侧立。

    莲香从蕊儿手中接过银素筛,在大银花杯中注了一杯扬州麦烧酒,呈给连震云。她转头看了桂姐儿一眼,小心对连震云道:“爷,桂姐儿有个事儿,想请爷的示下。”

    连震云头也不抬,“说罢。”

    桂姐儿连忙在席前跪下,“爷,齐三爷打算这几日就过茶礼,把我妹子月钩儿抬过府,带着一起去京城。

    因着上头没有主母,齐三爷便要月钩儿拜见县台夫人,也好进门。奴婢请爷饶个情,让姨奶奶请县台夫人过府里,奴婢为月钩儿引见姑奶奶。”

    连震云喝了口酒。“这事儿我听齐三说了。他要走。我也要给他摆送行酒。明儿一起办了。莲香。你让人准备席面。明日二当家、齐三爷、县台夫人都请来。”

    莲香听得齐粟娘要来。心中欢喜。连忙应了。转头让桂姐儿起身。第二日。莲香一大早就起了身。梳洗打扮。到厨下看人打发了连震云地早饭到桂姐儿房中。便细细着人准备席面。

    先备了茶席。四十碟下茶点心。多是蒸酥点心。油酥饼撒、果糕甜点之类。再备了一个大席。有十样大菜。十样小菜。五样咸菜。五菜甜菜。十样细巧果品。并清河甜酒、扬州麦烧酒、直隶沧酒三样。甚是丰盛。

    那边厢。齐粟娘虽是早想去连府里走动。和莲香说说话。但连府里正忙成一团。准备搬去扬州。实在不好打扰。她要齐强借了连震云地后院见礼。虽是要借着桂姐儿引见。却也是趁机见见莲香地意思。

    “安生。连大当家到桂姐儿家下地可是一副金。两对金坠。三般果羹茶叶。四盒雀舌茶饼。十匹妆花缎地茶礼?”

    “小地打听明白了。就是这些。”安生笑嘻嘻地帮着齐粟娘把茶礼抬盒收拾好。让衙役抬去送到县后街月钩儿家。又使人备轿。

    齐粟娘尚是头一回受人叩头献茶,见的又是齐强头一个跟前人,便也换了身喜庆的银红皱纱对衿衫儿,妆红杭绢缎裙子。她喃喃自语,“也不知这位月钩儿姑娘什么性情,生得是何模样……”齐强在外眠花宿柳,在高邮、京城都包过姐儿,却从未提过抬进门来。上回在江宁秦淮河边虽是有了个中意地姑娘,却没不见踪影,现下抬进来的这一位不知是何处中了他的意。

    安生听得齐粟娘的自语,微一犹豫,“小的看着,大爷把月钩儿姑娘抬进来,全是为着她那双眼,生得像——”

    “安生——”齐强

    在外头响起,“轿子备好了,请姑奶奶出来。”齐押着绿昵官轿,带着安生一起来了闸口。他送了齐粟娘到后头,自个儿和李四勤在前进里等着月钩儿的轿到,连震云在一旁料理事务。

    莲香早等在门前,齐粟娘欢喜携了她的手,细细端详,见她容色娇艳,衣饰光鲜,眼里也没了惶惶之色,知晓连震云没有亏待她,多少放下了些心事。

    蕊儿与梗枝上来见礼,又引着桂姐儿拜见,桂姐儿心里怀着猜疑,寻着机会着实打量县台夫人几眼。只见她不比莲香大上多少,容貌一般的出众,只是身形高挑修长,衣着华丽,眼神虽是灵动,举止却沉稳,看着竟是比蕊儿还要精明几分,想着她在皇宫里头见过大世面,又是正经地官家命妇,便不敢寻机刺探,只是上前磕头敬茶。

    齐粟娘接了桂姐儿的金橙蜜饯茶,在茶盘上放了一枝攒花玉簪子,一块银如意子,作了见面礼,请了桂姐儿站起。

    齐粟娘细细打量。

    见她虽人物俊俏,体态风流,姿色也未越过蕊儿、梗枝多少,只是眼神灵动,眉目间甚有媚态,与蕊儿和梗枝安详平和全然两样,也难怪连震云把他抬进了府,想来是贪个新鲜口味。

    想到此处,齐粟娘转头看向莲香,却见她端丽娇俏,远在三女之上,不由笑道:“我将来的嫂子若是莲香这般儿的,可就满足了。”

    莲香请着齐粟娘下了正座,到了茶席边,换了一盏木桂花泡茶,笑道:“夫人又拿莲香说笑,齐三爷在京城里做官,见的世面大了,莲香这般儿的,他是看不上眼地。”转头又笑道:“桂姐儿的妹子有福气,呆会我们都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让齐三爷上心。”

    桂姐儿连忙陪笑谦了,“月钩儿打小被我娘养得娇惯,年纪又轻,不知道天高地厚,还要请夫人教导。”

    齐粟娘失笑道:“我虽也是想和她多多亲近,只是我哥哥过两日便要上路,将来怕还是我嫂子教导她罢了。”顿了顿,“若是她能像蕊儿、梗枝这般,便是我嫂子进门,也只有敬着爱着,哪里还要教导。”

    桂姐儿陪笑应了,只觉这齐府里的姑奶奶果然不是个软和人,难怪出嫁了还能把着哥哥不放,替他为这些内事拿主意。

    齐粟娘看出来这桂姐儿眼光放肆,虽是低着头,却时时用眼角觑她,多不是个安分的人,神情颇似她初来清河时云典史送过来的,被她进门就退了回去地四个婢女,所以才用话语弹压一二。但她说了这些话,心中却不痛快,虽说看着莲香当家作主很是欢喜,但看着蕊儿、梗枝在一旁恭敬侍候,又替蕊儿不值。只觉这满府里妻妻妾妾、姐姐妹妹让人倒足了胃口。

    齐粟娘端起木桂花泡茶,喝了一口,听得外头一阵鞭炮齐鸣,知晓是月钩儿的轿子到了。莲香犹豫一会,原想站起迎到外头去,看着齐粟娘纹丝不动,心中一笑,便也安坐。

    齐粟娘看了桂姐儿一眼,笑道:“按规矩,爷们在外头接比我们去接更体面,桂姐儿别怨我不客气。”

    桂姐儿自然知道这样的规矩,不过若是县台夫人也到外头去接,月钩儿的身价多是水涨船高。她进门时听得连大船口角漏风,这位莲姨奶奶一个罪臣家奴,若不是当初许家死老太婆替她铺了路,塞到县台大人家里,巴结上县台夫人,早就不知被卖到扬州哪个私窠子里去了。哪里又能做个正经偏房也暗暗的打听过便是这位县台夫人,不过也是陈家买来地丫头,若不是曾经在宫中侍奉过太后、皇上几日,巴结上皇阿哥这般的贵人作主子,哪里又能做得了六品命妇?贵人跟前使唤过地,便是个猫儿狗儿,也比常人要尊贵——“夫人说得是。姨奶奶,奴婢想到外头去看看,免得月钩儿不知礼数,让人见笑。”

    莲香点头道:“原应如此,桂姐快去吧。”
第二十章 连府后宅的女眷们(三)
    姐儿去后,小丫头籽定匆匆走进,对蕊儿轻声说两句点头,从袖中取了帐册,上来对莲香禀告道:“姨奶奶,因着爷要去扬州,县城里各处的帐都要结了,现收到银子一千二百五十两,还请姨奶奶点数。”

    莲香笑道:“银钱上的事,蕊儿姐姐点好了就罢,不用给我看了。”

    蕊儿连忙笑道:“爷吩咐过,姨奶奶进门后就是管家的,除了厨中上灶、各房里的饮食外,银钱出入、人情往来俱由姨奶奶主掌,往后总是常例。免不了请姨奶奶辛苦一二。”

    莲香看了看眼中带笑的齐粟娘,暗暗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家里的事向来是蕊儿姐姐打理,爷从来都是放心,爷既然放心,我自然更放心。”顿了顿,“扬州是府城,原是繁华之,那边的宅子想是比此处宽大,半叶和籽定管照不过来。

    大河和大船日日跟着爷在外头,怕也有些转不动。三位姐姐既是爷身边的人,也要再寻几个小丫头侍候。总要多买几房奴才进来,也是爷的体面。还有二爷,也是要替他寻几个人侍候的。到时候蕊儿姐姐忙不过来,莲香再和蕊儿姐姐商量着办罢。”

    蕊儿听得这般话,只得把帐册收了,转到外头去清点银子。齐粟娘悄声在莲香耳边道:“说不得,原来是我小看你,这才几天,就把你们家的爷哄得不想再娶正妻。啧啧,以后总是常例,这句儿说得好。”

    莲香轻轻一笑,亦是低声道:“夫人不知道,莲香在家里看多了,若是这般说话,多是爷们心里有中意地人了,只是一时不方便娶进来罢了,世上男人哪有娶了偏房就不娶正妻的

    齐粟娘愕然无语,莲香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夫人不用替莲香担扰,老太太再是疼我,我也是个丫头。做小俯低,小意儿献殷勤原是本分,侍候主母哪里就委屈我了?再说——”微微一笑,“这几日我也看明白了,他是个顺毛驴性子,依着就好,打着就要恼,也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便是将来有主母,想来她也不敢太张狂。我只要安分做我的偏房,小处儿免不了看人脸色,大事儿上却是能平安的。”

    齐粟娘听得又是放心又是汗颜,“相姐姐说你对大宅门里的事儿比我们都明白,我原还不安心,如今看来——”忍不住轻笑出声,“顺毛驴……这话说得……”

    说话间,半叶急步进来:“姨奶奶,爷和二爷、齐三爷向后头来了,桂姐姐和月钩儿姑娘也跟在后头过来了。”

    齐粟娘与莲香一起站起。领头走了出去。在后进门上迎着了连震云、李四勤和齐强。

    此时已近七月中旬。天气带了秋意。天空中飘着毛毛细雨。三人自不在意。踏着雨润地石径。笑谈而来。连震云地脸色似也比前几日缓了些。

    齐粟娘笑着对齐强道:“哥哥。你地心上人呢?”

    齐强毫不脸红。打了个哈哈。“在后头呢。妹子。你坐堂上去。让她来给你磕头敬茶。你也教导她两句。”

    李四勤笑得喘气。“你让你妹子教导?算了吧。是教导她吃酒还是耍钱?奶奶地。俺猜拳输给李银儿也就罢了。居然还输给你妹子。”

    齐强和齐粟娘两兄妹泰然自若。也不管莲香等人愕然看过来地眼神。齐强哈哈大笑道:“那又怎地。演官儿不在。长兄为父。我带我妹子耍玩。是天经地义。我让我妹子教导他为妇地道理不成么?论到这为妇。清河县谁也比不上我妹子。你到京城和我老家去打听打听。我妹子地名声好,钩儿要能做到我妹子这份上,天天睡酒坛子里我也”

    李四勤被他的歪理堵得直瞪眼,说不出话来。连震云扫了齐粟娘一眼,道:“进去吧,后头跟着就来了。”

    众人进了正房坐定,齐粟娘赔了罪,到了正中榻座上安坐,左边坐了连震云、李四勤、齐强,右边坐了莲香。蕊儿、梗枝侧立。半叶手中拿着锦毡,籽定手中捧着福仁泡茶。

    齐粟娘正和莲香说话,等着桂姐儿报门引见,突听得外头一声脆笑,“姐姐,姑奶奶在哪里,我正想看看她长什么模——。”当头便见得门口人影一晃,齐粟娘隐约看着了一个十七八岁地女子,打扮大不同常人,上穿大红通袖五彩妆花遍地金袍,外罩大红翻边遍地金比甲,下着大红鸾凤穿花宽拖遍地金裙,裙边大红段子金云头高底鞋,满身鲜艳之至,遍座儿的女人个个都不及她衣裙富丽。

    门外桂姐儿似是训斥了几句,打断了她的话,把她拉了回去,站回了堂下。便见得桂姐儿走到门边,施礼报门,“姑奶奶,月钩儿进来拜见姑奶奶。”

    齐粟娘微笑点头,“请月钩儿姑娘进来罢。”

    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长裙拖地之声响起,桂姐儿引着月钩儿走了进来,齐粟娘坐在上头细看,只见她上了头,戴着金银丝地狄髻,云鬓上插着石番青填地金寿字头簪子,又簪着许多金花翠钿,耳上紫金耳坠,愈现出白嫩嫩的脸,红馥馥的唇,比身边的桂姐儿更俏上三分,虽是低头,一双凤眼角儿上挑,直直地向她看来。

    月钩儿早听说了县台夫人的诸般厉害,却不放在心上。她只想着齐粟娘是嫁出去的姑娘,又是齐家养女,齐强虽是让着,不过也是看在她嫁了个官家,看在县大老爷地面上罢了。她自忖凭容貌身子已是拿住了齐强,平日对她千依百顺。过几日又要和齐强回京城。这位姑奶奶既不是主母,也不会长在跟前,便把桂姐儿的教训当了耳边风,不大把这位姑奶奶当回事儿。

    齐粟娘见得月钩儿这样模样和行事,心中咯噔一下,开始替齐强将来地家宅宁静担忧,这月钩儿今日拜的不是大妇,自然少了些顾忌。但她不过是侍妾身份便敢如此张扬,一则必是齐强极宠,二则她地性子怕就是个要占先掐尖的。她容色出众,身边既没有大妇压着,又没得个和她争胜斗妍地人,这一二两年免不了被齐强专宠。齐强虽未想让她做正妻,难说能不能扶成偏房,这样得意惯了,将来正妻进门,怕也是不懂服软。

    “奴婢给姑奶奶请安。”显是因着桂姐儿教了不少,月钩儿改了称呼,一边挑眼打量着齐粟娘,一边先拜了三拜,见得半叶放下锦毡,跪下去磕了三磕,接过籽定递上来的茶,顺手一递,“姑奶奶喝茶。”

    齐粟娘回过神来,笑着去接,也不知是月钩儿没有拿稳,还是齐粟娘失了手,只听得咣啷一声,热茶翻了开来,溅了齐粟娘一裙子,烫得她轻呼一声,立时站了起来。

    满屋子的人都惊了一跳,月钩儿一时傻住,齐强顿时跳起,几步冲上进去,一把抓住齐粟娘的手,“妹子,烫着没?!”眼见得手上烫得通红一片,齐强立时变了脸色,转头吼道:“下去,不用你端茶了!桂姐儿,叫你娘过来,把她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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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钩儿吓得直哭,莲香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来,看了手上的样子,已是起了泡,再看得妆花红缎裙子已是渗透,也不知烫没烫着,转头急道:“蕊儿,赶紧去取烫伤药。”

    蕊儿、梗枝等都是惊得不行,蕊儿转身就奔了出去,齐粟娘见得齐强还要骂,一把将他扯住,笑道:“是我失了手,不关她的事,你小声些。”转头桂姐儿道:“桂姐儿去替我打盆凉水来,冲冲就好。”桂姐儿听得要将她妹子抬回去,正急得冒汗,这会儿齐粟娘调她走开,知晓是不打算发作,顿时喜从天降,连连应是,转身急急去了。

    齐粟娘按住齐强不让他说话,对跪着哭的月钩儿道:“别哭了,你爷只是说气话呢,换一盏茶就是了,小心些罢。”又推齐强,要他坐回去,“我看中意她了,你不要,我要。”

    待得桂姐儿端了凉水,蕊儿取了伤药,莲香扶着她到后头解裙子看了,里头也烫了几点红的。

    “好在站得快,没着落身上,若是夏日衣薄的时日,皮肉可得受罪。”齐强听得蕊儿这般说,脸色铁青,狠狠瞪了月钩儿一眼,也不管她跪在那里哭,只转头和蕊儿问话。

    不一会儿,齐粟娘上了药,换了裙子出来,齐强几步迎上前一看,两只手上都缠了几圈白布,顿时又恼了,“这样子还接什么茶,原是想抬举她,方叫她过来拜拜你,将来我看不到的地方,你也能关照她一二,没料到她是个立不起地!何必再在她身上费心思——”

    齐粟娘笑着道:“莲香太小心了,怕我沾水,才包成这样呢。哪里连茶端不起了?哥哥,你别吓着月钩儿姑娘了。”说罢,连连推着齐强回了座,给莲香递了个眼色,莲香只得道:“籽定,再上茶吧。”

    齐粟娘在榻上坐好,桂姐儿上前催着月钩儿抹了泪,叮嘱了两句,陪笑道:“姑奶奶恕罪,月钩儿再给姑奶奶磕头敬茶。”

    齐粟娘笑着点头,桂姐儿上前扶着月钩儿站起,重新深深拜了三拜,在锦毡上端正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籽定小心翼翼送了新茶,月钩儿惨白着唇儿,战战兢兢捧了茶,双手高举过头,“姑奶奶喝茶。”

    齐粟娘笑着接了,喝了两口,搁在几上,桂姐儿见她搁了茶,心里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扶起了月钩儿。

    齐粟娘从几上取了一个小盒,放在月钩儿手中,“姑娘不要嫌弃。”月钩儿看了桂姐儿一眼,见她点头,便打开了盒子,一看之下禁不住轻噫出声。

    桂姐儿探头一看,竟是一对鸦青宝石耳环,一个足有小指头一般大小,一对便值三四百两。

    桂姐儿心中欢喜,陪笑道:“姑奶奶厚赐,月钩儿哪里当得起。”

    齐粟娘笑道:“我哥哥是齐家的长子独根,月钩儿姑娘是他头一个跟前人,自然不一样。再者,哥哥在京城里做官辛苦,身边无人照料,多是要偏劳月钩儿姑娘。这点东西,已是微薄。”

    这回月钩儿也不用桂姐儿教,连忙又跪下,磕了两个头。齐粟娘将她拉起,一起下了座来,引她给齐强磕头,又拜见了连震云和李四勤,见过了莲香、蕊儿、梗枝。

    连震云几人自然都备好了见面礼,依次是一顶金丝绉纱冠儿、一对小金镯、两套遍地锦罗缎衣裳、一件大红小袍儿、一盒衣翠,一齐送上。莲香便请众人入席用饭。

    连震云、李四勤、齐强、齐粟娘、莲香五人坐下,蕊儿、梗枝、桂姐儿站着侍候。

    月钩儿看了看,便也站在齐粟娘身后,齐粟娘回头看她一眼,“姑娘也一起坐罢。”月钩儿面上微带喜色,方要说话,齐强皱眉道:“别管她,让她学学规矩。”月钩儿微咬唇,不敢出声,只是低头,天生的上挑凤眼角看着也平顺了许多。

    待得吃完,齐强把月钩儿丢在桂姐儿房中,齐粟娘上了轿,他骑了马,带着安生,回家不提。

    转眼三天便过,齐强带着月钩儿和安生准备回京城,齐粟娘、连震云、李四勤都在码头上送行。齐强笑着与连、李两人喝了三碗酒,转身摸着齐粟娘的头道:“若是演官儿对你不好,你就写信给哥哥,哥哥亲自来接你回京城,哥哥养着你。”

    齐粟娘失笑,“你放心,我知道地。”顿了顿,“他待我极好。”

    齐强一叹,也不再说,转身上船而去。

小孩 发表于 2010-4-9 21:58

第二十一章 扬州漕船上的李四勤
    几日便立秋,连绵的秋雨下了五六天,也未见得放后,除了开衙议事,便是在书房中研读河图河书,好在今年的雨不大不小,高家堰修补及时,汛期便有惊无险地渡过了。首发

    齐粟娘穿着白底蓝边的喜鹊袍,打着碧绿油伞,登上扬州漕船,站在船头,毛毛细雨无声无息地落在了碧绿油伞上。

    她看着码头五纲扬州府的漕船。只见桅杆擎天,油帆遮日,将原本就已经阴云密布的天空挡得更暗了些,清河县的漕船码头被挤得水泄不通,饶是清河县民日日住在河前,天天看着漕船从家门前过,亦是扶老携幼,拥到河边看热闹。

    齐粟娘笑道:“莲香,连大当家好大的威势,扬州府那边特意派了五十艘漕船来接,他哪里就有这么许多家私,占得了这许多的船?”

    莲香一身浅白娟衣裙,肩上轻靠绛红油伞柄,仰头看着码头上酒亭中正和云附鹏、全过雁、温报回等人话别的连震云,微叹口气,“月满则亏,盛极则衰,向上走未必不好,只是离着散场的时候也不远了。”

    齐粟娘听得她说起这般不吉利的话,知晓她想起许家的没落,心中不安,“莲香,许老太太虽是对你极好,但她临去前只托我保着你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连大当家虽是……虽是和许家败落脱不了关系,但他如今已是你的夫君,你可千万别糊涂。”

    莲香回头看着齐粟娘,点头笑道:“夫人放心,这事儿我想得明白。你只看温七落泊时如何凄凉,便知我如今何等幸运。他等了三十余年,温家人又成了盐场主事,其实这盐场既不是姓许,也不是姓温,而是姓连了……不过是风水轮流转……”

    天上的乌云越聚越多,雨有些大了,油伞上响起了淋淋沥沥的雨打声,河面上转眼现出了成片地水涟。

    齐粟娘听得怃然,不欲再说引起伤感,看着连震云站起与众人敬酒,知晓他没多久便要起行,想起心中之事,连忙道:“莲香,你到了扬州,若是方便,便打听一下许寡妇和她女儿丽儿吧。”

    莲香轻噫一声。点头道:“夫人不说我都忘了许家还有这个人。我也听说独自去扬州找女儿了。夫人放心。我必会让人打听地。她女儿到底也许。”

    齐粟娘从袖中摸出一支珍珠镶银头花。“你看看。许寡妇当初就是取了两枚这样地珠花作盘缠去扬州地。多少也是根线。”

    连震云站在酒亭口。向众人一拱手。冒着雨。大步向码头漕船而去。李四勤、连大河、连大船等人跟在他地身后。

    齐粟娘见得如此。握住莲香地手道:“我要下船了。到了扬州给我写信。”

    莲香含泪点了点头。送着齐粟娘到后舱驳板下船。齐粟娘与莲香挥手而别。方走上驳板。却听得李四勤叫了一声:“齐三妹子。”

    齐粟娘转头一看。连震云等人已是从前舱驳板上了船。李四勤从船头跑了过来。几步跨上驳板。他头上已是落满了雨滴。顺着黑脸膛。流入了颈中。肩膀已是湿透。他犹豫一下。终是说道:“俺听说天妃宫很灵验。你也去拜拜吧。”说罢。看了齐粟娘一眼。回身而去。

    齐粟娘看了他的背影半晌,突地一笑,顾不得雨大,挥动油伞,大声叫道:“李四哥,多谢你了

    李四勤正走到连震云身边,听她叫声,转过身,抹了一把脸上地雨水,豁开嘴挥手笑道:“记得要去啊!”

    轰隆一声雷响,大雨倾盆而下。

    “十四爷,前面有个窝棚,奴才侍候着您去那边躲雨。”傅有荣扯着乌蹄嘶风马的缰绳,夹住跨下的高点上青马,急急向山坡下的草棚下而去。背后十里之外,便是通州北固口军营。

    乌蹄嘶风马和高点上青马奔到草棚边时,傅有荣和十四阿哥胤已经淋得湿透,傅有荣翻身下马,急急走到乌蹄嘶风马旁边,将正要下马的十四阿哥小心扶了下来,“哎哟,我的爷,小心胳膊。”

    十四阿哥瞪了傅有荣一眼,看了看吊在胸前的左手,不耐烦地道:“行了,赶紧进去。”说话间,右手中乌金马鞭用力一挥,将门前半吊着地草帘子打得稀烂,两步走了进去。

    傅有荣替十四阿哥摘下头上的红缨暖帽,倒去帽沿中的积水,就听得十四阿哥猛地打了个喷嚏,傅有荣一吓,连忙从袖子里去掏帕子,摸出来一看,已是湿透。

    “我袖袋里的火煤子不怕

    出来打个火,冻死爷了。”十四阿哥吸了吸鼻子,n指吊在胸前地袖口道。

    傅有荣大喜,连忙伸手,到十四阿哥的袖袋去掏,为免碰疼了伤口,惹这位爷发火,小心翼翼摸了半会,却摸出一块半湿的红绳绣帕。傅有荣心里一吓,在十四阿哥瞪眼发怒前,哭丧着脸小心塞了回去,终于把火煤子找了出来。

    “蠢奴才!”十四阿哥靠着草墙,坐在火坑前,看着正给他烤枯荷色宫绸箭袖外衣的傅有荣,“把那块帕子翻出来,先烤烤,现在装不知道有用么?”

    傅有荣暗松口气,伸手从箭袖衣内的暗袋中摸出那块红绳绣帕,陪笑道:“奴才马上烤,马上烤。”

    天空一片阴暗,雨越下越大,借着火花,傅有荣看得那红绳绣帕是一块长宽皆是四寸大小的白寒绢,四边皆用细红绒绳打着络,白寒绢上一片空旷,无一点花草鸟虫,只在中间绣了一圈元红色莲枝荷纹。

    “死奴才,说话。”十四阿哥又打了个喷嚏,“平常你罗嗦个不停,现在没人时,你怎么又哑了?”

    傅有荣正盯着那帕子看个不停,被十四阿哥一骂,脱口便道:“齐姑娘怎的不多绣些花样?”话一出口,便被吓到,反手就给了自个儿一个轻轻的耳光,“叫你胡说。”

    十四阿哥哼了一声,“你没看出来?她制鞋还行,制衣也算马虎过得去,竹花除了这个样儿,她还会什么?”

    傅有荣偷瞄了十四阿哥的脸色,陪笑道:“奴才自然比不上十四爷明察秋毫,齐姑娘鞋做得好,奴才以为齐姑娘什么都会绣呢。”

    十四阿哥嗤笑一声,“她就专蒙你这样地死脑筋,别人看着她把《女诫》背得滚瓜烂熟,满嘴里的规矩分寸,就以为她克守妇道,看着她天天做鞋,日日省钱,就以为她对陈变之死心踏地,奶奶的,她就爱捡便宜的事做!爷以前怎么就没想明白?”

    傅有荣不敢接话,只得道:“这帕子,奴才记得是前两年九爷府齐管事回北京时带给您的?”

    十四阿哥动了动身子,向火靠近了一些,“她这个哥哥倒真会来事儿,不过两年,这北京城里半拉子地大铺全是他们九爷府的营生,不知从哪寻来地便宜进货,也亏他哪条道上的生意都多少明白点,九哥现在把他当财神爷一样供着,直夸秦道然有眼光。”

    傅有荣亦是笑了起来,“奴才前日也听说有荣斋地老字号换了东家,生生让江南卖进的便宜货挤得本钱赔光,好似九爷最近又赏了齐管事一处宅子,四名上等地扬州瘦马。”看着帕子差不多烘干,双手呈给了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接了帕子翻看半晌,“做得真粗!爷的两大抬直毛皮料,就换了这么个破东西!”

    傅有荣“哧”一声笑了出来,“爷,奴才听人说,四爷看着这东西,也是这般骂的。四爷添妆陪送的可是江宁织造专供宫里用的精细竹活。”

    十四阿哥哈哈大笑,“听说还有一些外邦进贡的药材、香料,他也不比我亏得少。”说话间,脸色阴沉下来,“他和老十三还在查户部积欠的事儿吧?”

    傅有荣听十四阿哥提到公事,斟酌一会,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听说了些风声,多半还是会让人查到底的。”

    十四阿哥慢慢抓紧了帕子,“顽固不化,非要揽这差使做什么?爷都躲到这北古口军营里来了,他还和老十三愣着向前冲。也不想想,不说别的,就太子那窝囊废能不给他们拖后脚么?”

    傅有荣抱着湿衣站起,走到草棚口看了看,门外大雨如注,黑沉沉不见一个人影。

    傅有荣小心走了回来,“户部原就查出了上千两万空帐,皇上已是大怒,清河知县陈大人又连连上奏,江南河银费用不足,各处的堤坝都有未补之处,皇上自然着急了。”

    十四阿哥沉默半晌,“陈变之……虽是一心为民,只怕要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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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清河县的贵人们(上)
    婆婆,今儿县里有些什么有趣的事儿没?”齐粟:喜鹊旧袍,腰扎着碎花绿系巾子,发髻上包着碎花绿头帕,蹲在院子里一边扎鸡窝,一边问身边的王婆子。

    小白花的两支翅膀被王婆子抓着,咕咕直叫,王婆子笑道:“也没别的,就听说今儿码头上来了几个乡巴佬,到县衙里找陈大人,看到衙里没人,还站在县衙门口发了好一通脾气,被人轰出了县城。”

    齐粟娘吃了一惊,转过头来,“他们后来到草厅子里没?”

    “来了,陈大人不是去江宁接皇帝老子了么?他们只见到云典史,听说也没什么事儿,就走了。”

    齐粟娘抱过一捆草盖在竹笼上,从王婆子手里接过小白花,“多谢婆婆,要不是你提醒我,我还没察觉这竹笼被钻烂了。小黑怕就是被小黄鼠狼叼走了。”低头看着院子草地上的一片点点滴滴地血迹。

    王婆子看着齐粟娘把小白花放回笼子里,笑道:“过回散集时,我再送一只黑芦花鸡过来。”

    齐粟娘关上鸡笼,笑道:“多劳婆婆,”伸手从衣袖里摸出五分银子,“这是买鸡的钱,”把钱塞到王婆子手中,转身从灶间取出一捆干菜,“年下做的,婆婆尝尝味。”

    王婆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只大肥鸡三分银子足够了,哪里还要你破费。我过来时,给你带些菜。如今你愈发不出门了,你家里也没有个丫头陪你说话,窝在家里也不闷?”

    齐粟娘笑道:“最近忙着帮他制河图,做泥模,实在是太费心思,除了做饭、洗衣,其他的事儿我都能免则免,劳烦婆婆了。”说着,送了王婆子出门。

    齐粟娘抬头看了看天,过了三月三,天上的太阳已有些晒人,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浅白交颈鸳鸯抹胸、白罗衣儿、茧绸裙子已是渐干,丝瓜藤上开出了嫩黄色地丝瓜花儿,青菜地上的一株株青菜朝天伸展着,嫩绿的菜叶被和煦的春风吹得不时轻轻摇动。齐粟娘抬出一张黑漆四仙桌,摆在院中,将泥模从房里搬出来晒上。

    她收了抹胸等干衣。坐在床头细细叠好。正要收到箱里去。突地想起一事。她出屋走到院中。低头看看院中地血迹。用葫芦瓢舀水。将鸡血冲去。敝开了院门。以便让地面早早吹开。

    正要回内室将衣物收好。抬头看看天时。齐粟娘去灶间通开火。将玉米面鸡油蒸饼放灶上蒸起。她从井里打起一桶水。提到青菜地边。蹲下身来。细细给青菜地洒水、抓虫。

    “齐氏。”

    一声熟悉而又陌生地声音在齐粟娘身后响起。她慢慢地扭过脸来。呆呆看着后院门口三个人影。

    开金口唤她地康熙似是比四年前老去不少。鬓边微带了些灰白。双目仍是炯炯。面上带着些疲倦。身着黑青绸直缀。外罩石青缎子比甲。白绫袜子。云头福字履。不过是殷实百姓家地打扮。

    他地身后。四爷一身玄黑茧绸长袍。面上仍是没有什么笑模样。不动声色打量着她。十三爷一身宝蓝宫绸箭袖衣。面色原还些忧虑。眼睛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扫过她手中葫芦瓢和身后地菜地。嘴角儿便带出了笑。

    齐粟娘蹲在地上直直瞪着三人,不自禁吞了一口吐沫,喃喃自语道:“我明明睡醒了……”

    “齐氏。”四爷嘴里那淡淡的字眼如同两块大石头重重砸在脑袋上,直接将齐粟娘从恍惚中打醒,她丢下葫芦瓢,飞快地蹦了起来,轻呼一声:“皇上?”猛然间又记起四年未行过的大礼,卟嗵一声跪了下来,“民女……民妇……臣妇给皇上请安,给四爷和十三爷请安。”额头上的汗已是流了出来。

    康熙见得她手忙脚乱、结结巴巴的样子,微微笑了出来,“起来吧,这是在外头,就不用这样大礼了。”说话间,便走进了院门。

    齐粟娘谢了恩,脚颤颤地爬了起来,低头站着,康熙待要说话,一眼看见黑漆四方桌上地泥模,抬步走了过去。

    四爷看了她一眼,“陈变之呢?”

    齐粟娘拼命回复四年前当奴才的精神状态,恭恭敬敬答道:“回四爷的话,外子奉两江总督之命,至扬州府恭候皇上南巡圣驾。”

    “他怎么不在县衙里理事,主官不在县城内理事,百姓岂不是不便?”康熙一边看着泥模,一边问道。

    齐粟娘小心斟酌着,“回皇上的话,清河县民众靠河为生,便是种田粮户亦在码头出工糊口,除人命纲常地大事,在河边理事,于清河百姓更是便利。且清口有御坝、三闸,如今事故虽减,但事务仍是繁杂,故而……”

    康熙转头看向齐粟娘,打量了她身上衣着又扫视了菜棚、鸡笼,“你身边没有婢女?”耸了耸鼻子,“厨下在做什么?”

    齐粟娘陪笑道:“回皇上的话,不过是洗衣、做饭,收拾屋子,地方不大,臣妇一人便能打理。午间饭时将近,臣妇在蒸玉米面鸡油蒸饼。”

    康熙点了点头,面上泛出笑意,“没有白在皇太后面前受教,陈变之已是正六品,你还能如此简朴自律,皇太后知晓后必也欢喜。”说话间,伸手捶了捶腰。

    齐粟娘见得康熙似是劳累,待要请康熙在家休息,她又是孤身一个臣妇,虽是在康熙跟前侍候过,多少知晓些分寸,这事儿却不知道康熙的规矩如何,正犹豫间,十三阿哥上前道:“皇阿玛,走了这半会,您还没有歇过。让齐氏搬张椅子出来,您就这院子里坐一会罢。”

    康熙点头道:“就歇一歇。你们也坐一坐。”

    齐粟娘连忙应了,进陈演的书房搬了三张一字儿椅,看着康熙的眼色,放在了黑漆四方桌边,三位贵人坐下,敝着门吹着暖风。

    家里没有上好的茶叶,齐粟娘陪笑道:“皇上,既是到了南边,可要用些杂茶?臣妇会泡盐笋、胡桃、芝麻、木、瓜仁、蜜饯——”

    康熙笑了出来,“行,就让你显显手艺。”

    齐粟娘谢了恩,转身进了厢房,从放置金银器皿地嫁妆抬盒里取了成套的杏叶素银茶壶、茶盏,茶匙,又从漆器中取了茶盘。

    “这些是太后赏给你的?”四爷地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响起。

    齐粟娘一惊,不知他何时跟了进来,连忙将手中的茶器放在一边,回身低头道:“回四爷的话,确是太后给臣妇的陪嫁,”想了想,“四爷放心,这些金银器一次也未用过,很是干净。”

    四爷没有出声,齐粟娘忍不住偷瞄了他一眼,只见他将厢房地各色物什细看了一回,“爷赏你地两抬嫁妆呢?”

    “回四爷的话,这边屋子背阴,放地是不易潮的金银铜锡器皿和妆~箱柜,对面向阳厢房里放地是头面首饰、四季衣袍、皮毛料子。四爷赏的衣料、香、药在那边厢房里。”齐粟娘看了看四阿哥地神色,到对面开了厢房门,微一犹豫,把书房、内室全打开了。

    四爷扫了齐粟娘一眼,“你去泡茶罢。”便抬脚走进了厢房。

    齐粟娘忍着心头的疑惑,将茶器用井水清洗了一回,泡了一盏蜜饯金橙子茶,一盏胡桃果仁茶,一盏盐笋芝麻茶,用鲜红漆丹茶盘恭敬献上,看着康熙取了胡桃果仁茶喝着,陪笑道:“臣舍还有下茶点,皇上可要用些?”

    康熙似是对胡桃果仁茶甚是满意,看了看灶间,“那饼何时蒸好?朕以前尝过你的菜粥点心,这几年倒是越发好了,可见平日里是日日下厨的。”

    齐粟娘知道宫里正膳是早午两顿,听着康熙地口气,小心道:“回皇上的话,那饼还要半刻。

    时近午时,皇上可要用些菜肴?臣妇家里除了有自种的青菜,还有风鸡、腊鸭、熏鱼,都是臣妇自已做的,还算干净。若是……若是皇上要吃新鲜的——”齐粟娘不忍心地看了小白花一眼“臣妇还有一只下蛋母鸡……”

    十三阿哥正喝着盐笋芝麻茶,忍不住笑了出来,康熙亦笑道:“罢了,就要你的下蛋母鸡了。你随意做一些便是。”

    齐粟娘松了口气,连忙应了,先送上顶皮糕、渍杨梅、透糖几碟下茶点,告了罪,转身就在青菜地里拨了十株青菜,在井边打水清洗干净,用小盆端进了灶间。她进去前眼睛一瞟,四爷从书房出来,毫不忌讳进了内室。

    灶间除了风鸡、腊鸭、熏鱼,还有半篮子鸡蛋。齐粟娘取了半片风鸡、五对鸭翅,一块熏鱼,五个鸡蛋,从泡菜罐里取了碗白泡椒,从墙上取下一把梅干菜。

    齐粟娘将烧水灶口上的锡水壶吊子取了下来,在小蒸笼里放上碗梅菜熏鱼,架到了火上。另一个灶口架着的玉米面鸡油蒸饼。

    她将风鸡切成丝,鸡蛋打成糊,青菜沥干水,却又有些犯愁。肉食虽够,菜材却少,三个大男人,还是宫里的贵人,总不能用一个炒青菜,一个鸡蛋汤就应付了吧?

    正这般想着,外头突地传来王婆子地叫声:“粟娘,我给你把大黑和菜送来——”话在半路上便卡住,齐粟娘猛然想起约好王婆子送鸡,生怕她惊了康熙的驾,倒了大霉,三步并作两步从灶间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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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再次向亲们道歉,我的操作失误,让第二十章第四节与第三节重复了,原因和补偿办法都写到第二十章节下面了。十分抱歉。另,这几章为了卡情节,更新的字数不多。为了配合亲们的阅读习惯。我下一卷尝试用字数来分章节吧。

    2、亲们不用YY齐强了,兄妹就是兄妹,汗,女主没有凤眼。他们地感情,除了互相的感恩,还有我对古代家族和古代男女区别地理解,后面会慢慢写出来。说实在,看我的文需要一点细心和耐心,而且不能一下子拿个已有地套子来套。现在看到的并不是我真正想表达地,一点一点串起来,才是全貌。不过,亲们看得高兴就好。哈哈,原谅我打破你们的YY。再次呼叫粉红和月票~~~(以上字数不收费)

    首发
第二十二章 清河县的贵人们(下)
    婆子一手抓着大黑芦花鸡,一手抬着一篮子新鲜菜,拦在了门外。首发她满脸疑惑,看了看身前的壮汉,打量着院子里坐的一老一少。康熙亦是上下打量王婆子,十三阿哥站了起来,面色有些紧张。

    齐粟娘知晓康熙身边必带着侍卫,怕王婆子遭罪,连忙对康熙道:“皇——”看了康熙的眼色,连忙改口:“老爷,这位婆婆是外头市集上的卖鸡婆婆,今日臣——今日妾身说好买一只芦花鸡,她是给妾身送鸡来的。”

    四爷从内室走出,看了一眼王婆子手里的篮子,“那是什么?”

    齐粟娘转头一看,陪笑道:“四——四少爷,那是妾身托她给买的新鲜菜,是鲜笋、胡箩卜和豆腐,本是妾身今日要吃的。”

    康熙笑道:“让她进来吧。”

    乔装的御前侍卫齐声应了声是,退了开去,王婆子犹豫不决,在门口不移步。齐粟娘连忙迎了上去,原想悄悄叮嘱她两句,一看门边的御前侍卫,闭紧了嘴,接过了王婆子手上的黑芦花鸡和菜蓝子,拉着她走了进来。

    王婆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康熙面前,康熙和声道:“这位婆婆,可是清河人氏?”

    王婆子看了齐粟娘一眼,福了一福,“回老爷的话,老婆子在清河住了五十六年了。”

    齐粟娘听她应对得体,顿时松了口气,知晓这积年老妇极有眼力,不用她说,就明白眼前地人要小心应付。

    康熙朝齐粟娘摆摆手,让她回灶间去,齐粟娘无奈,也不敢打眼色,只得把大黑关进鸡笼,提菜进了灶间。

    她一边用笋片炒着风鸡肉丝。一边竖着耳朵听外头地动静。虽是听不清对话。却深怕听到“大胆”、“混帐”、“拿下”诸如此类地断喝声。

    玉米面蒸饼出了笼。笋片炒风鸡肉丝、泡淑末子蒸腊鸭。梅干蒸熏鱼。胡罗卜炒鸡蛋。炒青菜。鸡蛋豆腐青菜汤出了锅。齐粟娘又将金桔、苹果、莲子、鲜桃作了两个果盘。也算凑出了六碗四盘地席面。

    齐粟娘走出灶间。到厢房里去取银器装菜。听着王婆子正说着:“漕上来往地客人多。河边地茶、酒铺子总要些鸡备菜。老婆子一天也能卖出去十来只。好地时候能卖出去三十只。县大老爷在。官差们也不敢乱来。虽免不了要孝敬一些。糊口是尽够了。”

    康熙面上带笑。连连点头。又看了齐粟娘一眼。“或是你与县台夫人交好。所以才无人来寻你地麻烦?”

    王婆子看着齐粟娘笑道:“要说不是。也不尽然。若是以前。县衙里地官差老爷们见着俺老婆子不会赶着问声好。要说是。也不全是。夫人她只管内宅地事。若是俺老婆子要借些银钱使使。那是没得说。若是为着外头地事来说情托礼。老婆子还没敢开过口。”

    齐粟娘地冷汗从背上一路淌了下去。什么话都不敢说。只在一旁僵硬陪笑。康熙甚是满意。说了声“赏。”

    齐粟娘一喜,却见得四爷一愣,似是去腰上摸荷包,却摸个空,十三爷也是一般地情形,知晓他们必是今日方换了衣,连忙从袖子取了五两白银,奉到康熙面前,见他点头,便笑着塞给了王婆子。

    王婆子又惊又喜,福了一福,“谢老爷赏。”便被齐粟娘送到了门口,两人都不敢说话,换了个眼色,便散了。

    齐粟娘暗抹了把汗,还未开口,康熙便道:“进膳吧。”

    齐粟娘连忙应了,见着康熙是在院子里用饭的意思,便把泥模抱走,用整套的镶金素银器皿将六碗四盘的菜果、蒸饼呈上。齐粟娘依着宫里的规矩,站在一旁,另执了一副镶金银筷,看着康熙的眼色,夹一口尝了,再换筷夹三筷用银碟盛上,敬给康熙。康熙用后,四爷和十三爷方动筷。

    她虽是酌酒添菜,侍候三位贵人进膳,心里却在琢磨康熙来意。他二月从京城出发南巡,如今应是到了淮安。两江总督阿山既命松江府、淮安府、扬州府、常州府、江宁府几府官员在扬州接驾,总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才对,怎的让康熙在清河扑了个空?

    齐粟娘想到陈演近两年来不断呈上的奏折,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那些奏折她虽是没细看,但陈演在书房写奏折时,她多是在一旁习画或是制河图,多少看到了些。清河河丞一年换一个,高家堰的情形却是越来越糟,陈演借出县公干,私下到江南各处堤坝察看,十有三四皆是失修。

    他虽是将这些事向张鹏报上,张鹏也撤换了十几个河道官吏,此事却屡禁不止,那些被撤换的官员多是转身便被上头派了别地美差。齐粟娘写信给齐强说到此事,齐强急急回信,劝陈演安守本份,河工牵连甚广,皇子们多有门人吞占河银,不仅是太子一人涉入。

    齐粟娘想到此处,暗叹一声,齐强的回信还被她压在妆盒中,陈演何尝不知道这般情形,但依他的性子,别的事也罢了,不过多填些银子进去,唯有河工成败,断是宁折不弯。她又何必让他再烦心。

    “齐氏。”

    齐粟娘一惊,收敛心神,恭敬道:“臣妇在。”

    康熙放下银筷,看向齐粟娘,“可去过?”

    齐粟娘一愣,知晓他不是问七年前乘御船巡查高家堰,“回皇上的话,臣妇两年前曾随外子巡过高家堰。”

    康熙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看了看,又收入怀中,齐粟娘眼尖,立时认出奏折上的字迹是陈演所有。

    “当时情形如何?”

    “回皇上地话,臣妇未曾上堤,但听外子提起——”齐粟娘犹豫半会,看康熙脸色,只得道:“听外子提起,高家堰未能及时修补,不过,外子巡堤后确是修补完毕了。”

    康熙慢慢点头,“陈变之奏称高家堰已是两年未曾修补,如遇大水,必难以抵挡。这两年他为何不去巡堤?”

    “回皇上的话,外子虽是想去巡堤,但毕竟不是河道官吏……”后来的河丞一个比一个难缠,多是巡到半路就被堵了回来。

    康熙皱眉,“那他又怎知高家堰失修?”

    齐粟娘心中一颤,顿时跪了下来,“回皇上的话,外子……外子曾扮作河夫,上过高家堰。”

    康熙久久不语,齐粟娘低着头,不敢出声。过得半晌,康熙问道:“老四,陈变之上奏失修河堤还有哪几处?”

    “回皇阿玛玛,还有江宁、泰州、宝应等七处。”四阿哥站起答道。

    十三阿哥急道:“皇阿玛,虽是已查了五处,但……”

    康熙挥手止住他,“他上奏二十二处河工失修,涉及河道官员二十余人,这些人中却有十二人上奏陈变之干涉河政,敲诈索贿,谁是谁非,只能看堤坝究竟如何。”说罢,站起看了看院子地菜棚、鸡笼,“好在他还不似贪婪索贿之人,”顿了顿,“齐氏——”

    “臣妇在。”齐粟娘听得冷汗涔涔,知晓皇上已巡过五处堤坝,竟是皆修补完好,与陈演奏称全然不对。

    康熙此来,却是暗察陈演有无关节情弊,方才若是一个应答不对,便是万劫不复。

    “这些银器可是太后赐予你的陪嫁?”康熙取起镶金素银酒壶看了看。

    齐粟娘强自镇定,“回皇上的话,这三套酒、茶、食银器确实是太后赐给臣妇地陪嫁。”

    “皇阿玛,儿臣查过嫁妆单子,太后赏赐颇丰。”四阿哥恭敬答道,“方才儿臣已在各房里查看了,头面首饰、绸缎纱绢、四季衣袍、床桌柜椅、金银锡铜各色器皿皆有出处,并无多出的贵重器物。”

    康熙慢慢点头,放下银壶,“今日便去高家堰看看——”

    “皇上。”院外一阵杂踏地脚步声响起,打断了康熙的话。齐粟娘听得甩袖请安声响起一片,抬头一看,院外头黑压压跪了一片康熙身边地太监和江南官吏,领头地便是两江总督阿山,“皇上,臣接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康熙似是未料到江淅官员这般快便赶了过来,面上倒也显出了些笑意,“起来罢,太子呢?”

    阿山磕了个头,似是犹豫了一下,“回皇上地话,太子爷到了扬州府,正替皇上看察驻跸之地。”

    齐粟娘听得太子未回程来迎接康熙,微微抬眼,果然见得康熙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之色,转眼不见,“曹寅接过两回驾,必是稳妥,他上两年新领了两淮盐政,还是去他府上罢。”

    阿山连忙应了,康熙道:“清河知县陈演可在?”

    “微臣清河知县陈演叩请圣安。”齐粟娘看着陈演从群臣中站起,弯腰低头走上前来,复又跪下,磕头请安。

    “你居家简朴,齐家有道,甚好。”康熙对陈演说道,又扫了齐粟娘一眼,“赏安人齐氏十匹织金缎子。”

    齐粟娘原本就跪了半晌,便与陈演一起磕头谢恩,心中却仍是不安,康熙赏赐她,自然是向臣下表明他不信陈演敲诈索贿之词,但康熙始终只提陈演家事,未一字提及河工,想来心中仍是疑虑。

    “你等便随朕一起去高家堰上查看。”康熙方说完此话,群臣中有人奏道:“启禀皇上,臣奉皇上圣谕,命河标兵八万在扬州城外结军,恭候皇上临阅,皇上您看……”

    康熙微一犹豫,点头道:“结军时日过长,必会扰民,回程再巡堤。”说罢,便向外走去,群臣闪开一条道,跟随在后,一齐向码头而去。

    陈演偷偷往齐粟娘微微一笑,不敢说话,跟在后头一起去了。齐粟娘看着陈演离去地背影,自我安慰,高家堰和其他河堤不一样,两年失修,就算是日夜赶工修补,不用上半年绝不可能修完,只要康熙查出高家堰失修,其他十几处河堤便是全已补好,陈演也能保住清白,不会犯那丢命抄家的欺君之罪。

    她这般想着,含笑接过了魏珠送上的十匹织金缎子,塞了三颗瓜子金给他,送着去了。

    她心里盘算了半会,五两白银加九钱金子,再加上一桌子吃食,换了十匹织金缎子,还是她赚了。她这回接的驾,可比江宁织造府里老底赔光的接驾划算多了,用不着煞费心思补亏空,皇上让曹寅去领盐政,听陈演说就是让他补补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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